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林佩
林佩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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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恨你,不这样,对不起你这份强烈的感情。
18

倚靠着我,将所有的重心放在我身上,他只是重复着、重复着低低呢喃,柔柔的,像一轮又一轮催人入眠的微风。
言季,跟我回去吧。
你其实没有那么恨我,对不对?
公寓还维持原来的样子,这一年来,我天天都等着你回去。
早知道我不结婚的,这给了你理由逃走、还逃的那么远那么远。
我们重头来,好不好,言季......
他的话辽远、像梦境,从某个陌生的时空传来,每一字一句,都包含了什么东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听着有些酸。
可是,我想跟他说,横亘在我两之间的事情不是谁跟谁回去就能解决的,这里有我的根、我的兄弟,秦钧尽管去一心一意的爱着萧言季,可我不行,我是萧仁煜。
曼谷这里,不存在着萧言季这个人。
他醉的几乎要睡着了,我买了单之后就搀扶着他上楼回客房;这七天来我极力避免跟他单独进房,可是他现在醉了,醉到不醒人事,此时此刻照顾他是不能推托的。
好重!他体格本就比我魁梧,幸好电梯就在附近,我只好又推又拉又挤的勉强带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他自己摔上床。
看看他这样,实在不忍,还是帮他脱了鞋子──就这样,剩下的、等他稍微清醒再自己弄吧,我得先走人,毕竟跟他共处一室还是让我有心结,该小心地还是该小心。
看他眼睛紧闭,睡熟了......我拍拍他,小声地说:「秦钧,很晚了,我先回去,明天你想到哪玩再决定吧......」
转过身,我蓦地一个重心不穏,坐倒在床上......是秦钧,他突然间抓住我的手臂扯下来。
「你......」我气、且急,这家伙不是喝醉了吗?
他眼睛透着血丝、脸颊鼻头也红红的,可是已经清明许多,望着我,整个身体、整个表情载满的都是恳求。
「别走,留下来陪我......只要一会,一会就好......」他说。
「你装醉!」我忍不住愤怒的指控:「别用这样无聊的手段,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有事不能好好说吗?」
「......我有好好跟你说,可是你一直拒绝听进去......」他可怜地说:「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给?我不相信我们不能重新开始!」
想抽回被抓住的那只手,可是徒劳无功──我恐慌起来──想起自然界中某些物竞天择的论调让人无言以对,不管是男人对女人、或是男人对男人,只要力气够大,体型够壮,就能凌驾他人之上,作操控形势的一方。
「......放开我......」我咬着唇,下最后通牒:「......放手......」
他不松手,狠盯着我,有紧紧咬住猎物的企图。
「言季,都七天了,为什么要考虑那么久?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就算怎么恨,日子久了,都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吧?」
「这种事由你说来当然轻松!可惜,我不是你!」我恨恨地说。
「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歉意的!回到台湾后,你如果不喜欢原来住的地方,我们就搬家,你也可以决定继续念书,想工作也可以......到我公司吧,我们两个每天在一起......」
「问题不在这里!」我再次打断他的一厢情愿,说:「我根本就没考虑要不要跟你走,如果你还在等答复,我就劝你赶快回去,因为,我、要、留、在、曼、谷!」
「言季......」他的眼神脆弱的像个孩子。
我突然觉得胸口部位一阵一阵缩紧,是酸是痛说不上来,好像是气闷,而且不舒服的感受继续往上,直到顶住喉咙,我有点、有点呼吸不顺畅......
