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要证明给他的爱?其实他早已接纳了,却在下意识的否定。把钻牛角尖的小默拉出来并不容易,我看还是那一招——速战速决吧,照他被动的性格一定管用。”
“呵呵,我们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冤家,有如此的默契还怕萧萧不乖乖投降?”
“寒?”
“嗯?”
“你……也爱我吧?像小默说的那样?”
“那你呢?”
“不知道……这二十年虽然形式变了,可我喜欢的总想让你也喜欢,你得到的也会让我也得到。”
“我做的那麽明显吗?还以为会让你觉得为了不输于我而应该抢过去……我想是爱你吧,一直都爱,可这种爱却不完整,所以拖到现在才放心恢复原状。”
“是呀,有了小默心中才踏实了,我们三个守在一起彼此的爱才算真正完整……小默还没有被爱的自觉呢,我好期待他心甘情愿在我们身边索求的那一天。”
“呵呵,我也好期待,不会太远了……就是让死脑筋又传统的萧萧认同我们会永远疼他好像有些难度,不过人多力量大,是不是?”
“……可怜的小默呀!你果然比我还霸道,真是黑心黑肝!……小默当然只能被我们疼……不过先说好,你在那方面可休想打我的主意!”
“嗤!别抬举自己了,你哪里比得上萧萧?倒是你不会对我有此非分之想吧?”
“嗤!我不干涉你做梦,但梦永远只是梦……小默?你醒了!感觉怎麽样?”
……
我怎会如此的弱不禁风?身体总是在需要强硬的时候展示软弱。我很无奈,一切都脱了轨,连思想都不再听指挥。清醒后无视周围殷勤的讨好,我淡然的看着眼前某个虚无飘渺的地方,什麽都不愿想。我觉得厌倦,这种厌倦覆盖了根深蒂固的坚持,让我疲惫。
我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疲惫,疲惫到想要接受毫无道理的抚慰,而这抚慰明摆着是华山绝顶的缥缈佛光,引诱着舍身崖上醍醐灌顶的瞬间一跃。
我的人生不算长,而这个春节很长,于是长过了我的人生。
“小默?”柳墨炎端着一杯水站了好半天,有些不知所措。照理说他该拂袖而去,或者将那杯水泼到我的脸上,然后骂一句不识抬举。可这只是我的想象,他依然端着水,带着想要表现什麽的迫切。
我接过了水,一口喝干,再把杯子递回去,有些困惑的看他瞬间变得兴高采烈。我不了解这个人,就如同不了解自己。其实我并不渴,但不由自主的不想拒绝……甚至因为他的高兴,自己也有些高兴。
可我还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像身体已经醒了,意识却并不愿醒来。
楚夜寒没有过来,一直在大理石书案旁敲电脑,仿佛已置身事外,连头都没抬。他已厌倦了吗?还是也很无奈?可他掌握着太多我必须知道的事情,不弄明白,我不会静下心来。这个人对于我是个怎样的存在?我兢兢业业,他难为我,我任劳任怨,他还是难为我,我走投无路,他更是不放过我……然而,他一直在我身边。
……在细微之处为他服务已经成了习惯。我整日揣着他专用的派克钢笔,因为他对于方便实用的签字笔不屑一顾;还知道他在工作当中阖上电脑靠上椅背,是在等待我为他揉捏肩膀;每次风韵各异的女人离开他的办公室,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去为弥漫着呛人香水味的齐整空间置换空气;而在被他当众苛责后,我的盒饭里总会多出一份可口的荤菜,再加一只鸡腿或排骨……我不把这些当成默契,因为他是我的上司,工作时间如何对待下属是他的习惯,我只是适应。却适应的太顺利,把这些无条件的适应成了自己的习惯。然后为他做这些明显不是助理分内工作的服务成了下意识。就像现在,他刚刚阖上电脑,我就有了起身为他服务的欲望……
我调转目光,厌恶自己的奴性,就是这种奴性使我有过幻想,认为他在公司里需要我,即使再不顺眼,也不会如他常常表现出的那样开除我。而他最终开除了我……却依然在我身边……
“好累!”楚夜寒活动着脖子走过来,询问似的看一眼趴在旁边的柳墨炎挨着我坐下:“觉得好些了吗?真想念萧萧给我按摩肩膀的时候呀。”
“我不许你再欺负小默。都是你让他拼命当牛做马累坏了身体……可他一直用很幽怨的眼神看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是吗,萧萧?我不是冷落你,我在和海联商谈今年的合作事宜,刚刚才达成新协议,贸易额增加一倍,这一下我就轻松多了,可以抽出大量的时间来陪你。你高兴吗?”
