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爹和娘已经不在了。不要再找了。”慕容萧叫住那孩子,没有任何犹豫就说了出口。
“你的意思是我的爹和娘……”孩子好象已经领悟到什么,一脸的惊恐,“为什么?”
“不要多想,他们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好吗?”慕容萧似是收回了什么。
“可是我认识你,你要带我到哪里呢?”孩子有些放了心,他不会想到面前的人会是杀人之人。
“跟我走吧。”慕容萧伸出左手去拉那孩子的手,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去牵谁的手,只是此时一种不同于平日的温情气氛渐渐地感染。
就这样,六岁的江凌,梅江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现今的凌儿跟着自己的师父,当年的“窃魂”门下的江湖第一杀手“冰玉四少”之一的十四岁的慕容萧共同生活了十年。
这是慕容萧心底一直未被开启过的记忆,也是他一直没有明确告诉过凌儿的事,他不是不想告诉凌儿,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样了,也不是不敢去正视事实和过错,这十年来他一直被这内疚困扰着,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梅江山庄一役后便不见了慕容萧的身影的原因。对于他的行踪,“窃魂”找过,请他去取金锁的“荆州二虎”也找过,但也都是一无所获。
而在带回凌儿以后,慕容萧一直都在实行着那个在知道自己错了之后想要为过错弥补些什么的计划,一个没有让凌儿知道的计划。
就是要让凌儿的武艺超过自己,让他成为第一,教晓他明理,想让他一生都从善为先,不再遇到江湖险恶,不再遭受痛苦,让梅江山庄香火后续,也算是自己在十年前对江家所为的补偿,这种补偿不能逃,不能忘,忘了这些,自己的良心会被邪恶一点一点地蚕食掉,终生都活在道义的谴责中。
所以,在这十年中,慕容萧看着凌儿一点点地进步,这一点上已经超过了当年的自己,自己的愿望也算达成了吧。
那一天,是十年前的九月初三,自己下定决心要在十年后的这一天在凌儿的手中作一了断,也是要结束这样一段漫长又痛苦而又意外夹杂着幸福与快乐的生活。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
露似珍珠月似弓
太意外了,如此地出乎意料,到底是福还是祸?
再次封存这已经破碎不堪的记忆,慕容萧知道面临的问题是要应对“荆州二虎”,他们二人在十年后再次现身,应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吧。
“这次你们二人来此,想必不会是只和我打声招呼吧?!”慕容萧看着两人说道。
“玉少好眼力,已看出我二人为要事而来。玉少可知这十年间我二人寻您寻得好辛苦,要不是前几日看到树林中有两个劫匪似的家伙的死状,我们兄弟也不会找到玉少的。”荆州二虎中的老大说道。
原来那程家被绑的小姐是凌儿救的,劫匪是凌儿杀的这荆州二虎必是看出死者身上的剑伤了吧,凌儿的剑招学自于自己之手,又怎么会不一样呢。
为什么要在程家允诺婚约之后来和我说那句话,凌儿,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在梦中梦到过多少次,也许,只有在梦中我才有勇气这样去想,那是一种令人感到甜蜜的痛,刺到心中怎么也消除不了。
“那你们是不放手了?”慕容萧意有所指,而荆州二虎自然也是明白。
“玉少既然明白了,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当年你将梅江山庄灭门,但却并不彻底,似乎也留了一命,同时,那枚金锁也下落不明,那金锁既然不在梅江山庄,那就应该在玉少这里了吧。”老二接口道。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那枚金锁就真的这么重要,何必还要再寻呢?是谁的东西,别人怎么能轻易拿走?”慕容萧自是不交金锁。
“玉少的意思是要弃暗投明了?”冷嘲的口气中透出凶恶。
“是又怎么样?”
“不知道当年的梅江山庄的少庄主江凌可会原谅玉少的所作所为,以他现在的能力,如与玉少相较,恐怕玉少还不会占到什么便宜,更何况仇恨更是一种很好的引信。”荆州二虎将自己的宝押在了凌儿与慕容萧之间的不明了的仇恨上。
这些自己并不是没想过,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慕容萧却忍不住在心底泛起阵阵酸意。
他早晚会知道,也早晚会恨自己,恨自己的一手鲜血和那杀害父母的深仇大恨。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们的诡计得逞,金锁你们得不到,人更是伤不了。”这时的慕容萧静下来,而在荆州二虎耳中响过的却是与十年前的玉少惊人相似的声调。
“玉少看来还是没有变啊,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荆州二虎也作好了和慕容萧一决胜负的准备。
十年之中,慕容萧除了较凌儿剑法以外,慕容萧就不再碰剑了,更是没有碰过这把剑,上面沾满了鲜血,留下的是暗暗的斑痕。
刹时间,地上出现了刀光剑影,一时间难分胜负。
正在等待渡船的凌儿刚刚看到远处江上一只小木舟,便听到周围似乎有什么声响,而且听得出来是剑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剑声好熟悉,这剑一定又轻又软,不过却是利害得很。
而这样的剑声,自己只在自己的剑上听到过。
难道……莫非……?
