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的爱─摄氏九度
二月,好冷。
一个人,好冷。
慢慢走在海边,脚下是湿冷的沙,身边是肆虐的风,心中是凝结的泪。
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连续三天哭过不停。原本以为那人的离去,只会夺走他所有的笑,想不到,连泪水也被掏空了。
黑色的瞳孔,黑色的虹彩,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黑色的心情。而讽刺地,围绕身边的天空和海洋,都是黑色的,让他黑色的心情沉落到深渊的最底部。
但是,翻滚的波涛,乱舞的巨浪并没有为他静止,依然翻滚、乱舞着。
一月,好冷。
二个人,不冷。
嘴里叼着快要熄灭掉的一根香烟,那是为了他们第一千三百七十一场性爱而点燃的,作为庆祝。
因为他知道,第一千三百七十一场性爱之后,第一千三百七十二场可能不会来临。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尼古丁和焦油都吸进肺泡里,当成他们之间唯一的纪念。
体温会褪去,吻痕会消散,唯独性爱过后吸食的尼古丁,会留存于体内,一直到死。
「哎呀!」一双手从后抱住他,「不冷吗?」
「还好。」视线仍浏览在汹涌的水平面,身体却专注的感受从后传来的温度。
「进来吧~~」红色的头发搔着他的颈后,舌已舔上他敏感的耳垂。
用力吸了最后一下,手一挥,第一千三百七十一场性爱的庆祝结束,开始第一千三百七十二场。
那烟蒂沉入无边的大海里,湮灭他们之间的一切证据。
唇贴着唇,纯熟地吻着,舌头与舌头的纠缠,已经远超过一千三百七十二次。
「好冷啊~~」稍稍把舌收回,那人说道。
说完,舌又顶了过去。
「那怎么样?」对跟前人的抱怨略显不悦,唇离开了那人的。
「我只是在想,刚还那么温暖的躯体,这样就冷掉了。」红发人的嘴落到他颈上,垂下的双手摸到他暴露在外的腹部。
「我是冷血的嘛~~」自嘲地打着哈哈,垂下的两手仍然垂下,任由他人脱去敞开的衬衣和松兮兮的运动裤。
「才不会呀,你那里充血的时候,烫伤了我的口啊~~」毫不在意的接下了这个玩笑。摸在腹部的手,沿着腰侧,滑到他的背上。而他的胸口,也紧贴着对方的胸口,正在交换心脏跳动次数的报告。
顺应那人的带领,他躺到床上。而身上,是体温比他高很多的人,热暖的手在白晰的肌肤间游走着。
「到底......我是甚么?」没说出的省略号是「你当」二个字。
「你吗?」停下嘴上的动作,向身下的人微笑,「你这么冷,是雪人吧?」
「那么......你是甚么?」疑惑地问道,他们已经发生了一千三百七十一次性爱了,两人之间到底是甚么关系?
一起住,一起吃,一起睡,亲吻,爱抚,性交,这是甚么关系?
