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酩然的长腿悠闲地交叠着,好笑地看着姐姐难得地紧张,在老姐骂人之前体贴地把姐姐
的外套披过去,“医生不是说一切都发育的很正常吗?你放心,等姐夫一知道这个消息恐怕立刻就会飞回来。”姐夫的急性子跟对自己姐姐的紧张程度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他体贴地搂着姐姐走出产科医室的门,“不过既然是第一次有孩子,姐姐最近几个月可不能再冒冒失失地到处跑了。”
“你这混小子在说什么?”
“是是是,可等姐夫回来我才能转移责任。”酩然笑着,露出一点点顽皮,忽然收住脚,迎向一个从刚才就一直投向他的目光。好熟悉的脸庞,他的心头微微一震,挑衅似的颦起眉头。那人慌张地转过头,向医院的大门大步走开。
“怎么了?”姐姐疑惑地跟着他停下来。
“没事。”他立刻露出乖乖笑脸。
雅然宠溺地笑着,“你啊,决定回国工作很出我们的意料,不过既然回来了又为什么不肯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呢?跑出去一个人租房子住很舒服吗?你也该找女朋友了,二十八岁了耶!我们家怎么就有嫁不出去男人的传统呢?”
被数落了一通,酩然也没听进去几句,小声嘀咕“谁要你八婆总想给爸爸找老婆。”
雅然微微笑了,回头看看即使成年也总让自己心疼的弟弟,“爸爸一辈子做事都喜欢出人意料,我们也没得说的,惟独感情上……其实我也知道他不娶不是因为对早亡的母亲余情未了,他这些年念念不忘的是另一个人。如今他老糊涂了,有时候连我们也不认识,可是口里念叨的还是那个人的名字。”酩然看见姐姐眼里隐隐的泪水,屏住气息不敢开口,她叹了口气,“以前我不能原谅爸爸,可如今想想,竟是我错了。他那时大约也是爱着母亲的,只是后来再遇到的那个人竟然是让父亲用了一辈子去爱,即使阴阳永隔都无法减灭一分,有情如此,男的女的竟不重要了。你这些年也闹得够了吧,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如果不能……我也不会在乎你带回来的……你明白吧?”
酩然恍然大悟姐姐话里的意思,“姐你想象力真丰富。”
“混帐。”
两人埋怨着上了酩然的车。酩然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个人,心里一烦。不过事情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五年前,自己不过还是一个残忍而且不经事的小男孩,更何况自己也放过他了。他现在在干嘛,也无非就是继续做个小混混,在社会的底层晃来晃去。
然而有些事就是有些巧合,妈的,躲都躲不掉。不过我又干嘛去躲?酩然愤愤地想。
2
然而有些事就是巧合,妈的,躲都躲不掉。不过我又干嘛要躲?
