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管理员————昨叶何草
昨叶何草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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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依旧是以前我所熟悉的那个仇飞了。

 


原来每个人都有假面具。

 

我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子前想。

 

别看仇飞一副"少年老成"的德行,其实说到底,今天才满十八岁而已;奶奶看起来好象小孩子一样天真,再怎么说也比我多吃了几十年的咸盐;而我呢,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仇飞,隐藏起自己的真正感情--这一点仇飞可能还没有发觉到,那么,奶奶呢?

 

我不禁向仇飞看过去,心想,不知道奶奶有没有觉察到我......

 

"啊~~~找到了找到了!原来在这里!"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举着一把螺丝启子,高兴地说:"我记得有这个东西嘛!这下好了,这个软木塞子可难不倒我了!"

 

"还是我来吧。"仇飞一只手里握着酒瓶,一只手去接酒启子。

 

"不行不行,我来启封,你给我乖乖坐好!"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从仇飞手里一把抢过酒瓶,坐在桌子旁边,开始收拾起那个软木塞。

 

仇飞骨节分明的手又放回桌子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玻璃酒杯,却能够鲜明地感觉到对面他的视线。也许这只是他无意识的一个举动,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我问他:"你在学校喝过酒吗?"

 

"我们系的迎新晚会上喝过,"仇飞转着手中的玻璃杯说道,"有几个老生自以为还酒量不错,想捉弄新生,当时我们是用茶杯喝的,先是啤酒,再后来换了白酒,结果--"

 

"你被别人横着抬回去了?"我问道。

 

仇飞嘴角弯了一下,一个笑容转瞬即逝。"谁说的!我一个人就放倒了他们七八个!最后我还留下来帮他们收拾桌椅呢!"

 

"吹牛的吧?"其实我心里明白,仇飞是不会夸大说词的。

 

"不信你就试试看。"仇飞将空杯子对着我比了一个敬酒的动作。

 

"咚!"

 

奶奶拔出了软木塞,放在桌子上,拿起我面前的杯子倒酒。"小林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他们家姓仇的人都是天生酒缸,根本喝不醉的!"

 

仇飞只是眉毛挑了挑,一言不发。

 

"真的吗?!那不是和武侠小说里面写的一样?不对,武侠小说里面是用内力把酒逼出来的......你--"我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仇飞,"不会吧???"

 

"那种胡掰出来的东西你也信?"仇飞看着我,颇有几分不屑地说道,"没有奶奶说得那么夸张啦,我只不过是不容易醉罢了,这和每个人的体质还有对酒精的代谢能力有关。"

 

废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看你也不像大侠的样子,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

 

奶奶在所有的杯子里面都斟满了血红色的酒,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闪着诱惑的光。

 

"来,"她端起了酒杯,先看了看仇飞,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今天虽然是为小飞庆祝生日,但是,首先要谢谢小林!干杯!"

 

三只杯子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奶奶,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差了呢?"仇飞一下子就把杯里的酒喝光了,"是不是被某些人收买了?"他看着对面的我。

 

奶奶伸手敲了他一记,"什么收买!你应该好好感谢小林,多亏了他经常来看我,一般朋友哪里能做得到!他可比你懂事多了!"

 

"他要是没有我懂事那可真是白活了!"仇飞说着给自己又斟满酒,对着我举起了杯子,"开个玩笑,别生气。多谢你替我照顾奶奶。"

 

前一句话先打我一耙,后一句话再正儿八经地说好听的,弄得我还不好跟他较真!

 

这这这......天理何在!!!

 

"小飞!"奶奶伸手打了他一下,"这孩子!小林你别理他,一高兴起来就忘了姓什么!"

 

高兴???不对,仇飞他现在一点都不高兴。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能够感觉得出来。而且--肯定和那个电话有关。

 

"吃菜吃菜,小林你怎么又发愣?"仇飞敲敲桌子。

 


吃完饭以后,我帮着奶奶把厨房收拾干净,本来是想立刻告辞回家的,但是仇飞说附近有一家新开的游戏城,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玩,我想了一下,反正明天用不着上班,回去晚一点也无所谓,再说--仇飞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于是我跟着仇飞出了门,奶奶留在家里看电视。

 

仇飞在前面领路,一路上沉默着,半个字都不说,真让我有点不习惯。偶尔抬头看看他的侧脸,也没有什么表情。他心里面一定还在想那个电话。到了游戏城的门口,他迈步刚要进去,被我伸手拦住了。"我看你不是想和我出来玩的吧?能不能找个别的地方说话?"

 

仇飞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忽然说道:"你这人虽然看起来有点迷糊,倒也不是无药可救啊。"

 

"去你的!"我转身就走。我迷糊又怎么样?碍着你啦!!!

 


我们沿着护城河一直走下去,两旁的路灯倒映在水面上,看起来好象长长的一串串闪光的珠链。二月的风并没有冷的刺骨,看来电视上报道全球变暖的消息是真的。

 

一路上闲逛的人群一拨接着一拨,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那么高兴。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走下去。后来终于看不见什么人了,我觉得有点累,就在河边的石栏杆上坐下来休息。

 

仇飞抱着胳膊斜倚在我旁边的栏杆上,水面上的灯光在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

 

"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想跟你说的,不过--"他踢了一下地上的草皮,"今天那个电话......你也听到了......那个人,从血缘上来说我应该叫他爸爸,可惜,他一点都不配!"

 

我只能听着。

 

"我爸爸妈妈一直在闹离婚,从我一生下来开始--那时候我们住在另外一个城市......"仇飞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飘忽,不怎么真实的感觉,仿佛他正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他们闹得根本没有精力管孩子,干脆就把我推给爷爷奶奶。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合不来,当初为什么要结婚?既然真的想离婚,为什么还要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一直到爷爷去世以后,我爸和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他才彻底答应和我妈离婚。不久以后我妈就和一个男人去了英国--据说也是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在追她,所以我爸才不肯答应离婚的--什么话!无聊!都是借口!"

