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精神状态上的崩溃和折磨,这一点,在经历了某件事情之后,吕亦鸣体会得尤为深刻。
李晓葵能够感受到自己浑身的颤抖,然而他无法平息这种说不清是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抑或是由于害怕。他想起那个夜晚男人锋利的眼神,他知道今天一定讨不了好去,但他仍然来了,他仍然站在这儿了。
内心那份迫切的信念,叫他有勇气冲到Z大,再辗转跑到道馆,他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没有什么伟人气魄,他争的是那口气,是那闷在心里时刻啃咬着他的怪物。此时的晓葵,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极度的屈辱和被骗,他既为泰的不诚实而恨得咬牙切齿,另一方面,又为泰的失踪而忧虑万分。
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做了六年铁哥们的人,会将他骗得团团转,他想起他在机场奔忙时的彷徨和无助,这种怒火中烧的情感就更热烈了起来。
然而李晓葵其实并没有责怪泰琦诚,他无法将被骗和泰几乎满身疮孔的内心联系在一起。那是有苦衷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而这个苦衷,与面前这个看似温柔却异常森冷的男人有绝对关系,晓葵对此深信不疑。
他早前当然听说过吕亦鸣的大名,这个富家子以其狠绝而闻名。和其弟不同,李晓葵觉得吕亦鸣缺少了什么,大概是一种情感,又或许是一种人性。
"泰在哪里?"他径直问道,他的眼睛飞速地掠过吕亦鸣,事实上,他目前还不能直视这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男人。
男人温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困惑:"泰在哪里?你是......李小鬼吧?我们见过一次面。"
晓葵咬了咬嘴唇,他的目光如炬,面前的人在闪烁其词,他如何感觉不到。"我再问一次,泰在哪里?"
小松听了这极具挑衅的话,非常不安地上前两步,被吕亦鸣举手的动作制止了。他望着晓葵几近绝望的质问,又想起了兆良和泰在一起的情景。事实上,他并不是担心吕亦鸣,这个跆拳道刚刚领了黑带的大哥,已越来越接近神话的地步,反而是李晓葵的处境非常不妙。小松带着怜悯和惋惜,以及对过往的悔恨,悄悄退下了。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藏起来了?他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去了澳洲,去找他妈妈。"
李晓葵暴跳如雷,他激动地挥起拳头,向安亦鸣砸了过去,尽管害怕,尽管失望,他仍然将这一击凝聚了最大的力气。"这是帮泰打的!"他吼道。
这一击响着呼呼风声,吕亦鸣想,被打到了的确是不得了。他反手架住拳头,左脚绊住对方的右脚,在对方狼狈的踉跄中将双臂反手扭在背上。与此同时,再用膝盖在对方的腹部补上一脚。
李晓葵被打得痛倒在地上,他流出的不知是痛苦还是伤心的眼泪。无能的感觉侵袭着他的感官,现在除了屈辱,他已不剩下任何情感了。他咬着牙,在对方略微惊讶的目光中摇晃着站起来:"泰在......哪里?在哪里?"
亦鸣很少佩服对手,而对这个孩子,他却有着特殊的惊讶和欣赏。也许制造出出人意料的分支剧情也不太坏吧,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小鬼,你听好了。"他在晓葵耳边轻声说道。"你想知道泰在哪里吗?青山,你知道是哪里吧?泰在那里接受治疗。"
晓葵惶急地抓住他的手:"什么治疗,什么--青山--"
"对,"亦鸣点了点头:"就是你们骂人时常说的‘有病就滚去青山'的那个‘青山'。小鬼,泰病了,病得很重。极端人格分裂,自毁倾向和抑郁症,他再不去青山,整个人都会被毁掉。说起来--我从不知道我弟弟有这么大魅力,能叫人如此死心塌地,最后还几乎想去陪葬。"这句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李晓葵呆立在当场。
青山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在A市的任何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青山的全名是"T省精神治疗中心",说个不好听的,俗称疯人院。晓葵做梦也想不到,失踪了的泰居然会去那个地方。
"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他的治疗期是三个月,完全封闭,连我也得不到消息。不过我要警告你,小鬼,泰在哪里,你知道就够了。啊,泰他老爹知道也无所谓--"吕亦鸣抓过李晓葵的衣领,几乎带得他脚尖离地:"至于那个什么苏慕阳,还有他那个该死的老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搞的什么鬼,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我失去的全部,让这两个人去见鬼。你就这么告诉他,好不好?"
吕亦鸣歪着头想了一想:"还是算了,我有更好的见面礼要给,还是自己人去比较好。"
李晓葵对他最后几句话根本没听见,他沉浸在自我封闭的意识中。他觉得口干舌燥,感受到了五味陈杂。直到安亦鸣和小松的影子消失在道馆的尽头,晓葵还是这样呆站着,一动也不动。
过了很久,他才突然哧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在大庭广众下哭是很丢脸的,但他不在乎,也感觉不到了。他通过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宣泄着那压抑在心上千斤的重量。他一直以为被抛弃的人是他,却没想过原来泰也很早就被他抛弃了。
他首先觉得自己只能够等待,接着觉得自己不配等待。春夏之交,风说不上和煦,也不太暖人。梧桐叶摇曳着绿黄的身影,叫洒落的阳光多了一丝妩媚。隐隐听见道场有人跑步的口号,还有那沉浸在风中轻声的低吟。
李晓葵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他此刻的心,比在机场的那个下午还要绝望和灰冷。他的泪流过他的脸,流过颤抖的嘴唇,最后滑落在尘埃上,渐渐和泥沙融合,化成一个湿润的小点。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太阳,阳光使的他眯起了眼睛,仍旧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那难以想象更难以言语的巨大情感与精神的压力,竟使他奇特地哧笑出声了。
慕阳啊,慕阳。他低声喃喃。你赢得了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