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内他都是在昏睡之中,我一直守着他,他脸上的红晕褪了下去,又回复到了我与他初见时的苍白脸色。我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要试探一下他的鼻息,他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我而去,我怕这样。
连富已经将元修的病情告诉了高欢,可是没有人来探望。大魏的统一在即,元修将不再重要。相比与洛阳战场,他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元修会昏睡到什么时候,时光一天一天的流逝,前几日的和暖春光已然不在,有人懂得天气,告诉我,春雪要来了。
我从不知道春天也会下雪。可是这天早上天色异常昏暗,坐在屋中,也可听到窗外作响的狂风。地上又燃起了暖炉,我正昏昏沉沉的伏在元修的床边,侍女悄悄的把我叫醒:"贺大夫,该吃点早饭了。"
我应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床上的元修。三天过去了,再这样下去,他饿也饿死了。我摸了摸他的脸,不想,他竟然轻微的嗯了一声。
我惊喜的站起来,不知刚才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床上的男人,的的确确是睁开了眼睛。
"元修?"我握住他的手。
他呆呆的把头转向我,似乎是在用心的辨认:"贺成璧?"
我瞪大了眼睛:"你认得我了?你-----"
他冷漠的看着我,然后伸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衣服。我连忙和侍女们一起为他穿上衣服。我问他:"要吃点什么吗?"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我拉住他:"不能出门,外面很冷!"
他眼神骤然凶狠起来,头也不回,看来是要执意出门。我想也许我不该再拦着他了。
为他系好厚重的披风,我扶着他出了门。迎面的冷风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们只走了几步,元修就停了下来,他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方开口说话:"我都想起来了。"
"好。"我抓住披风的两边,将元修的身体裹住。
"我的儿子,还在宇文泰那里。"他接着说。
我看着他。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身体站的直了些,寒风吹来,他衣袍的下摆随风轻轻摆动着。
"宇文泰不会杀他的。"
他扭过头冲着寝宫大门微微一笑:"随便!"
他突然挣开我向大门走去,寝宫的院子不小,他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不知他的用意。这段路程耗尽了他的力气,到了门口时,他喘息着坐到了门槛上。
连富带着众多的内官和宫女围了过来,可是没有人出声。我蹲下来道:"回去吧。"
元修摸索着靠在了大门的门边上,急速的呼吸着。听了我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愤恨的扫视着面前这一大群躬着身子的宫人。
连富上前一步:"请皇上回房吧!"
院内沉入一种异样的寂静之中。
"你们都下去!"元修忽然开口。
人们面面相觑,连富没动,旁人也不敢动。
元修突然提高了声音:"都给我滚!"他扯下脖子上的玉饰用力向人群丢去:"滚!!"
连富连忙迅速的向后退去,宫人们也随着退到远远的四周,静声的跪在那里候命。
天色愈加昏暗了,乌云层层,遮住了最后一点微弱的阳光。
元修按着胸口,对着地面喃喃道:"我恨他们。"
"我知道。"
他苦笑着哼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恨他们。"
我对着他微笑,虽然他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你也下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我答应了一声,慢慢的向后退去,却不肯移开自己的视线。元修就那样孤零零的坐在寝宫大门口,从门口望出去,是一片空旷的青石板地。走过那块地,还要走好远,才是行宫的大门。
雪花开始飘落下来,这是一场大雪,很快的,地面上就白了起来。
元修扶着门边,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着大门外的那片白茫茫的空地。风迎面吹来,他突然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披风被风卷起,高高的飘到空中,而与此同时,他向外面跑去,可是只跑了几步,他便一个趔趄,摔倒在了雪中。
我呆呆的站起来,看着伏在雪地上的元修,在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飞快的向元修跑去。身后的宫人们也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跟上了我。跑到元修跟前,我猛然顿住了脚步。
元修的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睡了一般。
我迟疑着将手伸向他的鼻端......他没有了呼吸。
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劈开了我的脑髓:"皇---上---驾---崩---了!"
............
三个月后,我回到了江南。
我好像从地狱归来一般,元修的死,是我的浩劫。
我才二十几岁,可我的头发都已变得花白。
元修的棺椁,本应该送回洛阳的皇陵之中,可是因为战争,他只好被停放在那个小城中的一所寺庙之中。没有人关心他的身后事,不过这个已经伤害不到他了。
希望他的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我每天都很想念他,可是我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他曾经尊贵已极,可是穷其一生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幸福。
他甚至在死的时候,都是恨着的。
我爱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