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掉。
咬著开始泛起血珠的小嘴，忍著想冲向前抱住凯塞霖的动作，藏在袖子当中的手紧紧地握著，以为这样做能让掌心中的温暖留住。
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错觉已经让凯塞霖习惯性地去忽略，以一抹轻轻的笑带过，不把那错觉当一回事。
「今天我来拜访风啸崖的目的是听说西方魔物之主所使用的弓，跟我在寻找的武器很相似，所以我想请你方便借我看看吗？请问可以让我确定一下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吗？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跟我订契约没关系…」眼前人儿的举动让凯塞霖还来不及化为好听声音的诚意，全都吞入腹。
想也没想地将手中的飓羽递到凯塞霖面前，好像手中的武器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似的。
以前…收到绿滴时…也是…那双小小的手…
心不在焉地接过那把弓。
细长的眸子透过那双小手，看到了以前那双小手。
察觉到凯塞霖的异样，以为自己发抖的手透露了自己的心情而让凯塞霖发现了什麽，快速地将手背在身後，紧紧地握著。然後，走离凯塞霖的视线之外，佯装关心风啸崖任何风吹草动的样子。
「啊，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收回还凝聚在空中的眸光，强迫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手中的弓，仔细地研究。
一把没有弦的弓，由墨绿色玉石文字交织成，而这失传了许久的文字与书上其中一把上古神器的名字相同，都叫做…飓羽。
喃喃地念著咒语，只见握著弓的手开始凝聚淡淡的绿色光芒，而那光芒一点一滴地渗入墨绿色的弓之中，玉石逐渐晶莹透澈。弓是由玉石文字构成，而玉石之中又镶了与弓相同的上古文字。
低垂的头，只敢隔著一层薄薄的水气，偷偷地瞄著凯塞霖的脸蛋与神情，小心翼翼地偷看著。
凯，瘦了，眼圈黑好多，头发还是乱乱…是最近西方大陆有许多人生病，让凯忙坏的吧…舍不得…
果然是那把上古神器。不过，它已经吸收了太多的暗之气息了，像他拥有圣之气息的都没办法使用这把弓了，只会让它将他身上的气息吸引转为自己的能量。
许久，凯塞霖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後，习惯性地摸著下巴，喃喃自语著。
「真是糟糕呢…怎麽你的弓正好是我要找的上古神器．飓羽呢！原本来的时候还抱著最好失望的心态，因为毕竟对你说你用了那麽久的武器是我要拿回天空之城交差用的，实在是很奇怪呀！这下可好了，跟你拿也不是、不跟你拿也不是，还是跟你借一下回去跟上头交个差之後，我再拿下来还你？」
暗暗地深呼吸了几下，等到眼底的水气也都眨散了，才低著头慢慢地走到凯塞霖面前。
低头望著那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看过自己的西方魔物之主，凯塞霖半放弃、半试试地扬起他自认最诚恳的笑容和最温柔的声音，笑问：「请问你方便先把这把飓羽借给我吗？等我拿去跟上头的长老们交个差之後，就会还你了。」
唉，根本就不可能的哪有人会把自己的武器借人的…他为什麽会问这个蠢问题啊…
垂得低低的头颅轻轻地点了点。
「呃！」错愕地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地再问了一遍。「我是说我要跟你借你的武器拿回天空之城喔…你确定你要借我吗？」
又点了点头。
「可、是，我我我是上面下来的大神官耶！你真的要把飓羽借我？不怕我不守信用啊？你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下，我跟你说喔，先撇开我们两个的立场，当有陌生人要跟你借东西的时候，其实你还是要再多考虑一下。当然我这麽说并不是说我是坏人，我也不会不还你啦…只是可能要借很久耶…你确定不再多考虑一下？真的要把飓羽借我？」
