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也许————陶夜
陶夜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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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著眼想了一下,明晨站起来:"来,跟我来,带你出去逛逛。"
若汐抬起头:"要去哪里?"
"人肉市场,将你卖掉。"


明晨把一辆新吉普车开得风驰电掣,若汐抱著大狗TORI坐在他旁边,垂死挣扎,连声道:"你慢些慢些。"明晨逗他:"你怕死?"
"废话我当然怕死我还有大把灿烂生命可供挥霍为什麽要陪你拼命......"
转过两个弯,若汐觉得不舒服,不开口了。
明晨看他两眼,车速减缓:"小汐,你晕车?"
若汐脸色发白,额上有细细的汗:"不知道,坐电车没有晕过。"
明晨脸又开始阴沈,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若汐虚弱地笑,"你尽管开快,我会全吐在你的新车上。"
车子於是有如龟爬一般,中途明晨将车停在路边,下去买了一瓶水给若汐喝,他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开始注意车子走向。
明晨的方向是市郊,大约三十分锺的车程後,他们停在一幢四周长满金合欢树的小小灰色石头房子前。TORI抢先跳下车,摇著尾巴跑上台阶,若汐跟著爬下车来向四周看,觉得空气清新,环境舒适。风吹过,粉色毛绒绒花朵啪哒哒落下来,好象可以听到声音。
"这是什麽地方?"他好奇地问,"是你家吗?"
明晨带他进门,笑咪咪:"你猜。"
若汐觉得明晨在山下比在山上心情要好些,也轻松些,在明宅他好似总有点心事重重。
若汐探头探脑进去,左右看,房子里面布置清爽简单,出乎他意料的干净,小小起居室里有一张极大极舒服的沙发。
TORI来回跑了几步,低声哼著来蹭明晨的腿,若汐问,"它这是饿了吗?"
明晨低头看看,笑:"大概吧,厨房里一定有好东西给它吃,来,这边。"
他放低声音,竖起一个指头在唇边,示意若汐跟他走。这个动作若汐看过一次,他又听到什麽?若汐略有点紧张,悄悄跟著明晨往一扇门前走,那应该就是厨房了。
明晨伸手将若汐推在自己身後稍远的地方,然後把耳朵贴在门上,片刻,猛地拉开门。若汐只依稀看到门里闪出一道影子,明晨伸臂去拦,电光石火间两个人已缠斗在一起,然後一阵眼花缭乱,发出"砰砰"声与呼痛声,明晨已将一个人压在身下。
若汐目瞪口呆。
明晨身下的人已开始大声呼喝:"喂你这家夥,快放我起来,痛死了,知道是我还下这样狠手。"
明晨笑嘻嘻放开他:"你在我家厨房干什麽?又偷TORI的东西吃?"
"呸呸,"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衣服,"说得好难听, 我顺路拜访而已,顺便通知你,上头......"
他忽然顿住,发现站在一边的若汐。
上下看几看,搔搔头,口气极为困惑:"这是什麽?"
若汐皱眉。
"注意你的措辞,"明晨说,"他是童若汐。"
转头对若汐说:"小汐,这位是叶洋,我朋友。"
若汐恢复客气面孔,礼貌地点点头。
叶洋明显有些吃惊,脸僵住,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性格明显比明晨开朗,立刻笑著说,"没想到明晨会带人过来呢。往常过来看他,十次有九次被关在门外说话。"
若汐心里有点惊讶,回头去看明晨,看到他只是笑笑,并不分辩,想必是真的了。
"明晨居然肯让你进来,真是不简单,"叶洋说。
"你不是每次也进来了?"明晨斜他一眼。
"那怎麽一样,我是硬闯进来,每次都要吃苦头的。"叶洋大声叫,声音委屈。
"怕吃苦头不要进来。"
"怕你在里面发霉啊,"叶洋哈哈笑:"现在看来不大会了。"
他笑咪咪看著若汐。
若汐回视他,招牌眼神平静而略带疑问。过一刻,叶洋认输,摆摆手,"算了算了。"
明晨扑哧一笑:"你不是有事要说吗,还不快说,说了快走。"
"喂你真没良心,枉费我特意来看你......"
