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部的负责人纪峰相当内疚，看得出来他此刻的自责远远胜于害怕，毕竟是跟着郑扬天那么久的部下，他当然不愿意看见东华祥蒙受如此严重的损失。
但可惜的是郑扬天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尤其糟糕。
"简直可笑！再熟的客户难道就不用心对待么？"郑扬天拍着桌子怒吼，如果是一位新人有这样的过失他或许没有这般恼火，但眼前这个纪峰可是他的得力干将，怎么容忍对方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纪峰垂下头，好半天才似极不情愿地从嘴巴里挤出一句。
"郑先生，你忘了么？RIC装饰集团公司是沈先生以前亲自联系并跟进的大客户，以往我们与他们的合作都非常好，他们每季都会购买我们开发的数十套房屋用以他们的员工住房，而且还隐呈递增的趋势。我们与他们之间的交易从未有过任何散失，所以这一回我们也就对他们完全没有防备..."
此话一出，郑扬天满脸的怒容顷刻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落寞之极的神伤。他张大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选择了缄口不言。
"RIC的丁昱凡么？我早该知道是他..."郑扬天沉默半晌，最后低语着从包里摸出香烟来打破了凝固的思维。
叶青宇回想到今天他接到戈怡琳发来的短信，叫他工作时仔细点，看来11月21号这个日子对于郑扬天来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个时候，郑扬天飞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来点燃，用不了几口便将它狠狠吸尽，随即又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在他身边一直冷眼旁观的叶青宇突然用着一种极轻极冷的声音叫了一声："郑先生。"
郑扬天没有理会叶青宇的提醒，他行动迅速地拨开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不过叶青宇漠然而更带有一丝不快的声音却再一次响彻在这个房间里。
"郑先生！"
而且这一回，叶青宇隐含严厉斥责的语音还略为提高。
"啪！"郑扬天恼怒地将手里的烟折断在手里，也不顾点燃的烟头在他掌心里造成的灼伤。他狠狠地瞪了双目直视他的叶青宇一下，眼睛里忍不住渗出浓浓的愤慨，最后烟盒也重重地被他扣在桌上。
这个男人并不是因为这次合约失误而有如此神态，叶青宇当然清楚他上司在生意场上的肚量。那么，让郑扬天这样的男人如此反常的，一定又是那位姓沈的已故老板？
看着低头似在尽力平息情绪的郑扬天，纪峰此刻的神情亦尴尬万分：如果不是这回他错得太过离谱，他也不会提到沈子季来自保。毕竟他是东华祥里对郑扬天最为敬慕的一位员工。
"RIC集团以前的业风相当不错，此次的反常行为不仅令我们蒙受不小的经济损失，同时亦让他们的信誉在业界中降低不少。"郑扬天看着桌上的日历沉声说道："这背后恐怕没这么简单罢，我个人相信RIC亦不愿意背信弃义，只是丁昱凡..."
说到RIC这个企业与它的负责人时，郑扬天微微顿了顿，眼神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无奈。
"所以如今我们不如想办法将已在开发的楼盘销售出去为上。"叶青宇补充道。
"可是这个小区是应RIC总裁丁昱凡的要求开发设计的，房间的布局与现在大众钟意的风格根本大不一样，就算我们降价处理，大概销售量也不容乐观。"
"不需要降价！"郑扬天翻着房屋设计图沉声打断纪峰的话。
"可是郑先生，我们现在已经错过房交会的高峰期，而现在已是购房淡季。如果我们大力宣传，这笔费用更是难以估计..."
"纪峰，你今天尤其反常！你忘了我们这种公寓本来就不是面向个人能力购买的用户。失去一个客源，你自己便要立刻去找来填补才是！"郑扬天狠狠瞪了满头大汗的部下一眼："这个小区的售价我们不仅不降，反而得提升！"
"只是，我们现在缺乏一样足够可以吸引客户的东西。"叶青宇在郑扬天身旁凝视他手中的图纸，忽然淡淡插入一句话来。
"不错！目前立即停建那座五万平方米的主楼，将它改为多功能会议大厦。"郑扬天呼出一口气，立即做出决定："我需要你立即下去与工程设计部策划出一个方案，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完成它的建设！在完工的时候，我要看到一个无论是内部设施还是服务质量都最为完美的会议大厦！"
"文案宣传方面我可以负责处理！"叶青宇淡淡说道。
纪峰明白郑扬天的意思，如果有这座漂亮的会议大厦，相信很多企业都会慕名而来享用它的服务，到时如果运气好配套处理已经开发的那批布局陈旧的成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这宣传的费用如果再提升，我担心我们投入的资金过多..."