跟我有什麽关系?我佯装没听见,却不由得心惊,柳墨炎一语道出我刚才的心态,我确实觉得受了冷落,而楚夜寒的解释又使我暗暗欣喜!我就如同秋日的风信子,期待着风停,又怕落入无法生根的蛮荒之地。
“萧萧,愿不愿谈一谈?”温和的声音,有让我平静的沉稳。如同我第一次到公司应聘,他是主审官,看着我的资料在念:“方默……萧……萧?谈谈你自己吧。”温和的声音顿时让我放松,初入社会的拘谨消散无形,由衷的折服于他的沉稳,从而希望得到这份工作。那时的我,惯性的不相信任何人。但我逐渐开始相信他,相信不会被开除。相信别人绝对是错误的,而相信他,更加错误。
“萧萧,让我们从头谈起,好不好?”何谓从头?就便是彻谈一遍于事何补?从一开始我就不知情的被他玩弄,那场应聘,也是一场既定的滑稽戏,由我这个得了天大恩惠的小丑来取悦饲主。
“萧萧,别自怨自艾,很多事并不如你想象,你不知情没错,可绝对不是无功受禄,我为你做的全都是你应得的!……唉!不然你再考虑考虑,等到想谈了我们再谈。”
……
我惊讶于自己的固执,明明想知道却一言不发,仿佛一出声就失了本就不复存在的尊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随和的人,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看来,楚夜寒对我的评价并不虚妄。我安安静静的躺着,接着茫然。在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清醒着长时间卧床的体验,而这个农历新年,这种时候变得很经常。辗转于不同的床铺间,无事可做,大脑里某个生锈的角落开始频繁运转,与其连接的某一瓣沉睡着的心脏,也慢慢醒来。
“哎!三个呆子!不吃饭了?”是小联,如同宣布大赦的传旨官,带着一贯好奇的眼神探进头,露骨,却不再讨厌。
“来喽。”柳墨炎一跃而起,抢先捞起我的外衣:“小默穿上吧,别着凉。”
“叫人送过来,萧萧还不适合去餐厅。”楚夜寒指的是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所以不想再歪曲理解成他的意思是我上不了席面。其实他有些行为换个角度看会有另一种含义,细腻,温情脉脉,窝心的体贴。
“好呀,我这就去!”小联一阵风似的走了。柳墨炎提着我的新外衣有些懊恼:“寒你总压我一头,这样小默会觉得我这哥哥不称职的。”
“我最大当然需要考虑周全,你们做弟弟的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啥?谁承认你最大?!身份证上我比你大一天的!”
“那是你沾了时差的光,谁不知道我被长辈轮番品评后你才看到光明。”
“嗤!传闻不可信,法律站在我这边!”
“哦?怎麽还不死心?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让!”
我应该不懂他们在说什麽,可奇怪的是我懂。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拉开架势,势在必得的表情一模一样。让我迷惘。
“来了来了……咦?你们又想打架?!好呀!等我再拿瓶酒来慢慢观赏……”暗荻托了几样东西一头撞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竟跟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大呼小叫的四处打量象是准备占据看好戏的有利地形。
“你来干什麽?!”
“滚出去!”
楚夜寒和柳墨炎却极有默契的停了手,对待黯荻是同仇敌忾的警惕。
“我?应邀来跟亲亲兄弟姐妹们吃团圆饭呀,看我还带了一些萧萧喜欢的小吃……怎麽你们竟然出尔反尔?!”黯荻夸张的垮下一张俊脸,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被欺骗后的指责和哀怨。
“谁邀请你了?!你……”
自33由4自7在“来了来了……咦?你们又要打架?!好呀!汨儿,快去吩咐多准备些下酒菜,我到叔叔房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偷他一瓶藏酒……”小联跟汨儿合力推着一辆超大餐车顶开了门,对屋里的情形也是跟黯荻相同的反应。
“小联!”楚夜寒黑了一张脸恶狠狠的瞪向罪魁祸首,咬牙切齿的象要大开杀戒:“你干的好事?!”
