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无泪————苏枭
苏枭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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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回想,那个女人的妩媚。
古人说红颜祸水,一点都不错。
我坐在这斗室冰凉的水泥地面上,饿了整三天,两只脚脚筋全被挑断,伤口也搁了三天,烂得不成样子,脚腕肿得像馒头,钻心地痛。
最惨的是,对我做出这些事的人,原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我懒得找借口,也懒得欺骗任何人,我爱着那个叫作吴浩然的男人--虽然我本身也是个男人。
我不是同性恋,事实更糟些,我是双性恋。
双性恋的意思,就是可以爱男人,也可以爱女人,可以和男人做爱,也可以和女人做爱。
我知道很多人鄙视我,不过我不在乎。老实说我这辈子就没在乎过什么,就算现在,吴浩然挑了我脚筋把我像条狗一样关着,如果你想看我笑的话我也可以毫无困难地随时笑给你看。

吴浩然是个相当可爱的男人。
曾经有人警告我,诸如漂亮、可爱一类的词,最好不要用在男人身上,那对他们是种侮辱。
可是我不觉得。可爱一词是我对人的最高赞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我用可爱来形容一个人,至少说明一件事,我想把他弄到床上去。
可能因为我从小只有母亲而没有父亲的缘故,所以对很多事情的观感都和一般的男人不同,或许是比较女性化。直到现在我还认为,我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双性恋,是一直在追寻父爱的缘故。
不过也有人说,性向是由基因决定的。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研究这个的。

我认识吴浩然的时候,他才十五岁。唇红齿白,秀气得像个小姑娘。
我看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他很可爱。
不过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孩子。听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故意用这个激怒他,结果被他打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出血,一只眼睛爆出了眼眶。
后来这件事被他老爸用钱和势力摆平了。

在这里提一下,吴浩然的老爸是个很高级的黑社会,就是俗称的那种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人物,白道称为民营企业家,黑道中被人叫做老大。

我比吴浩然大三岁,高一个年级。因为我留过级。
我念书时就是各种学校都有并且为之头痛不已的问题少年,时常旷课,考试不及格,抽烟喝酒聚众斗殴,无恶不作。
吴浩然也是这种人,虽然外表看不出。不过这种事本就不是由外表决定的,我也没有长一副凶神恶煞的脸,然而除了我那群狐朋狗党,校园里的每个人看到我却都像躲凶神恶煞般地躲我。

吴浩然在从前的学校一直是老大,到这里来自然也想当老大,不过这里的老大是我。
其实把这位子让给他也无所谓,一直和他针锋相对只是觉得逗弄他实在有趣。

当时我正在和第三个女朋友交往,因为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里最可爱的一个。
不过见到吴浩然后我立刻觉得她一点也不可爱了,就像我在见到她时就立刻觉得我的第二任女朋友一点也不可爱一样。
我迷惑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有一天偶尔看到一篇同性恋的小说,我才恍然大悟。从前我也不是不知道世上有这种人,不过一直都没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我说过我就没在乎过什么,自己是双性恋这件事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天我带着人把吴浩然架到我家,绳捆索绑,硬是强奸了他。

接下来的一天,我被吴浩然的老爸带人架到他家,狠揍了一顿。我的左手就是在那一次废掉的。
原本他老爸要宰掉我,不过当天似乎是他老婆祭日,他每天那一天是绝对不杀人的,于是他囚起我,准备隔天再动手。
但是吴浩然竟然放了我。
如果以后再想干的话,打个招呼就好。我随叫随到。
他居然这样告诉我。
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就算他老爸说要活剐了我我也没吓成这样子。
他看着我惊讶的样子淡淡一笑,又说了一句话。
如果想作贱自己的话,这是个好主意吧?

从那天起我们就变成了好朋友。
每次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吴浩然都皱眉说胡说,这样叫好朋友,你脑子有问题是不?
或许,不过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早说过我对一些事情的观感和一般的男人不同,比如吴浩然真的很可爱,比如我们是朋友。

他一直没有提他为什么会想作贱自己,我也没有问。估计不会是被女人抛弃,当时他太小,还没有被女人抛弃的资格。

吴浩然十八岁,高中毕业。暑假第一天,他老爸被人狙击,整个头轰得稀烂。
葬礼我也有去。那场面真叫一个热闹。
我立在人群中,看着进退有据,举止得宜的吴浩然,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如此陌生。
他没有哭,从头到尾。葬礼上很多人哭得唏里哗啦--他老爸生前似乎是个很义气的家伙--可是他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仿佛死掉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每次回想起那张冷静的脸,我都会不由自主打个哆嗦。

