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男————悠雨
悠雨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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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那天早上他被一个同性恋骚扰,叶真替他解围,事后告诉他,他的脸和身材都特别吸引同性恋,提醒他以后当心。那天晚上,他问叶真:『为什么说我特别吸引同性恋?』
  叶真半开玩笑地回答:『因为我也喜欢过男人。』
  那时,卓新轻轻说了声……
  「能够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无论是男是女。」
  叶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卓新被他抱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扑在颈边,引起一阵淡淡的酥麻,脸不知不觉又红了。
  「你以前这样说过的,对吧?」叶真问。
  没错,自己的确那样说过……
  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这种看法。能够和这样的人相遇,能够被这样的人爱上,是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正是因为幸福来得来快,反而让人害怕……害怕自己没有沈溺在这种柔情之中的资格,害怕伤害到心爱的人,害怕他因为自己而陷入一个又一个陷阱……
  那样的害怕,在卓文靖受伤以后上升到极点。
  所以卓新选择了离开,也选择了逃避,违背自己的真心。
  但是现在,两人的命运仿佛已经被注定般,再次相遇,这似乎已是天意。
  「你离开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你。」
  叶真从背后抱住卓新,下巴放在他的肩窝,用最舒服的姿势,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开始回忆……想起你吃巧克力蛋糕时的样子,想起你取下隐性眼睛时的样子,想起你坐在广场边无家可归时的样子,想起你在列车中静静注视窗外时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皱眉的样子,脸红的样子……一副一副的画面,就这样不停在我脑海中闪现……已经……无法抹去了……」
  这个人是如此重要,一喜一怒都侵入心中。
  「所以,不要再这样偷偷离开我了,好不好?」仿佛乞求似的,叶真双臂收紧,把卓新紧紧拥入怀中,「这一个礼拜我已经受够了……受够这种不知道你下落、看不到你身影、听不见你声音的可怕日子……如果你再不辞而别,我怕我会彻底疯掉……」
  叶真用他微微颤抖的手臂,把卓新抱得很紧。
  他心中的害怕和担忧全部通过声音和动作传了过来,让卓新心中一阵悸动。
  也许,一个礼拜前卓新可以狠心离开他。但是现在,被他这样紧紧抱住,听他温柔倾诉……再次闻到他的味道,再次和他如此接近,再次这样鲜明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心跳和呼吸……
  自己心中那最后一道墙壁,轰然之间,崩溃成灰。
  「你说过你爱我……」叶真用他几乎可以令人融化的声音,继续说着,「我还记得最后那天晚上,你不停对我说着你爱我……但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也爱你,你就从我的世界消失……所以,再给我继续爱你的机会吧?让我继续守护在你身边,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还想继续爱你。」
  原来眼泪最无法抵抗的是温柔。
  叶真后来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卓新也全都听不到。
  温暖的泪水从脸庞滑落,心口随之抽痛起来,他爱他爱到了心痛。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上天允许的话,我也想永远留在你的身边。摆脱一切束缚,留在你的身边,好好爱你,为你付出。但是……
  心中总有一处深渊,深渊的入口晃动着卓文靖的脸。
  以前的卓新,只想着怎样摆脱卓文靖。但是现在,在卓文靖为他受伤之后,在知道卓文靖的过去之后,他却很想挽救卓文靖。希望未来某天他也能和自己一样,享受爱人和被爱的幸福。
  但是,自己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自己甚至连卓文靖身在何方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帮他……
  第二天,叶真陪卓新去了墓园旁的那处废宅。
  卓新本以为在那里能找到卓文靖,谁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天真。卓文靖早已不知去向,废宅空无一人。晦暗的光线中,腐朽的楼梯摇摇欲坠,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汗毛倒立。
  「如果他有心要躲,我们是不可能找到他的。」叶真低声说。
  「但是,我真的好担心……」
  一想起那天晚上,卓文靖知道自己不能作画后的疯狂模样,卓新就一阵心惊胆战。和何茜决裂时,他是那样相信自己的实力,那样有自信摆脱何茜的影响和控制,但是他所坚持的一切、骄傲的一切,却被残酷的真相彻底击败。
  他是怎样不甘心,怎样怨恨?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卓新不敢想象。
  「不要总想不好的事情,」叶真见卓新一脸担忧,安慰说,「应该往好的方面想想,也许他突然醒悟,去找何茜重修旧好了呢?」
  「不可能的……」卓新低声说。
  以卓文靖的性格,走投无路时他宁愿去死都不会向何茜示弱。
  那之后,他们在阿尔勒停留了数日,打听卓文靖的下落,但却一无所获。
