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月云霜曙
月云霜曙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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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了吗?"青冥身体猛然一颤,已经没有用处了吗?念怀悠练成了残血凝碧之后,就不需要他了吗?
悠然的眼睛却已经无法再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
悠然正想说什么,却被青冥打断:"我想离开这儿。"
青冥的话让悠然着实吃了一惊:"你要走?"
"......是的。"青冥转过身去:"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对你来说,我只是可有可无而已,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一直想要待在你的身边。你的心里一直以来只有那个人,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本来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等到你对我敞开心胸,可是,结果呢?一切不过只是我的妄想而已。怀悠的事让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青冥......"一直以来,青冥都在他身边,悠然从来没有想过他可能会离开的事。虽然知道对青冥很不公平,可是他一直相信青冥会永远待在他身边。
"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青冥稍稍偏过头,看着他:"或许,我离开,对你也会比较轻松吧。"
青冥说完,便要离开。在要走出门口时,悠然叫住了他:"如果你要走,就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青冥听了他的话,仅销作迟疑,便毫不犹豫地离去了。
悠然听见他离去的声音,倒在了床上。
天!他刚才想的竟然是青冥再也无法对怀悠够成威胁了!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虽然知道青冥是多么希望自己开口要求他留下,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就像他所说的,自己一直希望他离开吧。
"对不起......"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枕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青冥走了后,日子也照样地过着。念怀悠为查青鸿剑中所藏的秘密,也总是没有机会来长风居瞧瞧,只是再派了人来照顾悠然。
这日,好不容易抽了空来看他,却见他只是在床上睡着。念怀悠不忍将他吵醒,便坐在一旁,看他睡颜。
半个月不见,却觉得他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以指腹轻轻在他脸上滑过,问静侍在一旁的惜语:"他是怎么了?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回宫主,近来悠然长老总是没有胃口,所以吃得也少。"
没有胃口?念怀悠皱一皱眉,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大概十日前。"
"十日前?"念怀悠眉头皱得更紧了。挥手让惜语下去后,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悠然。身为镜湖宫宫主,他自然知道悠然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好了起来。练残血凝碧走火入魔的人会渐渐失去所有感觉,先是视觉,然后味觉、嗅觉、听觉,最后是触觉,当所有感觉消失之后,就离死期不远了。而能够治愈这种情况的只有龙涎草,所以以前宫中才会有种植。可是,在十三年前,宫中的龙涎草却突然一夜之间全部枯死,后来,父亲为治悠然,也曾去过龙涎草的生长之地,却也一无所获,才会转而将希望放在青鸿剑中所藏的秘密上。
看悠然样子,恐怕......
念怀悠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将脑中所想的抛开--希望只是他的担心而已。
他静静地坐在悠然身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悠然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看着他回复那黯淡光泽的眼,念怀悠心中满满的不舍。
悠然摸索着爬起来,下了床,笨拙地为自己倒水,也不知道竟有一人就在自己身边。念怀悠也就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悠然倒了水,也不喝,只用双手捧着杯子,呆呆地坐着。很久,也一动不动。
念怀悠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搂着他的肩,却让他突然地惊慌地挣扎起来。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才复而安静下来。
他虚弱一笑:"你怎么会来的?"
"如果我不来,你要瞒我多久?"念怀悠假装生气地问。其实他并没有把握,只是知道如果不这样问,悠然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不为别的,只为不想让自己担心。
"......"悠然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才笑道:"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说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已经失去味觉了是不是!"念怀悠将他搂得更紧:"你明明知道我最不希望有事的那个人就是你,你却偏偏这样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悠然声音低沉:"怀悠,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放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早已不行了。就算找到龙涎草,也不知是否有救,却花费了这么多心思......"
念怀悠打断他的话:"就算花再多时间,我也要找到!"
"听我说,怀悠,"悠然语重心长:"不管将来是否找得到,也不管我将来会怎么,都要学会过自己的生活。"他将手抚上念怀悠的脸:"你的生命不该为我们当年犯下的错误所累,我和你父母之间的事,不该由你来承担结果。"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并没有感觉到负担啊。"念怀悠的话又快又急,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一样。
悠然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算现在还是要对着我撒谎吗?悠然,你真的快乐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找薛帆?你不是只会等待的人啊!"
念怀悠松开手,转过头去,不愿看他。
两人陷入沉默。以往,也常常如此,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默着,仿佛也都能读懂彼此心中所想。只是,这一次,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通不了声息。
窒息般的沉默。
最后还是念怀悠开了口:"不管怎么说,我都想先找到龙涎草再说。"
"只怕我是等不了了。"
"谁说的!"念怀悠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转过身来,盯着悠然:"你不会死的!"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悠然眼中死一般的沉寂的光。
念怀悠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谕的恐怖感。
被人看穿了心思--明明他什么也看不到。
对死亡毫不畏惧--他从来就一心求死。
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动心--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自己呢?他为什么会在意自己?
到底是为了谁?
到底是谁依赖着谁?
转身。
念怀悠仿佛逃一般地离开了长风居。

