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也许————陶夜
陶夜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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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犹豫一下,沈声答,"让你看完。"
他看若汐一眼,车灯的微弱光线下,那张俊秀的面孔似没有表情,又似阴晴不定。
良久,若汐仍没有作声,只是缓缓将头靠在车窗边,呆呆地凝视著窗外的黑夜。


那条路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陌生而漫长,可是若汐仿佛知道它的尽头会在何处,他的灵魂自头顶心飘离,怜悯地看著那具仍缩在座椅中的颓败肉体,直至车子轻轻一顿,停下。
明远将车停在小房子附近的一株老树下,关掉车灯,一切隐灭在黑暗中。
那幢灰色小房子灯火通透,依然美丽,如森林中的童话屋。
他们走时明晨还未离开明家大宅,现在在屋中的是谁?
若汐抬起头,盯著前面那房子,他心中已有数,明晨曾经说过有人会来住在此处,为了这个人,明晨将他拒之门外。那个人的名字,是他曾听过的,只是当时没有注意而已。
房子的前门忽然推开了,一条大狗从台阶上蹦蹦跳跳跑下来,在门前的花丛间嗅来嗅去。
可是若汐眼睛里,只看到跟在大狗TORI身後出来的人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颀长,略有些清瘦。他穿件白衬衫,松松挽著袖口,两手插在裤袋里,意态轻闲地站在台阶上。自身後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环出一圈柔和金黄色光晕。
这一刻空气那样潮闷,一丝风也没有,甚至听不到林间叶子抖动,阴沈天空中响起沈闷的隆隆声,片刻,一道紫色闪电在云层中划过。
那年轻男子抬起头,看看天空。
若汐胸口有些窒闷,隔著那样远的距离,他都能看清对方清秀面庞,淡然表情,与自内发散的优雅气质。
远处传来车子声音,那男子向路上看去,唇角微挑,勾起一丝笑意。明晨的车子不一刻便停在门前,男子迎过去,明晨自车内下来,两人说了些什麽,都笑起来。
年轻男子抵近明晨,抬眼看他,笑著说了句什麽,明晨状似亲昵地推他一把,扭头要走,那男子却一把扯住他,似笑非笑,贴近他耳边絮絮低语。
明远忍不住转头看若汐一眼,他看到少年身子向前微探,目不转睛的看著前方,神情有些呆滞。
这时明晨似已被说服,他做了一个动作,他低下头来,轻轻吻那男子的面颊一下,对方似乎非常开心,得意洋洋笑起来。明远摇摇头,伸手揽住他肩,又招呼TORI,二人一狗一同上台阶,进屋里去了。
若汐保持那个僵直的探身凝视的动作,许久仍一动不动,好象面前有最精彩的戏剧上演另他无暇他顾,直到第一滴雨"咚"一声敲打在前车窗上,他吓一跳,眨眨眼,身子渐渐软下来。
二人静静看著雨滴越来越密集地落下来。
许久,若汐轻轻开口:"你知道吗?明晨家的门铃曲子非常好听......叫做天堂里的陌生人......那样高兴,根本不知道自己迷了路。"
明远看著他,少年的脸隐在黑暗中,在闪电掠过时突然闪现,只觉面色雪白,表情异常温柔。
"......在他家里吃东西,从来只有面包与鱼罐头......我顶讨厌吃鱼,可是TORI好喜欢......"
明远忍不住插口:"若汐......"
童若汐仿佛没有听到般,继续慢慢说:"你一定奇怪,整整一个月每天到这里来,还是对他一无所知......可是......还是想来呢......"
明远伸手去碰他肩膀,声音大起来:"童若汐......"
少年身子一跳,转过头来看著他,下意识地向後缩一下,躲开他手的触碰。
明远面色一僵,却没发作,仍是忍著,道:"别再说了,忘了他吧!"
若汐没有作声。
雨越落越急,不过片刻,已成暴雨之势,泼水似自天上倒下来,小屋的灯光在车窗上看已只能见淡淡黄色光晕。
明远不再有耐心,语气略急躁,"若汐,你都已听到,明晨不过拿你掩人耳目,他害怕父亲象对付赵家那样去对付叶浩风,所以故意对你表示好感,引开父亲视线, 他这样骗你......你仍对他念念不忘?"
