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by一只淇雾
一只淇雾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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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腿放到台子上。”贺征安抚地亲吻着他的后背,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扯下一条厚毛巾垫在他的膝盖下面,“腰再往下塌一点。”
不停地、疯狂地索取。
想以这种方式记住彼此。
“贺征……你这么好的人……要很幸福才行啊……”季抒繁用手掌抹掉镜子上的雾气,微微睁开眼,看着大汗淋漓的两个人,被海浪一次次推得眩晕,心却始终在被切割、下坠,“我当初不招惹你、就好了……”
“放屁!”闻言,贺征心中的不安像病毒一样扩散,咬紧牙,手劲加大,将他翻了个面,“季抒繁,我才原谅你没几个小时,别他妈跟我闹!”
“对不起……贺征,对不起……”季抒繁抓着他的小臂,挂在他身上,痛苦地摇头道歉,“天豫苑二期的房子、被别人买走了……我想阻止的,可我当时、账户被冻结,股票被套牢,短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我找到买主协商想买回来,买主不愿意……那是他给女儿准备的婚房,他很满意……”
“房子而已,我们是没地方住、要流落街头了吗,至于看得这么重?”贺征想起季抒繁曾经吐露的真心,想起他对家的想象和描述,心中一恸,红了眼眶,“错过了就不要了,日子还这么长,我们重新挑一套。”
“至于。”房子随时可以换,你的命就一条,我怎么可以拿去赌。季抒繁被巨大的恐惧包裹着,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贺征流泪让他滚的样子、牵着颜译去酒店的样子、孟浔在他身后把玩瑞士军刀的样子、贺长风被送进CCU、沈蕴怡温和地说着不原谅……每个画面都是他罪有应得,像长满倒刺的藤鞭抽打在身上,鞭鞭见血。
可以上种种,都不会比501卧室的恐吓墙,更让他惊慌失措。
万一日子没有那么长,万一我有一瞬疏忽……
这么好的你,不该被我拖累。
“死脑筋!”贺征骂道。
“今夜这么长,多亲亲我吧。”季抒繁只笑道,无比热烈地迎合。
白玉上雕满花纹,先摧毁,再重构。
青青紫紫的痕迹,如果能成为终身的标记,就好了。
“呃啊——别出去,就在里面……”季抒繁向后仰头,面露痛色,要求道,“灌满吧,都给我。”
“那你呢?”贺征紧紧抱着他,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你也是我的吧?”
沐浴露混合的液体顺着大tui流下,季抒繁失神地靠在他怀里,声音嘶哑,“我爱你。”
“爱个屁爱!这时候就应该肯定我的问题啊!”贺征把他抱去淋浴。
很快,升腾的雾气填充满整间浴室,清脆的水声和黏腻的水声混在一起,不算愉快。
“左边也需要……”季抒繁背靠在墙上,触碰到右tui内侧浅浅的痕,有点不知足,“重一点,我不疼。”
“下次。”贺征却好像感受到什么,死活不肯再给。
一整晚都不知疲倦,像是要把过去两月亏欠的都补回来。
凌晨三点,运动过度,体力耗尽,贺征拥着季抒繁躺在床上,手臂环在他腰间,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安静地等他开口。
季抒繁睁着眼,看着黑暗中模糊的窗帘轮廓,感受着身后真实的心跳和体温,想把这一刻的每个细节都刻进骨髓。许久,才故作平静道:“我放过你了,贺征,我们分手吧。”
“孟浔,又去找你了。”贺征收紧手臂,将他箍得更紧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说出自己的猜想,“能把你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个。”
没有再瞒的必要,季抒繁轻“嗯”了声,“我季抒繁这辈子没怵过谁,他敢蹦跶到我面前,我就把他收拾了。”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又不要我了……”贺征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低得整个身体都在震颤。
“孟浔和你、和我都不一样,亡命之徒,一无所有,手底下也是一群垃圾,越是挑战法律红线的事,越能让他们兴奋。”季抒繁感受到颈间的湿润,转过身去,捧起他的脸,近乎虔诚地亲吻,从眼角到脸颊,再道微微颤抖的唇瓣,“你知道我的意思,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别被垃圾沾上,好吗?”