 

"这里的房子本来是我爷爷的,让给我叔叔他们家住,去年他们一家搬到了深圳,这里就空出来了,所以我和奶奶又搬回这里。"

 

"前几天我妈突然打电话回来,当时你不在,是奶奶接电话。她问我愿不愿意去英国?原来她和那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很想把我接过去--我猜八成是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仇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你--去不去呢?"我突然有点紧张了。

 

"还有呢,你先听我说完。"仇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说道,"更巧的是,我爸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居然得了绝症,前几天刚在医院里面一命呜呼!"他冷笑了一声,"所以我爸这几天一直在打电话问我,将来想不想继承他的公司?"

 

我的手心里面忽然出了汗。

 

"当初在法庭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要我,我还以为不是他们亲生的呢!"仇飞的语气里面充满了讽刺,"现在他们居然抢着要--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我还真是他们的儿子。"他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在二月的冷风中变成一团白雾。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偶尔有汽车从我们背后的公路上奔驰而过,剩下的只有沉默。

 

"你说我应该跟着他们哪一个好呢?"仇飞忽然扭头问我。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问我?"我有意把脸藏在一片阴影里面。

 

"我没把你当外人,才和你说这些的。"仇飞把头转过去,"以前我忙着看书,忙着功课,忙着打工,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结交朋友,即使周围熟悉的同学我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们,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怪人。"

 

"一开始你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别人挺不一样的。"我说道。人缘混得不好,所以连过生日都请不到人。哼!

 

"噢?你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居然这么厉害。"仇飞说道,"你能不能看出来现在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无论是谁,你肯定一个也不想跟--这是下午你自己说的。"

 

"对,我是说过不能原谅他们。既然他们早就放弃了我,那么今后也用不着他们来操心!"仇飞沉默了一会,"明天我回学校去,如果他们再打电话过来你别理就是了。"

 

这么大冷的天把我叫出来,扯了半天就为这个?!

 

"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站直了身体,活动一下有点发麻的手脚。

 

"还有,"仇飞一伸手拉住了我,"奶奶就请你今后多照顾她,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还用得着你废话?!"我回头反问他,"你刚才不是才说了没把我当外人吗?"

 

这一次,我想仇飞是真的笑了出来。

 


世界上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自从仇飞初四那天回了学校,整整有大半年,我都没见过他。

 

暑假有将近两个月,他没有回家,说是教授帮他在学校办的公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对了,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们,仇飞念的是管理系。

 

现在时间已是深秋。

 


我拿起电话,拨了仇飞的宿舍号码。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他应该在的。

 

电话铃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广东腔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仇飞在吗?)

 

(等一下。)

 

电话那边喊了几声:仇飞,仇飞!你的电话!

 

过了几秒钟,就听见他略微带着沙哑的普通话:(喂?)

 

(仇飞,是我。)

 

(你--噢,小林那!)仇飞的声音立刻变的高兴起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什么事?)

 

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告诉他--

 

(奶奶今天中午摔了一下,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仇飞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低声问道:(是吗?情况严不严重?)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好象只是普通的骨折,后来拍了X片,医生又让做了很多检查,具体结果明天才能出来。)

 

(这样啊......)

 

他不再开口,电话里面只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对不起仇飞,我没有照顾好奶奶......)

 

(说的什么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仇飞顿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医生说,今天晚上要有人陪床。)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我明天正好休班。)其实我是今天休班的,为了让他安心,只好编了个谎话。

 

(那今晚就麻烦你了,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告诉我一声,行吗?)

 

(好。我还是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

 

(就这样。没别的事就挂了吧,长途电话挺贵的。)

 

仇飞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点后悔,也许不应该告诉他的。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我休班,早上买了早点跑到仇飞家和奶奶一起吃。吃完以后,奶奶说想把厨房的壁橱收拾一下,我立刻自告奋勇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让她呆在房间里面继续忙她的工程--上个星期她买回三两宝蓝色的毛线以后,就开始织一条围巾,现在已经快完工了。

 

到了中午我开始炒菜做饭,刚刚把油烧热,正要把菜扔进锅里开始炒的时候,听见奶奶高兴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小林,小林,快过来看看!围巾织好了!"

 

"呲喇!"我把一把葱花扔进油锅,大声回答:"知道了奶奶!等一会就去看!"

 

"你忙你的!我拿给你看好了!喜不喜欢这个颜--啊哟!"

 

奶奶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喊了一声,几乎同时我听见她房间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心头猛地一颤,一种本能的预感告诉我:出事了!

 

我立刻扔下铲子,慌手乱脚地关了煤气跑出厨房。

 

奶奶正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那条刚刚织好的围巾。

 

"奶奶你怎么了!"我立刻上去想要搀扶她,却发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似乎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刚刚从床上下来,脚一沾地就听见右腿这里‘咯嚓'一声......"奶奶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奶奶您别动!我去打120!"我两步跨到客厅,抓起电话就拨号,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发抖。

 


120的车十分钟以后才开到仇飞家楼下,这期间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奶奶的腿似乎是骨折,我根本就不敢移动她半分。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用担架把奶奶抬到车上,我不由分说地就跟着跳上了车。

 

到了医院(就是从仇飞家到我住的地方每次必经的那个医院),看着奶奶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才发现自己刚才急出了一身汗,衣服都粘在身上。

 

我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状况,犹豫着要不要给仇飞打个电话。

 

过了一会,身上冒出来的汗下去了,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医院里面已经开了暖气,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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