一、
见到他,陈尘有种异样的震动。他闪亮得如同一颗星,而他却是淹没在那束光亮中的一抹沙尘。
对於这样黯淡的自己,陈尘觉得有些悲哀无奈。
"陈尘,麻烦过来帮忙拖一下桌子。"远处两名同班的男生招呼教室外的陈尘。
新学期就是事情多。尽管不是很愿意,但陈尘还是很快上来捋起袖子帮忙。
"陈尘,听说我们的班导换了,你知道吗?"一旁擦著桌子的周磊兴致勃勃地说著新学期的新闻。
"哦,是吗?"陈尘并不在意地敷衍著回应。
年前陈尘曾用塔罗牌算过,今年他会遇上他生命里的另一半。比起换班导,对於这件事,陈尘有著更加期待的心情。尽管已到了高二,但陈尘对升上大学并不太热衷。一部分缘於他对念书不是十分在行,而自己又没有爱迪生那样的天才头脑,所以成绩就总在中下游徘徊著。陈尘的梦想是当一名机车手,快乐地驰骋在宽阔的高速跑道上。他有一辆很炫的重型机车,是用他勉强考上这所重点高中时父母亲友奖励的钱再加上自己平时的积蓄买的。每次身形高大的他骑著它来校园时,帅气的模样都会引得周围的女生一片赞叹。
"听说是个很牛的家夥呢。他带的班级每年升学率98.5%啊。据说是学校挖角过来的呢。"周磊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麽不说是百分之一百?"陈尘拉下袖子走开了。最讨厌那样的家夥了,又古板又严厉,抓著升学率拼命不放,根本就不管学生死活,踩著学生的血汗当晋升梯。陈尘心情开始变坏。没想到才刚进高二,就遇上了这种讨厌的家夥,运气有够差的。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陈尘就迟到了。晚起了十分锺。结果开著机车狂飙到学校,但他没把机车开进学校,而是停放在学校附近他常去的那家游戏室门口,老板和陈尘很熟,所以陈尘很放心。高中生是不许骑机车上学的。
整整晚了二十分锺。进教室时新学期的第一次点名似乎早已结束。陈尘随意瞟了一眼讲台上站著的人,象征性敲了敲门,不等对方开口就大呐呐地走进教室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完全不在乎自己已迟到的事实。
"请问这位同学刚刚你有报过到吗?"讲台上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麽异常,反而相当悦耳。
其实,陈尘平时态度并不是这麽倨傲无礼的。虽然不是优等生,但平时大部分时间好歹也会好好来听课,至少不会在新学期上课的头一天就迟到,且不喊报告就随意进来。
事实上,未到见面,他对这个"声名赫赫"的新班导就印象不佳,加之昨晚家中爸妈大闹了一场、今天的晚起,诸多因素合起来便造成了陈尘今天极度不快的心情。
一时,陈尘所在的位置就成了全班瞩目的焦点,平时那个角落是不会有目光特别注视的。不过尽管这样,陈尘本人完全不去在意,或者说是心情不好的他根本懒得去在意。
"陈尘?"台上的男中音确认性地念出音调略微上扬两个字。
"是。"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怎麽也不像有多耐烦。陈尘把书包放下,桌面上除了一串钥匙,什麽也没有。还没有拿到课程表,所以陈尘不知道这节是什麽课。
接著,一直没有抬头的陈尘似乎听到一声不明所以的笑声从讲台上方传来。
"哦,终於来了。先前点名,就差‘陈尘'这个名字没人应,我想应该就是你了。"
什麽叫"终於来了"?他妈的,给我玩文字游戏,我不来,难道会死了不成!陈尘不满地抬头。
"陈尘同学,今天第一次上课,迟到了二十一分锺。希望以後不要再迟到了。"讲台上的语声没有往常老师口中常听到的严厉,平和得听不出来是在批评,说建议或者要更为恰当。
看清台上那张出乎意料的脸孔,陈尘惊讶得一时忘了移开目光。虽然没有必要像前任班导那样来个又丑又凶的老太婆,但按理来说,至少也该来个中年人吧。这个人不是说是什麽远近闻名的"升学之星"吗?太年轻了点吧!