"什麽事?"
"没良心!叫你去看病人。"
"浩风回来了?"
"是啊。"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喂你......"
"再见!"
若汐有点好笑地看著明晨赶人出街,完了"碰"一声关上门,转头问:"三楼是我工作间,工─作─间喔要不要上来看?还是......"他想想又拉开冰箱探头进去,"还是先吃晚餐?我有沙丁鱼罐头,可以作三文治......"
若汐隔著冰箱门,笑的一塌糊涂。
若汐有一种错觉,明晨的家,仿佛与现实社会毫不相干。
他爱极了下课之後乘地下铁去往那里的时光,当啷啷的列车在最後一段开往郊区的路程时,从隧道跑到地面上来,隆隆地穿过枫树与栗树的树林,夕阳点点滴滴从浓荫中穿透。
那样美丽的一所小房子,房前铺著红砖小径,静静得站在树林间。令人惊异的是,大门永远不锁,只要踏上石阶,轻轻一推,门便应手而开,如宫崎峻卡通片中女孩深夜探访的魔女宅第一样,里面永远充满奇幻神秘的想往......
虽然不设防,却也没有人擅自闯入,并非没有人来,明晨的访客形形色色,彪形大汉,斯文的年轻人,豔丽的女郎,人不多,却非常精彩,但是统统按门铃,然後立在门口与明晨说话,不踏进一步。
偶而问过原因,明晨笑咪咪说:"这是我的怪癖。"
若汐犹豫许久,没有勇气问自己为什麽可以除外,太过充满希望,怕听到无关的答案。
门铃的音乐,是一支很老,节奏轻快的曲调,叫做天堂里的陌生人,若汐非常喜欢。有一次许久没有人到访,他索性自己跑到门口去按一下,然後站在那里听。明晨从三楼晃下来,预备待客,发现童若汐呆呆站在门口望著大门听曲子,见他下来,才恍然大悟,讪讪地笑,样子很不好意思,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道:"真是孩子"。
明晨并没有时时陪著若汐,他对他说:"喜欢的话,自己来。"
若汐来了,他让他自便,他自己常常窝在三楼,偶而也会出门去,留若汐在家里陪TORI。若汐初时觉得奇怪,怕打扰明晨,又不知道能做什麽,简直手足无措,可是又舍不得不来。但是终於的,渐渐学会一切自理,上去同明晨打个招呼,便下来坐在厨房桌上念功课,毕竟是临考生了,念到肚子饿了就去冰箱里翻食物。明晨的大冰箱提供各式各样的鱼罐头,鲔鱼、沙丁鱼、青鱼,用来做三文治,通常做三份,自己一份,明晨与TORI各一份,那只狗真该改做猫,每餐非鱼不欢,一见到若汐走近冰箱,便抬起湿漉漉黑眼睛垂涎地凑过来。
读书累了,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风景,紫色云彩铺满一天,有星子在闪。
有时也觉得困惑,若汐屡次问自己,这算恋爱吗?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明晨有著那种独特的叫做爱的感情,他渴望明晨的一切,从言语直至接触,渴望到心痛,愈渴望......便愈是心生恐惧。
明晨好似没有这种困扰,有些时候他不工作,会下楼来,坐在沙发上懒洋洋与若汐说话,隔著起居室与厨房的门,若汐觉得他好象故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一次於是装作功课有问题,问明晨,明晨走过来站他身後低头看,那整个过程若汐觉得後背麻酥酥,不敢动。有一瞬间他感觉明晨的手指仿佛亲昵地拂过自己的脖颈,产生电击般的触觉,可是随即知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魅,明晨其实抱著臂,一动未动。
当明晨走开时,若汐伏在桌上,埋著头,许久,感觉枕著面孔的地方湿漉漉的。