凌儿猛得回了一下头,在闪闪的剑光中一袭白影在光中是那么刺目。
是师父!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又是谁?
凌儿此时已顾不得那只已将要到岸边的小船,只是飞快地跑向那另一端的刀光剑影。
抽出剑挡在这剑影中,凌儿喝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听到凌儿的声音,慕容萧是有些高兴的,他还是回来了呀。
稍瞬即逝的欣喜转眼又变成了忧虑:他终于是要知道了吧,也终于到了这一刻。
14
慕容萧本已经要胜出于荆州二虎,被凌儿突如其来的这一剑挡住,也已明了凌儿现在的功力怕是不在自己之下了,真不知道是该伤心还是高兴。
而这一刻从十年前的今天开始自己就是知道的,不同的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预料到自己对凌儿的这种不合于世,不依于理的感情。所以才凭空添了许多麻烦。
“这位就是江凌江少庄主吧,今日荆州二虎也应向少庄主说明一件事了。”老大有所预谋地说。
什么江少庄主?自己是叫江凌没错,但其他的是什么。凌儿在模糊的记忆中翻找着与此相关的内容,好象隐隐约约有什么梅江山庄之类的。
“少庄主可知你身边是何人?”
凌儿看了看慕容萧,回道:“他是我师父,你们又是何人?”
“我们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就可以知道这身边的人,是谁。”老二的笑声中透着不明的意味。
这话倒是让凌儿多了一份疑惑,但他此时却没有把这些当一回事,看到慕容萧遭人刁难,心里慌了神,凭的也只是直觉了。
“我不管你会说我师父什么,总之,你说的哈我不会相信的。”与此同时凌儿挡在了慕容萧前面,手很明显地是想让慕容萧走开。
“师父,让我帮你一次吧。”凌儿由心底发出这样的话,就像师父出诊那次一样,出于久已积存的情感,自己是多么想照顾他,而不是总被他照顾,哪怕是赔罪也好。
他还想着帮我,如果他知道真相就不会这么做了吧,其实这样的心自己是了解了的,从那个耳光开始,一下颠倒了心底所有的想法。
于是,这光影中换了人,白色长衫上像是滴落了泪,慕容萧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是不是就是幸福,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保护自己是不是就是幸福?
十年间为了深深地忏悔,赎罪,每一年的今日都会独自到梅江山庄的废墟处凭吊江子涵夫妇,一次次地悔过,也正因如此,和凌儿一起生活的日子不曾见血,除了病人的血外,真是没见过了,一直为民做事,也是为了可以以十年的言行抵过八年的劣迹,也在这十年里深刻地明白了为人之道。
是该圆满的时候了。
荆州二虎有些意外凌儿的反应,但却又想到金锁一事,便只迎了上去。
虽说凌儿只有十六岁,然则其在慕容萧门下练剑十年,其水平早已不在慕容萧之下,而此时的慕容萧已心灰意冷加上十年未曾多摸软剑一次,心境已变,更显得凌儿的身手远远胜过了十年前的江湖第一杀手。
这其间,荆州二虎渐落于凌儿之下,已显力不从心,加之其求胜心切,贪念已久,失败便在所难免了。
剑离荆州二虎越来越近,令这兄弟俩惊恐不已,大叫起来:“江凌,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们一家都毁在他手上!”
剑在顷刻间停下了,离荆州二虎的喉咙仅有一寸之距。
宛如一道惊雷响彻耳畔。杀父仇人?!师父!?怎么可能,不可能这样的。
“你骗人!”凌儿难以相信。
“信不信由你!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是不是你大可以问他!”
凌儿心中一时难以平静下来,他在等师父解释,想让师父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心里一种怀疑的思虑越发地重。
师父竟然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怎么办!
我爱上的竟然是我的杀父仇人!
