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秋冬的海市蜃楼————清拓
清拓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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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害怕,非常害怕。
刚才克莱斯特一直都对他不理不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的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着医生的消息。
他想要留在那里陪着克莱斯特,担心他单薄的身体随时会支撑不住的倒下,可是他却不准他留下。
你先走吧,克莱斯特对艾弗说,我想在这里和父亲一起陪着奥尔谢克待会儿,晚上就不回去了。
艾弗知道克莱斯特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需要发泄心中莫名的恐慌,所以他来找席尔斯发脾气,指责他,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是恨他,恨到想让他死。"席尔斯终于开口,却仍然是嘲笑的口气。
艾弗没有见过这样认真的席尔斯,所以无言以对。
"艾弗。"席尔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艾弗的面前,"最后一次,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帮我最后一个忙。然后我就再也不会连累你和克莱斯特了。"
他从桌子上面拿起一个资料袋放在艾弗的手里,"答不答应,我都不会怪你,这个拿回去考虑一下,决定了再打电话给我。"
艾弗攥了攥手里的牛皮纸袋,蓦然发现席尔斯扭转的身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艾弗没有好奇心强烈到可以不用睡觉,所以回到家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马上拆开那个资料袋弄清楚席尔斯究竟在搞什么鬼,当然他也没有去浴室冲澡缓解一天下来的疲劳,他实在是觉得很累,所以直接倒头大睡,连睡衣也没有换。
克莱斯特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艾弗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合衣而眠。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不知道他没有盖任何可以保暖的东西就在那里睡了多久?
克莱斯特回来是为了拿公司的文件,他还要在上班的时间赶回公司。艾弗的睡颜有些疲惫,他大概也是累坏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医生说奥尔谢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身体天生健康的人,果然运气也会跟着一起变好。父亲的脸色,从见到奥尔谢克在他的面前倒下那一刻起,就变得难看,这对于克莱斯特而言,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印象中的父亲,是不会随便去关心在乎另一个人的。
唯一真心为他难过担心,唯一对他真正温柔的人,就只有艾弗而已。那个随随便便就用谎言来欺骗他,整天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人,却不可思议的就是让他想要去相信他,依赖他。
克莱斯特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很信任艾弗对他的感情,他想,艾弗是应该不会再背叛他第二次了,而他,也不会再接受他第二次的背叛。
在房间找到自己带去公司的文件,克莱斯特顺便拿了一床毛毯。经过大厅的沙发,替艾弗把毛毯盖在身上,看他翻了个身,整个人缩进突如其来的温暖之中。
不经意的笑容悄悄爬上克莱斯特的嘴角,真是难得艾弗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举动。克莱斯特起身的时候,衣角从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带下一个纸袋,袋口没有封好,在跌落地面的同时,里面的纸张洒了出来。
克莱斯特于是蹲在地上把那些散落的纸捡起来重新理好,无意间的瞥视,在纸张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艾弗的目标是他的父亲么?他在调查他?克莱斯特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艾弗,再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是了,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都是他父亲的罪恶。
克莱斯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公司成立之初,曾经做过多少不顾良心的事情,但是看到那些事情一件一件的被记录在这几页纸上,还是会觉得震惊。
尤其是所有的记录中最详细的那一件。
那时父亲正在物色分公司的地址,带着年幼的他一起来到这座城市。
我会把这座城市交到你的手中,当时的父亲具有那么强烈的企图心,又是那么强悍,所以克莱斯特曾经那么的崇拜他。
对父亲改观,就是因为经历了那件事。父亲很快就选中了一块地皮,地处繁华地带中心,占尽优势。父亲想要出钱买下那块地,却受到了阻碍,一家单独门脸的个体户不肯出售他的店面。克莱斯特以为父亲会出面找那户人家商议,可是没有,父亲出了些钱,雇人放火烧毁了那间店面,连同一起的,还有店面后面那户人家的房子。
当时克莱斯特也在现场,猛烈的大火消防队员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扑灭,父亲站在离他好远的地方,他记得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带着得意的笑容。
是你们放火烧了我的家吧。听到有人这样对自己说,克莱斯特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站在不远的地方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记住,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报仇的!这样恶狠狠的话从那么天真原本应该和家人合乐生活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让克莱斯特觉得自己罪恶累累。
即使是现在想起来,克莱斯特仍然觉得心惊胆战。他努力的回想当时的情景,想要记起那个孩子眼睛的颜色。
艾弗,克莱斯特毫无收获的转向艾弗熟睡的沙发,当年的那个孩子不是你,对不对?而你也不是来找我和父亲报仇的,对不对?
你告诉我啊!艾弗,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艾弗自从离开孤儿院之后,就不再做梦。但是今天,他却陷入了奇怪的梦境。
他在梦里见到了自己,不过却是年幼时的模样。而周围可见的环境,一片残败,一幢烧焦的房屋前,站着另外一个孩子。
"喂。"艾弗叫他,"你怎么了?"
孩子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我的家还有家人都被他们烧死在里面了,我亲眼看到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是十分耳熟。
"你还有别的亲人么?"艾弗继续问他,"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么?"
"没有了。"那孩子抽噎了一声,"我哪里都不能去。"
小小的艾弗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跟我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街角的教会里,那儿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孩子,我们都是孤儿。"
"真的可以么?"他不确定的问。
"当然。"艾弗承诺着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孩子的手反握过来,攥得很用力,生怕艾弗伸过去的手又在半途抽回。他终于转过他的脸,在一刹那间,艾弗的梦境突然凭空的消失。
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那张脸,小小的,席尔斯的脸。