"所以郑先生才说不能降价！"叶青宇看着慢慢恢复常态的纪峰掀起了嘴角："契机是我们自己所创造的，目前虽然是房地产交易的淡季，但是这个城市的数字频道却已经成立五周年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你立即去电视台联系，捐出两套房屋为他们举办的、面向公众的庆祝活动做奖品。"郑扬天立刻会意叶青宇的提议，这个时候他发现，似乎眼前这个青年与他的沟通相当容易，交流起来毫不费力。
"我马上与工程设计部的负责人联系，明天可以交出除施工图纸和房屋构型图以外的方案！"纪峰对着郑扬天恭敬地一躬身调头快步走出房间。
"我需要尽快看到这套会议大厦的专题方案！"郑扬天转而吩咐他的专属助理："你跟进罢，随时看着他们些。"
叶青宇点点头，跟着纪峰出去的时候，郑扬天突然轻言在他背后说了一声："谢谢。"
郑扬天明白：刚才如果不是叶青宇插上这几句，他很可能会因为自身的原因迁怒到纪峰那里。尽管那个部下在工作上有过错，但他亦不愿意对方受到他情绪不稳时的不公正待遇。
"如果郑先生是为我提醒你香烟有害健康的事道谢，那你大可不必。"叶青宇侧头想了想，轻快地说道："我只是讨厌它的味道罢了。"
看来这家伙明白他在想什么！郑扬天习惯性地扬扬眉毛，有所思地看着叶青宇修长的背影，眼里掠过一抹复杂的色彩。
叶青宇在走出郑扬天的办公室之后便前去配合纪峰做宣传企划；而纪峰与整个市场部和研发部的人看到叶青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位年青人竟可以将如此一个复杂而庞大个案的方方面面都设想得极为详尽，对会议大厦所需的设施与服务的环境了解得都非常清楚，皆不禁为之佩服。
而当叶青宇在第二天凌晨时分，拿出初步的方案简单影印成册之后，耗尽心力的他几乎快睁不开眼来。
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地揉着眼睛，但他们的面容之中却明显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叶青宇已经没有精力去深究眼前这些人、为何对那位终日喝骂他们的老板如此忠心耿耿。眼神迷离、脑力耗损过度的他早已歪倒在在沙发上，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青宇从晕沉中费力睁开眼睛，耳边听不到入梦之间那些嘈杂的声响，身上反倒是多了一件外套。
这件衣物是他为郑扬天唯一干洗过的两大包东西里面曾看到过的，叶青宇微感意外；不远处郑扬天正背对着他，依旧吸着香烟低头看着昨日赶出的方案，而这个房间里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而已。
叶青宇晃着身子起身来时，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疼眼前止不住泛黑。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略感好受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觉郑扬天盯着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奇怪。
"你没事么？"
叶青宇知道对他一向少言寡语的郑扬天问出这话来，就表示他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让你稍加催促一下他们，可没让你如此拼命！"郑扬天说着，但再一眼瞟过手中的方案，忍不住再加上一句赞扬："不过效果确实非常好！"
"可以给我杯咖啡么？"叶青宇的措辞听着像请求，但他的语气却如同以前郑扬天随口吩咐他做事那般天经地义。
放下方案书的男人皱皱眉，但不知为何最终居然乖乖照办。
郑扬天将咖啡递到叶青宇手上，看着他的助理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啜上一大口，脸部的神情亦因从热饮里涌现的丝丝烟雾而柔和不少。
"老实说，在你初进公司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相当奇怪！"郑扬天盯着叶青宇在此刻看上去仍有些苍白的脸颊开门见山地问道："尤其在刚才我看到你赶出来的方案之后，我更加不能理解你的选择。以你这样的实力，去任何一家知名企业都应该能够挤身于最高管理层的位置，你为何要进入东华祥在我底下做一名小小的助理？"
"以郑先生这样的胸襟与器量，却因一个特殊的时间段而情绪不稳。对于此，我更是感到好奇。"
叶青宇看来似乎不大愿意直接回答郑扬天的问题，淡淡笑了笑，刹开了话题。
但是郑扬天却因为叶青宇这句话而再度陷入沉默之中，同时他脸上严肃的神情亦显得有些可怕，甚至在他眼睛里也开始燃烧莫明的怒焰。
空气刹那间在静默房间里的流通也明显阻塞了起来。
就在叶青宇觉得脖子也有些僵硬的时候，郑扬天却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沉声启齿。
"11月21日，是子季发生意外去世的日子。"
尽管叶青宇完全没有兴趣探听他老板的私事，不过以现在这种极度劳累但仅小睡两三个小时、致使头脑有些不大清醒的情况而言，听听有人说故事排解脑中的混沌他却也并不反对。
只可惜接下去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这一天已经过去了罢？"叶青宇放下杯子的时候顺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淡淡开口："现在已经22号了。"
"是啊，大伙忙了一夜，我让他们全部回去休息了。"郑扬天接过叶青宇的话头，看来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挣脱出来："但是你似乎太累了，刚才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只有让你在这里睡上一会儿。"
