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夜雨如冰
夜雨如冰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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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动,没有出声。虽然我安心从他生活里消失,毕竟还是渴望知道他的消息的。大姐果然接着说了下去,“凯旋看来要转型了。油画原不是他擅长的,技法太糙。不过他的作品很少有这样充满激情的。好几年都没出东西了,上回我还问他,是不是打算挂笔啦?真是没想到。”世界人民都八卦,大姐也不例外,她转过头来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见他?听说他要辞职了。”
这是我头一次听说,难免诧异,相信我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大姐也看出来了,接着说她的,“这回估计得给他哥气坏了。罗立威一直在给他运动,想让他当上一个全国文物保护机构的头,凯旋虽然不上心,也没明确表示过反对。这下可都泡汤了。这家伙肯定有事儿。就是铁嘴钢牙,拿老虎钳子都撬不开。”没错,而且还意如钢来,志如铁,一意孤行。我在心里补充。看来他已经开始实行他的计划了。他说,我们一起去看爱琴海。想起那封信里提到的对未来的安排,我茫然若失,心里开始隐隐的抽痛。
强打精神陪大姐聊天,可是基本上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记住。大姐不乐意了,说,小鬼,你没精打采的,最近谈恋爱呢吧?
我半真半假,哪儿啊,出师未捷身先死,碰到强有力对手,还没开始就阵亡了。
大姐半信半疑,说,什么妞这么拽,我可看好你呢。现在阳光男孩儿盛行,我还琢磨着,你属于老少咸宜,男女通吃那种类型的。
我苦笑不得,有你这么当姐的么?
大姐说,切。姐姐我还就告诉你,别钻牛角尖儿。不就是个爱情么,别弄得自己唧唧歪歪的。谁离了谁不行啊,你慢慢谈着,找个好的,强扭的瓜不甜。
我不怕死,问,姐,那你这么多年就光开花不结果?我知道大姐交游很广,传闻曾有交往颇深的男友,但是始终未婚。
大姐说,差点儿。后来觉得互相束缚,吹了。明知道是一坑,咱就不往里跳了。跳了的也有好的,不过还是少。不管你是什么人,俩人在一块,久了也不过是平常夫妻。平常这两个字,有人受得起,有人受不起。受不起的有往外跳的,象你妈,不服不行,也有就半好不坏过着的,比如凯旋。
我听着心里咚的一下,指望她接着说。大姐忽然思路变了,说,你说这家伙是不是最近有情况啦?!要不怎么又青春焕发了呢?
我白她,你怎么就不盼着他点好儿啊?
我怎么不盼着他好啦?倒是你,多久没交东西啦?
眼看要引火烧身,我赶紧溜了。诶,真的只是因为平常么?我决定还是把这事撇在一边,毕竟他们结婚也没征求我同意,离婚也与我无关,他们可以找一千个理由,只要那个理由不是我就成。

三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中
日子就这样过去,转眼春节在望。医院的淡季终于到了。这天中午,病房出了件大事,一个病人家属把主治医生脑袋给开了,伤的不重,不过场面闹得一塌糊涂。好在当天工作基本完成,我们这些小土豆立刻被提前疏散。我无意留在那儿看热闹,跑回宿舍闷头睡大头觉。睡得还是不沉。好像传达室阿姨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说有我电话。我没吭声儿,不过也可能没这事儿,是我做梦。迷糊中我爬起来,把凯旋的衣服摘下来,搭在被子上,这个味道真好,这回好像睡踏实了点。
走廊里开始踢踢踏踏的有脚步声,下班时间了吧。我爬起来,穿戴好了不想动。开了台灯,披上他的衣服,抱着那本画册看了一会儿。碧蓝的海,突兀的山和残破的神殿,看过无数次了。熟悉到像是自小生长的地方。有人开门走了进来,不是李洋就是诸葛,我也没在意。帘子忽然被猛地拉开了,露出来的是飞飞的笑脸,她被诸葛抱在手上,嘴里得意的大喊,吓你一跳!