第十七章
"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艾弗一早就闯进席尔斯的办公室里,顾不得那里面还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就直接向他问话。
在来这里之前艾弗打电话给布罗希亚,确认席尔斯的确是当年艾弗在路上捡回去的小孩,后来被一户有钱却不能生育的人家领养,在孤儿院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离开了。
所以艾弗才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席尔斯看见艾弗难得带着负面情绪的面孔,微微一笑,"我当然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倒是你无情的很,到现在才想起我。"
"这不是重点。"艾弗打断他的嘻皮笑脸,"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做成什么样才肯住手?"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席尔斯和他不一样,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弄垮克莱斯特的一个分公司而已。
"我说过,我会找他们报仇。他们为了一块地皮,烧了我家烧死了我的家人,我要让他们赔给我这么多年来的痛苦。"
"我要退出。"
席尔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艾弗,"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退出。"艾弗不动声色的回看席尔斯的眼睛,很镇定的重复,"我劝你也早些放手,复仇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伟大。"
艾弗双手递过一封信放在席尔斯面前的桌子上,还有那个他昨天交给他的资料袋,"这是我的辞职信,还有你昨天让我看的东西,我没有看过。"
"为了克莱斯特?"席尔斯很快恢复平常的状态。
艾弗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艾弗,你太善良了。"席尔斯摇头,"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帮助别人。"
艾弗直觉的想要反驳席尔斯毫无根据的断言,却突然发现在屋子里面另一个人的存在。拉高的领口,压低的帽檐,一张看不清楚的脸。
"他是谁?听到没关系么?"艾弗反问席尔斯。
席尔斯取笑艾弗到现在才注意到那个那么显眼的人,"我跟你提过的,他叫加尔,是我到目前为止最信赖的人。"
然而艾弗却因为一阵熟悉而特别的手机铃声,没有注意听席尔斯的话。
"喂,是瑞恩么?出了什么事?"艾弗慌忙接听,第二次与加尔在这么近的距离擦肩而过。

从瑞恩匆忙的电话中,得到的是克莱斯特在公司晕倒而被送进医院急救的消息。
"怎么回事?"艾弗花了最短的时间从席尔斯的办公室抵达医院急诊室的门外,在那里等候他的,只有瑞恩一个人而已,"只有你一个人?"
"他是被公司的职员在办公室里发现昏倒的,然后直接打了急救电话。"瑞恩安慰艾弗的拍拍他的肩膀,"他父亲那边我们已经找人通知了,不过好像因为要照顾奥尔谢克的原因,不太可能过来。"
"这算什么理由!"艾弗不顾场合的大声说话,"克莱斯特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不是么?"
"可能奥尔谢克比较重要吧。"瑞恩的眉头皱得很紧,"克莱斯特也是不被家人疼爱的孩子呢,和你和布罗希亚好像。"
说完这些,瑞恩叹了口气,拉着仍然气喘吁吁的艾弗坐下来,"这一次情况不太乐观,他平时太过劳累,又不肯随便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心事,所有的负面影响在他的身体里面越积越多,崩溃,似乎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没有别的办法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艾弗在听到瑞恩说克莱斯特的病情很糟糕的时候,心脏突然纠结在一起,痛得不能呼吸[自由自在]。
"想要他多活一些日子的话,就带他离开这里吧,找一个别人再也找不到你们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克莱斯特,没有人知道你叫艾弗。"瑞恩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机票,"没有精神压力的生活才适合你们。"
艾弗接过那两张机票,看到上面写着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名。
"那是我和布罗希亚出生的地方,真的很偏僻。"瑞恩慢慢的解释给艾弗听,"布罗希亚也很想让你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和克莱斯特再一次的逃跑吧。"
"瑞恩......"
"放心,我看克莱斯特的父亲,有了奥尔谢克应该就不会再无聊的去到处找你们,况且他一定找不到,然后很快就放弃了。"瑞恩突然有些寂寥的笑了笑,"只是少了你,我和布罗希亚大概会觉得有些寂寞。"
急诊室门框上方的红灯熄灭了,门向着两边敞开,从里面推出一张病床,露出克莱斯特没有血色的脸。
"医生!"艾弗站起来迎上去。
"他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医生同样叹了口气,"但是下次再发作的话,恐怕就没救了。"
对于艾弗来说,医生简短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不偏不倚直直的袭击了他的大脑,所有的神经都跟着一起短路了。

