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哒哒哒……”谢熠放下手中横七竖八的文件,聆听起那悠闲的脚步声,不由小小抱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的主人进来了,带来一阵细细的微风,就坐在谢熠的对面。那随意的举止却因为穿着的关系,显得格外高雅。可惜是个懒汉呀——谢熠胡思乱想着,没有怒形于色。他可还没有权力责备一个上班并没有迟到的人,只不过自己最早跑来上班,心理不太平衡罢了。
他望了望堆积如山的计划,满腹牢骚。这种时候,他就相当羡慕对面的那个人——与自己同为国际外贸部的部长,竟差得如此悬殊!他谢部长一天到晚喝参汤都不够赔的,那个叫谈纳言的家伙却每天只跟下属、客户们谈笑风生,照样混得比他好!是自己的口才比不上人家吗?当然不是!究竟为什么会忙成这样,只有谢熠自己心里清楚——一切都是他不识好歹、自掘坟墓!
时间退回到两个月前,那时谈部长还算勤劳负责,两个人基本算公平,只不过那时的谢熠可还不在国际外贸部。他是品牌公司的骨干,很多时候,包括他在内的各个子公司领导阶层都要聚在一起开会,或者纯粹聚会,也就理所当然同谈纳言很熟悉。
管理阶层的友谊都是如同古代官僚阶级那样盘根错节。在集团最高统帅的眼里,谈纳言与他的职位相当匹配,他获得总裁的无限赞誉,让谢熠十分介意。尽管自己的位置与谈纳言毫不抵触,但谢熠仍然耿耿于怀。没有人能像谈纳言一样,让总裁每天都要赞赏三遍以上。在这样一个庞大的企业中,就连女人也都野心勃勃,更何况他谢熠?所以他与谈纳言的交情,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础上的。
朋友是一个人的附属品,当人们见到了某个人,多少会想起他最亲密的朋友,所以谢熠为了这个目标而奋不顾身了。他要不择手段地成为谈纳言最好的朋友,到那时,总裁可就不止夸奖谈部长一个了。他总也得注意到旁边那个陪衬的。仅仅当个陪衬当然不会是谢熠的终极目标,他的终极目标是喧宾夺主,将他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从而盖过谈纳言的风头。
于是就在两个月前的那天,谢熠把旅行所需的物品整理好,另外又去仓库贪污了一块毛毯——是的,那天是干部们去香港调研的日子。谈纳言的身材实在是细小了一些,所以他特别怕冷。而总裁体态肥胖,十分怕热,爱把空调调得很低,所以这次和总裁一起坐飞机,谈纳言是死定了!谢熠决定大发慈悲,拿这个给那小男人裹裹身子。真不明白总裁为什么会说这小家伙是个深具魔性的男人——简直就是袖珍人嘛!哪里有男人该有的高大魅力了?
上了飞机,谢熠死皮赖脸地堵住了公司的其他高层,把自己安置在谈纳言的身边,不禁斜眼瞄了他一眼——他怎么能这么细小呢?要是和老外站一块儿,整就一个儿童嘛!可他却能和老外那么谈得来。越看越觉得小,谢熠忽然很有将对方抱在手里捏一把的冲动。不过他这么虚伪的男人倘若没有那么一点自制力,未免也太没面子。所以他马上就从皮包里抽出那条准备好的毛毯,给谈纳言盖了上去:“谈部恐怕不太适应这样的温度吧?不过为了总裁,你可要坚持下去,有我给你做后援。”
谈纳言莞尔一笑间,谢熠才发觉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个孩子。那样不加修饰却妖娆倾城,竟让他堂堂品牌公司总经理的心也不如先前那样平静,取而代之是种难以踏实的感觉。
“总裁什么都好,就是不愿减肥。当然我也不愿增肥。有劳谢总考虑得这么周到,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把空调调高一些,然后带把蒲扇去为总裁扇风?他的价值,可比我大吧?”清新雅丽而微带虚幻的口音,让谢熠感到眼前这个人有种很飘的气质,可是话中那辛辣的含义,却让谢熠无暇去享受这种极品的耳福。
他心虚地假笑:“哈哈哈……”神秘兮兮地凑到谈纳言耳边,小声说:“比起伺候总裁,我当然更愿意陪伴谈部你了。”
谈纳言也笑了,自然而然地眯缝起双眼,显得修长瑰丽:“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呀!那眼中是七分玩味,三分狡黠,让谢熠不由耸肩轻嗤。不知是在掩饰自己尴尬的心态,还是在讥笑自己——怎么能小看了他呢?终究还是外贸部长啊!这个以谈判为生的家伙……
谢熠使劲让自己镇定下来,摆出落落大方的面孔,直到他认为自己装得像了,便笑着说:“为什么要惊讶呢?总裁都对你赞誉有嘉,我区区一个子公司的经理,哪敢让谈部受宠若惊呀!”
