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角的一家小吃店。
肆无忌惮的喊叫声从里面传出来,还伴着碗碟破碎的声音。
"你们就拿这些东西给客人吃吗?恩?"
"喂狗都不吃,快给我们退掉!"
刚被端上来的菜已经被倒在地上,连盘子也不能幸免的粉身碎骨。
老板没有办法,知道这群流氓不能惹,只好陪着笑说:"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换新的。"同时用眼神示意凌漫换上新的。
其它客人们看到这个架势,早已经明白是这里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全都站起身,悄悄离开,没有人愿意为一顿饭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
老板早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一心希望能赶快送走这些瘟神,看他们离开也没有加以阻止。
凌漫端着厨房新上的菜,小心的绕过满地狼籍,放在桌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凌漫又一次听到碎裂声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凌漫低着头,默默打扫着满地的碎片。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那伙人总是在这家小餐馆刚刚开始营业时就闯进来打着吃饭的名义捣乱,等到客人们全都被他们吓走时才离开。
好不容易收拾完,他直起酸疼的腰,看着周围。客人已经被刚刚的人全部吓走了,这个餐馆里只剩下老板和在这里打工的自己。
他开始收拾其它的桌子,有的上面还有客人留下的钱,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有付帐就走了。凌漫苦笑了一下,今天看来又损失了不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维持的下去。
凌漫的目光扫过老板,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不去和那带着探询的眼睛对视。
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老板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柜台边的杂志,一边翻阅一边等待客人上门。
凌漫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去观察老板的神色,却不小心扫过杂志的封面,封面上用大大的字写着:凌氏继承人订婚,女主角飞上枝头变凤凰。上面还印着两个人亲密相拥的照片。
等了好久也不见有客人上门,老板有些无奈的说:"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人了,关门吧。"
凌漫听了老板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开始收拾东西。老板却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锅铲的声音。
因为是才刚打扫过的,所以收拾起来十分容易,等凌漫收拾完,老板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带,里面装着两个白色的方便餐盒。
"拿回去吃吧。"老板把塑料带递到他面前。
"可是..."
"不用客气了,你拿回去吧,反正最近几天都没有什么生意..."老板又叹了口气,"怎么惹上了这么一群人呢,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凌漫没有说话,随着老板走出去,看他关门,落锁。
"明天见。"
"明天见。"凌漫看老板的身影消失在小巷里,才转过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留在这里,为这个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当初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已经病死在街头,可是现在自己却利用着他的同情心,装出无辜的样子,继续生活。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恍恍惚惚间已经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在一栋破败的公寓楼里,在一楼老式的楼梯下搭起的简单"房间",那里原本是给住在底楼的人放杂物用的,放了一张"床"后连转身的地方都几乎没有了。
可即使是如此,同住在一栋楼里的房东还是时不时的找上门来要房租。
凌漫叹了口气,当初因为要交房屋押金,他不得不把自己手上所剩无几的钱全部交给眼前这个女人,而自己则不得不饿了三天。
"这个月的房租呢?"女人粗糙而洪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对,对不起,我还有一个星期才会发薪水..."他的声音里带着谦卑的企求:"能不能..."