台上的人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白皙端正的脸上架著一副普通的近视眼镜,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味气息,陈尘觉得他看上去像苦读死板的学生,若不是此刻站在讲台上的居高临下给他添了点威严的气势,恐怕任谁也会把他当学生看。
难道是刚从大学里毕业不久?干净的黑板上突兀地写著两个大大的却又颇为俊秀的粉笔字。沈彦?是他的名字吧?
彦?"彦"是什麽意思?陈尘莫名其妙地思索起这个字的含义来。
而讲台上的人已不再注意他。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高二三班的班导兼物理老师了。今後还请大家和我一起努力。以後若大家有困难或困扰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的能力来帮助大家。好了,今天第一节课不准备上新课,剩下的时间大家自己预习一下。还有,希望大家以後在每天的点名时尽量不要迟到。"
感觉镜片後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所在,陈尘冷哼了一声。
"放学後,请各位班委会成员到我办公室来开个会,请班长曹文波同学到时组织一下。"
事情交待完後,沈彦夹著他那黑黑的文件夹一板一眼地走出了教室。
看著他上白下蓝的老土打扮,陈尘在背後撇了撇嘴,大幅度地翻著眼球,果然是个死板的家夥。明明这麽年轻,发型居然是以前的八十年代的茶盖头,衬衫是新的,但一看就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这样的穿著打扮来上课,简直就是在扫这所名牌高中所有老师们的脸面。
陈尘在接触到刚才向他射来的那有点漠然的眼神後,心里激起无端的反抗,而他这种反抗情绪在班上女生崇拜的叹息声里,变得尤为强烈。
"哇!他好年轻哦。"
"是啊是啊,而且还有那麽一点点帅哟。"
"切!什麽一点点帅,你没见他做自我介绍时的笑容,让我眼都看直了,啊,我帅帅的班导,这麽年轻就被誉为‘升学之星'......"
"听说他每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呢。"
"啊,我帅帅的班导,崇拜死他了。"
无聊!花痴!
这些女生,难道几万年没见过帅哥了吗?那种四眼鸡也叫帅?!
笑掉大牙了!
不知出於一种什麽心态,陈尘在心里用力踩著那个刚刚还被女生们捧上天的男人,他的新班导,沈彦。
"喂,哥们儿,走那麽快干嘛,等等我。"张皓从後面叫住陈尘。
"干什麽?"陈尘甩开对方搭过来的手臂,语气很不耐烦。
"怎麽啦,谁惹你生气了?"平时同班甚是熟络,张皓丝毫不以为意陈尘不客气的态度。
"惹你个大头鬼。"
"啧啧!火气满大的,老实告诉你兄弟我,是不是碰上哪个美眉让你难搞了?"