  卓新和叶真终于死心,回到巴黎。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即使想回到过去也不可能了。即使卓新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在超市打工,即使叶真又开始了新的学业,即使每天他们睡在同样的房间,看着同样的景色,但是心,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卓文靖在卓新心中留下一团无法抹去的阴影,时时刻刻笼罩着他。
  卓新很关注新闻报刊中关于卓文靖的报道,但直到开庭那天,卓文靖依然没有现身,法院只得缺席审理。此案一直处于举证延长期,是继续审理还是直接宣判,没有定论。
  各种报道炒得沸沸扬扬,但几名当事人,包括何茜和原告都鲜少露面曝光,看来的确如卓文靖所说,那原告是何茜找来威胁他的,根本就是诬告。但由于卓文靖的下落不明,本来很容易解决的诬告案,却拖成了悬案。
  卓文靖不但没有联系何茜,而且彻底消失。
  卓新没有力量找到卓文靖,但他不信连何茜也找不到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何茜在等卓文靖自己服输、自己回来。他们两个都是执拗的人,谁都不肯向谁妥协,谁都不肯向谁低头。
  但就在初审后的那天傍晚,事情有了微妙的转机。
  那时叶真还在学校,卓新结束了超市的工作刚回到家,就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电话是杰拉德打来的,他说他今天在墓园附近,看见那天坐在病房外面的男人。
  杰拉德至今仍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卓文靖,但他却知道卓新在打听这个男人的下落。所以偶然碰见之后,才会给卓新提供消息。
  「你看清楚了吗?」卓新不敢相信地捏紧话筒。
  「不敢说看得太清楚……」杰拉德犹犹豫豫地说,「但是……真的很像,而且衣着打扮都和那天在病房外一样,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吧?但他看上去很消颓,还和另外几个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
  听到这里,卓新心口骤然缩紧,他知道卓文靖不是那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的人。
  「而且那几个男人,」杰拉德有些顾忌地开口,「看上去好像很危险。」
  ──很危险?
  心脏猛一抽搐,卓新挂断电话。
  虽然不知道杰拉德所谓的危险到底是什么,但他却感到一种不祥,更加担心。
  匆匆给叶真留了张字条就向车站赶去,他要去阿尔勒!
  不管杰拉德看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卓文靖,都不愿放弃任何可能找到卓文靖的机会。
  再次赶到阿尔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路边没有半个行人,夜风畅通无阻席卷街道,把卓新冻得缩紧了脖子。
  连杰拉德也顾不上联系,直接向墓园赶去。
  越往墓园方向光线越暗,走进废宅附近那片树林的时候,连一点月光都看不见,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风声呼啸刮过,不远处黑幢幢的房影,真的很有恐怖片的感觉。
  大门失修已久,合不上,只虚掩着。
  『吱呀』一声推开门,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呻吟,混杂着一些情欲的喘息,在风声中显得诡异不堪。卓新仿佛被人当头一击,站在门边不敢走入,抬头望向楼梯,当初被他踩塌的台阶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够了,不要……」
  疲惫而又痛苦的声音,听上去竟是如此熟悉,像是……卓文靖?
  但是,怎么可能是他?!
  按捺住心中最大的恐惧,鼓起最大的勇气,卓新向楼梯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吱呀』一声,腐朽不堪的楼梯仿佛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向二楼爬去。出现走卓新前面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真的就是卓文靖,他被两个男人压在墙角。黑暗之中,男人身体的遮挡之下,虽然看不清脸,但卓新却知道──那个敞开双腿,痛苦呻吟着的男人,就是卓文靖!
  『够了,拔出来。』卓文靖的身体以难堪的姿势扭曲着。
  『快了,舒服吧……』男人们拍打着卓文靖的身体,不肯停止。
  这种程度的法文,卓新已经能够听懂。越是能听懂,就越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下意识地后退,脚下发出『咔』的一声,楼板突然塌陷了一块,卓新吓得条件反射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尖叫声后,角落里的三人同时停止了动作和对话,回头盯着卓新。
  『谁?』卓文靖最先发问。
  「……」
  卓新不敢回答,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特别是被另外两个男人盯住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暴打一顿后赶走,但是出乎意外,那两个男人低声咒骂了几句后,就放开卓文靖的身体,简单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打算离开。
  但是离开之前,却扔给卓文靖一个小纸包。
  卓新依旧站在原地,两个男人推开他,下楼。
  破朽的台阶在他们脚下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一踩就断。卓新诅咒他们摔死,但是没有,男人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二楼空空的房间中,就只留下卓文靖和卓新两个人。
  「到底是谁?」卓文靖这次用的是中文,仿佛已经猜到几分。
  卓新提起最大的勇气走近,发觉卓文靖望着他的目光很奇怪,仿佛没有焦距。难道他的眼睛已经……不,摇头把这种可怕的想法甩出去,卓新突然看见丢弃在墙角的几支注射器!