我真的吓了一跳。看着她,半天我都没反应过来。诸葛冲门口喊了一声,你进来吧,这家伙假惺惺的学习呢。
我觉得手脚都不会动了,脸上也很麻木,血都流到哪儿去了?周雪看见我,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我看见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好像没什么表示。
诸葛说,你真吓傻了?还不赶紧下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把外套甩在床上,跳下来,顺手拉上了帘子。诸葛在旁边絮絮的解释,说是出门诊的时候碰到苏雪带飞飞来打疫苗。飞飞闹着要来看看猪哥哥的猪窝。苏雪好像没发现什么的样子,还是笑吟吟的,我暗暗松了口气,附和着飞飞的提议,催大家去吃麦当劳。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诸葛牵着飞飞走在前面,我陪着苏雪。
偷偷打量了一下,她没什么大变化。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疲倦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有种感觉,凯旋大概还没和她说过什么。
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你。周雪轻轻的说,最近还好么?
的确,从那次看灯回来我就刻意再没和他们见过面。李子龙走的时候,也借故没去送,最后是诸葛和朱碧去的。朱碧回来还很感慨,说李子龙有点壮士断腕,一去不返的劲头,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了,一个小包就回江南老家了。我随口一问,连电脑什么的大件都扔了?朱碧说,李子龙的电脑半年前莫名其妙崩溃,一直没修好,最后拆开零卖了。我猜大概是被什么人黑了,所以才有那些惹祸的照片流落出来。不过既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不会提起。这个世界还真是小,碰来碰去都是些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雪的问题。一般人都会说,还行,你呢?我想了想,觉得也应该这么回答。
这时,阿姨从传达室伸出个头来,说,朱毕你在啊?刚才有个电话找你。留言我给你写小黑板上了。我随口道了谢,下意识的扭头一看,头立刻翁的一下。再一看周雪,她也正怔怔的看着那条留言发呆。感觉到我的目光,她转过来看我,我们俩对视了片刻,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一会儿,她先把目光掉开了。
诸葛和飞飞跑回来找我们,说你们怎么这么慢啊?然后他也看了一眼留言板,接着说,哦,忘和你说了,前一阵,你回来特晚的那天,也有个姓罗的来找你来着,他说他在外面等,后来你们碰到没有?
我都不记得是怎么回答诸葛的了,只是紧张的盯着周雪。她默默的往前走,牵起了飞飞。我赶过去,牵起飞飞的另一只手。诸葛莫名其妙的跟过来。飞飞耐不得寂寞,挣开了我们继续和诸葛追追跑跑。
周雪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担心的叫了一声,周雪!
她没有看我,低低的问,衣服和书也是他的吧?
我的心一阵一阵扭的紧,说不出话来。我们都沉默着。
奇怪的组合跑到麦当劳吃饭。我和周雪都没什么胃口,各自拿着一杯咖啡喝。除此之外一点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仍然和颜悦色地照顾飞飞吃东西,应对诸葛的问题。飞飞眼大肚小,注意力很快就被儿童娱乐区吸引住了,拖着诸葛到处疯跑。
周雪,我又叫了一声。
她默默的喝着咖啡。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凯旋是个好人。声音有些激动,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动的泪光,眼泪却终于没有留下来。我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的意思,他们之间大约是回不去了。她和凯旋,她和李子龙,现在又是凯旋和我,太多事情已经发生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看着我就像以前一样微微笑着。我看着她,语声哽咽,周雪,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我第二次对她讲这句话。每一次我都很想哭。她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不久苏雪对我说,以后,你要好好的。她的神态这样温和,一如以往,我却听得心里冰凉,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她。
她利落的收拾了餐桌,走过去叫飞飞。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母女上了出租车,车子迅速汇入东单街头茫茫的车流再不可辨。
我和诸葛一路走回宿舍,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路过传达室,那条留言还在,急事出差,联系方法可找林迁。罗凯旋。林迁是大姐的名字。凯旋大概是不指望我的手机了,所以留了个言给我。反复思量,我还是打了几个电话。事关重大,别无选择。凯旋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打给大姐,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在银川附近一个小县城。再打过去,说他们今天去看胡杨林,住在那边一个小村里,估计联系不上。可能还得两三天才回来。
打完一圈电话,我觉得累坏了。找不到凯旋,让我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无力感。会不会是我想多了。毕竟她还有飞飞。可是,我也知道飞飞是指望不上的。上次周雪就提过,飞飞上的是那个著名的部队幼儿园,所以一般都住在凯旋哥哥家里,每天有班车来接送,只有周末才回来跟她。那时,我还很同情她的寂寞来的。可是,即使飞飞在又能怎样呢,如果苏雪安心要做什么,谁拦得住?李子龙也已经辞职回江南老家陪父母去了,只等着夏天飞美国。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难道还要把他召回来?李子龙来了又怎样?找到凯旋又能怎样?让他回来天天看着周雪不要做傻事?