 

十四

半年后,清流平静的生活因为一场婚事而被打破了。独孤瑶的婚礼。
独孤家是北方武林世家,与南方的司徒家并称,都是基底雄厚的大家族。不过,到了独孤瑶这一代,偏偏人丁凋敝,独孤长青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她的亲事自然是武林中的大事,并但北方各地豪杰,就连南方司徒家也派了二公子司徒遥来祝贺。
本来薛帆并不打算参加,但听说凌晨也将去后,便改变了主意。
自从两年前,骆非祺烧毁骆家庄,离开洛阳后,便完全失去了音讯。两年来,薛帆派人到处打听,也丝毫没有消息。可是,现在,他有把握把他找出来,因为有凌晨,因为有--青鸿剑。
他知道对骆非祺来说,青鸿剑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念怀悠要青鸿剑是想要龙涎草,自己想要青鸿剑是因为想要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而--骆非祺,对他来说,青鸿剑是他心中仇恨的空洞,他若想要完全抛弃过去的自己,无法忘记仇恨的自己,就一定要亲手毁了青鸿剑。
这些,大部分是清流所不知道的,他知道的只是--
薛帆要再去镜湖宫。

这一次,薛帆上镜湖宫不必再是在冰雪封山之时,因为有清流带路。一路上,清流与平常别无二致,温柔婉转,细心体贴,从不让薛帆为小事担忧。
然而,就在雪峰山下,清流只留下一张纸条,一个锦囊,便不见了人影。
--两年偷来的柔情,清流自怀感激,去也,勿寻。
这次竟然是清流!
薛帆不可自抑地一震。为什么身边重要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骆非祺、凌晨、念怀悠,现在是清流。
一直以为,以清流之爱他,是断不会离开他的。可是,他还是走了。甚至连句道别也没有!
还是不够吗?
为什么总是留不住重要的人!
薛帆不明白。
他怎么会明白?人的感情是双向的,容不得欺骗与伪诈。他一直不以真心待人,即便与人再亲近,也终将成过眼云烟。与人相处,不是只要待他好便是,没有真心,即便再好,也是枉然。清流便是如此。
整件事情下来,清流却是最冷静理智的一个。冷眼旁观,不动声色。虽然知道薛帆不曾真正爱过他,至多拿他当一个替代品,一个安慰品,也因为爱他而甘心情愿待在他身边。当他不再需要自己的时间,便干干净净、潇潇洒洒走开。没有一丝留恋。
或许又是有留恋的,可是那种心情又如何?重要吗?
不重要。
清流知道。念怀悠也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薛帆而已。

"......二十前,宫翱为避凤家追杀,逃到玉门关一带,终于还是因为伤重不治而逝,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幼童,从此不知所踪,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潋滟向念怀悠报告着搜集来的信息。
不知所踪?
果然还是不行吗?原本从《异闻志》里找不到青鸿剑中所藏秘密,他转而想往《异闻志》的作者--宫翱处下手,却没想到竟仍是一无所获。怎能不叫人失望?
"知道名字吗?"念怀悠随口问道。
"那孩子叫宫长风,今年也该二十八了。"
宫长风?
念怀悠一向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些波动。
怎么可能!
若是他的话,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念怀悠面色凝重地挥退了潋滟,稍作沉吟,便往长风居去了。

悠然侧躺在竹制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地像具漂亮的玩偶。
"悠然......"念怀悠坐在了他的身边。
悠然完全没有反映。
"悠然。"念怀悠再唤了声,这次声音稍大了些。
悠然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球动也不动一下。
"你......可还听得见我说话?"念怀悠轻道。仍然是没有反应。念怀悠苦笑一声:"你倒是好,瞎了,聋了,可以躲着,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你既是宫长风,为何又不告诉我宫翱是你父亲?你就这么不愿我帮你?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等了许久,都不见悠然有任何动静。悠然重重地叹口气,道:"你自躲去吧,我却还有要做的事。"说完,便走了。
又过了许久,才见悠然的睫毛稍稍动了一下,过于苍白透明的唇张了张,仿佛说出什么话来,却是怎么也听不到了。
而此时,正是有人来报--薛帆上山了。