"你已经拖欠房租很多天了,我还有家要养,怎么能让你白赖在这里。"她双手叉着腰,像是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我知道,我下个星期一定会交的,请你再等一个星期。"他低下头,不愿面对女人鄙夷的脸。
"明天,你明天必须把房租交齐,要不就搬走。"她圆而肥胖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潮,她感受到一种自己平日里很少能感受到的,对其它人颐指气使的痛快感觉。
"...我明天去和老板说..."凌漫讷讷的说,然后转身向自己阴暗的"房间"走过去。
直到破旧的甚至不能称做门的东西被关上,将女人的目光挡在外面后,他才松了口气。
凌漫躺在床上,目光放在了那个半透明的塑料带上,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老板说,让他提前给自己薪水,最近的这些事已经让原本就利润微薄的店更加拮据,甚至连苦苦支撑都快做不到了。
"...我明天去和老板说..."凌漫讷讷的说,然后转身向自己阴暗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低矮而潮湿,连窗户都没有,昏暗的只有长时间从房东的屋子中引过来的灯。由于地势较低,凌漫不得不在下雨时找一些没有用的纸箱挡在门口,防止雨水漫进来。
他弯下腰,把挡路的东西全部挪开,才能打开门,走进去。
直到破旧的甚至不能称做门的东西被关上,将女人的目光挡在外面后,他才松了口气。
凌漫躺在床上,目光放在了那个半透明的塑料带上,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老板说,让他提前给自己薪水,最近的这些事已经让原本就利润微薄的店更加拮据,甚至连苦苦支撑都快做不到了。
凌漫望着低矮的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但是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美丽而富有朝气的美丽面孔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他还记得她的唇印在自己额头是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还记得她乌黑的头发从肩上滑落,拂在自己的脸上,她用明快动人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凌漫,我好幸福,我真的能嫁给你吗?"说这话时他雪白的面孔就紧紧的贴着自己,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欣喜。
眼前的她看起来离自己是那么近,触手可及,但其实是那么远,远到自己一辈子也够不到,一如那时的幸福。
凌漫发出一阵痛苦呜咽声,抓紧了手臂,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极力想要用这种伤害身体的方法让自己从这种幻想中醒过来,他知道这是一种精神的毒品,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凌漫在半睡半醒中听到了外面大声的房东催促自己女儿上学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个晚上。
他从床上爬起来,双手试图平整被自己抓的满是褶皱的衣服,尽管已经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是试图让自己和普通人一样,至少看起来一样。
昨天老板给的事物已经冷掉了,他打开白色的方便餐盒,草草的吃了几口。冰冷的食物落在胃里,让他失去了身体里仅有的一点温度。
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已经没有人了,才慢慢打开小屋的门,轻轻走了出来。他害怕见到房东,害怕见到这个楼里所有的人。他们看到自己时的眼神里那种鄙夷让他喘不过气。
凌漫皱起了眉,眼睛不适的眯起来。
凌漫住的地方离那个小吃店并不近,每天都步行很长时间才能到,他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希望路能再远一点,但在他还在思考要如何和老板开口时却已经能够远远的看到它了。
老板已经打开了门,凌漫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开始准备一会儿用到的东西,心里开始考虑要怎样才能开口。
并没有给他太多的考虑时间,老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凌漫..."
凌漫抬头看着老板,发现他脸上犹豫的表情,心里开始有不好的感觉。
"凌漫,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好的。"他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走到老板身边,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最近总是有人来捣乱,生意清淡了不少,这你是知道的..."
凌漫已经心中了然,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听到什么,但他知道对这个人来说接下来的话是很难说出口的,自己一直在利用他的善良,这一次他不愿意再这么做了。
"老板,我有了一份其它的工作,所以我想离开这里。"凌漫用一幅平静的口吻说着,好象这一切都是事实。
"好...好的。"似乎有一瞬间的吃惊,但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所有的讶异变成了对眼前的俊逸的人的感激,"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还有家要照顾。也许以后..."
凌漫摇了摇头,带着苦涩的笑阻止了他的话:"不,该我谢谢你才对,是你当初救了我,还给我这个工作。"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转过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纸包:"给你,这些钱你拿着吧,是你这个月的薪水。"
凌漫拿着明显比平日厚的纸包,轻轻打开它,从里面抽出多出的钱,还给了对方:"我只拿我的薪水,其它的拿回去吧,现在这里也不是很好过。"
老板拿着钱,身体似乎变的有点僵硬,只能艰难的说:"对不起..."