叶青宇甩甩头，他已经完全清醒，所以便起身将外套递到郑扬天手里，道了声谢。郑扬天随手将那件衣服放到椅上，回头却对上叶青宇那双显得极为认真的眼睛。
尽管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郑扬天了解叶青宇是一位相当认真的年青人，但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助理却似乎更为严肃。
"大概你已经忘了吧？在半年前郑先生你曾帮过一位在公园散步时突然心脏病发作的大学生？"叶青宇突然轻声开口。
郑扬天看上去有些讶然，似乎完全记不住他曾做过这类的事一般。
"你当时以最快的速度送那位大学生去医院，为他挂了急诊才算让那位学生捡回一条小命。"叶青宇说到这里，禁不住微微笑了笑继而提醒道："而我心脏现在的病情比半年前要缓轻很多。"
"你的意思是：当时被我帮助过的大学生正是你么？"郑扬天好像真正觉得意外，他打量此刻脸色稍好的叶青宇，沉吟道："难怪你的体检报告中没有指出你不适合担任管理工作。"
"归功于我们国内传统的医疗手法罢。"叶青宇知道以郑扬天这样豪爽的性格，一定不会记住这样的事："那是我结束国外那份实习工作，刚刚回国在家小住时发生的事。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感激你。"
"这么说你放弃继续去国外深造、来东华祥上班只是为了报答我？"郑扬天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盯向叶青宇时似乎觉得眼前这位漂亮青年的思维蛮有意思："如今有你这样想法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
"不仅仅是。我比较欣赏郑先生的魄力！"叶青宇诚实地开口："而且，只要我愿意，什么时候继续学习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郑扬天不语，他知道叶青宇若存心报答，定然已经查过‘恩人'的身世。
所以像他这样打小父母双亡寄身于孤童院，在艰难的情况中全靠自身的努力、用优异的成绩获得善心人士的资助完成学业，从而在商圈里摸爬滚打才闯出今天这片局面的成功人士与幸运者，肯定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具有相当传奇的色彩--
那么，从叶青宇这样高傲的青年嘴里说出欣赏这二个字来，已经表明是对方给他郑扬天最高的评价了。
慢慢的，与叶青宇缓缓交谈下来，郑扬天的心情亦不知不觉平静许多。
两年来，每当遇上这几天--都是他郑扬天感到最让难过的日子，似乎也在叶青宇此刻并没有一句实际安慰话语的平淡音调中，离奇地淡化开来，仿佛心脏也没那么疼痛了。
只是，另一股莫明烦躁的情绪立刻涌入心头，郑扬天看着叶青宇那双澄澈纯静的黑色眼眸时，竟然有了一种不大愿意面对眼前男子的感觉。
"我不需要你的答谢在你为公司施展能力的同时，我希望你自己先顾好你的身体。"郑扬天挥挥手，打算结束与叶青宇的这段与工作无关的对话："我不想听到外面有人说东华祥虐待员工。"
叶青宇轻轻垂下头，嘴边浮上一抹难有的欢悦笑容，看得一直注意他的郑扬天不禁在心里直犯嘀咕。他正打算开口说话，不料这时响起了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
"郑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戈怡琳推门而入，神色略为有些不安："营业部有六位资深客户经理人同时提出辞职。"
郑扬天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他们手中握有的客户资源相当丰厚，而且公司不少新近的销售人员都是这六位经理人亲自培训带出工作的，你看这事..."
"叫他们今天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郑扬天的沉着让戈怡琳更是放下心来，她原本就对她的老板极为信任。
"现在你随我去银行，我们要以这个项目再向他们贷一次款。"郑扬天转脸对叶青宇说道："这事谈成后你回去休息罢，下午三点以前来再到公司来。"
"嗯。"叶青宇起身时，脑袋忽然又是发晕，他不禁晃了晃身子，埋头出去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郑扬天看着他显得神情复杂的双眼。
不过，接下去见着郑扬天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嘴皮子功夫，顺顺利利地将银行的贷款弄到手，叶青宇还是忍不住佩服这个男人的手段与说服力。
当然--这种情况也说明他们下步即将实施的这个项目真的具有非凡的吸引力，否则银行也不会在上一批贷款没有完全还清以前、如此轻易就破例答应给予他们第二笔运转资金。
只是叶青宇没料到平时说话极其简洁明快的郑扬天口才竟是如此之好，仿佛这个男人一坐到谈判桌上，就根本不容他人违抗他的意愿--
就如同，现在郑扬天吩咐抱恙在身的叶青宇务必与他一块出席九天集团的慈善拍卖会一般。
郑扬天此行的目的非常直接，他打算应邀付会时，说动九天的负责人投资东华祥目前正在兴建的多功能会议大厦以及环绕四周的房地产开发计划。
尽管郑扬天与对方只是神交，不过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因而郑扬天对于此次之行他希望所达成的目的势在必得，所以也便希望在各方面都做好充足的准备。
而叶青宇无疑已成为他最佳的助手。
只是这一回，素来在郑扬天面前神情自若的叶青宇却在听天九天集团时、微微拧起了眉头，他正欲开口推脱，外面却传来了敲门的声响，却是三点到了--那几位集体递交辞职报告的资深房地产经理人在郑扬天简短的招呼下鱼贯走了进来，打断了叶青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