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原上小草
原上小草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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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儿!快拜!」程老爷严厉说道,他不能让这次成亲毁了。
未料,晓方居然抬手一摘喜帽往地上一砸,众人全深吸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著好戏。
「...你骗我......」晓方青白著脸,气若游丝地喃道,他的一鸿面临生死关头,而自己居然在成什麽鬼亲,他好恨呀!
「你居然骗我!你说过会放了他的,为什麽?你为什麽要杀他?就因为我们天理不容?」晓方又悲又怒,对父亲也不用敬称了,他好恨自己无能为力,说什麽天之骄子还不是逃不离父亲的权势。
高高在上的父亲居然对他所说的全是在骗他,他无比失望无比灰心。
脱下大红的袍子,晓方茫然无措,可他知道他得做一件事,一件极度重要,比自己的荣华富贵,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事。
他要去找一鸿,把误会解释。一鸿他一定很伤心、很痛苦,我不能让他带著误会离去。
我爱你呀!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站住!你要去哪里!?」程老爷怒吼,这世道反了,儿子居然如此不孝如此大逆不道,众目睽睽下羞辱自己的父亲。
「我要去找他,这次我定要对他好好说声我爱他。」唇角弯起一抹笑,只著中衣的晓方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後头仍是父亲大怒的声音,可他不在意,他再也不用因为父亲委曲自己了。
「孽子!你要踏出程府一步你就不要给我回来,我程家没你这儿子!听到没有!」程老爷刹时惊慌憔悴,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心意已决,他留不住自己的儿子了,可他还是无力地喊著,只求能挽回一点颓势,「回来!晓方,你给我回来!」
程府的喜宴不欢而散,大厅里馀下伤心过度而昏厥的程夫人,不知所措的新娘子,苍老颓废的程老爷,还有一堆面面相觑的众人。

31
年底,东国与北铄边防紧张,零零星星打了快百场小战,大家都忧心忡忡纷纷猜测两国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程晓方自那日出了安乐县才知人海茫茫天地之大,他完全不知从何处找起。
他会在哪里呢?他的老家又在何方?他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又是哪里?程晓方此刻才知道自己对蓝一鸿有多麽地不了解、不用心。
难道我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再也见不著他了?他不是爱我的吗?为什麽就这样离开我了?那种突然笼罩的绝望让程晓方一时不辨东西南北,茫然地胡走一通,连走到哪里了都不晓得,只知道举步行走,不吃不喝,最後衣衫褴褛发著高烧倒在一家小客栈前。
幸好那客栈老板是个好人,虽然晓方身无分文但还是救了他,为他请大夫治风寒拿了些旧衫让他换,所以晓方就先暂且留了下来。
人一清醒也就不再那麽冲动,他知道无目的胡乱寻找不会有所收获,倒不如先安定下来,打探消息顺便赚点生活费再走。
「是呀!是呀!大青河一旦结冰,北铄攻过来就轻而易举了。」
「不会吧!冰上可以行军?」南方四季如春,人民何曾见过下雪更遑论结冰。
「哪不行,那河一旦结冰,冰都厚得跟什麽一样,我叔父近日才跟我说道他去年就去北方看过那奇景,不用船只就可以渡河了。」
「还真是神奇呀!」
晓方不甚专心地拨著算盘听著客人三三两两的东聊西聊,突地有桌客人要再添酒,晓方赶紧拿了瓶酒端过去。
「客人,你的酒来了。」恭恭敬敬的放好,要抽回的手却被客人握住,晓方暗叹一声,又来了,难道他今天脸涂得不够黑?
「哟,小哥,你这手好看的紧,摸起来又白又嫩的,呵呵。」
要是以前,打死晓方他也不会相信自己会像个姑娘家被调戏,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历经数次,他已经有经验怎麽对付了,不再气得暴跳如雷结果挨客人揍:「这位大爷,你爱说笑了,我这手可脏得很,早上才去後头喂过猪,徒手拎了堆猪粪当堆肥,结果掌柜的急著要开店,这麽忙下来我都还没空去洗把手呢,要不是急著给客人你端酒,我一定会先洗洗再过来,要不,客人你闻闻,是不是有猪粪的味道呀?」晓方满意地看著客人脸色变黑,又作势把手伸到客人的鼻子前,果然吓得客人直道:「不用了!不用了!」
哼哼!胜利地走回柜枱,晓方继续算他的帐,边算边叹:「唉,这家客栈小本生意,赚得不多又慢,没名气没好厨子客源又少,我看我还是换个方法攒钱好了,不然这样要赚到何年何月?」幸好可怜的老板在厨房忙著没听见晓方的数落,不然便要後悔吐血了,怎会救了这麽一个不知感恩的人呀?
哀叹著,晓方又听到上一桌的客人继续聊著。
「听说朝廷派了一个什麽镇北大将军过去,那将军可真窝酿,还没到青北三关就让马贼追杀得尿裤子,哈哈哈,要不是有人救了他,咱们东国可就丢脸丢到北铄去了。」说的人兀自哈哈大笑。
「哎哟,你可别这麽说,人家将军可是位老将啦,难得国家突然要打仗,老人家吓到也没办法的。」时值东国早已过惯三十几年的安逸生活,突然要打仗加税徵召扰得人民不快,话里也多了点讽刺。
「话也不能这麽说呀,要是北铄真攻过来了,那国家不就完了,我们还得指望那位将军打胜仗呢。」
「呿,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那个从马贼救下他的侠士,我听说那人可厉害了,一刀一命,强得很。」
「喔~这麽厉害。」
客人说著那当然,便开始天花乱坠地胡诌起来,听得晓方心中莞尔,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般生活,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未想像过的,虽然一开始很苦,没有柔软的衣服穿,没有大鱼大肉可吃,更没有一掏就是数百两的银子,但,他只要一想到蓝一鸿在未遇到他前过的便是这般生活,他的心反倒温暖起来,这一切外在的不适也就不在乎了。
「哎约,你说的那是什麽时候的旧消息啦~我听说那侠士现在可是名副将咧,看再不久就会升上将军了。」
「喔喔,那到底那位侠士叫啥?我也好知道回去炫耀一番。」
「好像听说是姓蓝,名字这个嘛~~哈,大哥今日脑子不好使给忘了,来来,喝酒!喝!」
蓝!?
晓方心一跳,像是在茫茫大海中突地出现一道曙光,惊得驱上前去询问,完全忘了不能打扰客人。