“你怎么办……阿繁,你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才从癔症里走出来……那个垃圾,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你!”贺征痛恨自己的无能,巨大的、即将分别的钝痛,一寸寸地碾过他的心脏,遵法守法难道是错吗,为什么受害者还要忍气吞声?
“傻子,别对我有滤镜,我也是垃圾,比他稍好一点的垃圾。”季抒繁深吸一口气,压制哽咽,“我会亲手解决他。你呢,就好好生活,好好当大明星,源源不断地让我看到你的好消息。”说到这里,他破涕为笑道,“你不知道吧,我在瑞盛的办公室,有一块特别大的落地窗,那块窗户正对着一个商场的广告屏,扭头就能看见你的广告,每次通宵加班,都觉得你在我身边。”
“报警吧,现在就报警。”贺征根本听不进去这狗屁安慰,急昏头了。
“小打小闹的恐吓,随便抓个小喽啰进去蹲两天就平息了,非得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才会引起警方重视。”季抒繁苦笑道,“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不立案,我要你、你的家人还有我姐,平平安安。”
“季抒繁!”贺征两眼红得快滴出血来,为什么自己用尽全力去爱、去温暖的人,被垃圾轻轻一拽,就又跌进了黑暗,“为什么非得是你、非得是我们——”
“只有我。”季抒繁用食指指腹轻轻压住他的唇,纠正道,“贺征,你会幸福,没遇见我的时候,你就是幸福的。所以……听话好吗,离我远点,别让我分神,别成为我的软肋。我季抒繁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孟浔让我痛不欲生,我就千百倍地从他身上讨回来。”
贺征抱着他的腰,痛苦地低吼着,答应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你这倔脾气。”季抒繁强忍痛楚,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千万别等我,以后遇到喜欢的,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啊……”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季抒繁,你别这么残忍!”贺征不遗余力地吻着他、拥着他,“你不是很有把握吗,那你赶紧把垃圾扫干净了来找我啊……拜托你,别总是让我等。”
“顺利的话。”我一定去找你。

第130章 不见不念
天光微亮时,贺征呼吸均匀,似是陷入了沉睡,也可能是给分别找了一个台阶。
季抒繁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以极大的意志力,缓慢地、小心地,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每一寸分离,都像撕开粘连的血肉,痛得无法呼吸。整个过程,连头都不敢偏,余光全部收束起来,怕多看一眼,好不容易筑起的理智高桥就土崩瓦解,不顾一切地摇醒贺征,留下他,然后又掉进恶性循环,把事情全部搞砸。
赤足在温热的木质地板上站了一会儿,季抒繁才聚起一丝力气,捡起地上的浴袍裹住自己,悄无声息地走进浴室,锁上门,打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流声的掩盖下,终于允许自己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爆发,身体顺着冰凉的瓷砖滑坐在地,两腿屈起,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流尽,只剩一片干涸的刺痛和麻木,季抒繁才起身,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红肿不堪的眼睛和脸颊。
等他整理好自己,拧开门把手走出浴室,卧室里已空无一人,床上找不出一丝褶皱,平整得仿佛从未有人躺过,只有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旖旎气息,尚能佐证他经历了一场盛大而绝望的告别。
怔了一瞬,季抒繁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走到床边,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面容刚一解锁,“关于他”的备忘录就跃于眼前。
每一条内容下都新增了回复——
1、那就约个时间,壁球馆见,需要我让一球吗?