呵,太辛苦了,什麽也不敢做,唯恐一动,这梦便醒了,所以他宁愿一直隔一段距离这样看著他。

即使知道终有一天所有一切都会改变,若汐也绝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快就发生,也没有想到,先来找自己的,会是明远。
那一天明晨稍早时候已经外出,并没有送他,若汐自己坐车回家。
下了电车,夜色已深。这时若汐听到身後汽车声音,一束车灯打在自己身上,他回身,眯起眼,刺眼的车头灯光里,看到明远那辆BMW。
明远将车停在他身边,探身推开这一侧的车门,用有些突兀与生硬的口气对若汐说:"上车。"
若汐没有动,冷冷看著他。
无论发生什麽事,他不认为明远有这种资格对他无礼。
过一刻,明远仿佛吐口气,用较和缓的语气说:"童若汐,请上车,我想与你谈谈。"
若汐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麽好谈,可是多少有些好奇,并且想到所有那些有关於明晨与明远的琐碎传闻,他终於还是坐上明远的车。
明远发动车子,向山上开,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车驶上半山腰,停在路边的一个小型泊车场。
若汐静静坐著,有点漠然地看著明远,发现他双手仍然紧紧捏著方向盘,十分用力,微弱的光线下手背青筋浮起。
若汐正有些诧异,听到明远开了口:"你,在同明晨交往?"
一个雷打下来也不会比这更令人震惊,若汐几乎弹起来,愕然且戒备地瞪著明远。
明远转过头来,微光中若汐看到他的脸,心里打一个突,那张脸充满了困惑、恼怒、悲哀、嘲讽,完全失去初次遇见时的镇定与温和。
若汐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你......在同明晨交往是不是?"明远紧紧盯著他,追问,目光渐趋犀利。
若汐终於听到自己僵硬的回应:"明先生,您在说什麽?"
"呵,"明远突然轻轻地笑了,"这样说的话,明晨并没有表示喜欢你呵......"
若汐呆住。
明远看著他:"他没有说,对吗?也对,他怎麽会说呢,你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孩子,年轻到不懂他的感情......"
若汐觉得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声音忽远忽近,
"......太年轻了,年轻的可以放弃一切......什麽都可以丢掉......反正以後还会有......就象以前的那个孩子......五百万!只要五百万,就放弃了他......他有没有告诉你?"
若汐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著明远。
明远明亮眼睛里的凌厉渐渐褪去,有点温和,有点无奈地看著若汐:"他没有告诉你,对吗?他已经失去了对年轻人动心的能力,他无法对你动心,对不对?他没有办法爱上你,即使你是这样的......漂亮......但是却太年轻......"
若汐听到明远轻声说:"离开他,童若汐,他不会爱你。"
......他不会爱你......
这句话仿若魔咒,令若汐醒来,他抬起头,忽然微笑了。
"既然如此,"望著明远,若汐轻声回答,"那麽,你又何必紧张呢?况且,我同明晨之间......并没有发生什麽,我们只是朋友。"
明远挺直身子,怔怔地看著若汐,看他的面孔由震惊迷茫忽尔转为平静,一双眼睛沈静如渊,他一时竟作声不得。
若汐偏著头眨眨眼,语调轻快:"还是明先生认为,我没这个资格同明晨作朋友?"