32
「老板,多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晓方兴奋地背上包伏,不管消息是否正确,他都要去一探究竟。
「晓方,你要多保重呀!凡事容忍点,免得又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老板挥挥手,老实说他心中很矛盾,有点不舍晓方离去又有点希望他快快走,难得客栈有一个机灵的好帮手,又识字又会算帐,多棒呀!虽然给他的工钱是别人的三倍,不过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喝西北风,奇怪,当初怎会答应给他三倍的工钱呢?
「老板,你放心,我走啦~」
「嗯嗯,有空再回来坐坐呀!」望著晓方渐行渐远的身影,老板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解答。

要往北走,晓方打定主意要去青北三关见见那个蓝将军,不管是不是他,晓方都不想放弃这个希望。
旅途中,热闹喜气的新年也即将到来,其间,晓方在各式各样的商店里打过工,有时还卖自己的字画,更令自己惊讶的是自己居然学了一手好菜,不过今日他是个跑堂的,因为新年将近的关系,酒楼里更是热闹非凡,他喜欢待在这种地方工作,因为他可以一边往北行一边打探消息。
「就快新年了,各家商行听说都赚了不少。」
「是呀!可惜就那程家不争气,害得大爷我亏了一大笔钱呢!」
「老张别气,这程家也怪可怜的,听说儿子为了一个男人跑了,程夫人一气一病躺了半年都没有起色,这程老爷忙得两头烧,一边找儿子一边医夫人还要顾生意,你说可不可怜。」
「哟,那还真是惨呀!造孽呀!」
众人觉得这话题不适合这气氛,纷纷聊起别的。
晓方端了残羹碗筷回到厨房,一脸闷闷不乐。
如今事隔已久,他已经原谅父亲的所做所为,他知道父亲是为他著想,只是,他真的割舍不下,只要自己心中还有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比不上蓝一鸿重要。
爹,娘!请原谅孩儿,只要我找到一鸿,我会回去请罪的。

