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自涧出,峰峦如云端。
这虽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也不会住什么隐士君子,但也却是可使生活如闲云野鹤般平静。
这是一个普通的地方,虽不如城内繁华喧闹,也不似乡村清幽闲适,但总可以找些喜欢的事情来做,不会使人觉得无聊。
小小的竹桥下传来“哗哗”的水声,拍打下溅起的水花淋湿了水旁的石沿,但是却没有使这声音停下来。
而让水发出声响而且溅起水花的人就是现在坐在石沿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带些孩气,但又隐约透出丝成熟与庄重,淡紫色的衣裳虽是普通布料做成,但却是让人觉得十分好看,穿在少年的身上甚是得体。水洇湿了少年的衣裳下摆,他拧了拧,却是无济于事,一脸颓丧地向后倒在地上,闭起了眼睛,然后开始了自言自语:“好不容易捉到的鱼竟然溜掉了,还弄得这么狼狈,真是丢人,用手捉鱼这么难吗?师父一定会笑我的。”
说到这句话,少年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微笑,眼睛也睁开了,看着天,竟笑出了声。
“还是回去吧,不然天就黑了。”少年跳起身整了整衣服,向东走去。
桥下的小河又恢复了平静,在上面只映出那座竹桥和少年远去的背影。
不一会儿,少年来到了街市以外不远的一间房子门前。这房前整整齐齐的,没有乱糟糟的杂草,台阶上也是那么光洁。
少年双手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院,少年叹了口气,头也有些垂了下来,像是抱着一线希望似的去推里面那间屋子的门,轻轻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正要向里看,只听:“凌儿,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声音虽不大,但却是温和无比,没有责备的意思,流露出的只有担心。
这个叫凌儿的少年寻向声音的来处,看到声音的主人十分高兴,说道:“师父,我还以为您不在呢。”
被少年称为师父的就是刚才问话之人,一身白衫,身材较一般人瘦些,从肩膀上能明显看出这一点,而他的面容却是十分俊秀,隐约间透露出一丝别于娇媚的秀气。
听到少年的话,他也笑了,又道:“师父自然要等你回来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他上下大量着凌儿问。
其实,说是师父,看他也不过二十二三岁,不过是个比凌儿大个七八岁的哥哥罢了,更何况他也并不比凌儿高,乍一看还以为凌儿是他的兄长呢,只是眉宇间会让人感受到凌儿身上所没有的大气和深沉。
“我……迷路了。”凌儿有些掩饰地说,手不停地搓弄着衣服。
“凌儿,欺师该当何罪呢?”师父故意吓他一下,果真是让凌儿愣住了,忙想着要怎样应答。
“这次就不怪罪你了,不过下次可不会这样了。”凌儿还未开口,师父就已原谅他了,“赶快去换衣服,竟然湿了这么一片。”
凌儿这才明白自己这次去捉鱼的事情师父已看出来了,自己却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没事,真是笑掉牙了。
“下次不会这样了,师父。”凌儿赶忙去换衣服,没想到这样也瞒不住师父,自己的小伎俩一点也不高明。
至于为什么师父从不答应他做一些捉鱼、打兔子的事,他也问过师父,师父只是告诉自己,杀害这些生灵会见血,见血不是好事,他不喜欢这样做,也要求自己不这样做,说是怕自己杀生成性,应当从小加强教导。于是,他和师父就过着吃素食的生活,从不沾荤腥。
凌儿自从受师父管教,虽是有些顽劣。但师父的话却是都照做的,有些事情甚至从来不问为什么。
不一会儿,凌儿换了件浅黄色衣服出来吃饭。
饭毕,凌儿就被师父打发去捣药,乖乖地进了药房,虽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工作,但凌儿从不去惹师父不高兴,也就接了过来。
放下药房的竹帘,凌儿的师父——慕容萧退了出去,透过竹帘的缝隙,他看到凌儿的认真但又懒散的神情,想起了什么。
那是十年前,凌儿刚到这里的时候。
“凌儿,你喜欢这里吗?”慕容萧拉着凌儿的手来到这间宅子时问,那个时候这个宅子简直就是荒芜一片,其实并不是很差,只是没人打理罢了。
“哥哥去哪里,凌儿就去哪里。”天真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的杂念,干净而透明的童心全被慕容萧看在了眼里。
“凌儿乖,不可以叫哥哥的,我要收凌儿做徒弟,教凌儿武功,好不好?”慕容萧看着懵懂无知的凌儿,说道。
“可是你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呀,为什么不能叫哥哥,为什么要学武功呢?”凌儿还是很不明白。
“学武功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达成心愿,作许多事情,为了爹娘,凌儿,你也要学,而且一定要超过我,这才是凌儿应该做的事情,知道吗?”慕容萧的极大的耐心在此时全部表现出来饿,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
“凌儿知道了,师父。”年幼的凌儿并不知道什么心愿不心愿,也不知道学了武功后到底会有什么好处,凭的只是一时的孩子气罢了。