"搞你个头啊。"陈尘无聊地甩了下手上提著的书包。"我只是看不惯新来的那个家夥罢了。拽、拽,他妈的,有什麽好拽的。"陈尘爆发似的将自己憋了一天的闷气朝著好友发了出来。
"新来的?你说谁?"张皓一脸的不明所以。
"还会有谁,当然是讲台上的四眼田鸡了。"陈尘白了他一眼。
"你是说新来的班导?他是哪里惹到你了?对了,今天清早点名,你不是给了他一个‘见面礼'吗,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并没生气的样子,人似乎不错啊。"
"人看上去满好的?"陈尘叫嚣,"他那是收买人心。"
"嗯,也对哦。不过想想,他还真像只笑面狐狸呢,脸上挂著亲切的笑容,心里想著怎麽收拾你,你可要小心了。"
"哼,我会怕他?最恶的还是班上那群女生,像发了情似的,看到他兴奋得直叫,真可笑。"
"哈哈,不过这点,我倒可以理解啦,长期处在那覃老太婆的恶毒统治下,突然换了这麽一位年轻的帅男老师,当然会兴奋兴奋咯。"
"帅?他那样子也叫帅的话,那我们高二三班的男生恐怕要集体跳楼了,四眼田鸡,瘦不拉叽的,留著八十年代的茶盖头,衬衫领带全是地摊货。他以为他是谁呀,穿成那副德性,拽什麽拽!"陈尘极为不悦的语气,加上一连串爆料的词,让一旁的张皓听得直跳著脚狂笑。
"陈尘,你这张嘴也忒损人了些,这位新班导确实穿得没品味,不过也不至於像你说的那麽不堪入目吧。严格说起来,他称不上帅哥啦,样子普通,过得去就是了。"
陈尘一脸不满地看向老友:"看来你对他很满意啊?"
"嗨!哥们我说你呀,省点精神吧,人家是老师,我们是学生,天生就是受压迫阶级。即使你再怎麽不喜欢他也忍著点。或许不用等到高三逃出生天,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又换人了。不过据说这回来的这个还真不错呢。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就说今早上,人进来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全班静默三分锺,不是夸张啊。雅仁高中可是升学性质的重点中学呢。再怎样也要选个年龄与经验成正比的刷子来担任班导吧。那知道这麽年轻,恐怕是刚离学校不久的,我听周磊说还是学校花高薪聘请......"
"啊!你有完没完!"陈尘对张皓这种一直有如苍蝇般在耳边嗡嗡地嘀咕,心里烦透了。到了校门边,他抛下在後面大叫的张皓,一个人开著机车飞驰而去。
回到家里,爸妈都不在,只留张条说出差去了。钱放在他写字台的抽屉里。
一般父母不都会交待交待的吗?像要按时回家、好好作功课之类什麽的,至少也该说一句"我们不在时要好好注意身体"的话吧。
陈尘嘟哝著打开抽屉,里面放了五百块钱。这是要去多久啊。陈尘算是生在那种典型的工薪家庭。父母都有一份稳定并且收入不低的工作,所以用钱方面对陈尘这个独子并不吝啬。
随便泡了杯面,陈尘便进了附近的游戏室。由於没人约束,出来时已经到了1点多。陈尘家离学校其实不近。搭车还要转车,当初父母送他来雅仁,便是中意这里还不错的升学率。正常情况下,陈尘一般是七点起床,四十分锺搭车。这样才不会迟到。但那样要作息正常才行。
"已经1点多了呀,还能睡多久?"陈尘洗完澡出来一看时间已过了一点半,倒床便睡。却忘了打开早上关上的闹锺。
於是,第二天陈尘又迟到了。
整整一节课。
二、
第二节课後,陈尘拿了张课程表,本以为今天中午下课後,会成为某人的"入幕之宾"的,出乎意料的从上午到午间休息再到晚上放学,整整一天时间,沈彦都没来找他。
难道是因为今天没课,所以他没来点到?可班委会那儿也该有记载。他不认为曹文波那个白面包公会少记他一笔。况他那种优等生与自一向无多的交往,就断没这种可能了。
之後几天,陈尘也一直没被那个新班导找去坐谈。
陈尘也不认为沈彦不知道他整整迟到一节课的事。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放著他这种不守规矩的"出头鸟"不打,原因恐怕另有。
若非等待时机来个迎头痛击,便是别有所谋。
一般来说,没被挨批作为学生没有感到不高兴的,但陈尘心里就是有点不是滋味。潜意识里有一种被忽略的不快。
第二周,陈尘在第一节物理课上又迟到了。这次是故意的。他7点起床,只花了二十分锺就到了学校。却在校外游戏室里呆了半个锺头。上课十分锺後,陈尘敲响了敞开的教室门。
"请进。"台上的人只轻轻看了一眼陈尘,便又继续讲课。
这次,陈尘终於如愿以偿地被请进了办公室。
第一节下课後,沈彦走下讲台用很小的声调对陈尘说,要他放学後去他办公室一趟。
"办公楼西侧203......是这儿吧"
陈尘确认了下门牌号便抬手敲门。
"请进。"
"哦,是陈尘同学啊,坐吧。"沈彦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
"沈老师找我有事吗?"陈尘是明显的明知故问。
沈彦也不生气,温和地笑了下:"是这样的,陈尘同学,你这学期是有什麽困难吗?"