他从此弃学,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将他老爸生前的势力全部接收。
不到二十岁的吴浩然,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不过当时我们还是朋友,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他遇到那女人时我也在场。
老实说那女人真是漂亮,我这辈子也没在电视屏幕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美女。
纤纤细细,清清丽丽,不食人间烟火这种形容大约就是为她这种人发明的。然而她看着你时,目光中竟有种妖异的妩媚,让人不敢再看下去却又舍不得不看。
简直就是只妖精。
吴浩然直勾勾地看着那小妖精,眼睛瞪得核桃大,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口水好像都快流出来了。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是惊艳--就算我再笨,惊艳和惊怖我还是分得出的。
那小妖精也看着吴浩然,微微笑着,纯真无比。
吴浩然傻呆呆地盯着她看了足有三分钟,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小妖精仍然微笑着,掏出纸笔写了几个字,折了折塞进吴浩然大张的嘴里,朱唇轻启:我现在的电话。
我从来不知道吴浩然竟然认得这样的美女,而且看样子,他们的关系不仅仅是"认得"这样简单。

后来他并没有打电话给那小妖精。
可我数度看见他握着小妖精塞给他的纸条坐在电话旁盯着电话发呆,却偏偏不会伸手去拿听筒。--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反常的事情还不只这些,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甚至两次拒绝我的求欢。--在我们之间,他向来是逆来顺受的一个。虽然我不知道抬抬手便可捏死我的他为何要对我如此,但几年来,这已经成为我们的默契。
不客气地说,他简直就像丢了魂一样。

这些事让我对那小妖精一样的女人产生了好奇。
我不是吃醋。吴浩然不是没有女朋友,他甚至有不止一个;与他在一起的几年我也有交过几个不同的男伴女伴聊解寂寞。
这些事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

我约出了那女人。
--吴浩然所有的东西我都拿得到,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当然也不例外。

后来我回想那天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楚了,只有那女人的样子在我眼前晃动--妩媚妖异的眼眸,小小的粉红色的嘴唇,柔软精致的耳珠,天鹅般修长的颈子,宝石一样冰冷光滑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胸膛,扭动起来,青蛇一样。
--这片断记忆,无论何时回想,总是令我战栗,一如回想起吴浩然在他老爸葬礼上的表情。
一切,就像一场恶梦。

凌晨到家,吴浩然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
天只蒙蒙亮,他也没有开灯,暗暗的影里,就那样静静地,沉默着。
"早。"我对他点点头,俯身脱鞋。
"去约会了?"
"嗯。"我脱掉鞋子,随手把外套甩到地上。身子疲得很。
"和谁?"
"那天给你电话的妞。"这种事我从来都不瞒他,他也不在乎。--事实上这小子在乎的事似乎比我还少。说着话,我走到他身边,一屁股陷在沙发里。
"喝茶聊天?"
我大笑,"怎么可能!"
他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我摸摸他的额头,冰一样冷,"病了么?小心些,不要让自己太忙。"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浩然?"我吃了一惊,强忍着痛,"怎么了?"
他沉默着,另一只手慢慢攀上我的颈子,收紧。

窒息很是难过,但我并没有挣扎。
人总要死,死在他手里,总比别的死法要好些。毕竟,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事实上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初识时我以为他只是个孩子,但他老爸的葬礼之后我发现我竟从未明白过他在想些什么。
他仿佛游离于一切之外,带着高傲,不屑地俯视整个世界。
他和我同居,逆来顺受,容忍我的粗暴专横,只是出于一个我无法了解的理由;而总有一天,当这个理由消失,或他厌倦了我,他会毫不犹疑地杀掉我,如丢弃一只残旧的玩具。
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却这样相信着。
深信不疑。

我是被凉水浇醒的。一睁眼,吴浩然拎着水杯站在我面前,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天已大亮。阳光在淡蓝色的窗帘上勾画出窗棂的影。
"......"
"......"

"你为什么要约她出去?"吴浩然的声音低而沙哑,近乎自语。
"我为什么不能?"我拨开额前的湿发,头仍晕晕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在他问出这句话后,我突然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
我记得我如何打开吴浩然的抽屉拿出纸条,如何打电话约那女人,如何乘出租车去约会的饭店,甚至记得饭店小厮右手上的胎记,却对如何见到那女人,见面后我们说了什么做过什么毫无印象,唯一占据我脑海的,竟是那女人的妩媚。
妖异的妩媚。

"她是谁重要么?"说这句话时我已底气不足。因为我弄不清昨晚我究竟约了个什么东西,究竟和那东西做过什么。
"不重要......"吴浩然神经质地不停摇着头,"当然不重要......她究竟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浩然?"我试探地问了一声。他最近太不正常了。