慕容萧摸着凌儿的头,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轻松,从今以后,他,一个只有十四岁的江湖少年便一直将凌儿带在身边,想要看到他真正长大的那一天,可以超越他的那一天,而且他相信凌儿的这一天不久就会来到。
从领了凌儿的那一天起,慕容萧就在这间陈屋中开设了一家没有明确招牌的医馆,利用给周围的乡亲看病的途径补贴家用,开始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会有什么救死扶伤的本事,凌儿也是不相信,在他眼里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只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同一个郎中,尽管不是专门看病的郎中,甚至是可以教导自己武功的“师父”联系到一起,单纯简单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的来由。
2
要说慕容萧对待凌儿简直好得不得了,虽然他比凌儿大八岁,尽管在他眼中,凌儿,这个六岁的孩子,还处于意识模糊的阶段,但他却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决定有什么不对,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孩子一直快乐地活下去,让他成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应该没有什么不可以。
十四岁,对于一个普通的孩子来说,不过是个年少不经事的经历罢了,而在慕容萧身上却看不到一个普通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少不更事,相反,在他身上无处不散发出一种同类人身上少见的成熟,在平日,他并不多与外人接触,但他却十分了解外面发生的事,眉宇间透出的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忧虑,时不时地,凌儿就会发现他经常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东西。
看着软剑在凌儿手中的运用越发熟练,慕容萧似乎又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好象也和凌儿一样的年纪,同样地做着这样的事,稚气渐渐从小脸上脱去,眼神中已时不时透出厉气,一个武者应有的厉气。
平平静静的十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凌儿已不再是当年六岁的孩童,慕容萧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骄狂的少年,事过境迁,凌儿已长大成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往日的稚嫩现在却变成一种刚强,而与此同时,慕容萧迈过弱冠之年,也已有二十四岁,十年的安逸生活削平了十四岁的凌厉,反而变得温和文雅,但这也只是在外表上,而轻狂骄纵的往昔也同样印在了他心里。于是,在这陈屋之中的便成了一长一少的两个青年俊才。
慕容萧转身离开了药房,只留下凌儿一个人在房里。
凌儿虽是从小在慕容萧身边以习武为主,但由于慕容萧兼以行医为生,也便多少学了点医术,偶尔也在慕容萧身边帮帮忙,而这捣药就成了最频繁的事。
凌儿自被慕容萧“收养”已有十年,这十年是凌儿从顽童到大人的十年,十六岁的他也不会像六岁时那样天天找出不少麻烦。
凌儿当初被慕容萧带走的时候,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无依无靠,自己虽然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他却记得自己见到慕容萧时,就觉得他和自己以前别的哥哥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总之,当时的凌儿困惑极了。
他为什么要收留我?
这句话凌儿也问过师父,但得到的却只有一句话“我会告诉你的,但那是在你可以打败我之后”。
六岁的凌儿听不太懂慕容萧的话,但他却选择了留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能力去做其他的选择。
时光再次倒回到十年前。
“哥哥…啊,不,是师父,软剑可以打人吗?”凌儿第一次摸到软剑,感到很奇怪。
“只要你掌握正确的方法就没有问题,不过,凌儿,剑并不是用来打人的,而是用来杀人的。”慕容萧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可以让凌儿接受,尽量让自己不吓到凌儿。
“杀人?为什么要杀人呢?”凌儿又问。
“你会知道的,但现在不是时候,在这个时候你不可以分心,知道吗?”慕容萧在这十年里一直都是这样教导凌儿。他的目标,凌儿是知道的,那就是要让凌儿超过自己,可以打败自己。
记得凌儿八岁的时候,一天,慕容萧刚刚送走一个病人,只听身边有什么声响,抬手抓住的是凌儿手中的剑,接着看到凌儿被惊住了的神情。
“凌儿,下次速度要快一些,知道吗?”慕容萧并没有去责怪凌儿的对自己的偷袭,反而告诉凌儿这样的话,让凌儿惊讶不已。
“师父,你不怪我吗?”凌儿有些不相信地问。因为他明明看到慕容萧的手被剑划开了口,流出了滴滴鲜血。
师父是不愿见血的,更何况自己是从师父背后攻击,师父为什么不骂我呢?