若汐抬起头来,轻轻说:"他没有骗我,他一直没有说过喜欢我......"
"可是......你那样明显地表示喜欢他,他却不作分辩,任你在他身边出入......"
若汐一怔,原来他以为自己埋藏很深的感情,在别人的眼里,却是这样清晰易懂。明晨......明晨竟什麽也不说......
若汐心中渐渐发苦,他不由自主深深低下头去,用手覆住面孔。
"忘了他,忘了他,他不会是你的,"明远看著他,怒道。
若汐觉得明远象一只狼,步步紧逼,令他无处躲藏,充满绝望,明知下一刻咽喉便会被撕开,血会流出,生命会完结,却无能为力。
他凭什麽?他凭什麽!若汐心中突然恨怒,他把他揪出来,让他看到一切真相,连骗自己都不再有任何可能。
若汐嫌恶地看著他:"为什麽?"
明远一愣。
"为什麽要让我忘了他,你这样逼我,你逼我看清楚一切,你得到什麽?"
明远僵住。
"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我得不到明晨,你也得不到,他是叶浩风的。"
话一出口,若汐自己也震惊,原来......原来他心中一直存在的不安竟是这个!自明远第一次阻止他与明晨来往,他已隐隐有所怀疑,可是那个想法一直不敢浮出。
原来......他一直怀疑著明远......
明远震惊地看著他,面色逐渐铁青,却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几乎迸出,"若汐若汐,怎麽会有你这样傻的人?"
若汐呆呆注视他。
明远笑得略停些,定定望著若汐,神情温和,眼神犀利:"得到他的,当然不是你或我,可是,我想得到的却不是他,我确有喜欢及想得到的人......你该知道是谁。"
沈默,车内空气渐渐有些压迫的意味。
若汐没有回避明远的目光,可是眼睛里不知不觉出现畏缩与抗拒。
他从来只觉得明远对於接近明晨的人都抱持一种敌对态度,努力打击、阻止、嘲笑,令人充满挫败感,也许可以归究为明远讨厌他,可是若汐不可能去寻找别样的原因。
"我不知道,"若汐僵硬地偏开头。
明远轻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脸已那样贴近若汐,黑暗中明远双目亮得异常,灼灼在若汐脸上巡逡,视线慢慢向下滑落,他热热的呼吸几乎侵袭至若汐锁骨,他轻笑:"你不知道?"
若汐不由自主闭上双眼,无法抑制地哆嗦起来。
他听到耳边明远温柔的呼吸与细语:"若汐,若汐......你该知道的。"
哗啦啦的雨声中,炸雷在天边劈过,响起剧烈而沈闷的"哢嚓"声,一道惨白的光擦过车窗。
若汐霍地睁开眼,他猛然伸手用力推开明远,打开车门跳下去,充耳不闻明远又惊又怒的叫声,开始狂奔,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视线。
雨又密又急,挟著风,卷起阵阵白色烟雾,冷硬地砸在身上。裸露的皮肤隐隐生疼,浑身上下顷刻湿透。
若汐从不知道盛夏的夜雨会这样冰凉,几乎冷彻肺腑。
面上全是水,看不清路面,脚踩在水中,溅起水花,啪哒啪哒,十分跌撞,可是还是拼命地跑,嗡嗡巨响著的脑袋里只希望快快离开那个地方。
这样迟钝与惶然,听到身後远远的车声,他却还知道侧身隐到路边,避开追上来的明远。
车子开得极快,天黑,雨又大。若汐抹一把脸上的水,木木地看著车子过去,看著朦胧的光消失,恍恍惚惚如身在梦中。
多可怕的一个梦!
他到这时才感觉心脏狂跳,胸口似要爆炸,喉头有些腥甜味,跑太猛了。若汐四肢与面孔都在发麻。
冷静。若汐跟自己说,冷静下来。
可是胸口的郁积太沈重太猛烈,几乎令人窒息,几分锺後,若汐放弃,他软软地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仰起头,放任面孔上冷的热的纵横成一片。
明晨......明晨......笑著......吻另一个人......