──我动不了──
叮铃铃的电话声从口袋中传出,成了解除魔呪的符语,将我从动弹不得的状况中解救出来......特殊的音乐曲调,是哥哥打来的。
我慌慌张张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掏口袋接电话,秦钧立即起身阻挡,说:「不要接!」
「别闹,是我哥打来的!」我瞪他。
无视秦钧抗议的眼光,我用泰文跟哥在电话中交谈:「哥,怎么?」
「仁煜,都快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我打了电话到你那里没人接,就猜你还跟秦经理在一块......」
「嗯,我跟秦钧在Sofitel Silom里,要回去了,我们两个......在酒吧聊的久了些,所以......」我微笑说明,知道哥又当起老妈子、担心我来了。
「那么晚,我开车去接你吧......不要紧,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早上可以多睡会。」哥说。
「......好,哥,你什么时候到?」考虑一下我答应了,让哥来接我,可以让秦钧忌惮,不敢对我怎么样。
「30分钟后你到大门口等我。」哥交代完,结束通话。
有时候我真觉得上天待我还是不薄,虽然从小亲生父亲就对我冷淡,可是,现在哥给了我失去的一切,有相同于父执的关心、也有兄弟之间的情义,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好求的?
虽然,我心底还是会窜出某个疑问:不够的,我还需要某种东西。
「......你跟那个人......」酷冷的声音阻断我的思虑,秦钧问:「真的是兄弟?」
我吓一大跳,秦钧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不陌生,从前,当他开始胁迫我、当我不顺他心意时,他就是用着种音调、用这种表情开始一遍又一遍的质问。
惊慌更甚,我站起身,要挣脱他的禁锢。
「不准!你老是想逃,老是一副我玷污你的样子,可是,你却可以对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他的表情狠戾、凶残......不妙......
「普通的兄弟哪可能感情好到这样?我自己的手足一听到祖父要我离开琴家的事业核心,个个开心的不得了,这表示他们的既得利益增加了......」
我说不出话来,尽是摇头;他的感情世界太狭隘,家族里的人每个都精明市侩,所以他从不明白,也有像我哥哥这样好的兄弟存在。
他继续激动的咆哮:「我不相信他是你哥哥!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一样!萧言季,你老实说,一年前你是为了这男人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抓住我的肩膀,边大声喝问边用力摇晃着,气怒着,忿恨着,狂乱。
我的心情沉到谷底,看得出来,他失控了。
19
一头噬血的、急欲将猎物生生撕开啃其骨肉的野兽,喝了酒,助长了胆量,毫不控制力道的,用他的身躯将我压制在床上。
我要冷静,我该镇定跟他好好说......可是,我无法控制体内那种冷到发慌的寒意......恐惧、成了最大的帮凶,缚住我能发声的喉咙,也滋长了他的气焰。
「......我不让你逃的......我不让你回到那个人的身边......」细微的呢喃,他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全身冒着冷汗,僵硬在他身下,偏偏感受如此清楚,察觉到他的手正解下我的长裤。
恶梦竟然重来,他又想逼迫我,用最最残忍的手段来将一个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难道,我的力量不及人强就该受到欺辱吗?我不懂如何以拳头解决事情、就活该倒霉被人凌迟?
眼前一阵黑,有点晕......
现在我人在何处?这里......是研究生宿舍的寝室......不、我不要,我不要再次经历那种永生难忘的痛,萧言季,推开他,赶快逃走!
酷子解下了一半,他的手掌也猥亵的到处游走,带着酒精味的唇舌在我脸上、嘴上、以及脖子处肆意吮吻,我却动不了,这里是宿舍,我在恶梦中,是梦魔压住了我的胸口,我想叫,叫不出声。
快点,结束这梦,我要醒来......
秦钧蓦然离开撑起手臂,支起上半身看着身下的我──我知道,因为我的态度不顺从,他要打我,好让我连抗拒的话都说不出来──
「天,言季......你在发抖......你为什么抖的这么厉害?」慌乱地,他问。
发抖,是吗?我渐渐回过神,将身体蜷曲住,因为好冷好冷,止不住的颤意扩充着全身,我甚至,无法吐出只言半句。
茫然看着他,我要努力把理智找回来......这里不是宿舍......
别、别再颤抖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拜托,回复一些力气吧!只要够我走出这里就行......