薛帆一踏入大殿,便被端坐在殿中最高位置的那一袭白色人影吸引住了。两年不见,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更显出了他沉静、超逸的美来。在那永远温和平静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令人惊心的深沉的灵魂?
待大殿中人全都散去,念怀悠才施施然开口,端的是古井无波:"薛大哥,别来无恙。"
"托福。"薛帆冷静地应对着,如临大敌。
见他模样,念怀悠缓缓走下堂来,边走边说:"薛大哥何必如此紧张,怀悠还能吃了你不成?"
薛帆不答。念怀悠直到他跟前,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大哥大可不必如此防着怀悠,怀悠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大哥分毫。"
薛帆看着这近在眼前的绝色容颜,心中忽然有些东西好像复苏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抚上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一吻作罢,念怀悠娇喘吁吁,声音却更显清冷:"大哥这吻该作何解?"
薛帆此刻脑中似乎无一处清醒,又不知他问的这个是什么意思,一时也答不上来。
"薛帆,你所爱的到底是什么?"念怀悠声音中透出说不清的寂寥,让薛帆心头一震,他何曾听念怀悠以如此口气说话过?是以不由自主地放开了他。
"薛帆,我问你,你可知清流此刻在哪里?"
乍闻清流的名字,薛帆心中微微泛疼,也是没有想到念怀悠会突然提起他来,脸色便冷了下来:"你提他做什么。"
"我宫中的人,难道我提不得么?"
薛帆无言。许久,才又道:"你们两个到底把我当做什么?我竟是像你们手中的玩物一般,搓圆捏扁,全随着你们的心意,还口口声声说爱我,不会伤害我,倒是把我放在何地?"
"那我问你,你可爱我?"
听了念怀悠的问话,薛帆就呆在那里,半晌反应不过来。
"我再问你,你可爱清流?"
"......我"
念怀悠激动得不像自己:"你根本谁都不爱,你爱的至始至终只有你自己!你以为你爱我,你以为你的痛苦来自我对你的欺瞒与背叛,其实那只是来自你被伤害的自尊!你到底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你爱我什么!"
念怀悠说完,正想离开,却被薛帆拉住。
他回过头来,刚才的激动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平静的表情,淡然的微笑,却如一层薄冰覆在他脸上。静静地,阻隔开两人的距离。
"你要做什么?"念怀悠问。
可是,就算问薛帆,他也不知道,只是想要抓住他,仅此而已,至于想要做什么,他不曾想过。或许从来也没有。
"想要什么就说出来,我定会给你。"念怀悠转过身来,将头轻轻靠在他肩窝处:"我什么时候真正拒绝过你的么?"
是啊,以他的身手,莫说一个薛帆,就算来十个薛帆,他要走,也是留不住的。可是,就是这样被他轻轻拉住。
当初即便没有青鸿剑,他也不说,只是瞒着,骗着,与他你来我往地周旋着。
想到这里,薛帆的身体不由得一僵。念怀悠何等细心的人,知道他心里还有结,便也不逼他,只轻轻叹道:"你从来不肯信我,悠然又什么都不跟我说,总瞒着我,你们两个叫我怎么办?"

当夜,薛帆回到房中,掏出一个锦囊来,便是当日清流留下的。他将锦囊小心打开,拿出里面放着的当日给清流的玉佩和一缕头发来。
--若是舍得,不如就送我一缕青丝,就让它伴我一世如何?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若要,回去我剪一缕给你又有何难?
--算了,还是不要了。
--怎么?你还嫌了?
--不,我舍不得。
当日与怀悠对话仍历历在耳边,不由得静静叹了口气。
清流,你又要我如何?
此时,门外忽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薛帆起身开门,原是念怀悠。早便料到的人,也不惊讶。
念怀悠吟吟笑道:"今夜怎么也睡不着,便想找你聊聊。"他眼睛一瞄,便看见薛帆手中的锦囊,忽有些怔怔的。
薛帆见他注视着那锦囊,觉得有些尴尬,便要收起来。
念怀悠将他手挡住:"你一直收着么?"
"是清流收着的,......走时才留下。"话一开头,薛帆便有些后悔--这时候提他做什么!
果然,念怀悠神色也有些黯然:"这样啊。"
竟然提到了,薛帆便有件事想要问他,原先是想着知道了可能会有些伤人,便想作罢,如今却还想问,便说了:"你当初为什么答应让清流跟着我?"
"我原想你也是要问的,今夜来也想告诉你,也还有两句话想要问你。"念怀悠拉着他进了屋,坐下。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
薛帆也不催,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等他开口。
"清流喜欢你,我是真到那时才晓得,别看他长得一脸风流模样,心却实,跟着你,自会尽心照顾。他向来细心、体贴,脑子又快,最是讨我喜欢的,若是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这是其一。他又常是认准了一件事,便不放弃,我知便是我一时阻了他,他若是想跟着,还是会跑出去,我阻他有什么用?不过让我们心生芥蒂而已,这是其二。"说到这里,念怀悠又停了口。薛帆知道有了这其一、其二,必有其三,也许那才是最重要的,便也耐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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