那个画面......这个名字......,酸涩的感觉直冲上来,不能想......不要想......
越是抗拒,画面越清晰,仿佛自虐般,一遍一遍在眼前重播,每播一遍,就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冲到眼睛里,无论怎麽样辛苦的忍......也忍不住,若汐抱住头,好久,一动不动......
雨愈来愈大。
偶而路过的车疾驰而过,激起扇形水瀑,若汐安静地坐在路边,并不躲闪,任水浇在身上,木头一样,一无所觉。
那辆车开过去几十米远,急刹车,倒回来,停在若汐面前。
恍惚中若汐感到肩膀被人抓住猛摇,他呆呆抬起头来,看到圆圆孩子气面孔,眼睛里没有笑,全是惊讶与担心,嘴巴一动一动在嚷著什麽。
若汐眨掉眼睫上的水,有点迟钝,过一会儿,认出来:"小然。"
还知道朝他笑笑,茫茫然打招呼:"这麽巧......"
小然面色更加难看,嘟囔了一句什麽,突然冲若汐大声嚷起来:"......坐在这里做什麽?快起来,都湿透了!"一边伸手来拽他,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小然也是浑身上下湿透。
若汐神思恍惚,有点呆呆的,到没有太大挣扎,给小然顺顺利利塞进了车里,两个人落汤鸡一般。小然把车子开得飞快,一边开暖风,一边絮絮埋怨,可是没有回应。
习然看若汐几眼,越看越是担心,这样呆呆傻傻地,哪里还是那天那个聪明伶俐会脸红也会急人的童若汐!
叶洋听到催魂门铃来开门,门一开就吓一跳,连忙把小然同他怀里的人一起让进来,一叠声问:"怎麽淋成这样?你不是开了车的吗?"
地上顷刻一大片水渍,小然抖索著,一个喷嚏打出来,叶洋慌忙到浴室去取了大毛巾来裹住他头一通乱擦,擦得小然直叫:"轻点轻点,你轻点,这是我的脑袋又不是萝卜,你使那麽大劲做什麽......哎哎,给小汐也擦擦。"
叶洋转身去给若汐擦头发,擦了两擦,觉得有些怪异,放下毛巾看了看若汐的脸,问:"他这是怎麽了?"
小然摇摇头,"在路上拣到时就这样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天太黑,差点错过去,没找到的话,说不定他就在那里坐一夜。"
两人看看若汐,又对望一眼,心里浮起同样的疑问,小然迟迟疑疑开口:"小汐他......是不是看到......"
还没说完,叶洋已经把食指放唇边,小然只好闭嘴,脸上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叶洋想了想,说:"不管怎麽样,赶快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再说。"
小然点点头,"我带他上去,我的衣服借他穿。"说著牵著若汐的手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
叶洋笑著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我来问问看,你放心。"
小然点点头,笑了一笑,跟若汐上去了。
叶洋叹口气,坐下来,开始拨电话。
若汐并非完全没有知觉,可是什麽也不想说,不想问。酸涩与痛楚的感觉後面,是浓浓的疲倦,从身体内部向外弥漫,他累得不想思考。小然叫他做什麽就什麽,乖得不可思议,可是木然的眼底却还是印上小然每次看他时,那难过的神情。
小然在为自己难过吗?
不用啊,小然......没什麽事......我只是......有点......
有点......
有点什麽呢?若汐茫然想著。
"小汐......你自己......可以吗?"小然放下干衣服,有点忧心忡忡,抱住他肩使劲摇著问。
动作太大,惊醒若汐,他怔怔抬头,朝小然笑笑,自己走进浴室去,关上门。
心里其实非常清明吧?还知道不想让小然担心。
直到门在背後合上,若汐呆呆站了一会儿,去扭水龙头,水声会让小然放心。
冰凉的水从花撒冲下来......雨一样......若汐站在水里使劲冲,不停地冲,用手一遍一遍抹脸,最後,全身颤抖著抽泣起来......