2、都听你的。
3、你多说点好听的吧,我耳根子软。
4、这条可以删了,我只睡你。
5、那就抓紧我。
最后的最后,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着:
【本来想给你留点什么,没想到看到了某人的恋爱日记】
【季抒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爱你,而爱自有天意】
濒死的心脏被注入一线生机,季抒繁拿着手机,着急忙慌地跑去露台。
楼下,晨雾微茫,贺征穿着来时的那身黑色大衣站在结着薄冰的喷泉水池边,左手揣在口袋里,右手指间闪烁着一点猩红,保镖将库里南从车库开出来移交给他。开门的那一刻,贺征好似感受到什么,动作一顿,却终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而后,点火,发车,驶离。
露台上的人远远望着,揪紧了胸口的衣料,郑重无声地祈祷。
为己筹谋数年,竹篮打水一场空,敬重者长眠,痛恨者逍遥,所爱者分离,一半咎由自取,一半命格不祥。
今天才大年初二,从没许过新年愿望,过去、未来加在一起,只要爱人、家人平安,离我这个无福无寿之人远些,应该不难实现。
贺征走后,季抒繁就病倒了,足足三天,躺在床上,窗帘紧闭着,分不清昼夜,厌食、心悸、手抖、高烧、发冷汗……种种因分离产生的生理反应比料想的严重得多,身体里好像装着一个巨大的计时器,督促着他快些好,可越着急就越难好,越难好就越着急,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
季抒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回绝了一切探望和走访,每天拉着医生、心理医师、厨师和营养师开会,甚至请了大师来驱邪,都收效甚微,最后,自己拿着中华食谱开火下厨——姐姐的爱也是爱,拌着饭菜,吃点吧。
这天下午,季抒繁觉得自己状态好了一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撑着手杖走出房间,还没到旋转楼梯,就闻到一股很诡异的、像是糊了的松茸鸡丝粥的味道,往楼下一看,厨房门口佣人们大排长龙,一个个欲言又止的。
“让一下。”他皱着鼻子走下楼,让佣人们腾出一条道,然后就看到季抒娅一手举着食谱一手握着汤勺,在料理台前左右为难。
“这啥啊,饭还是粥?鸡丝切得比鸡块还结实,真空处理一下都能当行军粮了。”季抒繁往那砂锅里一瞥,赶紧关了火,把季抒娅拖出来。
“脸色还是很差,但是能下床了,也算有好转。”季抒娅都不计较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看着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揪心道,“阿繁,我跟Jonathan叔叔通过电话了,过完元宵,我们就去伦敦好不好?”
“姐,我没病。我只是……需要习惯。”季抒繁摇了摇头,让佣人重新准备饭菜,然后走向餐桌,拉开椅子坐下。
季抒娅顷刻红了眼眶,劝说的话却卡在嗓子眼,冒不了头。才不是没病,不过是怕自己没时间。
吃饭、睡觉需要时间,整顿混乱的集团内部需要时间,带领集团做出新业绩让股民满意需要时间,对付孟浔需要时间,习惯没有贺征更需要时间……慢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相比之下,治病,太微不足道了。
很快,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被摆上桌,季抒繁选用勺子,一勺接一勺地把饭菜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食物划过食道,引起胃部抽搐痉挛,却始终没停。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简单的八个字,不是情话,不是承诺,只是让他活下来的,最基本的要求。
春节假期结束,初七复工后,瑞盛无理由终止和蓝镜的合作,按合同赔付违约金,股民闻风而动,蓝镜股价大幅下跌,所有明面上的羁绊都被斩断。
元宵节过完,贺征进组,新戏是民国背景,军阀少帅的骑马路透一出,血洗各大平台的文娱榜,同时官宣某高奢全球品牌代言人,粉丝喜大普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蓝镜股票连续七天逆跌,代言品牌销售净利润暴涨300%。
日子开始以一种刻板的轨迹运行,他们又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不见不念,不痛不爱。
季抒繁将自己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工作中,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对孟浔的势力发起围剿。