「我是要来融你化的暖炉吧~~」微笑着的唇贴到他的唇上,一边磨擦,一边把舌头伸到下面的嘴里。
「哼!」偏过头,让那唇落到颈项。然后,把冰冻的双手搭在身上人的背部。
「好冷啊~~」猛地震动了一下,仍然保持着微笑,「你想冷死我吗?」
「你才是呀!想热死我吗?」有点气恼地说,那人只知道要上他,根本不会理他想甚么。
「你不是喜欢我身上最热的地方吗?」淫邪地笑笑,低头轻咬他的乳首。
「呀~~」不禁放声喊叫出来,因为在毫无准备之下被攻击了。
「你这种声音也快热死我了!」仍然舔舐他的胸口,刺激他的敏感点。
「哼!」非常不悦地怒瞪那双淡棕的眼眸,冷冰的手探到他的皮裤之中。手掌摊开,刺骨的冰感传到那人的心内。
「你这个雪人!」低下头,双手扶住他的分身,「这么快就想被融化掉吗?」
「你做得到就来吧!」挑衅的笑笑,轻轻抚弄身上人的臀部。
「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那人也给他回了一个笑,正式开始第一千三百七十二次性爱。
然后,他被身上的『他』融化掉。
雪人无怨无悔的成为一潭雪水,柔柔附在床上。
纵使那人获取所需之后狠狠离开,他也依然躺在上面,感受那残余的温度。
他经常都会想到,他们之间,总有天会像那温度般,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只是,他没预料到,他的想法都对了。
一月最后一日,好冷。
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冷得让人失去感觉。
当床上那一潭水慢慢地降温,正要重新凝结成雪的时候,那暖炉坐到床边。
「我要离开你了!」他毫不在乎地说道,手轻轻抚上白晰的脸庞。
「为甚么?」稍稍愕然之后,平静地问道。这是他已经预计过无数次的面场,心中早已想过怎么响应这句话。
「狩猎。」骨感的五指带过仍有点红肿的嘴唇。
「狩猎甚么?」他想不到那人会答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新鲜感,」低头轻啄他的唇,「我已经对你了如指掌。」
唇离开他的,渐渐远去。
他没有哭,没有笑,甚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住地叹气。
一天,两天,三天,他仍然躺着。
他旁边的空间已经冷凝,下降到摄氏九度,也是今天的温度。
翻过身,怜惜地抚摸着无人问津的床单,他想起了他们的开始。
没有浪漫的邂逅,也没有虚幻的一见钟情,他们只不过在酒吧相遇,分享寂寞的夜而已。
想着,想着,他疲累的眼眶掉下一颗泪珠。第二颗、第三颗紧随而下,温暖了他的脸。
被温暖的脸,慢慢地又变冷。冷掉了的脸,渐渐地又热暖。
重复着,直至眼泪被凝固。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穿起被掉在地上的衬衣和运动裤,走出屋外。
屋外天昏地暗的,白白的浪花在黑色的水平面上表演华丽的舞蹈。
即使无人欣赏,仍然舞蹈着。
像他一样。
即使无人知道,仍然爱着,爱着那个人。
然而,任谁都知道,雪人爱上暖炉,只有被灼伤的份儿罢了。
可是,雪国的王子拥有坚硬的冰晶之心,支持他继续思念那个离开的暖炉。
慢慢走在海边,脚下是湿冷的沙,身边是肆虐的风,心中是凝结的泪。
然而,他已经毫无感觉,听不到,看不见。
他唯一想着的,是他们之间的证据,那些被拋进海的烟蒂。
一步步走近埋藏他们性爱庆祝品的墓地,回忆着每一场毫无意义的缠绵。
他走进海中,步行到房子的阳台下。无意识地伸出手,拨开阻碍他视线的水。拨开之后,又流回来,拨开之后,又流回来。
任他怎么拨,水还是阻挡着他的视线。
从他眼眶滴落的水,也在阻挡着他的视线。
他忽然明白,无论他怎么拨,水还是会阻挡着他。
所以,他停下来,无力地坐在水中。
身边的水,代替那人环绕着他。
然而,那不是三十七度的人类体温,而是凝住他眼泪的、空气的温度。
摄氐九度。
─完─
大都会之爱─摄氏三十九度
十二月,好冷。
孤单一人的平安夜,好冷。
在那烦杂恼人的环境中,内心有说不出的寂寞。
好想跟人说说话,装作熟络地聊天,或是就这样直接去酒店。
手中的德国啤酒在回望凝视『它』的人,闪着微黄的光。
瓶身的图案由红白两色组成,那是一幅太阳的景致。
凝望『它』的人在想:为甚么雪藏得很冰、很冰的液体,会让人从内心感到温暖。
虽然他知道乙醇在身体作用的反应方程式,但,理应暖不到心内吧!