"不,是我该谢谢你。"
他小心的把钱收好,转身离开。
他是真的感谢老板,感谢他直到最后也没有把真相说出来,尽管事实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但这种谎言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还是让凌漫保持了最后一点尊严。
凌漫心里计算了着刚刚拿到的钱,缴完房租后只剩下两天的生活费。如果动作快一点,找到一份工作,也许还不会饿肚子。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离着很远就听到叫骂声,似乎有点耳熟,他有些吃惊,加快脚步想要快点走过去。
一个黑影冲到凌漫的面前,他还没看清是谁,就被打了一巴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方也没有给他时间去想,就又是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他狼狈的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躲避着对方。
有人把那个人拉开,凌漫才看清打自己的人竟然是一直想自己追要房租的房东。
"你这个家伙,连租房押金都没有,我好心把房子租给你,你竟然招惹了那些人来把房间砸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房东见自己挣脱不开周围的人,破口大骂起来。
他开着恨不得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房东,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呆楞着站在那里,任房东把自己骂了个遍。
房东的丈夫走到他面前说:"快把房租缴了。"
凌漫看着对方,缓缓把那一叠钱全都拿了出来。男人数了一下钱,连看都没有看他,转身向自己的妻子走过去。
"早就知道不该把房子租给你,"房东拿起身边的一个袋子,扔到凌漫面前,"哼,长的一副漂亮的面孔,却跑去做男妓,你还真是不要脸。"
周围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唾弃,仿佛亲眼看到他是多么的堕落。
他慢慢拣起沾满了灰的包,慢慢转身准备离开。z
"做男妓还这么穷?"人群里有人在那里嘲讽的问。
"哼,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呢。"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人们因为这句话而笑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更加不堪的话。
这种证实了对别人阴暗历史的猜测的事以及对它的议论让他们有一种满足感:自己毕竟不是最差的。他们的生活不能离开这些事,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
凌漫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像前走着,他知道这是谁做的,这种谣言是谁散播的,包括最近一直在小吃店闹事的人是谁指使的。
黑色的汽车在阳光下刺痛了凌漫的眼睛,他眯起双眼,看到了从摇下的车窗里露出的熟悉的脸。
凌漫知道凌江在等着自己,他攥紧了拳头,挣扎了一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他知道不敢回头看凌江现在是什么表情,对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已经让他喘不过去,他只有用全身的力气坚持着才能让自己继续走下去,才能掩盖马上就要暴露在他目光下的懦弱。
前面有一条岔路,他加快了脚步,逃难似的躲进了里面。凌江并没有跟过来,这样他一直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加揪心的恐惧感,他想起自己离开时凌江说的话:"今天我放你走,但是如果你有一天你回到了凌家,回到我身边,就要有所准备。记住,你离开的越久,也许后果就越严重。"凌江的语气那么轻松,似乎笃定自己一定会回去。
他轻轻颤抖了起来,似乎眼前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离他说的那个时候还有多远呢?
我还能坚持多长时间?y
到处应聘却没有结果,工作的地方被人蓄意破坏,如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凌漫笑了一下,试着给自己一点鼓励,这也就是最坏的处境了。凌江,你还能让我悲惨到哪去?
他抬起头看了看,转过身向远处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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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第五家中介所里走出来,那些人的话还在他耳边叫嚣着。
"你这么瘦,那些工作都不适合你的。"b
"你还是去找点轻松的工作吧,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可以找到更轻松的工作吧?"
他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这种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但心理总是极其排斥的。
我还是有尊严的,他自嘲的想。g
凌漫摇了摇头,感觉头脑有一点发晕,他一天几乎水米未进,早晨吃的一点冷饭也早已消失无踪。为了缓和越来越重的晕眩感,他坐在了中介所门外的台阶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阴影挡住了阳光,有人在自己耳边问:"先生,请让一让。"
凌漫抬起头,发现一个衣装笔挺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急忙让开,男人从他身边走过,想要推开中介所的门。
"先生..."凌漫叫住了对方,"请问你是来找工人的吗?"
对方有点诧异的看着凌漫,半天才点了点头:"是的,我需要几个人。"
"那请问是什么工作?"凌漫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中介里找到工作了,现在他只有靠自己。
男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你问这个干吗?"
"那个,我正好想要找一份工作,"凌漫有点犹豫的说,"你能和我说说是什么工作吗?"
男人打量着他,最后才冷漠的说:"这份工作你做不了,我要找的人要有体力,我要找建筑工人。"
"也许我能试试。"凌漫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试图说服男人。
"你看你这个样子,现在有的是比你健壮的人,我为什么要选你?"他一只脚蹬上台阶,准备打开门。
"我能行的,请让我试一下吧。"凌漫注意到他想中断这段谈话,急忙说,"你可以少付薪水。"
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被凌漫的话打动了,凌漫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用了几乎是自己最卑微的语气说:"请让我试一下,拜托。"
男人打量着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凌漫努力直起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能不是那么病恹恹的。
凌漫觉得自己腿都开始打颤了,就在他觉得已经没有希望时,对方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幻觉,但男人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了过来:"明天上午八点,你来海川艺术学院门前等我。"
凌漫身体一震,海川...
"明天只是让你试一下,如果不行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男人的话上,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现在的他,甚至没有回忆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