病房里安静而洁白得可怕。
克莱斯特从眼前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周围的风景,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变化的白色墙壁,他连上面在哪里有护士曾经失手打死苍蝇而留下的黑色印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和这间仿佛永远都随时为自己准备的病房,他有太多的感情。
轻轻的叹息,每次醒来,他希望见到的人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父亲也是,艾弗也是,他应该是已经习惯了寂寞的,却仍然还会觉得孤单。
"你醒了。"在耳边突然出现熟悉而期待的声音,克莱斯特一惊,然后看到艾弗一脸的困顿,从床下的位置慢慢爬升上来。
心头涌过一阵暖流,至少他还在。
"你怎么会在那里?"
艾弗揉了揉眼睛,"我想要在旁边照顾你,可是后来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钻到床底下去了。"艾弗放心的笑容,让克莱斯特也觉得很安心。
"艾弗。"克莱斯特装腔作势的摇头,"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彼此可以重新拥抱在一起,那么安心,那么温暖。

病人大概都是知道自己的大限有多久便会到来的。
躺在病床上的克莱斯特一天天的消瘦,而且越发的虚弱起来。艾弗让瑞恩在病房里面另外支了一张床,他也和克莱斯特一起生活在那片纯白的世界。
"这里好像天堂,到处都是白色。"克莱斯特有一天早晨醒来突然这样对艾弗说,"如果这里真的是天堂的话,我们会不会变成天使?"
"会吧。"艾弗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的颜色。
"即使做过错事,彼此背叛,也可以么?"
"克莱斯特。"艾弗侧过脸,却看不到克莱斯特脸上的表情,"会的,即使曾经伤痕累累,也一定可以。"
"谢谢你。"克莱斯特含着笑说,"艾弗,谢谢你这样回答我。"
艾弗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窗帘,外面是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象,光秃的枝桠,天空中没有飞翔的小鸟,只有那明晃晃的太阳,格外的耀眼。
"克莱斯特,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们重新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这里?"克莱斯特在床上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去哪里?"
"我们去瑞恩和布罗希亚的故乡,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艾弗一脸的憧憬,和着冬日里难得灿烂的阳光,刺得克莱斯特眼睛生疼[自由自在]。
"怎么了?"艾弗发现克莱斯特的异样,"你不想离开么?还是不想和我一起离开?"
"......不是的,都不是。"克莱斯特闭上眼睛靠在身后柔软的靠垫上,"只是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可以离开么?"
"当然可以。"艾弗没有发现克莱斯特在哭,"你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你。"......只是,我已经无法再相信我自己。

隔天,克莱斯特的精神特别好,于是艾弗离开了那间病房。
"我去办护照和签证手续。"艾弗亲吻克莱斯特的额头,让他在病房里等着自己回来。
天空一如昨天一般晴朗无云,蓝得一塌糊涂。艾弗走在路上,心情格外愉快。
拿着护照走进领事馆等待签证的面试,艾弗的心跳甚至不可抑制的加速,他觉得好幸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他就要和克莱斯特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机票的日期是明天晚班,他们一定可以离开,一定可以到达那个偏僻的小镇,一定可以幸福。
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个的男子,他匆匆瞥过艾弗一脸幸福的表情,有些讶异的停留下来,仿佛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自由自在]。
注意到他目光的盯视,艾弗便随口的问他,"对不起,我们有在哪里见过面么?"
那个人因为艾弗的话而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但又很快的恢复,"不,我们没有见过面。"
接下来轮到艾弗进去。
多半是因为地方偏僻的缘故,签证官很快就对艾弗说了OK,一切都很顺利,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神在帮助他们一样。
突如其来的好奇让艾弗在离开领事馆之前向签证官寻问了一个问题,"我能问一下在我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么?因为我和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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