可是,现在身受乙醇作用影响的他,冰封的心真的也给温暖了。
他甚么很想大笑出来。
可是,没有人会响应他的笑,所以他又不笑了。
原本呆呆的他,突然无由来的把视线抬起。
德国啤酒所站立的右前方,有一个人被吓猛地放下手中的酒。
除了红色的头发,其它一切甚么都看不到。
看到热暖的火红色,他不禁傻傻地张大了嘴,天真地笑着。
然后,他的头不自觉地垂下,贴到木质的吧枱上。
如冰般的刺骨冷感从脸庞的皮肤传到神经,和他不完全解冻的心相映成趣。
『我跟你玩玩罢了。』这一句话把他的心给切割成碎片。
要把『它』重新拼凑起来,必须先冷藏、止血,让组织不致坏死。
于是,他把变成一块一块的心脏闲置在空气中,以天上降下的温气保存着。
天上降下来的温度,是零度,绝对零度,摄氏负二百七十三度。
他的心,立刻就止血了,像冻柜里的肉块般,即使把『它』踩在脚下,当作雪橇来玩,『它』也毫无感觉。
没法感觉。
无法思巧。
在急症室外,等待医师的救缓。
医师终于召他进急症室了。
「怎么了?」平板的声音,轻抚啤酒瓶一遍之后,滑进他的耳中。
「没甚么。」随口响应道,他如今没法思巧。
「穿那么少,不冷吗?」声音停滞在他耳边。
「没感觉。」比起个位数字的气温,内心的绝对零度早把他冷得毫无知觉了。
「为甚么呢?」不解地追问,视线浏览他的侧面。
「冷坏了,没感觉。」手抓上玻璃酒瓶,慵懒地抬起头,喝一口。
听着的人稍稍愕然。
「这样......会好一点吗?」说着,热暖的手摸到他颈后。
他猛地望向摸他的人,抟动的颈动脉感受到那人掌心的热度。
「这样,会好一点吗?」贴着黑发末端的手指缓缓移动。
「唔。」热度似乎透过皮肤,进入颈动脉中,流窜到心脏。
被酒精调高的体温,已达到摄氏三十九度。
红发的人扬了扬手,示意酒保给他一杯威士纪加冰。
「喝了这个会更暖。」
不一会,盛载啡色液体的透明玻璃杯被放到两人中间。
眼看着面前人的黑眼珠,红发人拿起酒,仰头喝下半杯。
笑了一个后,把半杯威士纪递到他面前。
犹疑一会之后,黑头发的他抓起对方拿杯的手,在视线没离开那人一秒的情况下,缓缓清理掉杯中物。
双方达到共识,一同把杯放回纸杯垫上,站起,离开。
红发人走在前面,黑发人在他身后低头迈步。
晚风飘送,穿过两人相距的空间,不断回荡。
然而,当事人似乎无意消除这段距离。
只不过萍水相逢,不用故意接近对方。
他们会一同离开酒吧,只为各自的需要。
红发的人在享受狩猎。
黑发的人在渴求摄氏三十七度的人体温度。
将脚步停住,两人并排站在目的地─蓝格子时钟酒店门前。
红发男子从口袋掏出钞票,塞到黑发男子手中。
在黑发下的脑袋泛起厌恶感之前,红发人轻啄他的唇。
「你先租房,我去买些东西。」
原来是租房的钱,不是买他的钱。
红发男子径自走开,向对街前进。
没有多犹疑,黑发男子踏入门内,把钱放到柜枱上。
「这些钱可以租多久?」平静地问道。
「明天中午十二时。」黑发男子脑内闪过一句:原来他想消磨一天。
「好,就租到明天十二时。」
跟持牌人胡扯了一堆资料后,男子重新站到门外。
已经过了午夜,街道上的行人疏落,到处都是节庆过后的垃圾。
他觉得自己也和那些垃圾一样,只差没有躺在墙角。
几分钟过去,黑发男子眼前是向着自己小跑步走来的红发人。
红发男子的两手空荡荡的,夹克的口袋满满。
不用问,黑发男子知道那是甚么。
顿觉这个红头发的人算是很细心。
或者该说是自我保护意识强。
那是保险套。
人们都说保险套是一夜情必备的吧,这么说,这个男的是一夜情的老手?