「你......你真的在害怕......」秦钧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连嘲讽的笑都发不出来。秦钧,"你到现在才认清我害怕你这个事实?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
三年前被你强暴是我人生中最苦痛的一次经历,虽然我想尽办法要将它压抑在深不见底的心里,可是,它一直都在,而且,等到了你亲自前来,残忍的将情景重现一遍──
我恨你,秦钧,我更恨自己的软弱与胆小,尽管三年过去了,仍旧不能豁达大度地将以前的事一笑置之。
「......你居然......这么害怕我......」他失了神,说。f
尽管无力,我还是勉强抬起手,艰辛万分地拉上自己的裤子,手指头抖的几乎没办法准确的抓住拉炼头;衣衫凌乱,最上头的两颗纽扣都被他扯掉了,没关系,我这种模样走出去,别人顶多认为我喝醉而已。
脚抖着没力气,我只好扶着床沿,从他身下挤出来,趁秦钧自己也失魂落魄的当头,我要走。
什么都顾不得了,对身边经过的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也毫不在意,我蹒跚的走出饭店,看到门口有排班的出租车,我招手上去,给了家里的地址后就闭上眼,努力的回复情绪。
稳住,萧仁煜,这次他没有成功,半途收手了......是因为我极端的害怕减低了他的兴致?
秦钧,终究是三年前的秦钧,让我又恨又怕的那个人。r
回到家先上楼,找出一年前离开台湾时提着的行李箱,匆匆检视了习惯放在夹层内的各式证件......护照,个人证件、金钱都有,我又胡乱塞了些衣服,提着行李下楼。
没办法待在曼谷了,他已经知道我的本名、我的家族以及公司,只要有心查,连我现在住的地方都找得到──所以,我要逃,逃离这里,这次要丢开萧仁煜的名字、离开哥哥......
刚走到院子就被挡下来。e
「仁煜,你要去哪里?提行李做什么?」哥用力的抢过我手里提着的东西,往旁边一扔。
张大眼睛看着这张脸,夜色里,跟爸爸同样的脸......
「......不是约好在饭店门口等我吗?结果我只看到秦经理,他说你情绪不稳,叫了车先回来了。」
一听哥讲到秦钧,我反射性的颤抖起来。e
「哥,对不起......我要走,这次,我一定......要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仁煜?」哥着急起来,捧住我的脸,说:「你的脸色好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经理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想说、也不敢说,只打算冲破哥的挠阻。
「哥,求你放开,我......我真的很怕......」
哥不为所动,用力抱紧我,直到我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安静的卧在他怀中,他才痛心无比的对我说话。
「......为什么只想到要逃走?之前小妈过世,你逃了整整六年,从没想过我跟爸在这里挂念的心情......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才一年你又想离开吗?难到要做哥哥的我永远在这里担心唯一的弟弟?」
我心里一动,看着哥,他也用着痛彻心扉的表情看着我。
「我们是兄弟,可以无条件的关心彼此,支撑彼此,而且,我愿意帮你分担任何痛苦难过的事......」他说。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丢掉身为男孩子逞强的假面具,任自己软弱的哭出声音,抱紧哥,承认自己的懦弱。
「心里有事你就说,哥听着,但是别再离开了,逃走解决不了事情......」哥轻轻说:「我就这么个弟弟可以疼爱,你走了我到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来?」
「哥,我......」
真的忍不住了,我就这样抽抽咽咽的躲在他怀中,将全部羞于面对的往事慢慢地说出来──秦钧对我做过的,我后来怎么回来的,通通说了出口。
哥静静地听着,一动也不动,他包容一切的情怀像是可以吸纳百川的海洋,引领着我将所有负面的、不悦的、悲伤的过往通通倾注。
说完后,沉默在空气中覆下,像丝滑的轻纱,让裸露在外的手臂及后颈凉如沁水,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清水洗涤了一遍,很舒服。
可是──听了我的事后,哥还会待我如常吗?他能像从前一样,把我当成心目中永远的小弟?
