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上]
尚云七[上]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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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我一年半载回不去,东云的生意都要交给你打理了。”阿无这句话立即让百媚有了精神。是啊,主子把这麽重要的事交给她,她可不能让主子失望。
“主子放心。”百媚郑重的点头。
“一般的事你跟梁宏商量,大事就交给商隐的人带信给我。”阿无嘱咐著。他和狄璆都被困在西蒙,让百媚一个女子独挑大梁,难为她了。
“主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百媚自信地一笑。她是主子一手栽培出来的,说什麽也不能让主子丢脸!

由於他的特殊身份,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所以阿无没有看到什麽宏大的战争场面,但所谓的生离死别却看得太多了。
那些战火和硝烟以别的样貌蔓延到营帐,冰冷的气息中有著浓重的血腥味道。
一个部族的士兵大多被安排在一起,这样打起仗的时候也可以更好的相互照应,可也正因为如此,亲眼看到自己的亲友兄弟死在自己眼前的滋味,实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凄惨。
阿无已经忘了自己多少次看到那些兵将亲手抬著亲人的尸体一脸悲凄的回到营帐,也忘了看到过多少次悲痛欲绝的脸连泪都流不出来。那些揪心的场面,一幕一幕,徘徊在阿无的脑子里,怎麽也赶不走。或许今天可以忘记,明天却又有相似的画面在面前重演。
见得多了,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但不知为什麽,阿无总会恍惚的想起自己当年,也曾有过的悲哀。
明明是无依无靠的自己,却要露出无所谓的笑容,即使知道自己被冷落得彻底,也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到了最後,他唯一一次的任性,也不过是为了成全别人。
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活在这个世上,“他”的话自己至今不懂。不过也无关紧要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活著,还活著,比那些失去生命的人强得多。即使,他从未体会过所谓的亲情;即使,他的活有时很麻木;即使,他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可以得到亲人的泪水,觉得很羡慕。
不知道,他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为他流泪?……
“主子?”狄璆很少看见发呆的阿无,但这时的他才更像个普通人。
“情况怎麽样?”阿无回神,抬头的时候看见狄璆担忧的眼神转瞬即逝。
“虽然先头人马势如破竹,但那占的阻截十分狠辣,恐怕不太乐观。”那占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被那修轻易的夺了皇权,那一开始也不可能是他得到帝位了。
“……我们这边呢?”点点头,阿无知道自己留在西蒙的时间不会太短暂。
“因为我们是唯一一家能从战火中的西蒙运货回去的商家,所以形势大好,价格虽然略微高些,但仍是供不应求。”狄璆说到这里不免露出些欣慰的情绪。总算,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璆,你觉得我会活多久?”阿无的眼眸看不到底,深得让狄璆第一次觉得自己会跌进去出不来。
“怎麽突然问这个?”狄璆不懂他为什麽突然岔开话题说起这麽忌讳的事。
“我能活到十八岁吧?”阿无也不知道这句话是问狄璆还是自己。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间死去,然後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发生什麽了?”狄璆走近一点,使自己能更清楚的看见阿无的表情。肯定发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否则阿无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璆,如果我能活到三十就知足了。”露出一点悲凉的笑容,阿无喃喃道。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三十岁,算不算奢望?
“到底怎麽了?”狄璆有点害怕,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就是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只是有点担心。”慢慢抬起眼,阿无对上狄璆焦急的眼眸。
“担心什麽?”握住阿无的肩膀,狄璆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他怕这样的阿无。
“会不会等我霸业成就的时候,我却突然死了,那我之前的努力算什麽?岂不是成了笑话……”这不是没可能,也许他随时都会被阎王收了性命,那他的执著算什麽?他的倔强算什麽?他活下来又是为了什麽?……
“不会,一定不会。你会长命百岁,看著自己的霸业越来越稳固。”狄璆蹲下来,让自己与坐著的阿无更近一些。“我们三个都会守著你,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你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不要怕,无论如何,还有他们三个,他绝对不容许阿无有事。
“你不懂……”似乎终於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说什麽,阿无清醒过来似眨眨眼,笑了。到底可以活多久,不是他能作主的,任何人说了都不算。
他以前不曾怕,因为死就死,反正也没什麽可失去的,但他拥有的东西渐渐多了,便觉得自己要是这麽死了,会很窝囊,非常窝囊。