谈纳言不禁嗤笑着问:“怎么在谢总眼里,我谈纳言是这么一个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人?”
谢熠微笑着摇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谈部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谈纳言略微有些委屈地弯下眉毛,嘟哝道:“我哪里寻你开心了?寻别人开心是不礼貌的对不对?”
谢熠斜了斜双眼,有点无可奈何:“谈部又拿这套忽悠我了。”
谈纳言再次嗤笑:“我哪里忽悠你了?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端着别人的饭碗,却要得罪他罢了。”
“呵,行啊小样,还会借刀杀人呢!”
谈纳言一脸无辜地问道:“谢总为什么总爱把我想象得那么邪恶呢?”
“邪恶?”谢熠朗声而笑:“这个词用大了!谈部怎么会是「邪恶」呢?”
“你都说我借刀杀人了,难道还不算邪恶吗?”
谢熠眉飞色舞地说:“你只是比较狡猾,谈不上邪恶。”
以为谈纳言还会为自己的“善良”申辩几句,不料纳言却卷卷好身上的毛毯,婉笑着不说话了。他的视线微微向着窗外,似在沉思。
此刻,他会在想些什么呢?谢熠忽然很好奇。他想谈纳言一定在想着一件美好的事情,因为他笑得很好看,就像一层高档的奶油一样柔软香甜,又像静谧的咖啡一样稳重恬秀。
谢熠不禁朝旁边那人探了探,在那比别人都要小上一号的精致脸庞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黄瓜的味道,清新透彻。他于是索性将靠近谈纳言的那条手臂搭到靠背上沿,以得到与谈纳言更接近的距离。
感觉到耳边的空气热热痒痒的,谈纳言转头望了望谢熠。为了挽回尴尬,未等他开口,谢熠就先发制人,若无其事地问道:“谈部喜欢吃黄瓜吗?”他笑得有些装腔作势,那话音就像发出呼呼声的猫,既温柔又野性。
谈纳言先是正儿八经地听他问完,而后依旧笑容可掬地答道:“啊,是啊,我喜欢吃生黄瓜。黄瓜的味道真是不错,吃起来也方便。”只要给他一个话题,他就能侃侃而谈,不然他就不要姓“谈”了。这个时候,他很清楚该怎样去对付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虽然他不知道谢熠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凭他的直觉来判断,那个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哪有一对好友从一见面到最后,一直都在抬杠的?哪有朋友会老是叫自己“谈部”的?总觉得谢熠这个人,对自己很没诚意。
谢熠果然还是笑得有些虚浮:“是吗?我也喜欢生吃黄瓜,洗完就吃那种!”
谈纳言淡淡一笑:“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要打扰到别人。”
谢熠眼中看到的那笑容就像一把刀子,锋利得很。谈纳言的身材往往会给人一种他很弱小的错觉,而事实上,他的杀伤力却非同小可。是的,否则他一定坐不稳外贸部长的位子。他拒绝自己拒绝得不留情面,谢熠忽然有种十分委屈的感觉。像一个发现了玩具新玩法的孩子向妈妈炫耀时,却被愤怒的母亲狠狠瞪了一眼,不准自己玩了一样。他勉强地挤出一丝抱歉的笑:“Sorry。”只这一个词,让他憋闷得慌。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违心的抱歉一点意义都没有。
下了飞机以后,集团领导们先是四处拜访了一下与他们有合作的一些企业高层,然后就回到了已经预定的宾馆休息片刻。
那时天已经黑了,虽然街市上仍旧是灯光灿烂,有如白昼,但那毕竟是人造的光线了。他们一起在夜市闲逛,谈纳言和总裁就站在队伍的最中间位置上,与总裁那庞大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他长得那样细小,本该毫不起眼,然而他一向出众的穿着品位,让他在星罗密布的夜晚成为最耀眼的人。
那时候,总裁忽然又冒出一句:“整个香港的灯火,都比不上纳言惊世一笑啊!哈哈!”他笑得很爽朗,但是谢熠却觉得很假。他再撇头看看谈纳言——那个把总裁都迷住的“深具魔性”的男人,如同月光天使一般闲雅浅笑着回答:“总裁这个玩笑开大了,我要是被香港人砍了,您可要负责善后啊!”
“纳言你的嘴巴就是难听!生意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确实,总裁最忌讳的就是与死亡有关的字眼,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不像对其他触犯他的人一眼板脸,反而开怀大笑,提议大家一起去喝酒。殊不知谢熠已在黑暗的阴影中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熠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又似乎明白一点。总裁不光是欣赏谈纳言的能力吧?他或许……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永无出头之日了?所以他必须弄清楚,吸引总裁的到底是谈纳言的哪些方面。然后将那些优势,一个一个摧毁。而眼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能将那两人统统灌醉……
菜一个个被送了上来,总裁首先举起筷子,鸿光满面地招呼大家开动:“来来来,都饿了,吃吧。”说着还让服务员给谈纳言倒了一杯啤酒:“纳言你也喝一点嘛!”