明晨来的时候,小然刚从浴室出来,洗得红通通的,象煮熟的螃蟹一样,正在擦头发。见到明晨,小然连招呼也没打,居然敢胆大包天甩个白眼。叶洋马上一脸的包庇纵容,先发制人:"这次是你不对,你搞什麽鬼,把小汐整成那样惨?"
明晨淡淡问:"人呢?"
"楼上,在小然房间里。"
"喂喂,"小然连称呼都省了,"小汐在洗澡,你上去干什麽?"
明晨不理他。
小然手舞足蹈挣扎起来,被叶洋使劲压在沙发上,喝斥他:"不要乱动,擦你的头发。"
"他......",还打算理论的某人被一块大毛巾盖住了头脸,声音含糊起来,已经不太听得清在讲什麽。
明晨先敲敲小然的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水声。
他走到桌前坐下来等。支著额头,想叶洋的话,"......把小汐整成那样惨......"。
小汐......他怎麽了?
明晨忽然有些迟疑。其实一直在迟疑,到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暂停,可是现在坐在这里......又开始迟疑。
有些事,不说,暧昧不明,会一直那样持续,如果摊开来,就要做选择......他做好准备了吗?无论怎麽样准备都还嫌不够。
曾经的切肤之痛,太过刻骨,他不能再无所畏惧。
时间有些久,明晨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再去听,还是水声,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敲敲门,"童小汐?"
......
"童小汐!"
仍然没有人应。
明晨想了想,伸手去开门。
门没有锁,应声而开,明晨探头进去看,面色大变,冲进去。
浴室里,若汐靠墙坐在地下,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根本没有脱衣服。花撒的冷水开到最大,哗啦啦冲著,这样跟在外面淋雨有什麽分别?
明晨脸色铁青,急忙先将冷水龙头关上。
若汐一动不动,好象没有发觉有人进来。明晨蹲下去,伸手去搂住少年,心里一股痛来得急,如刀割过一般,连声音都有点发颤:"小汐?"
他只觉触手的感觉冰一样,冷得从指尖往血管里透著寒意,明晨试著去抬起若汐的头,看到一张青白的失神的面孔,嘴唇发紫,视线有些恍惚,呆呆地看著明晨,似乎不认识,又似乎没有看到。
明晨的手指有点哆嗦,他低咒一声,先去开热水,冒著白雾的热水劈头盖脸冲下来,热水冲到眼睛里,若汐下意识闭住眼。明晨根本不想管身上有没有淋湿,他伸手到若汐腋下,两手托著他一使劲,将他抱起来靠在墙上,上手便去扒他衣服,动作极其粗暴。
钮子连著崩脱几个後,若汐仿佛突然醒过来,开始挣扎。
明晨叫出来,"小汐!是我!是我!"
若汐一个激灵,全身僵住,定定地,定定地,瞪著明晨,水冲得他眼睛都眯起来。
明晨看看他安静了,於是放缓声音:"你冻透了,得冲热水,别动,乖,"一边打算继续手上的动作。
......
过一刻,那少年却在突然间爆发,剧烈地扭动起来,猛地推开明晨,背抵著墙,气息咻咻如同被困的小兽般,唇角间恶狠狠吐出来两个字:"不要!"
明晨被他用力一推撞向一边,却是吃惊多过冲撞,待听到若汐说话,明晨怔住。
小小的浴室间里热气蒸腾,哗哗的水声中,是沈默对峙著的两个人。
若汐的衣服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一股寒气开始上升,若汐死死咬著牙,靠在墙边,满脸的倔强,瞪著对面的人,眼睛周围又红又肿。
明晨冷静地与若汐对视,目光在他身上上下巡视。那具纤长细瘦的身体,正在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轻轻颤抖著。若汐在赌气!他在生气!明晨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那样安静地,什麽也不说,什麽也没有要求的童若汐,在生气。明晨觉得一阵热意涌到眼睛里,妈的!他在心里咒骂著自己,几乎无法抑制心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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