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想开小差,当然不会那么容易。"
"他们把他怎么样了?"我想起那天在地板的血滴,不由心寒。
"放心啦,"肥手在我的背上拍了拍,"这小子还有用,不会出事的,只要老实点。"
有用?当然指在‘那个'方面有用。
想起那天看过在舞台上跳舞的七七,和他进包房时的模样,我不禁感到阵阵发冷,七七!!但现在自己的处境,和七七又有什么两样?我为他痛苦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哀悼,我们真的是一对绝配,我想笑,可嘴角一开,只是一声悲叹。
"为什么要叹气呢?"下巴被粗短的手指捏住,头想别到一边,但有些力不从心。也许我必须习惯现在的处境,一个床上的玩物。
他欺身过来,研究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是不是觉得有些后悔?"
我懒得回答。
"你这幅样子,你自己觉得值多少钱?"他冷笑着,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好像降了好几度温度,"要想我出钱救那小子,就得有那么个样子。要不,我宁愿拿那些钱去‘BLUE MOON'包下那小子二十晚,找些人玩死他。"
"你想选那一种啊?"他迫近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我发现自己犯了个很幼稚,却很可怕的错误。
我忘了他是个商人。
没有商人愿意做蚀本生意,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面对他我却愚蠢地把筹码看得过高,而把谈判的前提变成了自己的把柄。我真是蠢得够可以!
他的三角眼在笑,眯成一条缝,像条刚吞下猎物的蛇,笑得慵懒而无敌意。因为他知道猎物已在腹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我脸上的冷汗只是他饱食后的余兴节目。
真正地被逼入死局,我除了淡淡微笑自作镇静以外,无计可施。
葡萄酒在灯光下似血般的殷红,映衬在他眼中,如魔般的邪气。我避开他的目光,不让眼中消沉,轻易泄漏了自己的失意。
但这场赌局,我真的已经赔得血本无归了吗?
这次他没有从我的笑容里看到任何内容。
因为我的笑根本不会有什么内容,仔细地看着自己侧躺在床上的身躯,如看一具爬满蛆的腐尸,每一寸皮肤上都在向外渗着黄水。
我还是浅笑着,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身躯。
他狐疑地看着我,对我的反应有些不解,他希望看到什么?愤怒?哀求?还是彻底的绝望?
什么都不会有。
过了半晌。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问。虽然不期望听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
他盯着酒杯沉默了,似乎在思索如何对付我这个问题。显然他并不愿意把彼此的关系搞得太僵。
"我不知道。"他吐了口气,把酒杯狠狠地扔了出去,撞碎在对面的木质隔墙上,酒滴四散,空气中浮起一缕酒香。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回答好像不是出自他的嘴,这并不像个商人的答案。
他的脸有丝茫然,目光飘向天花板上的某处,怔怔出神。
没有了刚才的市侩,霸道和精明的神色,在这一霎间,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知如何应付这时的他。
"我叫张力,你记着吧。"他在无端地沉寂之后,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想到说这些。我们的对话奇怪地从紧张又即而缓和。
他又低头看了看我不解的脸,轻轻地说:"以后,你能不能......叫我...力......张力吗?"满脸的柔和,使我有些不安。
搞不清他这先兵后礼是什么意思。
《银色舞鞋 十一》
我沉默着。
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肩,但没有太大的举动,只是慢慢地来回抚摸着,叹喟着缓声而言:"我十九岁从山区老家出来闯,那时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一无所有,只有一身蛮力,还有一个还算灵通的脑子,就靠这些,在这陌生世界中拼出一条活路。我什么都干过,捡垃圾、卖菜、后给个老板开车,跟他贩私,也帮他背过黑锅,差点被人砍死,他给了我十万。我靠这些钱开始发家,"他见我虽无言,但还是醒着,所以继续喃喃叙述,"二十五岁时谈第一个对象,结果被她卷去了二十多万,那笔钱是我生意上的救命钱,她明知道,还是带着钱溜了,而我差点跳了江。至此后,我对女人光玩,不谈。"
他顿了顿,从枕后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我摇头。他瞟了我一眼,点燃烟,深吸一口,向空中吐了一大口烟雾,目光也跟着变得迷离。
"不知道干嘛要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不会想听的。"他低首看着手中冉冉飘渺轻烟的小白棍,忽然苦笑了一声,"可这些话,我跟谁都没说过。"
我还是没吱声,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也许在逆光的作用下,一向意气飞扬的神情似乎显得有些颓丧,但不那么扎眼了。
他知道我在看他,但这次是他在回避我的眼晴,别过脸,望着黑乎乎的窗外,似在回忆,或在想如何叙述下去。
"现在我赚那么多钱都不知道是为了谁?为了干嘛?"他轻轻地问着,不过更像是在自问,扭过头,盯着我浅笑着,"你读过大学吧?知道吗?当初我也考上过大学。"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因为这时的他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只能呆呆地挤出一字:"哦?"