还是点了点头。只是藏在布巾之下的小嘴笑得弯弯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也眯得弯弯的，盈满晶莹的笑意。
凯，还是没变…明明凯就没有考虑到他是身为神界的大神官，还反倒是提醒自己要注意他们之间的立场…
「那、那我就跟你借罗？真的跟你借罗…可能要借个好几年，你真的愿意借我？真的可以？」不死心地再次确认。
用力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反覆地确认了好几遍之後，凯塞霖才小心翼翼地将飓羽收到怀里，正式地对眼前小小的人儿鞠个躬。「真的是很谢谢你愿意借给我，我会尽快地把飓羽拿来还你的。」
小小的头轻轻地左右摇了摇，表示不客气。只是，衣袖底下的小手悄悄地紧握住，因为他知道凯要离开了、又要离开了，而这一次，他依然还是留不住他，也不敢告诉他，他是瑟帕特…
没关系，凯说，会再回来，回来把飓羽给他。下一次，他就可以问凯问凯…他不会长大，也帮他把西方大陆的魔物管得乖乖的，那他，可不可以陪著凯，不吵…只是远远的陪著…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要快点赶回天空之城把这件事弄一弄，才能把飓羽拿来还你。」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地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探入袖子之中拿了样东西出来，捉住瑟帕特的手腕，摊开他的小手，将那样东西放在他的掌心上，让他握住。「这个送你，因为我忘了要先去买礼物来拜访你了，所以就以这个代替，希望你会喜欢，这是我在西方大陆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了！下次来的时候，我会记得带份正式的礼物的。」
或许是一直没看到西方魔物之主的长相，让凯塞霖不自觉地把他当做以前还是孩子的瑟帕特，温柔摸了摸他隔著布巾的头。
「那我先走了，再会罗！」伴随著口中的喃喃，凯塞霖身边围绕著一股轻轻的风，将他整个人抬起，没一会儿修长的人影便离开了风啸崖。
紧紧地握著手中的糖葫芦，慢慢地抬起头来。
一双漾著水气的琥珀色瞳眸望著凯塞霖离去的方向，才呐呐地道：「…凯，再见。」
殊不知这一别，再见面之时，却非他俩所想的那般…
【第八章】
这场神官魔物对峙的气氛达到最紧绷的时刻时，偏偏两方的大神官跟魔物首领似乎有点诡谲，异常的平静。尤其以多米尼克跟凯塞霖这两位大神官最为奇异，两人都笑吟吟地飞到敌方的阵容，似乎各自与北方魔物之主和西方魔物之主相识。
凯塞霖在众神官的面前把偷偷藏在怀里带出天空之城的上古神器．飓羽交到西方魔物之主手中之後，看似与他十分熟稔地拍拍他的肩笑笑地解释著，完全没注意到身後的长老们脸都绿了。
「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如何啊？真是很抱歉呢！跟你借的飓羽一直拖到现在才有办法有藉口拿出来，唉，要不是这一次的混乱状况，还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把飓羽从元素精灵那边拿出来。不过，先跟你道歉，真是很不好意思喔，因为飓羽在神界受到圣之气息净化的关系，它的暗之气息有受到影响，真的是很抱歉、对不起啦！不过，等下如果真要打起来，要是害你的武器威力变弱就真的很抱歉了…为了公平起见，你要不要稍稍地破坏我的啊？」
包裹著布巾的头还是垂得低低的，肩上的重量让低掩的琥珀色瞳眸沉了沉，肩上传来的暖意让布巾之下的小嘴咬得紧紧的。
「西方魔物之主我说你要不要破坏我的啊？」低头自己的脸蛋凑到西方魔物之主面前，觉得好奇的问，「为什麽你老是低著头不肯看我……！」
细长的眸子对上那双来不及移开的琥珀色瞳眸…
墨黑色的眸子中有琥珀色，琥珀色的瞳眸中印著墨黑色。
瞬间，所有的熟悉浮上心头。
原来当年递给自己飓羽的那双小手、当年看到的纤瘦人儿…都是他，不是自己的错觉叠在他的身上…