慕容萧放开手中的剑,用极快的速度止住了血,对凌儿说道:“凌儿用心练剑,为什么要怪凌儿呢?只是凌儿如果速度再快些就好了,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凌儿在和慕容萧相处的日子里发现,自己有什么样的错误,师父似乎都不曾责怪自己,相反,每次都是用练剑来督促自己,甚至在这次受伤还要让自己以更快的速度去刺,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这些日子里,凌儿也一直记着慕容萧的话,要让自己的剑可以打败他,这也似乎是师父的心愿。
可是,凌儿却是觉得用剑可以去杀那些罪有应得的人,却难以用剑去杀师父,去杀这个爱护自己的人。
渐渐地,凌儿长大了,在和慕容萧回来后的十年里,每一天,他的武功都趋于精湛,在他的身上体现出了越来越多慕容萧的剑风。
和慕容萧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凌儿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淡忘了自己来时的好多事情。
在这十年里,凌儿发生了很大变化,而和他相比,慕容萧却变化得极小,在外表上看,两师徒之间的差距也已缩小,而在性格上,年幼时天真的凌儿日益开朗,而慕容萧却在十年后变得内敛了好多,和凌儿相比,似乎更加忧虑了。
十年的回忆又被凌儿的捣药声拉了回来,做好这些事情后,凌儿便出门去找师父。
找遍了整个庭院,凌儿却没有找到慕容萧,有些沮丧地回到房里,却发现桌上有一封信,凌儿拿起一看,是慕容萧留给他的。
看完整封信后,凌儿撇了撇嘴,嘴里嘀咕:又出门看病,不能闲一些吗?
信上说慕容萧大概要三天后回来,让凌儿好好照顾自己,而在信的末尾,便是那句最常说的话:好好练剑。
整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凌儿的眉头皱了起来:真是的,干嘛非要练剑,不练剑也没什么坏处啊。
就这么想着,凌儿竟睡着了。
给凌儿留完信后,慕容萧尽管有些不放心凌儿,但还是赶赴去给人看病。
3
以往慕容萧也给人出过诊,最多也不过一天,当天夜里他就回去了,但这次的病人病得很重,就把时间拖到了三天,也就是说要有三个晚上在外面。
其实在外出诊也没什么,反正也是做同样的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唯一让慕容萧放心不下的就是凌儿,他从没有让凌儿自己在家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照顾自己。
记得上次出诊,大概后半夜才回来,本以为凌儿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生怕把凌儿吵醒了,可当他刚一关上门,就听到一声:“师父,你回来了?”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刚被惊醒的,就马上问出这一句。
慕容萧才看到凌儿就那么趴在院中石桌上,桌上是一截快要燃尽的蜡烛。
看到凌儿合衣而坐等自己,慕容萧不免责怪起自己,怨自己这么晚才回来,这个时节半夜坐在外面睡是会着凉的,真是不懂爱惜自己。
“你怎么不去睡呢?”慕容萧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凌儿身上问,眼看着这衣服在凌儿身上竟有些小。
“凌儿看到师父回来了,也顾不得有多困,只是笑答:“师父还没回来,我不想睡。”
慕容萧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这孩子到底是没长大,但看到自己的衣服在凌儿身上只能作披挂时,却忽然感到凌儿还是长大了。
因此,有了这样的经历,慕容萧更加不放心凌儿自己在家,不仅是因为他不会照顾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时这样的凌儿根本就没有防范之心。
可是,遇到这样的重症之人,慕容萧又不想坐视不管,只盼能早一些回来。
而在凌儿这面,本来以为师父不在的时候去做一些平常师父不准做的事情,可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作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看着太阳渐渐落山,凌儿感到越发地无聊,投出的石子在水面上划出一层层的波纹,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凌儿也知道师父也是放心不下他,这次时间这么长,只会比以前更加不放心,每次看到慕容萧有着类似的神情时,凌儿就感到心情特别低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总把我当成十年前的凌儿呢?我已经不是那个六岁的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六岁了,不但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而且也可以照顾好别人。
师父,你一定很累吧。
仰望着刚刚显现出的几颗星星,凌儿的心里竟起了莫名的思绪。
慕容萧刚给病人把好脉,开了副药派给下人去煎,吩咐了几句,就回了客房。
走到窗边,看着朗朗月色,想起了凌儿。不知道他又在做些什么。
眼帘轻轻垂下,看到了扶在窗棂上的双手,想着凌儿小时侯还一直很奇怪自己的手为什么会这么白,凌儿竟还硬要认为自己是是女扮男装,男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手。
这双手牵着凌儿的手八年,长大了,凌儿反而不愿这样和他接近,慕容萧总是能从凌儿的眼神中看出一些他越来越不懂的东西。
自己从十四岁起身边就多了凌儿这样一个孩子,这对于慕容萧来说,虽是负累,但心底却认为这是一个推卸不掉的责任,这道阴影一直都在,只希望通过此可以消减一点。
其实,在慕容萧而言,他是很喜欢和凌儿在一起的,在凌儿身上他才真正找到了那久已失去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十年里变得越来越强烈。
夜色笼罩下,映在月光里的脸上的轻柔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