“阿无……”带著些惶恐,狄璆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麽。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阿无觉得自己的名字由狄璆的嘴里叫出来,很亲切。
“没事了吗?”看得出阿无已经不再想那些庸人自扰的事情,狄璆笑了。可他若知道阿无是怎样活下来的,或许便不会觉得那是庸人自扰了。
“嗯,我大概是有些累了。”冲狄璆笑笑,阿无知道自己刚才很失态。不过不要紧,因为对方是他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不用伪装,他是什麽样子便可以让他们三个看到什麽样子,不用保留。
“那就歇歇。”狄璆知道阿无最近这些日子有些累。军医说阿无的病主要在操心上,所以阿无的风寒竟然时好时坏的折腾了半个月还不见什麽起色,实在让人心焦,加上西蒙和东云的生意有很多大事都要他拿主意,怎麽可能不累心。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为什麽可以对生意这麽执著,他知道不是为了钱,如果是单纯的钱,他现在即使停手也足够挥霍几辈子。有几次话到嘴边想问,都又被他吞了回去。似乎感觉到那个理由对阿无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所以他不忍心问,谁都有伤口,为什麽非要把自己最重要的人的伤口揭开呢。
“嗯。”阿无点点头,其实心里知道,自己是歇不了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如果真要好好歇息,恐怕就是他死的时候了。
看著狄璆出去的背影,阿无突然想念起商隐的温暖。
他们对他好,敬重他,效忠他,为什麽没有想到他也有冷的时候。
西蒙的冬夜,真的很冷很冷啊……

那修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阿无面前了,除了他身负重任外,大概对阿无的棘手也很畏惧。阿无算是落得轻闲。虽然那修对权利的欲望跟阿无对金钱的欲望不相上下,但阿无不喜欢那修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这麽多性命的牺牲之上,所以除非必要,能不见面,阿无还是不愿见他。
忘记有多长时间了,阿无在夜里总是睡不著,黑夜和白天被他颠倒了过来。如果也有人晚上不睡的话,经常可以看到阿无单薄的身影站在空旷处独自对月。
如果狄璆知道自己的风寒总是不好,跟他半夜不睡在外面吹冷风有关系的话,不知他会是什麽表情。想到这,阿无笑了出来。
现在他身边,只剩下狄璆了,商隐和百媚也不知什麽时候会再回到身边,本来应该早就再适应不过的寂寞,此时却盘绕在心。
是不是,寂寞的人,一旦享受过喧闹,便很难独自面对寂寞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明明发誓要坚强,决不软弱,他不想再任人摆布,做一个傀儡,所以有了现在的阿无。可是难道习惯这种东西真的那麽可怕?仿佛无意识的时候,他便已经陷入以前经常出现的沈默。
不说话,因为说了也没人听,即使有人听见,也不会在意,那又费什麽唇舌?说给花花草草听不成?所以他养成沈默的习惯。曾经一度,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哑巴。
可自从遇见商隐他们,加上做生意必然要说很多话,所以他几乎忘了那时的情景。如今不知是不是身处异乡又语言不通的缘故,他竟想起那麽久远的回忆。
直到坐在西蒙的皇宫里,阿无还是没有真实感。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似乎一觉醒来,那修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他也安稳的来到了西蒙的宫殿里。
以为起码要经历一些谋杀刺客什麽的,总之不会像现在这般急转直下。
那占神秘失踪,敌军军心大乱,那修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胜利。
当然有很多人怀疑是那修派人劫持了那占,但既然可以轻易从防守严密的皇宫劫持那占,何不直接杀了他更省事?这样一来连後顾之忧都不存在。
所以那修的嫌疑虽大,却证据不足,人们也只是猜测而已。
不过那占既然不在,那修便不用费什麽功夫的入主皇宫,接受百官朝贺,西蒙帝位至此易主。
那些战场上的战火硝烟,那些宫廷中的勾心斗角,那些登基过程中的惊险万分,阿无统统没有参与。
他就是一个旁观者,由始至终的站在一边冷眼看著,事不关己,他又何必强出头。
反正那修身边高明的谋士不少,也论不到他说话。
登基那天,阿无亲眼见证了什麽是不可一世的辉煌。
那修黄袍加身,深邃的眼里是帝王才有的神采,脚下百官跪了一地,身後是雄赳赳的侍卫。他站在城楼上,望著下面跪拜的百姓,露出拥有绝对权利的得意。
其实登基的场面很大,过程也很繁复,可阿无却只清楚的记得这些。
似乎是过於深刻,所以阿无将其烙印在脑子里。
他告诫自己,从此刻起,要记得伴君如伴虎。
随後阿无作为那修的兄弟入住皇宫,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身边仆人成群,只是少了最重要的:自由。
此刻的狄璆压抑了大部分的情绪,所以脸色称不上气急败坏,但绝对很难看。
“主子,他们欺人太甚。”敢软禁他们不说,连他们在西蒙各地贩卖货物的商队也被抓起来监禁起来!这个那修在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捉拿行踪不明的那占,而是背信弃义!
“不急,他总会来见我。”阿无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仿佛那修的所作所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即使他不来,我也可以去找他。”在那些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奴仆看不见的地方,阿无冷冷的勾起嘴角。
那修,吃过亏还不长记性,我也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了,否则你会把我当软柿子捏!