  注射器……再加上刚才那两个男人留下的纸包……
  卓新脑中『轰隆』一声炸开。
  冲过去一把抓住卓文靖的手,手臂上的针孔清晰出现在眼前!
  「小新?」卓文靖这时才肯定了卓新的身份,声音既吃惊又痛苦。
  「你……吸毒?」
  仿佛鼓足全身所有的力气,才问出这句话。卓新脑中一片空白,只希望听到卓文靖的否定。但令人失望的是,卓文靖对他的回答只是沉默。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卓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包怒不可遏地向墙角扔去。大口喘气瞪着卓文靖,本以为他会生气,会掴自己耳光,会骂自己,会打自己。但是没有……卓文靖依旧沉默着,这是比打骂更可怕的答复。
  「为什么?」卓新崩溃地跪在卓文靖面前,撕心裂肺地重复问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知道的卓文靖不会这样堕落,更不会为了毒品而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不知道卓文靖曾经的信仰在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卓文靖曾经的自信和骄傲在哪里!
  「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了,」卓文靖终于出声,低沈而又哽咽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看不见今年夏季的熏衣草……」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你应该知道的吧?当初我说那只香瓶是黑色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瞒着我……」
  「……」
  「我已经等不到夏季,等不到花开的季节……但是这些东西,」卓文靖面向卓新,指了指墙角那几支肮脏的注射器,「可以让我看到我想看到的画面……看见花田里盛开的紫色花朵,看见田埂和蓝天,看到地中海的碧波,还有白色的村庄和绵延的麦田……」
  说着这些话,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容,仿佛那些景色就在眼前。
  「不要,够了……」卓新在他面前跪下,「那些都是幻觉……」
  是靠毒品带来的幻觉,他不知道卓文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我还想完成最后一副画。」卓文靖紧紧扼住右手,无法弯曲的两指和越来越差的视力,让他精神饱受折磨,「在我还能看见之前,完成最后一副……熏衣草的画……」
  这时,月光突然明亮起来,穿透枝叶和沉沉黑暗,从窗口流泄而下,映在地板上。
  卓新仿佛看见地板上出现淡淡的紫色……
  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紫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熏衣草就出现在他的脚下……
  这就是卓文靖最后的画吗?画在地板上的熏衣草田。虽然还未完成,但卓新已经被那种震慑人心的美丽,和构图色彩传达的沈郁压迫得不能呼吸。
  「你可以滚了,再也不要到这里来。」卓文靖冷冷地下出逐客令。
  「不,你不能这样……我们一起回去吧?」卓新的声音在滴血。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门被粗暴推开的巨大声响。
  「卓新!卓新!」叶真焦急的呼声已从楼下传来。
  卓文靖冷笑一声说:「他来了,你回去吧。」
  「我们一起回去……」最后的努力。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你立刻就滚!」卓文靖愤怒地抓起一个空罐向卓新砸去。
  「不,我们一起走……」
  卓新流泪嘶吼,而叶真已经冲上楼来,强制带走了泣不成声的卓新。而在这一过程中,卓文靖依旧静静地坐在墙角,面无表情地望着卓新被带走,面无表情地听着哭声和嘶吼……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没有爱,也没有痛,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卓新和叶真又住在杰拉德那里,三更半夜敲门把杰拉德和安莉从床上敲醒。
  睡眼惺松的杰拉德开门以后抱怨了几句,就又回房继续睡觉去了。
  叶真和卓新彻夜未眠,在一楼店面的餐桌旁坐了整晚。
  卓新哭肿了眼睛,一直到双眼干涩流不出泪,一边哭一边把卓文靖在废宅对他说的话向叶真复诉了一遍。无论叶真怎样安慰,他心里还是难受。
  临近黎明的时候,大概是哭得太累,卓新睡着了,叶真把他抱上房间,随后便一直守在床边,但不知不觉间,自己也睡着了。睁开眼,已是下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响。手下意识地摸向被子,这才发现卓新已经不在床上。
  「小新?!」
  叶真吓慌了神,推开门向楼下冲去。刚到楼梯,便看见卓新和杰拉德都好好坐在楼下,并且惊讶地抬头望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慢吞吞走下楼去。
  一问之下才知道,卓新正在向杰拉德借手机电池。
  几个月前,安莉车祸那天,卓新也被一辆黑色轿车逼到街边,随后接到何茜的威胁电话。那个号码,至今仍然保留在卓新的手机中,但卓新直到今天才想起可以用这个方法联系何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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