“啊?哦……呃……你说的嘛,萧萧不适合去餐厅,让把饭送过来的……”小联东张西望手脚不停掩饰着心虚:“今天汨儿专门吩咐厨房弄些温补的东西给萧萧,摆在哪儿呢……书案太小,要不抬张餐桌进来……”
“都给我出去!……”
……
第24章
正月十三(续)
汨儿在吃吃的笑,黯荻和小联嘻嘻哈哈的上窜下跳躲避着攻击以免被仍出去,他们都是亲人,打闹中带了浓的化不开的亲情,血缘是他们割舍不断的联系,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我说服自己不必介意,冷眼旁观就好,以局外人的身份。很想笑。心却有些涩涩的酸。我是外人,所以在旁观。
“来萧萧,这东西可是难得一尝的……”
“黯荻!你欠揍呀?!萧萧不能喝酒!”
“小默别理那几个疯子,尝尝哥哥给你点的松露……”
“萧萧尝这个,真正澄阳湖的大螃蟹,现在轻易弄不到了……”
“萧萧吃这个……”
“萧萧……”
我很无奈,对于被当成重点由衷的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战局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书案被挪开,不下十人抬进来的一张大圆桌搁在屋子中间,上面摆满了看起来就考究的菜式,香气四溢。我套了外衣坐着,左右是楚夜寒、柳墨炎,对面是黯荻,他的左右是汨儿跟小联。
我曾经以为自己对食物有着长命无绝衰的兴趣,看来真的错了,眼前推的冒尖的食物绝对会是我从未享受过的美味,可我并不想吃。我察觉到其余的人都在观察,我的沉默和鲜少下箸多少影响了他们的兴致,我不在乎。这并不是我该在乎的事。
“……我来说个笑话吧,”黯荻打破维持了数分钟的沉默:“话说两个相爱的玉米粒决定结婚,可是婚礼时却找不到新娘,于是新郎就问一直跟在身边的爆米花,爆米花害羞的低下头:讨厌!人家穿的是婚纱!……哈哈哈……怎麽?不好笑呀?可我觉得很好笑的……”黯荻有些难为情,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共餐人失望的哀叹:“你们真不懂得幽默!”
“弱智!”
“白痴!”
“无聊!”
“没创意!”
一片声的评价中我忽然轻声笑了,不为什麽,只是觉得好笑。在笑的同时也突然有了胃口,于是开始有滋有味的品尝各色的美味。真的很香……
屋子里又热闹起来,黯荻得意洋洋的跟除我之外的所有人斗嘴,伶牙利齿的小联眼看要落败,干脆抡起大蟹夹子砸了过去,黯荻呲牙咧嘴的一挡,砸到了姜汁碟里,近前的汨儿顿时遭殃,顺手就将剥了满手的蟹黄端直抹在了黯荻脸上……尖叫声、抗议声、叫好声、起哄声笑闹成一片,使很大的空间变得拥挤。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我越过炎的肩头看着这热闹,并非无动于衷,但炎刻意装成不经意似的挡在前面以免我被波及的举动,更令我心颤。如果他维持着那种蛮横霸道,我会告诉自己远离他的暴戾,可我越想加深会被伤害的印象,却越能清楚的看到他竭力隐藏在暴戾下的柔情蜜意。我抵挡不住的在意。
我想我这个人还是意志太薄弱,从记事起就经不起棒棒糖的诱惑,以至于近十年里我妈只消用这一招我就会东跑西颠的为她捧回油盐酱醋,甚至瞒着我爸以病假为名逃学陪她在拥挤的火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去另一个省会城市,然后排了四个小时的队,只为了得到一个她心仪的著名画家的亲笔签名。