难怪他总是不肯抬起头来看他…
覆盖在细长眸子上的睫毛微微颤抖著，眸中漾著难以掩饰的错愕，如云儿般飘逸柔软的声音竟然变得像是强风过境般，把云儿吹得支离破碎。
「…特儿…？」不敢相信地低唤，像是要自我欺瞒，瞒骗自己眼前的人儿不是他，是只长得很相的西方魔物之主。
「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瞳眸怯怯地瞅著凯塞霖。
原来，另一个魔物首领真的是、是特儿、是他……
特儿是三大魔物首领之一……
那一个仅花了短短数年就称霸西方大陆的魔物，由人之子变成魔物的三大首领之一…西方魔物之主，是他，那年把这把飓羽借他的是…特儿！
都是他、都是特儿，而自己却什麽也不知道…
突然失笑地捂起脸来，对著瑟帕特喃喃自语了起来。「呵呵呵…是为师教导有失吗？不然为何你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见为师？而且，是以魔物的身份…为什麽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他等了好久、好久了…他终於再见到凯了……
「因为，凯…是大神官……」
凯，不要这样笑，他听了会好痛、好疼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再见到凯。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办法跟凯站在一起。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再被凯丢下。
因为他只能这样啊……
他只是个想要能陪著凯的人类，无论他怎麽努力也没办法变成大神官，所以他只能是个魔物，这样他才能陪著凯，一直。
墨黑色细长的眸子不自在地移开那一对总是诚实地将情感表达在眼底的琥珀色瞳眸，刻意让自己忽略他眼底所要诉说的话语，也刻意让自己忽略他那一闪而过的心痛。
他果然是做错了，一个错，步步错。
他十几年前不该没考虑到後果就将特儿带在身边的，至少，特儿就不会认识他，不认识他就不会发生那麽多变化了，特儿会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都是他害的。
心思敏感的瑟帕特察觉到凯塞霖的异样，生涩地想解释，「凯，我、我…只是…想、想…」不自觉地用力自残自个儿小小的红唇，痛苦地看著眼前那抹修长的身影。
日日夜夜萦绕在瑟帕特脑海中的熟悉声音，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更是硬生生断了他微乎其微的希望，熟悉的声音不再温暖、不再宠溺、不再唠叨，有的仅剩如云儿般地轻描淡写。
「…瑟帕特，」细长的眸子缓缓地对上瑟帕特的琥珀色瞳眸。「这场战役是神魔两界的交战，我是三大神官之一，而…你现下已是三大魔物首领之一，你知道这其中的差别跟以前有何不同吗？」
他只是想陪你在一起，就算只能远远的…凯，为何你老是不让他把话说完呢……
琥珀色的眼眸晶晶亮亮地、清清楚楚地映照著那抹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微微上扬的红唇所带著触目惊人地齿印、血丝，及淡淡的、甜甜的笑意，这一切的一切透露著主人一直想表达的话语——
他知道，他都知道，不过，他绝不後悔这样做，因为如果不这麽做，他连想一直陪著凯的机会都没有…
墨黑色的细长眸子中已无任何异样的波动，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语气，淡淡地轻道：「既然你很清楚自己，那我们开始吧…」
只是衣袖下紧握的双拳，却没有如他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情、声音的淡漠般地轻松。
著迷般地看著凯塞霖颀长的身影，以优雅流畅的动作慢慢地配合口中的咒语。