"真的,录取通知书我都保存着呢。"他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脑袋,脸上有种单纯的快乐,使他此时的形象有些古怪,"湖大的。"
"为什么没去?"话刚出口,我就觉得自己问得很白痴。
"还能为什么?"他把烟又塞进嘴里,"没钱呐,又不忍心让爹娘卖血。那个穷得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连温饱都成问题,读书都靠补助,哪有余力供个大学生啊。"
现在的我除了闭嘴,想不出能说些什么。
一支又一支,烟熄了又燃,他的脸逐渐湮入烟雾中,淡化了可憎的轮廓,只剩下一双失神的眼睛透过烟幕空洞地闪烁着。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意?
我猜不透。
他话多的反常。他并不是需要同情的人。
我却对此时的他有丝不可理喻的同情,因为除去面具的他同样脆弱不堪。
但我宁愿面对的是扣着重重面具的他。
"说老实话,我十分佩服你。"他又无来由的冒出一句话。
我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他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吸着手中烟。
我也没有去问他。
一个躺着,一个半倚着,陷入自己的世界里默不出声。就像在公车牌下等车的人们,虽在同一块空间里,做着同样的事,但是心灵未曾交错过。
七七。
我何时再能见到你。
如果,我们再见面时,如果这一切都能过去,只是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我眼前的你是不是还是昨天的你,同样,你眼前的我,会不会再是以前的我?
现在我,什么都无法确定,除了,我爱你,这是唯一能确定的,因为只有确认这一点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此时的自己。
肮脏的自己。
"我会让你见到那小子。"当一包烟化为灰烬的时候,张力抱住我,这次他却一反粗暴,搂得十分温柔,声音很平静,但绝不是承诺,而是谈判,"只要你顺着我。"
所以,当他的四肢再次缠住我的身体,这次我没有再吐。但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收尾,然后就呼呼睡去。
我想着他的条件,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要求,只是不够明显而已。他软硬齐下的作风,让我不寒而栗。这件事,一开始就不太对劲,也许我和阿凯对他的了解都有误会存在。
他好色,但他并不是个会为色轻弃巨金的人,而在占上风的时候,却开出这样的条件,明显有着为我找台阶下的意图。
他倒底想干什么?
我扭头看着眼前这张睡意正酣的脸,直觉如坠入层层迷雾,瞧不破,穿不透。
他没有食言。
不久,我真的见到了七七。在"BLUE MOON"。
这在当了他‘贴身秘书'一个月后。
他把那张卡塞进我的手里,面无表情:"今晚,你自己去吧,钱我已经付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卡,然后望着他,他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是反的。
我捏着那张卡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我不认为他这么轻易就会做出第一步的妥协。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目光而烦燥起来,‘啪'把手中的本不入眼的报纸掼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伸手朝口袋里摸了摸,显然没有摸到可以让他解窘的烟。
这令他更加不快,不知是因为我,还是没有了烟。
我从沙发几上拿起一包他抽了一半的烟扔给他,他看了我一眼,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但即而把烟扔下,连同打火机。肥短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扣了两下,冷笑着说:"这是首次交货,省得你觉得亏。我张某人做生意,向来公平得很。不过......."他斜睥了我一眼,"要我现在把他弄出来给你,还是远着的事。"
我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他的办公室。
背后传来一记碎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对于今晚。
七七,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
今晚... ....
我仰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麻木无觉的四肢忽然涌上了力量。我不会再让七七从怀中被人夺走。
只要今晚........
《银色舞鞋 十二》
"丁......泉。"
眼前的人,是七七?是七七,是他唤我的声音?久别的七七!
单薄的身体,苍白如纸的脸,枯焦的双唇,漆黑的双眼中看不任何光彩。
再一次,还是这个房间,同样妆扮的七七,只是他瘦得让我不敢相认。不同于那次的惊憾,我们相对成泪。
"丁泉......."七七微张着嘴,反复轻吟着,仿佛不能确定现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曾经与他同笑同喜同眠的丁泉。
"是我......七七。"我强忍着泪,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却紧紧把身体抵住门背。
"混蛋......."他的泪也没有流下来,瞪着茫然的双眼看着我,声音嘶哑,"傻瓜......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我把他从冰冷的门背上拖过来,深深地,揽进怀里。
不要问,不要问,七七!!求你!