明远有些意外,张张口,仍是没有回答。
若汐敛起笑意,深深注视他:"我想我还是自己上去比较好些,谢谢你载我一程。"他礼貌地对明远点点头,起身下车,自行离去。
明远似呆住,又或者在想些什麽,并没有叫住他。
许久,若汐才听到明远的车下山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幸好,他想,幸好明远没有追上来,所以不会看到他此刻满脸的泪水,不会看到他维持在口角边难看的笑容。
最令人难堪的,是明远说的全对。
明晨不会爱他!他喜欢他,也许。如同喜欢叶洋,TORI,以及任何一个其他朋友那样的喜欢,但他并不爱他,这太明显。
是童若汐自己不愿发现,不想承认。他一头栽进去,不去想原因与结果,不去注意周围的任何人与事,他甚至从没有想过明晨是否能够接受同性。原本极其荒谬的一件事,因为若汐的盲目,而变得似乎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童若汐理所当然爱上明晨......
......明晨......也许......也许他也会爱上童若汐......
这样一个美丽的自欺欺人的泡沫,如此脆弱,只需明远一句话,就被轻轻撕破。
......他不会爱上你......

若汐自那夜之後,不再探访那幢小房子,他决定把这本童话书合拢,开始认真钻研功课,取了数份大学申请表带回家细细研究。
静静十数天过去,一切仿佛突然恢复正常。
不细心地看,任何人不会发现若汐平静外表下的疲惫,他需要花许多精力来压抑那种灰败无望的渴求,常常感觉精疲力尽,一整天不再想说一句话。
也许日子久了就会好的,若汐想,总是会淡去的吧?
安静的夜里,伏在小小书桌上看书,若汐喜欢支手撑著额头,有一天他恍然想到,不知何时起学会这个明晨惯用的动作,再也改不回来了。
正在苦笑,他听到窗上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这个时候夜深人静,所以声音虽然细小,却非常清晰。若汐站起来走到窗前去查看,发现是有人往他的窗子上丢小石子。
夜半三更,这是谁?难道是山精鬼魅?若汐推开窗子看出去,他的房间在二楼,楼层不高,很容易看清楚外面,若汐看清楚了,一时竟呆住。
明晨穿件白衬衫,长身玉立,真正象一只山鬼,站在房前树下,仰著头,看到他,招招手。若汐觉得呼吸急促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沈重的跳著。
他的思想还在犹豫,他的身体却已经自作主张,轻手轻脚跑下楼,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若汐走到明晨身畔,半仰起头看著他,若汐自己已经不矮,明晨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他轻声问:"这麽晚,什麽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
明晨看他一会儿,微笑著说:"这样晚,你怎麽还没有睡?"
"我在温书,快考试了。"若汐依恋的看著明晨,借著夜晚的掩护,他希望明晨不会发觉他目光中的贪婪。
"呵,我知道,你功课很好。"
若汐腼腆的笑。
"来,先别温了,带你去看好东西,"明晨的口气有些调皮,"也要歇歇的吧?"
"现在?"若汐有点惊讶。
"只有现在才看得到,"明晨笑,"敢不敢?"
他做个"跟我来"的手势,率先走。
若汐连一刻迟疑也没有,马上跟在他身後,心里苦笑,明晨一个微笑一个手势已经占胜一切,令童若汐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一样跟著走,再也不能回头。
他们自後门出去,大约是不想惊动别人,明晨的车停在宅院外边的道路上没有进来。两个人悄悄出去,明晨看著若汐坐进车里,得意地笑,露出一排白牙,仿佛很高兴他被自己拐出来。他发动车子,一下子将车驶离明宅,开上山去。
车子直开到山顶一块平地才停下来,若汐跟著明晨下车,向四周看,黑沈沈。咦?明晨到底要他看什麽?
山顶风很大,有些冷,若汐瑟缩一下,回头去看明晨,发现明晨也在看他,上下打量,一副研究的样子,然後喃喃自语:"咦,怎麽穿这样就跑出来?"
若汐啼笑皆非。明晨一到就带著他走,又不告诉他什麽事,何曾给他时间去套件厚外套?
明晨返身回车上乱翻,过半晌"啊哈"一声,从备厢拽出一件东西,拿来给若汐看,居然是条军用睡袋。若汐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问:"你打算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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