那次我得到了平生最奢侈的一次奖励和最严苛的一次责备,因为我妈不仅得到了签名,还幸运的跟那个画家座谈了十几分钟,最后硬扯着睡意朦胧的我跟那个画家拍了一张合影,回家后依然异常兴奋就奖励我了一辆可以变速的山地车。而我爸在送走来家访的班主任后暴跳如雷,在我面前唯一一次失去了温文尔雅的含蓄,然后……第一次发病。那时我才知道他的心脏有严重的问题。可能正因如此,我从没见过那张照片。不久那个画家来我们城市办画展,我妈也没有去。
在那以后我拒绝一切有可能成为诱惑的东西,游戏机、连环漫画,甚至友谊。
只有一样因为我爸的坚持没有放弃,就是围棋,他说那里面有人生。而教我围棋的老学究则说,跟我对弈是一种缘分。
可是我再怎样努力,以为牢牢在握的一切还是全部都失去了。不论我在学业上渐渐趋于平庸,还是在生活中渐渐老成土气,我爸发病的次数依旧一年比一年多,虽然他在病床上曾经很慎重的跟我谈过一次,用男人对男人的交流方式表示在他心里我是这世上最懂事的好儿子,对我如此听他的话由衷的觉得感动,同时跟我保证他会努力维持身体健康。他食言了。就跟那个跟我保证过要活着看到我考上大学的老学究一样。我妈也食言了,她说过毕业典礼时要亲自为我戴上学士帽。
一切就这样失去了,真的太轻易。而我依旧遵照我爸的观念活着,学历史的他笃信中庸之道,他对我所有的希冀与要求归根结底只是一句话:皎皎者易污,翘翘者易折。
但我终究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在显而易见的诱惑面前到底做不到不动如山。这诱惑太有吸引力,甚至让我产生了对之渴求已久的错觉。是错觉。因为我意志薄弱。我抗拒不了如骄阳般炙热的诱惑。而这种诱惑,是双份的。
屋子里的喧闹在持续,我细品着剥好的一盘大虾,津津有味的旁观。不时侧过脸让炎擦擦油腻腻的嘴,一边急不可耐的觊觎夜寒正在敲剥的湖蟹。口腹之欲的诱惑终究最难抵制。我想现在的我还是中庸的,而且彻底的居了中。再无偏左或偏右的可能。
哗啦啦……杯盘狼藉,寡不敌众的黯荻倒在圆桌上因被呵痒而笑的喘不上来气:“……好男不和女斗,我是让着你们……哎呀呀……受不了了……饶命呀……我叫……叫还不行吗?好姐姐们,饶了我吧……”
不依不饶的小联不为所动:“叫一声可不行!起码要叫一年……”潮红的脸,兴奋的声音,倒象是醉了……
“你们闹什麽?!”沉稳的声音,未进门已然不怒而威。屋子立时肃静,汨儿一步跨回座位,专心对付半只蟹壳,刚还癫狂无状的小联也款款落座,斯斯文文,哪儿还有一点醉态,只可怜满身狼狈的黯荻,尴尬的抓起餐巾划拉花成狸猫的脸……
“叔叔,您回来了。”异口同声,在黑先生挑帘进屋后几个人都站起来,毕恭毕敬的问候。
“嗯。看来回来的早了些,”黑先生看看嚼着蟹脚并未起身的我,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打搅了你们的兴致。”
第25章
正月十三(续)
“哪里,叔叔可是及时救我于水火之中了!”黯荻抖掉衣襟上的菜渍,懊恼的看着大片的油迹:“报废了!刚从巴黎定制回来,才穿了一次!”
“叔叔,您曾教导我们‘自作孽不可活’。”汨儿悠闲的擦着细长的手指,如同事不关己的法官。
“呃……叔叔,”小联殷勤的拉过椅子:“我们还以为您要很晚才会回来,用过晚餐了吗?”
黑先生坐下,却不说话,含笑看看大家,目光落在桌上两只看起来很普通的酒瓶上。
“啊……那个,我吃好了。”小联立刻想溜。
“我也……”看来想溜的不止小联一个。
“怎麽?我这个老家伙破坏了你们的食欲?”淡淡的一句话却威力无穷,做势欲逃的人立刻归位。黑先生戳戳酒瓶:“本来赶回来是想沾沾光的,还准备了五瓶助兴,唉,看来不必了,老了,惹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