恐慌的感觉一天比一天重,更可怕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因此每天都不得不服用大量镇静剂才能入睡。如此过了三天,平安无事。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病房赶病例,臻玥给我打内线电话,说李子龙的老乡在急诊抢救呢。你们骂我冷血吧,其实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镇静了,好像在天上吊了好久终于着陆了,虽然是个深不见底的坑。但是,抢救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我丢开一切,飞快的赶到急诊。安眠药过量。洗过胃了,该做的处理也做了。只是人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我看过病例,有轻微的肝功能受损表现,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想起李子龙提过的那段饮酒服药史。周雪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和一般睡着了没什么两样,眉尖不像平时总是轻轻的蹙着,这时的她轻松而恬然。周雪,醒过来。我默默的在心里念,这会儿我反而不想哭了,所有的力气,意志都用来在心里召唤她醒来。
人是清早被钟点工阿姨发现的,打120送到我们这里。凯旋家里反应很快,中午就有人来给周雪办转院,去的是3xx,那个著名的部队医院。来的是个秘书样的人,委托人是罗立威。我目送载着周雪的救护车离开。一个护工匆匆追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塑胶袋,说,啊哟,没赶上,还要不要啊,这个。我一看一片刺目的红。那是一个用不知名的红豆穿的手串。上次看灯的时候农民在路边卖,飞飞看见了吵着要要。不值什么,我给每个在场的女孩都买了一个。她欣喜地拿着,带着孩子似的天真。
周雪,这就是你要说的么?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何往。

三一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下

那是我记忆中最冷的冬天了。
周雪在三天后醒来,没有大碍,只是记忆力有些受损,恢复了一段时间转到江南某部队疗养院休养。这些都是从大姐那儿来的消息。凯旋是当天赶回来的。在周雪醒过来的那天,他用快递送了张字条过来,简单的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从此再无消息。
我笑了,傻瓜,我还有我妈呢。再说,周雪也说过要我好好的,在这种时候,我再干点什么蠢事,只有雪上加霜。凯旋,从此我只有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支持,祈祷,祝福。
我火线申请加入了一个下乡医疗队。给实习医的名额不多,但是竞争并不激烈。下去不是游山玩水,条件很艰苦,而且虽然可以抵实习时间,病源显然还是不如留在本院好。这几个名额其实是给入党积极分子镀金用的。好在我们是个出国传统校,加上年级高,该入党的基本已经入完了,另外我人缘也不错,反正最后还是成了。春节后就走,正合我意。
我妈刚回来有点舍不得我,好在她一贯看得开。我又变了法儿劝她,我说,我学了一身武艺,总要下山去闯闯江湖才好。这一点她深以为然。
谁也没告诉,我柃了个包上了学校送我们去火车站的大巴。天都还没亮。终于要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了。我出神的看着灰色的解剖楼,忽然可以体会当年我妈孤身远隐的心情。
有人在身边的位子坐下,我没回头,报名的时候老师说过,我们班只有我一个。那个人低声诅咒,这个位子怎么这么小啊。腿都伸不开。我一惊,是诸葛。