事情是这样的。酩然周末突发奇想,打算到市郊的游览区晃悠,当然也随便找了个女伴一起。女孩娇贵一点,他找来景点的人力游览车来包了一天。不过,很快的,酩然的好心情就没的差不多了。
女伴的娇笑渐渐充耳不闻。他看着那人在烈日下努力踩车的背影,上衣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曾经熟悉的粗重喘息声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就象要把命喘掉似的。就仿佛自己在做着什么极不人道的事,心里更要命地开始隐隐约约地作痛。他看着踩车的腿微微颤抖,真想跳下车去,立刻逃跑。
他忍耐着,终于到了第一处能休息的地方。他留神看见他在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喝水擦汗的样子,顿时开始食不知味,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游玩,谁知道回程又赶上大雨。他的身子完全在雨里,一起一伏地拼命踩车。车子陷进泥里,酩然再也忍不住了,长腿一伸跳下车站在大雨里。女伴顿时被吓坏了,酩然是什么人,居然在后面帮一个泥腿子推车。
看着他木讷地向他有身份的客人们道歉,他竟然不能不去看那双还带着受伤样子的黑眼睛,在听见女客说要去投诉时的惊慌。“好了。”酩然忍不住了,“我们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他掏出钱来,他却只收了正常价钱。女伴似乎也消了气,“算了,天这么不好,你也不容易,他给你的是小费,你收下不就好了。”酩然看见他极快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低头,“我不需要。”他走开了。酩然抓住气得跳脚的女伴。
靠在挤进星光的窗前喝酒。这份心痛怎么来得这么晚,他终于打了一个电话。
世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度开始走下坡路。他在医院里看见衣冠楚楚的男人疼惜地揽着一个幽雅娇弱的女人走出妇产科医室的大门时,居然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本来就是不该认识的人,不该记得的人,他比五年前更成熟了,历练出来的光芒在不经意间直逼他的双眼。少了当年的乖戾,多出来的是对身边人的温情脉脉。自己是个正宗草根阶层,靠体力维持着生存,在看着他掏出钱时自己居然要发笑。
3
世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度开始走下坡路。他在医院里看见衣冠楚楚的男人疼惜地揽着一个幽雅娇弱的女人走出妇产科医室的大门时,居然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本来就是不该认识的人,不该记得的人,他比五年前更成熟了,历练出来的光芒在不经意间直逼他的双眼。少了当年的乖戾,多出来的是对身边人的温情脉脉。自己是个正宗草根阶层,靠体力维持着生存,在看着他掏出钱时自己居然要发笑。
不过他世炎可没有那个笑的时间。生活的艰辛,只要他停下来就能把他压死。但是,他居然,又一次失业了。有人投诉他,他笨拙地无法解释,公园的负责人也不想听他废话浪费时间。闲置的劳动力到处都是,象他这种没有任何技术的人,再找工作比登天还难。谁知道他一直租的房子突然被通知要拆迁。立刻找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五年他只知道一个人默默干活不与任何人来往。投借无门,在公车上又被偷了个干净。在这个人流熙攘的地方来了个山穷水尽。
忙忙碌碌的生活突然停止了。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茫然望着夕阳下追逐嬉戏的孩童,身后紧跟的小心的母亲。妈妈,那种冷涩的感觉。入夜的暴风雨把他赶进了电话亭,他蜷缩着身子,无意识地打开不大的行李,最上面的盒子里装着一条项链,坠着小小的水滴型钻石吊坠。这不合他身份的东西在他粗糙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抚摩下闪着微光。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满足的微笑。对他而言,这是一个证据,证明的是他总在午夜梦回时双手紧紧抓着胸膛的痛楚。痛得多了,更象梦了,变得它只要存在便好。即使是撕肝裂肺的疼。
汽车骤起的喇叭声惊起了他,抬头看见的是他紧抿嘴唇的不耐,他总是怕酩然的这个表情,以至于在五年之后仍有这个条件反射。酩然摆摆头让他上车。他局促地坐进车里。酩然呼出一口气,“有麻烦吗?没地方住就跟我住几天吧。”他身体一跳,酩然连头都没回,“我平时很忙也很少回家,房子白放着。你放心,我没空也没心情找你……”
世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又别开头,没说可以也没拒绝。
临了,他跟着酩然走进一栋公寓楼,不是以前那种庄园式的大房子,十二楼,酩然利索地把他的行李丢进一间卧室。“住这儿。”他环视了一圈,的确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回到客厅,酩然正歪着头打电话叫外卖。他有种酩然脸色很好的错觉。
他小心地吃着饭,实在是饿坏了。无声地吞咽着碗里的饭。酩然的嗓门一下子大了,“你怎么还是一个德行,我说了这顿饭要你的钱吗?”修长的手指在他的面前划过,把每样菜都夹了堆在他的碟子里。以前他也这样骂过他,骂后是他嫌世炎小家子气,从此干脆不和他同桌吃饭,免得心烦。酩然回过神来看世炎已经吃完了,面前的碟子干干净净的。酩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边的笑意。
4
酩然如他自己所说接连几天不再出现,再回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世炎倒在他面前.还好他够聪明,跑到超市再跑回来,跪在沙发边上给世炎喂下加糖的牛奶.酩然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认识到食物的巨大功效――起死回生.这么大一个男人就这么晕倒再复活.脸上回过来些血色,黑漆漆的大眼在对上他之后立刻转开.