辞了酒楼里的工作,钱总算攒够了,买了匹马,接下来可以全心全意往北走了。
仍是印象里的景色,只是更加残破了,当日跟蓝一鸿路过此处还有些城镇人烟,如今因为战火的波及,变得萧索不已。
最近又听到了些关於那位侠士的新消息,果然不负众望地当上了将军,青北三关虽曾一度告急,可北方牧场投入大批援助,终於大败北铄军队,这其中当然霍家堡功不可没,看来王辰宇真的是站在东国这边的呢。
在南方根本就感受不了战争的金戈铁马肃杀之气,不管别人如何形容也只有自己一探才能体会,越接近大青河领队巡视的士卒越是常见,晓方总是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否则不知会惹上什麽麻烦。
这日,下了几天的风雪总算有点歇息了,晓方从寄宿的无主屋子出来,想说可以好好赶一下路了,整理好行装牵了马离开,可才没走多远,居然有堆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流民拦住他,一照面就把他狠狠压在地上,不仅抢走他的马还有行李一概被硬拿走,知道自己拿不回来了,气得晓方破口大骂。
整理好被拉扯零乱的衣装,无奈只好在雪地上步行,伸手一摸怀中,晓方脸色一白。
「不见了,怎会不见了!」那是蓝一鸿送我的石子,我最珍贵的东西。
著急的晓方回头追上,那些流民也怕到手的粮食飞了,对晓方就是一阵猛打,流民虽病弱可人多,拉拉扯扯下,晓方也只能大喊:「还给我!把那东西还我!」
「这些东西是我们的!才不是你的!」带头的流民又是一拳,晓方闭上了眼,咬紧牙免得牙齿被打掉。
「你们在作什麽!」突地一声怒喝从天而降,吓得流民的拳头停在半空。
是谁?这声音有点耳熟......
「大哥,看样子是一堆流民在争食吧!这情景司空见惯,咱们给他们点粮食就走吧!」又是一个耳熟的声音。
「咦?大哥,你看那被压在雪地上的人...」这声音,是霍应虹!
晓方知道来者为谁了。
果听王辰宇急忙道:「这不是程公子吗?你怎麽会在这里?还被...呃...」压在地上打。
这堆流民一看三个风姿飒飒的高贵人物坐在马上看他们,即刻吓得跌坐在地,晓方趁机爬了起来。
「久违了,王公子,在下有一要物被这群流民硬抢走,可否帮我向他们讨回来。」
王辰宇点点头睨著眼神道:「你们硬抢了他人财物理当送官法办,不过我们霍家堡的人不会这麽不通情理,只要你们归还这位公子的所有物,霍家堡反让你们有个工作有个温饱,如何?」
这些流民一听霍家堡,当然立刻哈哈地点头归还,急切地跑去霍家堡领工作领吃的了。
「谢谢王兄。虹妹跟王小弟,你们过得可好?」小心地把锦囊贴身藏好,晓方久逢故人心情好得不得了。
王辰宙呶呶嘴不语,显然不满意程晓方对他的称呼。霍应虹则热切地问候著,王辰宇打量著跟印象里不太相同的程晓方,也寒喧了几句。
因为站著不好聊,四人便回了霍家堡。

一落座,程晓方便迫不及待问道:「王兄,你可认识青北三关里的蓝将军?」
王辰宇不知他会有如此一问,微微一楞才微笑道:「当然认识,这人你也很熟的。」
晓方一听,心噗通噗通地急跳起来,是他吗?是他吗?我找到他了?真的吗?我可以见到他了?
晓方在心底连问自己数个问题後好一阵激动,眼眶都热了起来,深吸几口气才道:「他是蓝一鸿吗?」声音不自觉地颤抖,晓方多麽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
「没错,就是他。」王辰宇一答後,紧接著大惊,程晓方居然在他面前晕了,眼看那软倒的身子就要扑上地面,赶紧上前一捞,不经意地,他瞥见了晓方眼角的泪水。
这家伙居然哭了?搞什麽呀?这两个人......
王辰宇暗暗回想,他当初去援助军队乍见蓝一鸿也是一惊,少了往日的开朗,蓝一鸿整个人阴郁不少,问他为何会在军队,他却回说不知要去哪儿?结果往北走救了一个老头,老头原来是大将军,看他身手好就把他留下来,害他现在离不开,而且不知走了什麽好狗运,官位越升越大,他根本就不会领兵遑论上沙场杀敌,王辰宇一听差点一昏,眼看东国要亡了,只好手把手地教他怎麽行军打仗,幸好蓝一鸿还有点慧根,居然在军队里混得不错。
只不过,这两人都变了,到底是什麽事让他们变了?他们俩的眼中似乎都有种看不清的执著。