那修最近很忙,不仅要安抚民心,整治朝中那占的部族,稳定政局,更要分神阿无方面的动静。
他不甘心,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一个少年牵著鼻子走!而且阿无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虽然可以暂时答应,但长久下去,西蒙和东云通关的钱岂不是都被他赚去了,财力的流失对一国君主来说,绝对是大事!

“隐派人送来一样东西。”狄璆怀里抱著一个大布包,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麽。
“送包裹的人呢?”阿无不急著打开包裹,而是想知道这次是谁来了?又是为什麽而来?
“主上,是我。”闪电闪身进来跪在阿无面前。
“我说过,不用跪的。”阿无有些无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怎麽隐培养出来的人都这麽死心眼,说了多少次都坚持下跪。难道跪下很有趣不成?哎。
“您是教主的主子,便是我们的主上,见了主上不敢不跪。”闪电不厌其烦地解释。他们这些人只认一个理,那就是主子的话决不违抗,既然主上是让主子这样的高手忠心耿耿的人,他们更要尊重。
“算了,随你们。”阿无终於死心,再也不想改变他们的想法。这些人,真是被隐洗脑得很彻底啊。“隐最近都在忙什麽?”其实也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冬天最冷的时候都还没到,却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主子一直在各处奔走,属下也不清楚。”闪电必恭必敬地回答。
“那你这次送来了什麽?”阿无一下子提不起劲来。心里似乎有些失落。他知道隐为了他的嘱托一直很忙,也料到他会很忙,只是没想到见不到他,心里竟有些难受。
“主上请看。”闪电站起来打开了狄璆手里的包裹。
那是一件白色的披风,料子上乘,做工细腻,除了特别的厚重之外,便没有什麽特别之处了。
“隐倒是很有心。”阿无却看出端倪,笑了出来。
狄璆拉过披风仔细地看了看,摸了摸才了解地点点头,他也明白了。
“这披风里面是最上等的白色貂皮,主子说主上不喜欢太招摇,便找人在貂皮的外面又缝了一层,虽然看起来厚重,但其保暖程度绝对无以伦比。”闪电解释道。“这里还有一件,是送给狄璆公子的。”他指的大概就是包袱里剩下的那件深蓝色的。“另外还有一件红色是给百媚姑娘的,已经派人送过去了。”
“他自己有吗?”阿无接过披风问道。他常年在外,哪有自己这般悠闲,若没有件保暖的衣服,这寒冬又该如何度过?
“主上无需挂念,主子是不需要这些的。”闪电退到一边道。练了毁天灭地的人,即使是在冰天雪地里穿一件单衣七天七夜也不会有事。
“隐这次叫你来不会只是为了送衣服吧?”穿过西蒙皇宫的层层守卫,避开众多耳目在深夜来访,只是为了送两件御寒的衣服麽?
“没有别的事,主子只是说,主上体虚,又病了好些日子,加之西蒙地处北方更加寒冷,所以亲手打了白貂做成披风给您送来。”闪电的话令阿无心中一震。
是麽,隐,在你这麽忙的时候,想到的竟然是我的身体……
白貂,最具有灵性的动物,虽然用其皮毛做成的衣服御寒最好,但因白貂本身是有剧毒的,又灵敏异常,所以猎杀一个已是不易,要为他做这麽大一件披风,他简直不能相信隐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又费了多少力气才能有现在的披风。
“好,你回去吧,告诉隐,叫他保重身体,有空的时候回来看我。”
“属下遵命。”闪电跪拜之後便转身出去了。
“主子?”狄璆看阿无抚摸著手里的披风暗暗出神,是在想隐了吧。
“璆,我总觉得他就在我附近,虽然我见不到他,他却可以随时看见我,一如当年他在我身边时的情景。”阿无笑道。“可是见到这个袍子的时候,我才明白,他其实在很远地方,否则怎麽会让自己手下来送。”隐的气息似乎离他很近,所以他即使想隐,也不会过分的思念。只是最近突然觉得,你想念的人即使在你身边,你却见不到他,那与隔著千山万水又有何区别?况且,也许隐,真的与他隔著千山万水。
“主子……”狄璆轻轻一叹。“既然想他,传个口讯让他来便是。”何必在这里伤神。
“明明是我让他去做的事,到头来,却成了拽他後腿的人吗?”阿无苦笑。也许他就是太理智了,所以才有许多苦恼。
若真能怎麽想便怎麽去做,什麽都不用顾虑,那又该多麽惬意。
“主子不要想太多。”狄璆知道商隐在阿无心中的位置绝对比他和百媚高,毕竟他是最早遇到阿无,给他帮助的人,而且又为阿无牺牲那麽多。毁天灭地,换了是自己,恐怕不会这样去做,因为後果,实在太可怕了。
他只是不明白,在阿无心里为什麽总那麽清楚什麽应该做,什麽不应该做,什麽时候,可以他肆无忌惮一次,做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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