酩然挑起眉毛,眯着眼睛看看世炎灰土色的脸.世炎以为接下来就会从那副薄嘴唇里吐出一串刻薄入骨的话。但是半响酩然没说什么,直起身子把从超市带回来的一大袋东西扔进厨房。世炎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在膝上绞在一起。不一会儿酩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托着简单加工的食品,长腿一勾把门带上。世炎在确定着是给自己吃的食物后,无声地吞咽下去。他非常害怕自己注意不到的粗鲁会激怒酩然,做出什么让他难堪的举动。五年后的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受的了。他知道自己是酩然眼里的垃圾,连生存都卑微的应该放弃的垃圾。
好在他只是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表情柔和地翻着报纸。世炎吃完了饭,看向酩然,正好他也抬起头看过来,世炎的手哆嗦了一下,端起盘子向厨房走去。
主动地叮叮当当刷着盘子,感觉酩然就在他身后,他鼓了鼓勇气,“我……这几天没找到活干,我会尽快找,不会赖在这儿不走的。”世炎已经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自食其力让自己也能挺直那点可怜的自尊了,可一碰到酩然,曾经的卑贱就象烙在了背上。他听见背后一声轻笑,“你要干什么活?跟着人家混帮派还是卖身啊?”
世炎眼睛一涩没有吭声,重复地刷着已经干净的盘子。酩然没有说下去,他心里竟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见他说,“你留下吧。”停了停,“我本来也要雇个人帮我做做家务。我平时很忙没多少时间,”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往日的嘲讽冷笑的味道,在空气里淡淡的,有点干涩,“我的胃最近不太好,想吃家里的饭菜,我记得你做的就很好吃。”
原来是胃不好,怪不得觉得瘦了,听到后一句,世炎心里一阵酸涩。
酩然站在门口,斜倚着门,看着那背影,真得开始觉得自作自受了。想伸出手,结果只是手指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身体不好早点睡觉,听见没有?”
知道那个笨蛋就睡在隔壁,酩然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生。那个笨猪式的小流氓,呵,酩然轻叹,又翻了一个身,胸口有些发闷,自己打他时是怎么下得了手的?那时候他缩在床角,细瘦的胳膊挡在头上,任由他打骂。那时心里觉得他反正是个社会最底层多余的垃圾,根本不是人,打了,又怎样。他只在受不了时才会小声抽泣;被打得严重送到医院时他才觉得麻烦。但之后,他还是会抱着世炎才睡得着,温暖的体温,软软的触感让他安心。有时世炎就是小声哭着,也会伸出手来回抱着他,让他贴在自己身上好睡得沉一点。
酩然一阵难受,从床上坐起来,又自我嫌弃地躺下,不自觉地开始怀念拥着他的感觉。
早晨起来,酩然在世炎惊异的打量下,顶着一对黑眼圈,一脸不以为然酷到底的表情从卧室里晃出来.走进洗手间,酩然盯着镜子里的脸愤愤无声地骂了一句,“秦酩然你他妈真是犯贱。”
无论对谁,这样的日子都是一种新的开始。两人相安无事地过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生活。酩然心安理得地掩盖着那点小不爽的忐忑过着二人生活。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机,对会议室里的发言充耳不闻,眯着眼睛表情涣散大脑里却聚精会神地回想着这样的生活中的细节。心满意足?他为这个想法打了个冷战。终于挪进走廊里打了电话,一声,两声……
“你接个电话这么慢想死啊!”他吼了一声,听筒里传出迟疑的回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接你的电话啊。”小小声的辩解,让他心头一烦,“奶奶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唯唯诺诺个头?”他狠狠地瞪了路过的同事一眼,那人立刻装做没听见他说话,主动弹进一间办公室。
“恩,是。”声音更小了。
“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不用等我了,晚上我也可能回去稍微晚一点。”
“咦?”