他突然崩溃般长声惨笑,惊得我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爱了她多久么?"他狂笑着,眼泪突然间不断地涌出来,"......多久......"
不待我有所反应,他自己接上:"六百年......我爱了她整整六百年!"
"先前的三百年,我整日追着她跑,只为了看到她对我微微一笑,我什么都愿做,就算付出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后来我终于明白,无论我做什么,她都决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我不想再爱她,真的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休了父亲订给我的妻,撞了蓬莱山,遭了天罚......"
"我只是想惩罚自己,竟那样不知死活地爱上一颗珍珠......可是她竟也受连累,被贬回原形,流落尘世三百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
"于是我逃了......我买通押我去日月潭的神将,留了个水做的假身,真身逃了......我发誓要找到她,保护她这三百年直到她劫数圆满......"
"我找了整整三百年,竟全无她的踪影......那样一颗珍珠,怎可能寂寂无名......但不知为何我竟只是找不到......三百年......三百年......"

我完全听傻了。什么三百年六百年,什么珍珠?
他在说什么?
他疯了么?

"你污辱我的前一天,正是她三百年劫数圆满之日。她可以回东海,继续做她的美丽神女......"
"我完全绝望了......我不会再去纠缠她误她修行,那么,今后的生命,到底要用来追求什么......"
"这时候你就出现了......用那种方式,污辱我,折磨我......我活了千年,尚未受过那种屈辱......"
"好吧......那么就让你来污辱我,惩罚我......"

"可是我竟然看见了她!那是她,我不会认错,就算三百年没见我也不会认错,绝对是她!她不是早该回东海了么?"
"我很怕......头脑里面一片混乱......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分明在害怕......可是我怕什么?我不是一直爱她的么?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就是怕得要命,我说过我很混乱,混乱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我怕她的劫数还未过去?怕天庭知道我私逃连累她又加了罪......?"

他疯了......
我想他是疯了......

"浩然......?"我试着拉拉他的手臂。
他在颤抖,抖得厉害。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流下双颊,汇到下巴,颗颗滴落,濡湿了衬衫。

他猛然抬头,直瞪着我,"你知道么,六百年......整整六百年,我连她的一丝头发都没有碰过,可是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血红的眼中,怒火燃烧着,扭曲着;那鲜红之中,分明却有一丝凛冽的冰蓝,凝结着,沉淀着。空气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诡异地流动起来,拨弄着他的发丝,他的衣角。
我全身发麻,冷汗瞬间湿透脊背。

他突然笑了,淡淡地,冷冷地,肌肉牵动嘴角,说不出地残酷。
"你怕么?"空气在他周身旋转,猎猎有声,眼泪在瞬间蒸发。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仿佛僵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他扬起手,探向我的脸,"我是条龙,借了人身的龙。"
他的指尖触到我脸颊,滑腻冰冷,分明不是活人的触感。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我企图控制住它,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你果然在怕呢。"他微笑,用一种我陌生的样子微笑,"不过我只是条没有龙珠的龙,连化个人形都做不到,只能借住人身。"他指指自己的胸膛,"这个叫做吴浩然的孩子,还没有出生,身体就已被我借了。"
吴......浩然......

后面的事情,我已不愿多加回想。
大大小小的水珠就像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乱窜,偶尔擦过我的皮肤,便留下刀伤样的痕迹。
吴浩然一直用一种很冷静或者说很冷酷的表情望着伤痕累累的我,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可是,他,我是说如果他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吴浩然的话,这种样子,分明是在哭泣。
孤单地蜷在黑暗的角落,抱着膝盖,缩着脚趾,静静地哭泣。

我不明白当时我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事情太过突然而让我不知所措。
现在想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他是吴浩然,就算他以前是条龙或是别的什么,他依然是我所认得的那个可爱的吴浩然。

所以当他再次把手伸向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必要躲开他。
可是我竟那样做了。
他仍然用那种冷静或者说冷酷的表情看着我,然后肌肉扭曲,牵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甚至听得到他牙齿磨擦的吱吱的响声,在凝固的气氛中分外刺耳。
飘浮的水珠消散在空气中,他拿起电话,叫人。
接下来我就被拖进地下室,挑了脚筋。

三天了,我发烧烧得很厉害,整个头熔成一团浆,完全无法思考。
昏昏沉沉中吴浩然的脸和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的脸渐渐重叠,显出狰狞的样子。
"为什么要生你下来......"她的脸扭曲着,面色发紫,青筋暴突;她的泪水,鼻水,汗水,口水,混成一片,滴滴落在我脸上;瘦骨嶙峋的手臂直插下来,延伸到我的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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