我不敢仰头看他了,也不敢猜测他现在的表情。
没多久,哥动了一下,我听他用英语向门口处询问着,而且,是他从未有过的震怒口气。
「......你居然对我弟弟作了那种事情......」
我愕然,往门口看,秦钧他,站在那里。

20
从没看过一个人的脸上能交织出如此众多复杂的情绪,所有的酸甜苦辣融在一起,揉成秦钧脸上的滋味。
唯一能辨识出来的只有哀伤。
我迷惑了,一时之间想深究下去其中的意味,哥却突然推开我,大踏步朝秦钧走去,全身燃满着怒火,等靠近到只有一步的距离时,他猛然一拳挥出,重击秦钧的脸颊。
「你居然欺负我弟弟!」伴随着拳势,哥用泰文怒骂着,忘了对方根本听不懂。
那一拳既沉且重,我听到肉与骨重重撞击的声音──很实的一拳,让秦钧踉跄的退了一步。
糟糕了,我心想,哥不知道秦钧从小学武,身体锻炼的耐打耐摔,哥虽然体格也不错,可真要打起来,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哥,不要,你打不过他的!」我由惊惧中回神,气急败坏的要阻止。
意外的是,秦钧居然没回手,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哥则红了眼,继续揍第二拳、第三拳......用着市井小民的粗俗语句,语无伦次的咒骂,文质彬彬的外表被愤怒所掩盖,这是一个陌生的哥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即使秦钧耐打耐摔,不回手的下场也很惨。哥虽然没学过正统武术,可是他身体强健,而且这里是泰拳盛行的国度,几乎每个男孩子都会耍个一两招的,哥平常就爱看泰拳,那些个踢脚拳击的动作他不陌生,使得利落。
哥红了眼揍,他的喝骂声在午夜过后的住宅区里显得突兀,引起附近的狗开始狂吠,房子的灯光陆续亮起,一些邻居也出来探看情形。
我讨厌成为被注目的一群,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警察都会过来......得阻止......
我走上前,一步、两步......停下来,蓦然惊觉,此情此景不正是我梦想了三年的画面?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让秦钧尝尝被人痛揍、无尊严的倒在地上的滋味,单纯的,被拳头的力量屈服......
哥替我办到了,因为他粗鲁不堪的拳打脚踢,我有些恍惚的将自己的身影重迭在哥身上......分不清彼与此,只觉得,我积迭的不满与恨意,已经借着秦钧身上的一拳又一拳而消耗、而殆尽。
秦钧他不抵抗、不说话,承受着哥泄恨似的报复,整个脸都挂彩,狼狈不堪。我渐渐冷静,四周嘈杂的声音开始充耳不闻,眼前正上演着一出慢动作的无声哑剧,而他,也渐渐软倒,无力的跪在地上。
这个画面对我而言,是真正的解脱,终于、到此为止。
哥还想再踢他几脚,我走上前抱住哥,轻轻地说:「......可以了,哥......已经够了......」
哥仍愤恨难平,凶暴地说:「放开,让我打死他!」
我用尽最大的力气阻止,说:「行了......让这件事结束......」
哥被我环胸抱着,手脚没办法出招,动了几下之后确定我不会松手,终于放弃,只是他看着秦钧的脸仍旧怒火熊熊。
我想推着哥往屋子里去,可是这时坐倒在地下的秦钧拽住我的裤脚,血肉模糊的唇溢出恳求。
「......言季......」
残喘的轻唤若不认真听,根本听不出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叫我──心一动,我扭过头,俯视地下的他匍伏在我的脚边恳求着,还是一样,他的眼里净是忧伤......
为什么会忧伤?秦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么强悍的男人,你应该是予取予求的,所以这样忧伤到令人痛心的眼神不应该会出现在你身上,而且,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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