“咦什么?”
“没……没有什么,就是奇怪你以前不回来都不会说的……”
“怎么了,老子是怕晚上回来晚了没饭吃,才跟你说一声的。”酩然觉得脸上一热。
“哦。”对方似解非解地哦了一声。
合上电话,酩然被眼前突然放大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随即领悟了那张俊脸上的暧昧笑容。“真恶心。”酩然挥了个赶苍蝇的手势转身要走。
“等等等等。”不死心地追上来,“酩然,我老哥今天心情又不好啊,他又叫我来不是又要骂我啊。”
“我怎么知道,你要一天不被你老哥抽,我都和他一起跳草裙舞。”酩然踢他一脚,让他让开路。
“酩然哥也有等着你回家的对象啦?人家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嘛!”
嫌恶地瞪着某人,酩然不客气地说,“男人不要说‘人家’,这样恶心的词语。”
“讨厌啦,酩然哥又不是外人。”
“更不要说人‘讨厌’。”走廊对面拐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紧皱着眉头,“小晴你过来。”
“恩。”帅哥立刻严肃了很多,溜了一个古怪的眼神给酩然,酩然立刻比了个杀了你的手势,这哥俩看着虽然截然不同,却有个超级八婆的共同个性。这几年自从自己归了他们旗下不知道被他们凭空搅黄了多少好事,可自己偏拿他们没辙,自己的老板嘛,面子还是无穷无尽的,还有脸皮。
酩然忍不住开始想起昨天他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摆弄电脑,塞了太多破烂的电脑速度慢爬爬害他游戏得痛苦万分,正发誓要第二天再去买个电脑时,忽然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小炎,本来正好好的听着电台的音乐,可是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泪流满面,无声无息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望着那眼泪当时就呆住了,屏着呼吸不知所措地坐着,心头发紧。不过现在想起,真是――漂亮。
炎在超市里推着车子,酩然喜欢吃的,酩然不喜欢吃的也应该买一点,挑食总不太好。最近酩然好累啊,晚上回来还在电脑上工作,而且好象还很烦心的样子,自己睡时隔壁还亮着灯不是吗?这么累怎么受得了,而且他比以前瘦了,胃不好应该吃什么呢?回去应该去路过的书店买几本书看看。酩然不回来自己一个人吃午饭也闷闷的,就不做算了,等晚上好好做一顿吧。
夏天就快过去了啊,炎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望着外边,一样的街道,在一天里的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光线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景色。那是,自己说不出的感觉说不出的美丽。明明是很普通的地方,有时候,有的角度却美得摄人心魄。酩然那么忙,一定没有注意过吧,自己嘴很笨,话总也说不好,总还没说完就被酩然骂,就算说完了酩然也不一定会听啊,他自嘲地笑笑。要是把美丽都拍下来呢,我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酩然,可是要是我找得到这世界上最美的、最美的地方,我要把它给酩然看。有一滴泪水滑了下去,在那个夏日最安静的午后。
睡得迷迷糊糊地醒来去厕所,炎用手挡着酩然屋里灯火通明的刺眼,走进去,酩然已经在床上睡熟了,炎走过去,关上电影还在播放的笔记本,从酩然耳朵里取下耳机,里面喧嚣的摇滚乐震耳欲聋。炎小心地给他拉上被子,生怕吵醒他又要被他骂——打一顿也说不定。关上灯。炎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记得以前每天晚上,酩然都要把他紧紧搂着,那男人只有那时候象个孩子,让他心疼地也只能回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