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扶风————易水寒
易水寒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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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清醒过来,象是被烙铁烫到了一般将怀中的人一把推开,带着诧异的难以置信看着苍白着脸的柳焱,看着他脸上汹涌的泪水,看着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上殷红的血。
"你......"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腰上的伤口,感觉到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间源源而出。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有杀了你。史书上会说,忍辱负重的末帝手刃异族之王报仇雪耻吧?"其实自己也知道,史书不会在乎这种小事。柳焱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有他的眼泪还在真实地流淌,象是怎么也止不住。
"我风翼会成为笑柄的,死在一个男子的床上。"风翼看着他,却笑了,"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口还杀不死人,至少杀不死我。你最好趁外面的人还没注意的时候再刺一刀。那样......你就自由了......"
"我......我恐怕是没办法刺第二刀的......"柳焱将匕首调转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其实我早该这样做,只是你看得我太紧了。"
明白他意图的风翼使出全身之力猛地扑上去,握住了那即将没颈而入的匕首。血顿时顺着刀刃涌出,淌到柳焱紧握匕首的双手上,滚烫得惊心。
"你自由了,不用......不用这么做......"
"如果你很爱很爱一个人,就放他自由吧。"风熙珏的话不知为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是风翼在意识模糊之际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看着因为失血而昏迷的风翼倒在自己面前,柳焱手中的匕首不由自主地滑落。他呆在那里,出神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腰间触目惊心的血红在不断扩大,他才意识到这样下去他就真的会死!他突然害怕起来,用颤抖的手指套上单衣便出了寝帐,平静地对守在帐外的两名卫士说道:"我刺伤了你们的王,去叫御医来吧。"
两个卫士面面相觑半信半疑,看到柳焱身上的血迹,他们忍不住进帐一看,才大为慌乱。于是马上,整个伽罗族的人都骚动了。族里医术最高明的医师忙着为王疗伤,长老和族人则对着神灵和圣鹰不住地祈祷。负责主持事务的风熙珏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柳焱,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住地摇头。
然后,得到消息的王后和王妃也急忙赶了过来。当喀什里族出身的王后火丽岚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后,又从王的手中拿起那柄被血浸染的银匕首时,看着象征伽罗族的圣鹰图腾,她的愤怒和着长久的嫉妒一起爆发了。她让自己的手下带走了柳焱,不顾风熙珏一再的劝阻。女人的嫉妒是可怕的,尽管嫉妒的对象是个男人这一点,多少让心高气傲的美丽王后有些尴尬。
喀什里族是草原上仅次于伽罗族的第二大部族,双方都知道联盟对彼此来说都有利无害,所以族长之女的火丽岚在十六岁的妙龄就和二十岁的风翼成了夫妻。她是打从心底爱着她这个优秀的丈夫的,可惜,女性的敏锐触觉也让她明白丈夫尽管对她敬重有加,却不是真的爱她。她更没有想到,他爱的不是其他妃子也不是伽罗族的任何佳丽,而是庆桢国亡了国的皇帝柳焱。这比任何事都令她身为女人的自尊无法容忍。
牛皮制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单薄的身体上,在激起一阵抽搐之后留下带血的狰狞痕迹。火丽岚亲自鞭打着被悬吊在半空的柳焱,圆睁的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恨。
"贱人!曾为一国之主竟毫无廉耻地用身体引诱王!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行刺!"
尽管是以问讯的口吻,火丽岚丝毫没有兴趣想得到答案。她只是尽其所能地用言语去侮辱他,去平衡自己的内心。打累了,她就让手下的卫士接过鞭子轮番抽打,毫不留情地"往死里打"。
鞭子和肉体接触的沉闷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在那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和火烧一般的疼痛中,柳焱的意识开始漂远开始模糊。长久的持续疼痛让他的身体已经麻木,血顺着脚尖滴落,在脚下渐渐汇聚成逐步扩大的水洼。他几度昏迷,又几度被盐水泼醒,全身像是正在被灼烧般,他咬住早已破碎的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半昏半迷的意识中,他想到的竟然是风翼。
他会就这样死了吗?
