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杨朔
杨朔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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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够了,你已作孽太深。"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望进我灵魂深处一般。我没有动,仍旧站在湖边。他生气?我笑,弯起唇角,"如果我不停手呢?"他被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双眼泛着火光。我只觉左腕一阵刺痛,被他劳劳抓在手中。"子姜,你不怕报应吗?"报应?真好笑,为什么得到报应的是我?"殷文洪,若会有报应,你也是与我同生共灭。"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径自离去。
偷溜回房中,我小心地掩上门。
"你回来了?"漆黑的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我怔了一下,旋既向床塌走过去。我知道他在那里等我,三年来我一直服侍的男子,这天下的主人。
我被他拉入怀中,拥住,轻吻。
"子姜,你去见何人了?"
我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浮现极为媚惑的笑容。我去见谁,你难道会不知道?
"若我说只是一人在外欣赏风景,陛下可信?"
那人但笑不语,我们都是聪明人,不需要一一挑明。
三月,桃李满天。京城仍旧热闹非凡。这个污碎肮脏的皇宫,几经异主,千百年来,也没有风化掉它的淫靡奢华。可谁有能想到,这里囚禁着前朝的太子呢?
我折下一枝桃花,倚在廊柱上。看着不远处御花园人声笑语,雀跃影动。轻笑,不期间,竟撞上一人。
殷文洪向我走来,丝毫不允许我逃开。
"睿王爷好啊。"我笑着上前行礼,他看在眼里,冷冷地错开视线,望着远处人影晃动。我见他久无动静,正打算离去。
"子姜,"他叫住我,眼神幽深一片,"跟我走吧,"
走?我笑,去哪里?
"你的报复也该终止了吧。"
"报复?"我想来好笑,他竟认为我在复仇。"我失去的岂止这些。"
他终于怒了,狠狠地瞪着我,"殷子姜,你以为凭什么让你活到今天?"他鄙夷地看着我,却被我随之而来的笑声镇住了气势。
"你笑什么?!"他吼着。
"我能有今时今日,多亏了睿王爷提拔。"我笑着别过脸去,无视于他紧皱的眉头。殷文洪的样子像被人狠狠地击中痛楚一般。
"子姜......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我淡淡一笑,往事如梦,在无法回头。且看遍了千帆过尽,又有何处不是尽头?不过是......不过是一轮春梦罢了。

春末,竹生。感觉着清风弗面,我坐在亭中远望宫墙外,那一抹化不去的浓。
竹林,我想起了那风声瑟瑟的竹林。林中的小屋,和着清风,融入浩荡的天幕中。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愿离开。
我看着随风舞动的树影,竟似见了那个幻影。
小小的人影追着另一个人的身后,他抛的每一步都极为吃力,仿佛总也追不上前面那人。
皇兄......皇兄......
我苦笑,将脸埋进膝盖里。皇兄......我一直敬慕的兄长已经不再了,他早已在当年的长京之乱中,死于乱军之下。与我的父王,母后,以及整个王朝一起覆灭了。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拥住我,我转头看见那熟悉的面孔,那样年轻,那样耀眼。我向他微笑,伸出手抱住他探下的身子。
"子姜,你在想什么?"他吻上我的唇,然后又在我耳边低语。
想什么?我笑,殷子姜想过最多的只有一个人,你以为那是谁?
见我但笑不语,来人直起了身子,目光冷然地看着我。"子姜,"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那双幽深的眼眸。"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差异,我是什么身份?前朝的太子还是你现在的男宠?
"陛下再说什么?子姜听不懂。"我向他装傻,一副委屈的表情。
"子姜,你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我所用意?"他笑,掠起我的一屡头发,至于指间轻轻把玩,"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学不乖,还是故意惹我生气,总之--"我忍着痛,看着他硬生生地扯下那屡头发,"即使我很宽宏大量,也不保证我会再次原谅你。"帝王说着威信十足,他的眸中,也是嗜血的绝情,我定定地看着他,再不多言。多说无意。这的确是句好话,尤其是面对主掌天下生杀大权之人。即使我说不是,他也不会相信。所以,算了吧。




2
皇兄!皇兄呢?他不在了吗?
"子姜!你皇兄他已死,疾病过世。"
父皇,他为什么死?他怎么了?
"子姜,忘了吧,你是太子,要学着独立。"
血,到处都是血,除了血以外,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抱住,透过他的后背,我看到皇宫一片火起。他把我交给侍卫,不舍地抚摩着我的头。我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袖,害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一别,便是永恒。
他苦笑着执起我的手,"答应我,什么也不要做,不要让他找到你。"

我突然惊醒,额上渗出了冷汗。梦,是蒙。我以为再也不会梦到的。
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了身旁的人,他温柔地把我揽入怀中,"子姜?做噩梦了吗?"
"陛下!"我偎进那人的怀中,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安心。这个人,我服侍的这个王者,杀了我的父皇、母后,毁了我的国家。而今我却安心地睡在他的怀中。真是讽刺!
我渐渐安定下来,又想起了从前,这皇宫深纬,本该与殷王家一同覆灭的过往。