他已经好久不理我了。谁都不是傻瓜。出事当天他把我叫到一个偏僻地方,就问了一个问题,“上次在酒吧你跑出去找的那个人,是不是他?”我点了点头,他的拳头捏紧了。我笔直的站着,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为了我的爱情后悔。我爱他,并不是错。错的只是命运。不过,我并不介意诸葛打我,有的时候,人心嗜血,即使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也一样。对峙了半天,感觉诸葛的牙都咬碎了,最终他的拳头没有落下来,恨恨的走了。
看什么看,他恶狠狠的一掌劈在我的脖子上,真疼。
你,你怎么来了?我有点结巴。
长本事了你,还跑?为了你,我都卖身给伟大的党了。他一肚子怨气,然后又得意地笑了,呵呵,你二姐这会儿正郁闷呢,她也争取了,没来成。瞧她混的,连党都不要她。
还美呢,被广大人民群众开除了都!我眼睛有点湿,连忙转头看窗外。我知道诸葛,朱碧都是铁杆出国派。我的兄弟们啊。
那天我离开的时候,这个古老的都市还沉睡着。

三二 假若明天来临
火车上的播音员带着饱满的激情说,乘客们,前方到达我们的首都北京。终于回来了。我有点动感情,诸葛也挺激动的。我们俩比李子龙还厉害,包都没有一个,除了身上穿的一身衣服,别的全送给当地人了。这三个月的时光,终身难忘,我相信对诸葛也是一样。
我见过很多和我一样年纪的人整天悲春伤秋的,这时候不如去做点实际的事。看过甲方乙方没有。跑到村里关一个月,回来就生活多美好了。当然我的经历不是那个吃光了一村鸡的家伙能拼的,所以才敢用这种过来人的语气说话。
我们这个医疗队在湘西农村辗转。说实在的在去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贫困是这样的。种田的吃不饱饭,养猪的吃不起肉。这些也就罢了。我们见到许多人有病治不起,只能拖着。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臀部长了一个大痈。疼痛难忍,坐卧不能。他说好几年了,根本不能坐下,睡觉也只能用一个特殊姿势。因为没有条件,不能做要求太高的外科手术,只能做些小的清创包扎之类的。可是对于他的情况,外科带队老师也束手无策,而且他的患处太大,即便在条件一流的本院,这也会是个棘手的问题。最后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遗憾的走了。养痈为患,这次见了太多这样的情况。
每个人和来的时候都不一样了,整个医疗队越来越团结。有个大夫原来是有名的黑,据说吃饭非顺风,王府这样的地方不去。现在也绞尽脑汁为病人尽可能的想办法。我们出诊是义务性质的,患者往往还是想表示一下心意,有时拿来的鸡蛋还带着新鲜的温度。不知道他们对这几个鸡蛋本来有多少打算放在上面,他们诚心诚意的送,我们真心实意地拒绝。我们也受邀请到村民家里去。人人家里都干净清爽,但是虽然说不上家徒四壁,也是物资匮乏简陋。学校大多破旧不堪,文娱设施少的可怜。我和诸葛每到一处就到当地小学义务当一段时间辅导老师。教孩子们说英文,做游戏,也应他们的要求讲一些大都市的生活。孩子们睁大了眼睛听着,带着单纯的渴望。
冬去春来,每天都过的很充实。我和诸葛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做着每一件事,渐渐的倒是把沉重的心事连同我生活的那个城市都封闭在心的一角了。不是不想,想起来也不是不疼。还是那句话,疼痛提醒我们还活着。
回到家,我妈没说我又黑又瘦,倒是高兴我又长高了点。一高兴还哭了。然后催我给老师和大姐打电话,怪我走的时候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害他们为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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