第一眼见到传闻中的"鹰王"风翼,他就被那种真正的王者之气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他的父亲没有这种气质,他的弟弟也没有。风翼是那种他一直想要却怎样也无法成为的人。上天给了他一个国家,又给了他统治这个国家的机会,却没有给他相应的力量。所以柳氏的江山王朝断送在他手上。纵然明白只是被弟弟们推出来做替死鬼的,但一日为君的尊严让他凭自己的想法干脆地将国家和百姓交给了真正能治理好他们的人。唯一没想到的,只是那个"贪心"的霸者连他这个亡国之君也一并接收了。
"你不过是王的玩物!不要因为王对你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火丽岚刻薄的唾弃触动了柳焱心里最脆弱的丝线。是的,他害怕的就是这个。他怕他虽然对他好,却是用对待男宠的方式来对他。他怕自己会慢慢地习惯慢慢地忘记,会自己张开双腿像女人一样去迎合男人,会恬不知耻地发出放浪的声音陶醉在欢乐中,那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从前在宫里时他不止一次地见到父皇那些男宠们的丑态,那让他觉得恶心!他无论如何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样!
所以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抗拒,用冰冷的孤高紧紧包着自己,用刻意的漠然去试着激怒他,早点死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既然不放我,那就杀了我;你不杀我,就让我杀了你吧!]
风翼醒转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他的伤其实不是很重。柳焱单薄的臂力和内心的不忍大大影响了那一刀刺入的深度,再加上身为一个武人的强健体魄,他醒得很快。动了动仍然带有疼痛的身体,再看看右手上紧缠的白布,他看着风熙珏脸上担忧混合着喜悦的神情,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呢?"
风熙珏自然明白王问的是谁。他急忙掩饰:"在外面呢。王,您的身体为重,还是先好好静养吧!"
即使是受伤,风翼也没有放过臣下们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他抓住风熙珏的手腕,沉声问他:"熙珏,告诉我,柳焱在哪?"
没有人比风熙珏更了解风翼,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瞒是瞒不住的。将军垂下头回答:"被王后带走了。"
闻听此言的风翼当即起身,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便向帐外走去。一干臣仆急忙上去劝阻:"王,您要去哪?""王,您的伤势尚未平稳,不可起身走动!""王......"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劝得住他们的王。风翼挥手拨开所有的人,大步走出寝帐,举止和一个未曾受过伤的人一般无二。但细心的风熙珏还是注意到王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他劝住了其他人的躁动不安,跟着王一起来到平日里审讯罪人用的帐篷。
对于鹰王的出现,王后火丽岚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她愣了一下后随即欣喜地迎上去,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风翼一个巴掌掴倒在地。
"王!我做错了什么?"火丽岚跳起来大叫。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风翼的脸色乌黑铁青,看到柳焱后他整个人立时狂怒。帐顶吊下来的根本就是一个血人,遍布全身的鞭痕连他衣服的本色都无法看出,散乱的黑发遮住的是一张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我审讯行刺王的刺客有什么不对!"
"谁跟你说他是刺客的?熙珏!是你说的吗?"
正忙着将柳焱放下来的风熙珏答道:"不是。"
"丽岚,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回你的帐篷!暂时我不想再看到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顾及你的父母和族人!"搁下这明显是威胁的话语,鹰王便不再看脸色死灰的王后一眼。
火丽岚的声音从背后撕心裂肺地传来:"为什么,王?为什么你不爱我,却爱一个男人?你连伽罗族长世代相传送给恋人的匕首都给了他,我几次三番地请求,你却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你这是为什么啊,王!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丽岚。"不理会王后的大哭,风翼径直奔赴柳焱身边,从风熙珏怀中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看到怀中昏迷的人那张苍白的脸上憔悴的样子,因为痛苦而紧紧蹙起的眉心和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嘴唇,风翼就不住地深深自责。
"熙珏,为什么不阻止丽岚?"他用沙哑的声音责问。
"对不起,王,臣下无能为力。"风熙珏跪地谢罪。他没想到王后会如此狠毒。若非王醒得早,真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他想想也觉得后怕。
风翼把柳焱抱回了自己的寝帐,随即体力透支地坐倒在地。风熙珏忙召集医师们再来给王诊治,并为柳焱处理伤口。又是好一阵忙忙碌碌,到中午时分柳焱的治疗才告一段落。
"怎么样?没事吧?"尽管很累,风翼还是坚持守在柳焱身边,连风熙珏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有尽一个臣子的本分侍立在旁。
被问到的医师迟疑着,良久才下定决心回答:"王,他的身子骨很弱,鞭伤又重,而且他衣服上的血,不像全是伤口的血,所以很难说......"
他话没说完就被风翼扯着领子揪了起来。鹰王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年长的医师:"我不允许你说这种话!治好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他!"