过程却并非一帆风顺,孟浔不是只会动粗、大脑空空的莽夫,相反,反社会人格赋予他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模仿能力,完美继承了生父、继父的一切优缺点,高中就把身边的富二代同学骗得团团转,利用他们的身份作掩护,偷出继父公司景宏资本的票据,又利用网络漏洞洗钱,在面对盘问时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在勒索金额高达二十亿美金的绑架案中都能死遁逃脱,难对付得很。
第一回合,季抒繁查到和孟浔直接相关的几家用来洗钱的高端连锁摩托车行和改装厂,妙用了一些合法合规的手段,让官方参与进车行和改装厂的税务、消防调查。孟浔收到稽查通知后,没有试图疏通或对抗,留下更多把柄,而是果断选择切割,让几个表面上的“法人”承担所有问题,迅速缴纳高额罚款,主动关停最具争议的店铺,一边积极配合整改,一边又通过隐秘渠道,将核心非法业务和资金流,转入更深层、更难以追踪的海外空壳公司和地下钱庄,玩了一手弃车保帅。
第二回合,季抒繁启动了对家族势力的审查和切割,虽然季、顾两家主业清白,但庞大的商业网络难免在边缘地带和孟浔的势力有无意的交集,哪怕一刀切会损失相当一部分短期利益,他也绝不会给孟浔任何攀附、反噬的窗口。然而,反击来得比预计得还快,孟浔买通个别工人闹事,对万德旗下部分正在关键转型期的实业项目,发起一系列环保投诉和劳工纠纷,甚至威胁一些深度合作的提供关键零部件的小供应商,导致供应链“意外”中断。这些麻烦单个看都不大,汇聚起来却足以让项目负责人焦头烂额,拖慢工程进度,造成经济损失。
半年的时间在一轮轮交锋中悄然流逝,计划稳步推进,季抒繁始终胜孟浔一筹,却未能伤及根本,因此日日不得安眠,偶尔小憩,又总是梦到贺征离开的背影,心悸得惊醒后,打开电脑继续处理工作,或者望着办公室落地窗外那块广告大屏等待天明。食欲依然不振,只能维持每日基本的摄入,让体重不再下降,只是用脑过度,低血糖频发,以至于每件衣服的口袋里都装着贺征代言的薄荷糖。
而对贺征来说,这半年,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镶嵌在航班起降的轰鸣里、酒店房门开合的轻响中、舞台追光灯炙烤皮肤的温度里、还有站姐每一张标着水印和日期的神图中……民国戏是在初夏拍完的,杀青宴的酒杯还没斟满,他就已经飞往下一个城市,站上了代言品牌的发布会,紧接着是综艺录制、颁奖典礼、杂志拍摄、公益活动等等,行程密集得让以工作为荣的杜菲都感到窒息,助理累到进了两趟医院,工资翻了整整三倍。
忙碌的意义是麻痹,没空思念,才能不思念。
他瘦了很多,原本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变得精悍甚至嶙峋,西装穿在身上有了更冷峻的轮廓,眼底总是聚着一层淡淡的倦色,但每次面对镜头,那双宛如墨笔勾勒的瑞凤眼,都会立刻燃起惊人的神采。粉丝看着半年前后的对比图,总去工作室的微博下控诉行程太死亡,但只有跟着跑通告的核心工作人员知道,老板敬业的背后,不止因为公司只他一位顶流挑大梁,他垮则公司垮,更因为心被挖空了,除了工作,无事可做。
拥有七千万粉丝的微博账号也从工作人员手中收了回来,偶尔发一发除剧宣、品牌广告、官方活动之外的东西。
比如,一张凌晨机场空旷的廊桥照片,配文“天快亮了,晚安”。他想象着,在另一个城市,爱人也许刚刚结束一场通宵会议,也许正被失眠折磨,也许……会看到这张照片、这句话。
我会源源不断地让你听到好消息,直到,我们重新见面。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季抒繁逐步举报、剿杀孟浔的“地面”产业,肢解地下车队,配合警方抓捕涉案人员,胜利在望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以极其突兀又低调的方式,传遍了顶级资本圈。
孟浔的继父,景宏资本的创始人、东南亚华侨巨富闵文俊,在其新加坡的豪宅中,喝完酒游泳抽筋溺亡去世。讣告刚发没两天,一份经过公证的合法遗嘱火速公布,闵文俊将其持有的景宏资本绝大多数股份,留给了他从未公开的、唯一的亲生儿子——闵祁琛。相关法律文件齐全,DNA证明赫然在列,甚至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家族元老出面作证,“羞愧”地承认了多年前的一段隐秘往事。
一夜之间,孟浔明面上的身份,从留中工作的英籍华裔Alex,变成了横跨东南亚与内地、资产规模相当庞大的景宏资本的合法继承人闵祁琛。
消息传来时,季抒繁正在开晨会,William汇报完景宏资本的最新情况,会议室就陷入了死寂,所有高层面面相觑,又愤懑不甘,鏖战半年,付诸了多少人力物力,眼看就要吹响胜利的号角了,对手却掀了桌子,换了一套更豪华、更无懈可击的筹码重新入局。
季抒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坐在长桌尽头,八月刺眼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色。