"啊?"被沈彦的问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和脑,陈尘一脸愕然。
"我问了一下曹文波以及班上其他同学,以前你几乎没有迟到记录,可这学期才开学你便连续几次迟到了,前一次还整整迟了一节课。是生活上有什麽困难吗?还是有什麽其他的事影响力你?"
陈尘不作声低头玩自己牛仔衫衣袖上的铜拉扣。
"你们家住东区那边吧?离学校很远啊。"见陈尘不说话,沈彦便闲聊似地提起了话头。"那搭车也很不方便了。"
依然没有应声,沈彦继续说著。
"尤其最近东路口那边在城建,从东区过来的车辆都得绕道行驶,这样又要多上十来好几分锺了。"
"老师也住东区?"
"不,我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陈尘又不说话了。原本他是卯足了劲到办公室来,早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可对方不但没责问,反而还给他找了一堆迟到的理由。这种意外状况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了。而且对方这几天按兵不动,显然是调查了幕後情况,有足够的资料才发难的。
"陈尘同学,我有一个建议,可否听一下?"
听惯了前任及前前任班主任那些颐指气使的语气,这种商榷性的口吻对陈尘的耳朵可谓是个新鲜的经历。他抬起一直低下的头看了沈彦一眼,又低了下去。
这种动作被沈彦认为是拘谨或是不自然的表现。也难怪,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多少也会有些紧张,这种反应正常不过。但陈尘低头却是为了掩饰自己那极易显露在脸上的漫不经心的神情。
沈彦轻轻地笑了声。
"可以考虑一下来寄宿吗?若是太晚搭车又不方便,那样来回跑也很辛苦。"
沈彦的建议让陈尘吃了一惊。雅仁高中并不是所寄宿制学校,但还是有少量学生宿舍提供给远处的学生或其他城市的学生。
雅仁并不提倡寄宿,因为学生寄宿所形成的封闭状态会难於管理,大部分学生家长恐怕也会有微辞。所以雅仁寄宿生名额是有限制的。
当然,陈尘吃惊并不在於此,关键是他从未想过要寄宿,因为那样不仅意味著他自由支配的时间所剩无几,还表示他将离开他心爱的机车。
"名额你用不著担心,我们班目前还没有寄宿生,我想申请一个应该不是很困难。"沈彦大概是以为他在考虑。
"老师,我不寄宿。"陈尘抬起头来。
"啊?"
"总之我不会寄宿的。"陈尘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再迟到了。"丢下这麽句话,陈尘离开了办公室。若说是保证,却让人觉得抗拒尤多。
自那天被请进办公室後,陈尘更加郁闷起来。
其实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东边路口在施工,他从来就没走过那儿。他一直都是骑机车抄小巷过来的。
为了寄宿的事情不再被提起,陈尘努力严格自己的作息时间,重新买了个闹锺,所以,准时7点起床的他每天到学校是很悠闲的。
变得和以前一样准时到校,但陈尘心里却有了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感。因为自从他标准作息时间後,沈彦就没有再找过他。但陈尘的目光却总随著他,想让他多看自己几眼,多注意一下他。
为此,陈尘忍住想再次迟到的冲动,他毕竟不想言而无信。
了解到自己的想法,陈尘觉得好笑,原来自己是这麽一个想要关注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