我从生下来就被无数人宠着。天资聪慧,所有的先生都对我赞叹有佳。父皇更是成天陪伴着我,亲自教我骑射、武艺。我并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父皇还有一个儿子。皇长子殷文洪,是个极为出色的人物,但是父皇不喜欢他,直到以后我才知道,他住的那个地方,叫做冷宫。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才能出众,满朝文武对他非常赞许,认为他会是一位出色的皇帝。
直到那一天,暗涌终于翻上水面。
我八岁生的庆祝宴上,父皇向文武百官宣布,立我为太子。
那天,我模糊地记得,父皇和皇兄大吵起来。
"你宁可立这个废物也不愿承认我吗?"皇兄发疯似的对父皇大吼着。
"放肆!"父皇拍打着桌子,我吓得缩在母后的怀里。
在侍卫一片混乱的吵杂声中,我清楚地听到皇兄对我说,"殷子姜!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是夜,宫内一片混乱,父皇抱着我,喃喃地说着,"子姜!忘了吧,你的皇兄已经不在了。他死了,疾病过世。"
十三岁那年,边疆暴乱,外族入侵。一再的溃败中,父皇终于迎来了王朝夕下的残红。杀疯了的士兵在皇宫中横冲直闯,一个也不放过地全部杀死。我在侍卫的癖护下逃出了京城。我想拉着父皇一起离开,却被他用麝香迷倒。等我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我得知父皇已死,他的头颅还被悬挂于城门之上。
新君登基的那天,我在侍卫的掩护之下混入人潮。那一眼,我便认出了拌在君王身侧之人。--殷文洪,果真是你。我想他此刻一定为找不到我的尸体而担忧吧。于是我回到那林中的小屋,从此再不踏出半步。

如果没有当年那个月郎星稀的不眠之夜,我想我会永远远离这是非之地,也不会再见到他。更不会有那猎场上,我与我的君王的相遇。他万万没想到,殷子姜竟会如此地没骨气,甘愿做这人的男宠。




3
见到那个女人是在睿王府的酒宴上。她是殷文洪的妻子,皇上的妹妹。
那一日睿王爷有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十分可爱。我说要去看,陛下不愿意,他总是限制我与殷文洪的见面,可我还是不断撒娇,说我只是去看看小孩。最终他答应了。
我陪着帝王去了睿王府,殷文洪看见我,脸色十分难看。我故意紧挨着身旁的人,看着他,他的脸色越发地青白。
宴席中途,我悄然离坐,一个人在侍女的带领下,去见小孩。
他们很可爱,甜甜地睡着。我捏捏他们的小脸,软软滑滑的,很是有趣。
突然一人走进房来,支开房内所有的人。我知道那人是谁,所以并未回头。
他反手关上房门,一步步靠近。来到我的跟前,拌过我的双肩面对他微带怒意的眼睛。我微笑,拨开他的手。
"子姜!你究竟想干什么?"他冷冷地说,不带一丝感情。
我笑,"来看看侄儿们。"
"哼!"他嗤之以鼻,不屑地看着我。
"子姜,我说过,别再呆在那人身边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吗?"他说着将我揽入怀中,我推开他,冷冷的一笑,"为什么?当初囚禁我与府中,安排下那次西郊猎场的好戏吗,不是你的杰作吗?"
殷文洪像是被我的话激怒了,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力气之大,差点让我惨叫出声。
"殷子姜!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猛地打横抱起我,我大惊,拼命挣扎,"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殷文洪把我扔在床上,我想要坐起身子,却被他欺身压在身下,只得用手死命抵住他的身体。"你这是做什么?!陛下还在外面,若是要他看见了......"
我话未说完,已被他吻住。殷文洪开始脱去身上的衣物,我闭上眼,再不反抗。
"子姜,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再次见到你的那夜吗?"殷文洪似在梦中呓语一般,声音幽幽地传来,仿若很远。我没有回答,只是闭着双眼。
忘记?我怎会忘了,那早已似刀刻般烙在了我的心上。如同噩梦,我却着魔般无法清醒。
"我真后悔,"殷文洪的声音细不可闻,"那时候我就该杀了你......杀了你......就不会......"他的声音终于是淹没在了这空寂的夜,我睁开眼,看着月光映出他苍白的脸。
后悔?我冷笑着扯开唇角。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你殷文洪更不需要。