谈纳言作出吃惊的样子问:“我也要喝么?”
总裁扫兴似的“啧”了一声,表示着他的不满。谈纳言勉强地笑笑,但并没有去接那杯子。总裁拉长了脸:“纳言太不给我这个总裁面子了!”
“呃……”这时谢熠站了起来,微微倾过身子,将谈纳言面前的杯子一把提住,低沉地浅笑道:“不如让我来替谈部喝了,总裁不会介意吧?”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替谈纳言解围的意思,他只是在试探,坐在上位的那老头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出所料,总裁果然笑了——“怎么好意思劳驾小谢呢!我来喝,我来喝!”说着,将那杯啤酒一把夺去,仰头喝干。谢熠佯笑:“总裁好酒量。”
谈纳言轻笑道:“谢总,总裁要和你比谁的肚子容量大,你可能会输哦!”
谢熠分明看到,谈纳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份玄机——谈纳言啊谈纳言,我算是精明了,你却比我还精!我先对这老头激将,把他弄醉,再回头来收拾你,你却先全身而退,想让我们两个拼酒!狡猾如你,难怪连总裁都对你另眼相看。
谢熠若无其事地笑笑:“哦?是吗?这种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还是谈部在笑话本人的肚量不够大?”
“哪里哪里,谢总你多心了。”谈纳言依旧笑得一团和气。
不料总裁却说:“既然纳言说了,那谢部,不如咱俩比一比?”
谢熠当然不会蠢到把一句玩笑话当真,去和总裁比酒量:“不,我怎么能和总裁的海量相比呢!”
“怎么,小谢你是觉得我这个大肚皮装的都是草,怕我出丑么?”
“哈哈哈哈!”谈纳言略带放肆的笑声,让谢熠乃至在场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谈部意想举止优雅,很难想象出他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趁着这当口,谈纳言向总裁说:“您可别欺负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了,若把谢总吓傻了,总裁您也得负责呀!”
老头子斜了谈纳言一眼,脸上没有太多笑意:“那你陪我喝。”
谈纳言接过酒杯,哂笑着答应:“好。”说完,潇洒地仰面喝干,只剩下一个空了的杯底在眼前。
总裁开心了,谢熠震惊了——他才发觉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人——一开始还拒绝沾酒的谈纳言,此刻却这样迅速地干了下去!太匪夷所思了!
02
看着下属们一张张讶异的脸,总裁爽快地笑着告诉他们:“别看纳言这个样子,他是不喝则已,一喝起来就是海量!”
谈纳言深深一笑,魅力尽现:“总裁这不是存心要我出丑么?大家都知道我一向滴酒不沾的,哪里来的什么海量?”
总裁笑着用手指点点他,向众人说:“你们看看这个小调皮,把自己保护得多好!”
那些经理、部长们都附和着笑了起来——他们何尝不想灌醉总裁身边这个炙手可热的红人,让他出次洋相呢?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着谈纳言的举动,也有一部分人正注意着他那“好友”谢熠——如果谢熠半路杀出来阻止总裁,那就实在太可惜了点。
谢熠固然希望谈纳言出个大洋相,只是他也喜欢有那么多人同他分享。他不允许那些与自己有着同样用心的人窥视谈纳言在集团中的地位。眼下又是他展现自己关心朋友的好机会,所以他终于还是出面制止:“总裁,谈部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如给他叫个果汁再陪大家一起喝,也是一样的。”
总裁皱了皱眉头,问:“小谢你当纳言还是儿童吗?身材上是儿童,不过生理上早就不是了。哈哈哈哈!”他大概觉得自己的这个玩笑很有水平,放声大笑起来。随行人员也一并笑了起来,只有谢熠没笑——他现在可没那美国心情跟那些人一起寻谈纳言的开心。他甚至为老头子拒绝了他的提议而感到恼火。
再看看当事人——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得很淡,几乎感觉不到他在笑。
纳言,你今天真是来错了。他们个个都想要你好看啊!看着那端丽的小人儿被众人一杯接一杯地劝酒,谢熠忽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餐桌上的每一分钟,都成为一种难耐的煎熬。直到……谈纳言闷声倒在了桌上:
“谈部!谈部!”众人纷纷呼喊。
早就按捺不住的谢熠猛地抽起身,将那伏倒的身躯扶进怀中——对方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脑袋不听使唤,无力地歪在他胸前,没有半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