没所谓。
不要紧。
反正没人值得他「守身如玉」。
直进到房间中,黑发男子径自把大褛、外衣、衬衣逐一脱下,半身赤裸地面对已然坐到床上的红发男子。
他的面庞依然像雪一样白,和他的红发有点不搭调。
红发下是一双棕色的细长眼睛,自信地注视黑色的瞳孔,向他展开一双手。
依然是毫不犹疑的,黑发的人站在那双手的中间,自己的手环上那人的颈。
低头亲吻。
对方的技巧高明得很,很快就让黑色的头发降落,让原来站着的黑发主人无力地跪到地上。
一边唇舌交缠,坐着的红发人就着亲吻姿势站起,把地上的人抱起,送到床上。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只是单纯的性交。
房间是空虚的呻吟声、肉欲的味道,以及高于摄氏三十七度的体温。
他们做爱、休息,做爱、休息,直至快天亮。
两人没意义的相拥着入睡,分享对方的心跳旋律。
当黑发男子从忘却一切的梦中醒来,身体已下降到正常的温度。
头一偏,他看见床前桌上的手机压着一张大钞。
在他心中冒起厌恶的感觉前,他瞄到大钞下面有张纸。
别误会,这是请你吃早餐的钱。我本想亲自请客的,但有点事。还有,我擅自拿了你的手机号码,纸上是我的号码。
看着纸,他呆了。
这是甚么意思?
忽然,心中有了答案。
无意识的拿过手机,把纸上的号码按进通讯簿去。
脸上不自觉的泛起微笑。
身体上升回正常温度的同时,心亦重新被解冻。
而他那真挚微笑中,似乎缊含着更高的温度。
昨天交叠时弥漫于房间的温度。
摄氏三十九度。
─完─
幸福的开端─摄氏三十七度
把手摸到脸上,黑发的人在怀疑自己是否生病了。
他以往都冰冰的脸,今天居然热出了汗珠来。
「该不会发烧了吧?」
呆呆的看着自己掌心,仿佛『它』会回答一样。
微微活动手指,他记起了。
昨天有个红头发的人抓住这只手。
在床上以外,在房间以外。
然后,脸上是无声的一笑。
迈步。
他要上班去了。
工作是很闷的资料输入。
就是经常会闷得几乎睡着的资料输入员。
不过,今天他不困了。
在输入物业资料时,无由来的,那红发人的面容突然浮现,害他忘了把取销购买的交易编号跳过,错入了差不多三十张纸。
在输入小额钱债资料时,又是无由来的,耳边忽然响起他和红发人的谈话内容。
『当然啊,和女朋友分手就是要找人来消磨时间吧!』
『没有,我没有把你拿来消磨时间。』
在黑色的发端下,耳朵从电话里收到这样旳讯息,让耳朵的主人当下呆住。
以为自己的听觉系统坏掉了。
回过神时,黑发人发现,计算机画面中的金额都不对。
又弄错了。
「唉......」
不知道在叹气给谁听,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想达到定心神的作用,不过没效。
一点用都没,只有更脸红、更心跳。
「衰人!!」小声嘀咕,又是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的。
好奇怪。
由相遇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到现在一月十四日,这二十日期间,他和那人就相见了十九次。
十八次在床上,一次在餐厅里。
就是昨天那一次。
五时三十分,他下班了。
五时三十五分,他接到了红发人的电话。
「怎么了?」打电话来就表示今晚又想要。
「想见你。」直截了当的说,好狠。
「今天呀......有点累,明天才来吧。」今天才星期三,这样搞下去怎么撑到星期六?
「今天......今天想约你吃个饭,可以吗?」直接程度下降了一半。
「吃饭的话可以,在哪里?」
没有预计的情况下,他和『他』约定在『月光』进餐。
约了六时三十分,还有一个小时。
踏着沉闷而熟悉的步伐,黑头发的他回到了独居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