晓方一醒来劈头就问:「我要怎样才能见到蓝将军?」
「这个,如果你现在去青北三关是见不到他的,日前东国打了胜仗两国求和後他就辞去职位了。」
晓方一听脸色白得煞人,灰心极了,「怎会这样?我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找来的,怎会这样?」
「不过辞官要皇帝批淮,所以得回去京城一趟......」王辰宇还没说完,就见晓方起身往门口冲去。
「程兄,你要去哪里?」被晓方的行为搞得丈二金刚,王辰宇呆呆地问。
「京城!」晓方一喊,就直往马厩冲。
「哎,我话还没说完呀......因为预定下个月才回京,所以蓝一鸿现在住我这里呀......」听众跑了,王辰宇只好喃喃地念给自己听。

尾声
程晓方急急忙忙地往马厩冲,完全不顾撞到什麽人,嗑到什麽柱子,一路横冲直撞,直到马厩前撞上了一堵肉墙才停下。
他抚著额上的肿包,呆楞疑惑怎麽过不去?抬脚又走当然又撞了一次,太怪了,是什麽东西?
一抬头,晓方惊得合不拢嘴,整个人像瞬间被风雪冰冻住,一动也不动地。
倒是这堵肉墙有了行动,双手一拢把晓方紧紧抱个满怀,两个人刹时像根连体大冰柱挡在路中央。
直到晓方忍不住先哭出了声,对方才放开手转身。
抬脚欲行,却被晓方拉住。
「不要走!你不是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吗?你难道不爱我了吗?」晓方毫无形象地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可蓝一鸿就是没转过身来,也不回任何话,这让晓方的心好痛好痛。
僵持不下,蓝一鸿终於转身了,他扳开那握紧自己衣袖的手指,然後默默无语地把一支匕首平放在晓方的手心中,一语不发地离去。
晓方的心都碎了,为什麽?为什麽要把这东西还我?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可我还是好爱你呀!
每天每夜地想著你,吃不饱的时候想著你就饱了,睡不暖的时候想著你就暖和了,就连被人轻视欺侮看不起时我都是想著你熬过来的,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你了,你不能离开我呀!为了你我什麽都抛弃了,我抛弃了我的父母,抛弃了我的家庭,抛弃了我的尊严,抛弃了我所有的一切,你怎能这麽无情不对我说一句话就走了?
晓方倒地痛哭,握紧了手上的匕首,他就这麽跪在地上不断地哭著,整个人似乎都要碎了。
他要怎麽办?他不再爱他了,他活著还有什麽意思?手里的冰冷坚硬似乎在提醒著他,他仔细地凝望著小刀子露出微微的笑,那天,他好快乐,他还记得把这送给一鸿,那时对方的表情对方的话语,他对我说:「我爱你。」那过去的声音明明那麽清晰,可如今的人却不再爱他了。
抽出雪亮的匕首,晓方跪著仰起头,双手握著刀柄,他想著,他要回到过去的梦里,这样心就不会再这麽痛了。
刀尖冰冷的触觉激起脖子一片疙瘩,很快的,我很快就不会再痛苦了。
晓方眼一闭双手一压,却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反倒有片温热淌在脖颈上。
是血!蓝一鸿徒手抓住刀刃所流的血!
「你做什麽傻事!」沈哑的嗓音带著难得的怒气。
「你不是不爱我了,为何还要阻止我?」晓方的眼里是死一般的沈静,他活著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何不让他死了乾脆。
「我何时说过不爱你了,就是因为还爱著你才要阻止你!」蓝一鸿怒气四溢,他从未对晓方生过气,可这次真忍不住了,晓方居然在他面前想自尽,他难道想要让他的心更痛吗?从那日在程府上看到婚宴後,他的心就一直持续地在疼,永无止尽地折磨著他,他无法克制那人儿的身影在脑中跳跃微笑,因为他每想一次心就更疼一分,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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