他却在我怀里挣扎而出,然后紧攥住我的衣襟,使劲摇了摇我:"你为什么要来?!你这个大白痴......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死心算了...... "
我无言以对。握住他的纤细的手腕,试图阻止他。
他摇着,摇着,却把自己的泪摇了下来。
一时间,泛滥成灾。索性,他不再隐藏,把头贴在我胸口,双手抱住我的身体,失声痛哭。
泪,渗透衬衣,灼伤了我的心脏。
"不要哭. .....七七。"我把脸埋在他发间,这样安慰着,却看见自己的泪无声地滑下,沾湿他的发稍。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泪,不能让他看到。
不能让他看到此时拥抱他的丁泉,背后隐匿着怎样的身躯。
心爱的七七,就在怀里,为什么我会觉得苦涩不堪?
不能确定的未来,如果我们还能有未来,我是不是能忘怀现在流的泪?不能去想,不能去考虑,不能.....去回味。
七七在怀里逐渐平和下来,他放开我,抬头凝视着我,瘦削下去脸庞上,眼睛显得特别的大,上面布满血丝,且都是忧郁。
"丁泉,我好想你。"他伸出手,怯怯地抚摸着我的额头,眼睛,鼻,嘴,细细地抚摸着,"我以为....... 不可能再见到你了。我本也希望,不要再见到你。不要再见你,就不会为自己害怕,死了也好,活着也好,无关紧要。而想着你,就会害怕,害怕你真的走了,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害怕自己回到从前,没有你的时候。"
一口气说着,不再羞怯,虽然他从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但每一个字都烙在我的心里,痛得蚀骨。
七七。
此时的相拥,为什么找不到一丝甜蜜,有的只是难耐的压抑,郁积在心中,找不到泄处。我想对他微笑,同时也想看到他的笑容,不管现在我们都背负着什么,曾经把我们紧紧相系的笑容,现在怎能没有?
"七七,我也想你,"我在他耳边轻喃,边用嘴唇吮吻去他眼角未干的泪水,并努力地使自己僵硬的嘴角向上弯起,"再不见你,我怕你会想不起我长什么样了。"
他想笑,笑颜未能展开,已沉没在哀伤之海,这句话的确未见得有什么好笑,虽然我想让他笑,可为什么说出来话,有着连自己都无法抑制的酸楚。我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地逗乐不开兴的他,因为此时我也同样痛苦。
快乐的,会有双份的快乐。
而痛苦的,会不会也有加倍的痛苦?
被命运扼住喉咙的,世上并不只有我们俩个,但其间的无奈,凡胎肉身的我们怎会因此而不痛苦。
除了搂紧彼此的身体,我们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七七,离开这儿,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儿。"我放轻着声音,这个失去理智,显得疯狂的主意,并不是现在在感情汹涌下的产物。
在拿到卡的那一刹那,我得到了勇气。
不想再回到张力的床上。这样下去,我失去的可能不只是七七,而是自己。
我没有资本跟他耗。
"你......."七七的眼睛诚实说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能把他带到哪儿去?甚至能出得了那扇华丽的描花玻璃门吗?
"丁泉,我的事...... "
我捂住了他的嘴:"我都知道了。我说过,对我来说,你是七七,仅仅是我的七七。"
他终于笑了。这么多时间,我终于又见他的笑容,不是勉强的,真正的笑容,从灵魂深处绽放的馨香,只为我这么短的一句话。"丁泉,"他勾住我的脖子,拉下我的脸,颤颤地在我唇上吻了吻,"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我的事不能牵累到你,你负担不起的。"
他又来了!
不知道,他这种善良是在保护我,还是在故意伤害我,谴责我的无能?!明知道,现在的我怎么能够见到了他再自己抽身离开?"你为什么总要赶我走?难道你就不能让我和你共同面对将来吗?"何况,我已经把自己给押出去过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不能对他说,永远,是对他的唯一的秘密。
"不是的,"七七对我的话有些慌了,他无措地甩了甩头,似乎想甩去头脑中那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我只是不能.....不能让你...."
我吻住他的唇,不让他再‘不能'下去。
"难道你害怕吗?"
"是的,我害怕。"
"但. ......"
"我只是害怕,你会受到伤害。"
"我也是...."
这样的谈话毫无意义。
因为,七七说:"我们连这儿都无法离开,除非你想带着我被人抬着出去。"
"为什么?如果我加钱把你带出去呢?"为了今晚,我已经把身边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只要我们出去,就马上离开这儿,去哪儿都行。"
"不行的。"七七摇了摇头,"现在我正被他们给禁着,除非有会员卡,一般出钱也不能带出去 。"
我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见到你的呢?"掏出口袋里的卡。
七七疑惑地接过卡,盯着我:"你怎么会有金卡?"
"朋友的。"我吱唔着,避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