"是!是!臣下们一定尽力!臣下这就去煎药!"医师被王的气势吓得发抖,一被放开就忙不迭地逃出帐篷。鹰王缓缓地走到榻前,坐在仍旧昏迷的柳焱身边。
"熙珏,你出去吧。"风翼轻声说。
"王,您休息一下吧。"
"出去吧,熙珏。族里的事,从今天开始由你代我处理。叫两个人在外面服侍。"
"是。"
风熙珏退出去之后,寝帐里又变成了两个人的空间。风翼小心地抚摸着柳焱苍白的脸,悔恨逐渐将他整个人埋得深不见底。
"对不起......"
整整一天柳焱都没有醒,到了晚间更开始发高烧,呻吟不断。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一连串的呓语从唇间逸出:"放过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听了他的话的风翼只有不住地吻他,拭去他的眼泪,将那个火热的身体搂在自己怀中。
"醒过来吧。我答应你,我放你自由!求你,别死......"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到第二天下午,柳焱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风翼憔悴的脸和满是血丝的眼睛,轻轻地说着:"我们都没死啊......"
风翼的笑容很苦涩:"是的,都没死。你不要再想着死了,我会放了你。等你的伤好了我就放你走,你去哪里都可以。"
听了这话的柳焱没有反应地闭上双眼。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又张开那双黑玉般美丽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风翼,问他:"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我爱的人。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名分。"干脆的回答。
"不是男宠?"
坚定地摇头:"不是。"
"不是奴隶?"
还是坚定地摇头:"不是。"
"不是玩物?"
更加坚定地摇头:"不是!你是我唯一爱的人!对我来说你不是庆桢国的末代国君,你只是一个叫柳焱的人。我爱你,爱那个在大殿之上清傲洒脱的你,也爱这个躺在我眼前受伤憔悴的你。我不在乎你是男人,我风翼就是爱一个男人又怎么样!你还是认为我这样想是对你的侮辱吗?"在战场上从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鹰王痛苦而无奈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意。听着那样真诚的剖白,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再维系坚固的外壳。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会放了你的......"
柳焱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微笑。他摇了摇头,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按住嘴巴咳了好长时间,似乎连内脏都会被咳出来的剧烈而痛苦的咳嗽。许久,他才停下来,喘息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风翼说:"不用了......"
他伸出手掌,掌心中是一团刺眼的红。风翼的头顿时"嗡"地一响:"你......"
"我有肺痨,以前在宫里调养也只是保持着不咳血,如今终于......"
风翼眼中的世界一下子黑了。
尽管医师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尽管风翼几乎是用照顾婴儿的心来照料他,体质虚弱的柳焱还是没有拖过这个冬天。渐渐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风翼放弃了无谓的努力,转而珍惜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他带着他踏遍了草原。他们在高原上驰骋,在树林中狩猎,在河水边垂钓。他们分享了这个夏天的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日落每一片星空。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柳焱终于自由了,他日渐虚弱的脸上恢复了比在皇宫中当皇子做皇帝时更加夺目的神采。风翼心满意足。
柳焱离去的那一天是深秋的傍晚。风翼骑着马,把他带到了秀水河畔他最喜欢的大树旁。斜挂的夕阳将最后的余辉洒在两人身上,送晚的秋风将他锦缎似的黑发吹得在金色的光线中翩然起舞。白色的狼皮大氅上,染着柳焱咳出的斑斑血迹。
"风翼,我不再是皇帝了,对吗?"虚弱的声音,虚弱的笑容。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了。"风翼压抑住从骨髓深处泛起的哀恸,紧拥着怀中的躯体。
"所以我可以去爱世人不允许我爱的人,对吗?"
风翼摇头:"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束缚住鹰的双翼!"
"所以我是笨蛋啊......"柳焱轻叹,"我没有鹰的双翼,我只是庆桢国皇宫里的一棵垂柳,被大地禁锢地太久太牢......"
"风翼,我......并不恨你......"
伴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韵,庆桢国的末帝柳焱在鹰王风翼的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秀水河带走了伽罗族最英明的王这一生最后的眼泪。
次年春天,鹰王风翼统一了北方草原,并再度挥兵南下大举侵攻。用了三年时间,他把黄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并入自己的版图,仿效中原人建起了封建制的王朝,定都故庆桢国都城芳庆,定国号"柳"。
三年后,鹰王突发急病,以三十五岁的壮龄英年早逝。由于膝下无子女,唯一的弟弟也于早年的征战中战死沙场,鹰王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堂兄风熙珏。这位后来的"睿德王"遵循鹰王的意愿,将他的遗体运回北方草原,葬在庆桢末帝柳焱的坟茔旁。秀水河在两座静默的坟前流过,记下了这个曾经的故事,在北方草原的大地上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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