几秒后,他像是回神了一般,抬起眼,示意会议继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前他是阴沟里的老鼠不好抓,现在洗白了,反而是好事。”
理是这个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能泰然把心放回肚子,闵文俊死得这么是时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意外,孟浔对这个有施虐癖的继父怀恨多年,等到今天才出手,足见筹谋之深远,以他如今掌控的资源和平台,再想扳倒,谈何容易。
脚下的钢丝变得更细了,错一步,粉身碎骨。
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季抒繁反锁了门,跳过失控暴怒、情绪发泄等等浪费时间的环节,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一通通电话打出去,靠交情、靠道义、靠利益、靠风险……初步游说着,以最快的速度筛选出最有力的资本同盟。
接下来的日子,行程严格保密,战场从办公室转移到世界各地,出行从轿车变成航班头等舱。
在曼哈顿和北美财阀傅洛臣谈判,还他娘的是顾引晞负责接待,气得两眼一黑又一黑;
在申城和哥大校友兼互联网巨头的谢家二公子谢珩打德州扑克,喂了不少牌,输了两栋在申城市中心的大楼示好;
在上北市跟林叙墨重新搭建友谊的桥梁,还专门去林家拜访了一趟,在长辈面前晓之以情,动之以情……
与此同时,麾下的精英团队,夜以继日地工作,一面维持集团的正常运转,一面对景宏资本火力全开,深入剖析其庞杂的业务链条,寻找财务弱点、估值泡沫、关联交易黑箱……紧锣密鼓地制作出一份份指向明确、逻辑清晰的做空分析报告,然后通过各种可信渠道,悄然流向那些被季总游说过的,以及在市场上有影响力的其他对冲基金和大型机构投资者。
必须在孟浔反应过来前,将其按死,机会只此一次,成功是理所当然,反之,倾家荡产的,就是他季抒繁。
两个月眨眨眼就过去了,B市又入了秋。
深夜的机场高速,像一条流淌着灯光的黑色河流,季抒繁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密集飞行和高压谈判几乎榨干了他的精力,腿上放着一台屏幕亮着的MacBook,上面是William刚发来的简报,显示又一家关键机构正式加入了针对景宏资本的“审慎观察”名单。极度疲惫中,一丝锐利的清醒始终悬于神经末梢——孟浔不会坐以待毙,反扑、报复随时会来。
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粗暴、直接。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中间车道,远处,已能望见机场航站楼冷白的轮廓,本该平安下车登机,去三亚拜访一位通过层层关系才联系到的、平时极少露面的大人物,右后方却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远光灯——
一辆原本在慢车道行驶的重型厢式货车,毫无预兆地提速,疯狂地向右变道,不是超车,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笔直地朝着季抒繁乘坐的银灰色宾利撞去!
“陈叔!右边!加速!”季抒繁瞳孔骤缩,凭借赛车手的直觉和经验,第一时间下达指令,一手紧紧抓着车顶扶手,另一只手往前帮忙猛推了把方向盘。
陈叔也是驾驶经验丰富的老手,惊骇之下,竭力稳住心神,右脚将油门踩到底,听从指令,将方向盘向左急打,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猛地向前一窜,车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货车的直接冲撞点。
“砰——!!!”
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玻璃粉碎的爆响杂糅在一起,将平静的夜晚引爆,货车庞大的车头依旧重重撞上了宾利的右后侧,势不可挡的冲击力让宾利瞬间失控,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旋转、翻滚,狠狠撞向高速路中央的隔离护栏。
天旋地转间,世界只剩巨响、剧痛,安全气囊炸开,沉闷地拍在脸上,季抒繁死死咬住牙关,鼻腔里全是汽油味和尘土味,在翻滚中勉强蜷缩起身体,护住头颈要害。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四轮朝天,车厢扭曲变形成了一团废铁,温热猩红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耳边嗡嗡作响,依稀能听到陈叔痛苦的呻吟,以及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怎么能死在这里……
还没干掉那个垃圾,还没去见贺征……绝对不可以、死在半路啊!