或是信或是不信,凌儿的剑依然划破了荆州二虎的手腕,挑断了二人的手筋。
“你们走吧,这次就饶了你们的命,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一笔勾销吧。”凌儿对荆州二虎说,剑上的血顺着剑向下流,把草地都染红了。
见血了,那又怎样,他本就不在乎人是否流血的吧。
一切都是骗人的,是吧。
慕容萧站在凌儿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看到凌儿这副样子,他也知道这话是入了他的心了,其实换作谁不都一样,哪个人会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而像个没事人一样,更重要的是自己和杀父仇人朝夕相伴十年才发现这个秘密,凌儿的心里会怎么想?
慕容萧感到自己在苦笑,他已经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了。
只因这希望他要不到,要不起。
静了一会儿,凌儿才张口问,像是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你爹是我杀的,梅江山庄是我毁的,”慕容萧并不畏惧,“凌儿,现在你知道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事,你的师父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一定恨我吧?”
慕容萧看不清凌儿的表情。荆州二虎见情形已是无转回的余地,便只好决定就此罢手,然则二人却也不是善类,临走时还对凌儿甩下一句:“江少庄主,玉少身上应该会有梅江山庄的发令符,江少庄主不会看着自家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吧?”然后便飞奔逃命去了。二人的话字字句句都被凌儿听得仔细,凌儿的心中像涌起了浪,不知道该拿师父怎么办,不知道该拿仇人怎么办。
“为什么?”短短的一句话用尽了凌儿极大的勇气,任谁也听得出来话语中的那么一点害怕。
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和耳中的真话,哪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会比现在好很多,不用这么痛苦和为难。
身上轻了许多,该说的话都应说出来,敢做就要有勇气承认和反省悔过的。慕容萧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等了十年,也是为了这一天,自己不过是静静地接受结果罢了。
用平淡的语气将当年的梅江山庄一事告诉凌儿,师徒终是变仇人了。
“凌儿,你今天有这个能力来杀我,为了你的父母报仇,为整个梅江山庄报仇。”慕容萧手指顺着自己的软剑滑下,那种感觉好熟悉又好陌生,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骗我和自己的杀父仇人以师徒之称十年,骗我……”凌儿强控制住自己将要说出来的那句“爱上你,离不开你。“害怕自己被儿女之情冲昏了头,忘却父母的深仇大恨。也许这种仇恨就是有这种能力,可以让你在一时冲动之间忘却了自己欲杀何人,忘却自己是爱他还是恨他,即使是爱,在这个时候你还敢承认爱吗?你不会轻易地卸掉身上应该背负的包袱,它在逼近你,逼迫你,将仇恨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哪怕只有片刻的时间,逼迫你不敢去爱他,逼迫你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恨他更大于爱他,又有谁可以轻言放弃仇恨,又有谁对复杂的感情,爱恨的交织置之不顾。
15
凌儿不是圣人,他当然不会,然而即使是圣人,他又能做得到吗?
“没错,我骗了你,你自然可以杀我,让你杀了我是我十年以来一直等待的,我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至少我希望可以减轻那件事对你的伤害。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原谅我,那终究是一个不可及的梦,这么多年来我教会了你我所有的剑法,为的是让你有能力成为武林第一,至少可以高过我这个曾经的第一杀手。“
慕容萧心底的话在这个时候全都揭了出来,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还是继续地说下去:“我只是希望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这一点补偿如果可以换来你的一生平安,我觉得都是值得的。不管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在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盼我的死辉成为这段仇恨的终结点,慢慢地,仇恨没有了,我也就真的不存在了。”
刚刚积蓄起来的仇恨遇到言语的“助威”,凌儿渐渐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剑,那剑一眼望去竟和慕容萧的一模一样。
它们本就应该是一样的,不是吗?
慕容萧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信过了,在十四岁之前一直都是那么高傲得几近不可一世,而今天对凌儿来杀他,他也是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而这次不一样的但是他的十足的信心和把握指的是凌儿能够杀了他的可能性。
在年龄和心态上凌儿都明显胜出慕容萧,他既年轻,又有一股此仇不报不可的信念,相对慕容萧的一心求死依然是占了很大的优势。
自己要成功了吧,看着自己一心教养的“弟子”有能力上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而这由淡到浓的不应存在的喜欢,甚至是爱,无法说出口,一切都让它封存起来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两把软剑在空中交战了无数个回合,一时却没有分出胜负。
“不要回避,凌儿,我不希望你是这样!”在这时慕容萧还是这样叮嘱凌儿。
虽然心有仇恨,但凌儿却发现自己虽是去杀慕容萧却总是处处留情,根本没有伤及他。
听到慕容萧这样的话,凌儿的心颤了一下。
……凌儿,如果再快些就好了……
……软剑……是用来杀人的……
……犯了不该有的罪就应该做一个必要的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