开始什麽？他怎麽可能会跟凯打，变成魔物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要与凯为敌，他只是为了那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凯，总是问…我答，可，你从不…给我问……」近乎无意识地低喃著。
比蚊子拍打翅膀的声响还小声的呢喃也不知道是否有让凯塞霖听到，等到瑟帕特回神过来时，他才发现原来凯塞霖已经跟他很接近了，近到连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都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呢……
在凯塞霖有下个动作前，他听见自己软软、带著稚气的声音：「凯，我…认输……」
他舍不得凯身上受伤，即使凯会治愈魔法，因为他会觉得心好痛、好痛；而凯说，他也尽量别让自己受伤，因为他说，他如果受伤，那心中重视他的人也会觉得心疼喔……
凯…他都有记得喔……
「你认输…？连试都没有试，你怎麽就这麽轻易认输？这样就表示瑟帕特，你败给了我，也就等於你败给了神界。你可知魔物败给神界的下场吗？」细长的眸子暗藏著令人不解的波动，专注地瞅著那一对深不可见底的眼眸。
周围都被浩然的罡气所包覆著，虽然让身为魔物的瑟帕特感觉到难受，全身的肌肤宛如被暴风侵蚀般地刺痛，可是那让他熟悉的气息却使他觉得莫名的心安，一点也不在乎他即将遭受封印的命运。
「知，道……」稚气的嗓音显得有些痛苦，斗大般儿的冷汗也自瑟帕特的额际滴落。
微微蹙起好看的娥眉，虽然斯文的脸蛋上没有透露出其他的神情，但是却也无法从他紧闭的眸子中，观察出什麽。「很好——」
喃喃地念著咒语，只见凯塞霖双手所握著的手杖慢慢地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层柔软的白云裹覆在其外。
「…飓羽．瑟帕特…我的名字。」傻傻地主动告知凯塞霖。
「是吗…？真的考虑都不考虑就决定要认输了…」缓缓睁开的细长眸子迅速地闪过一抹难懂的异光。「原来飓羽是你的本体…那我就要开始封印你了。」
傻特儿…
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本体交给他…
「和谐的风啊，吾以光洁之名，凯塞霖．特伦司，与之定下契约，将其西方大陆．奥克瑟登特的魔物之主，飓羽．瑟帕特之魔力封锁在其眼，使之白昼无法目视，只有当黑夜降临之时，恢复其视物之能力，身上之魔力只能为神界所效力，无法用在它途。和谐之风，将其包覆，封。」
盈满情意的琥珀色瞳眸，痴痴地望著凯塞霖，而他手中泛著墨绿色光晕的飓羽因为他被封印住而光芒尽失，变成一把普通没有弦的枯木之弓。
一阵黑暗朝瑟帕特袭击而来，一股莫名的晕眩让他无法维持飘浮在空中的魔法，不知道他是否早料想到凯塞霖会接住他，还是只是本能地在昏倒前，轻唤他心中一直最惦记的人。
「凯……」稚气的声音，十分的眷恋。
纤瘦的身子落入凯塞霖温暖的怀中，修长美丽的手指不舍地抚上瑟帕特柔软的脸颊，垂落的眼睫遮掩住了凯塞霖细长眸子中所隐藏的神情，只是他颤抖的指尖似乎出卖了他内心的感受。
「特儿，为什麽我俩再见面之时，会是这般对立的局面呢……如果你还肯听从为师的话，请忘了为师。因为，为师知道自己不仅仅只夺走了你的自由、你的光明，以及你的……」最後一个字，随著凯塞霖轻飘的语调而消散在空气之中，放纵似地让自己好好看著怀中纤细的人儿，轻声低喃著：「为师希望你醒过来时，忘了为师吧…别再对为师如此念念不忘、别再对为师有所期待、别怀著一丝丝的希望就一直惦著为师，还有…不要问为师，因为为师给不了你回应……」
「傻特儿，明明就知道为师是一个大神官，竟然连大神官的定义也不了解，真是对不起这个教导你的师父，现在为师的再跟你说明一次，是最後一次罗！」低头温柔地瞅著昏迷不醒的瑟帕特。
「大神官，就是拥有伟大的爱，来爱著人界所有的人们，我们是因众人而存在。」飘渺得好像快消散在空气中的嗓音，不像往常如白云般柔软的语调，而是暗藏著难以察觉的悲伤。「所以，为师永远只可以爱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没办法只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