"他是......"我看着眼前矫健怡然的少年,疑惑地问身边的人。
"子姜,你是第一次见他吧,这位是我最年轻的将军。"那人说着,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如同炫耀着一件稀世珍宝。"陈化将军的孙子,陈轲。"
我靠在他的身上,眼睛盯着那少年看了许久。年轻,坚毅,和无限的自信。仿若看到了当年的殷文洪,也是这般地锋芒毕露,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别过视线,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我轻笑,极淡地化开。
陛下叫他离开后,把我抱了起来,"子姜,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君臣的关系啊。"
我笑得暧昧,双手环上他的颈项,"臣下怎么可能妄想圣上的东西呢。"
那人大笑起来,"良将难求,若果用君王自己的东西就可收买将才,我倒不啬于给予。"
我收敛笑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把我给他吧,反正我只是货物,你们想送谁就送谁。"我掩面而泣,哭得甚是伤心。那人看了也慌了,连忙哄我,为我拭去泪水,"傻瓜,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我怎舍得把你送予他人?"
我紧抱着那人,继续撒娇。
陈轲,十五岁是吗?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天真烂漫。殷文洪十五岁的时候逃出了皇宫,流落边疆。我十五岁的事后是什么光景,早已记不得了。




4
与陈轲的再次见面是在皇宫的庆宴上。
我依附在陛下的身上,看着殿上歌舞升平,权臣们阿谀吹捧,还不时地向我身边的人歌功颂德,好不快活。
我心里冷笑,不过是换了一个位置,看到的一切竟已斗转星移。为何当初继任太子的事后,我会认为这殿堂神圣庄隆,朝臣们各个是精忠报国。简直可笑。
我看着坐在最前面的殷文洪,他只是沉闷地喝着酒。眼前的一幕幕与当年的景象相互重叠,变幻莫测。我看得出神,早已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你宁愿立那个废物也不愿意承认我吗?
废物吗?的确,殷子姜除了这具皮囊什么也没有。
--殷子姜!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叫你如此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刮,措骨扬灰。可是你为何不干脆就这么杀了我,何必用尽心思,只为叫我生不如死。只可惜,殷子姜不值得你如此厚爱。
与殷文洪的视线接触的刹那,我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有神的眼眸定定地烙在我的身上,也不别开。我不知道他此刻看着的究竟是谁,是当年他从不看一眼的弟弟?还是三年前那月下与世无忧的少年?总之,那个人绝对不是现在的殷子姜。
我很想跑到他面前,对他说,带我离开!只是,殷子姜这一辈子,怕是只得在这长生殿深处,苟且而活,直到烂掉。
"别再看了,子姜。"身旁的人伸手搂住我的腰,低声在耳边呢喃。我收回视线,淡淡的一笑,为何你竟什么都直到呢?我不语,任凭他覆上双唇,只是不知此刻,他看着的是我,还是殷文洪。
注意到那如芒刺在背的视线,我回头看去,正是陈化。
我看着他身旁坐着的陈轲,勾唇一笑。离间他们君臣吗?我想起陛下的话,不禁又笑了起来。
陈化看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冷若冰霜。他认为我是祸害,多次向皇上举柬要杀了我。殷王家的后人不应再活在这世上,我想他的话中也包括了殷文洪。
酒过三洵,身旁的人已微带醉意。我扶着他向后殿走去,身后是如剑般锐利的目光。我知道那是谁,这庙堂之上,能够当着皇上的面指骂我妖孽的,仅此一人。
我陪着那人一起倒在床榻之上。他醉眼朦胧,灼热地看着我。
"子姜,朕真舍不得你。"
我一呆,旋即轻笑出来。
"陛下醉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我只得由着他,也不挣扎,听他在我耳边语无伦次的胡话。
夜已深,身旁的人渐渐睡去,却仍旧紧攥住我的手不肯放松。我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竹影晃动,晚风寒澈入骨。
殷文洪,你可还记得那夜的月色,是否也这般的迷人?那夜的竹林,是否还有这曾经的殷子姜呢?我淡淡的笑着,心中是化不开的浓。如果有的话,请帮我找回来把,因为我已经忘了,把他丢在何处了。
5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我看着那人立马上前,面向我袭来,却不动弹,由着那马蹄砸向我身上。
身上微微一沉,竟被一个人扑倒在地。见他护在我的身上,那马上的人急急收了缰绳,险些跌落下来。
"少主!你这是为何?"马上的人半带惊恐半带怒意地质问护在我身上的人。
那人昂起头,不容逼视的神色回瞪过去,"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命你这样做的?!"
我看着他俊秀的眉皱起,威严十足的样子,只不过是个孩子,却叫马上的人惧其气焰。怕是边关的敌兵,见他也是闻风丧胆。如今有幸得令此人为我动怒,该是何种造化?想来我低低地笑起来,竟忘了刚才差点死于非命的险状。
他又气又无奈地看着我,"你还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这人不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即能安然无恙到现在,该是笑我命好还是谢人手下留情?陈轲,你当然是不会懂得,这宫帏之中最缺不了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冤魂。
"少主,末将有命在身,还望少主不要阻拦。"那人说得硬气,不予反驳。
"好,我自是不为难你。"陈轲微眯着眼睛,说不出的阴狠,简直像极了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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