强烈的求生意志压过了所有疼痛,季抒繁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摸索着,艰难地解开安全带,拼命想从变形的车窗缝隙中挤出去,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不知是哪里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落地时,直接跪倒在地。
警车、救护车的灯光交织成一片刺目的红蓝,很快,有人朝他跑了过来,是谁不知道,眼前迷糊得像是夹了一片毛玻璃,他奋力抓住那人的胳膊,用仅剩的一丝力气说着,“车里……还有人……救他……”
而后“叮”的一声,左手腕上的红线断了,铜钱一落地就碎成了几瓣。
手在空中虚抓了两下,旋即坠地,意识也随之堕入无边黑暗。
鼻腔里涌进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循环着仪器冰冷的滴答声,身体各处传来绵密尖锐的疼痛……季抒繁在无孔不入的刺激下缓缓睁开眼。
“阿繁,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季抒娅蓬头垢面地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惊魂未定地轻轻握住他的手,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季抒繁想动,却发现全身都被固定着,脖颈戴着护具,右腿打着石膏,胸口缠着绷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钝痛,眼睛适应了光线,记忆的碎片才慢慢拼凑起来——刺目的远光灯、震耳欲聋的撞击、求生的挣扎,还有……断掉的红绳。
“陈、叔……”他眨了眨眼,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陈叔伤得很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在隔壁病房,你放心,陈叔的家人我已经安抚过了。”季抒娅快速答道,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脸,“阿繁,我们不斗了,好好过日子吧……惩治孟浔不是你的义务,你收手好不好?我只有你了……医生说,如果不是你有赛车手的经验,反应得快,你和陈叔、你们——”熬了好几宿,季抒娅精神近乎崩溃,“你要吓死我吗,季抒繁!”
“没死,别哭。”季抒繁轻轻挠着她的手心安慰,嘴里艰难地抖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的消息……贺征、知道吗?”
“不知道!”季抒娅死瞪着他,咬牙道,“照你说的办了,不管你出了什么意外,第一时间封锁消息,除了我和William,没有人知道,你差点死了!”
“那就好。”闻言,季抒繁微微笑弯了眼,我的事,不能再牵扯到他。
“……你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季抒娅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无可救药。
“或许吧。”季抒繁并不否认,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持续多久,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就从心底蔓延了出来,他问道,“这次车祸,警方调查得怎么样?”
“初步调查货车司机是新加坡籍,尿检阳性,嗑昏头了,毒驾,声称看你的车不顺眼,加上最近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心情不好,一时失控才撞了上去。”季抒娅忧心忡忡道,“根本查不到孟浔头上。”
“不是他指使的,当然查不到他头上。”季抒繁静静听着,并不意外,这段时间的围剿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让多少依附孟浔的亡命之徒血本无归,他心知肚明,遭报复是迟早的事。
可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围剿仍需继续,这次侥幸逃生了,下次呢?
明天和意外,真不知道哪个会先来。这个他曾在无数个失眠夜里想过,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体会过的道理,终于沾着血,砸到了他的病床上。
半晌,他决然开口:“姐,让郑律师来一趟,现在,马上。”
“你需要休息——”
“就现在。”季抒繁打断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有些事,准备好了,我才能安心。”
两个小时后,年约五十、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打扮一丝不苟的郑律师,带着助理和全套设备,出现在VIP病房。
季抒繁倚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贴着纱布,眼神如锐利而清醒,轻微牵动了下嘴角,露出微笑的雏形,“郑律师,上次见面,是听你宣读我外公的遗嘱,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你来准备我自己的了,请坐。”
郑律师拎着一把椅子,坐到病床旁一个既不会让季抒繁费力转头、又保持专业距离的位置。“季总,”他开口,语气不亲不疏,“来得急,只听说您出了事故,看到您清醒,比什么都好,身体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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