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征心里有些不情愿,他挺满意现状的,有活就接,没活就歇,报酬虽谈不上丰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有什么必要调整呢,但公司既然做了决定,又派岳婷婷来打头阵当说客,他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先应下,“行,那我三点左右到公司。”
听到肯定的答复,坐在办公椅上的宣传总监骤松了口气,朝岳婷婷点了下头,岳婷婷苦着脸,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死道友不死贫道,有机会一定补偿你”才颤巍巍地挂了电话,“二楼茶水间对面的会议室见。”
十一月下旬,B市白天平均气温只有七度,凛冽的秋风吹不散雾霾,却让路上的行人裹上了厚重的夹克和大衣,贺征也不例外,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牛仔套装风尘仆仆地赶到公司,一路热情地和偶遇的同事们打招呼,从室内旋转楼梯上到二楼,推开茶水间对面会议室的门,却傻眼了——
岳婷婷不在,会议室长桌靠窗一侧并排坐着一男一女。
女人三十来岁,身材保持得极好,一头微卷的栗色齐肩长发,脸上化着淡妆,垂坠质感的白色职业装显得人精神又干练,面前放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左手把玩着一枚银色外壳的电子烟,右手轻轻搭在桌缘,面无表情,瞳孔轻颤,似若有所思。
旁边隔着两个空位端坐的男人约莫只有二十一二,穿着一件朴素的灰白格子衬衫,稍长的刘海未经打理软趴趴地搭在额头,肩膀瘦窄,皮肤极白,拘谨地抓着手里的本子和笔,一副受气听训的鹌鹑样。
“抱歉,我走错了——”贺征握着门把手,紧皱起眉,蓦然有种一脚踩进深坑的不踏实感。
“没走错,我在等你。”女人失焦的眼神瞬间重聚,叫住转身欲走的贺征,站起身帮他拉开一把椅子道,“贺征,好久不见,有些事业上的规划想和你聊聊,请坐。”
见状,男人也立马跟着站起来,怯生生地看着贺征,腼腆一笑。
“跟我聊聊规划?”贺征脚步一顿,虚倚着门框微微眯眼看着二人,讽刺道,“菲姐,没记错的话,四年前是您亲自跟邵总说与我理念相冲,没办法共事合作,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偶尔来公司拿个资料开个会都特地绕着您走,就怕冲撞了您,这四年我们碰头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吧,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杜菲,蓝镜娱乐的王牌经纪人兜这么大个圈子把我这没名没号、不入流的戏子叫到会议室,说要跟我聊事业规划,这话您自己信吗?”
“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杜菲撩了撩头发,面色不改,“我们曾经的确理念不合,你有自己的坚持,而我希望我的艺人听话听安排,谁都没错,只是不适合合作而已。”
“曾经?”贺征抓到她话里的重点,“我不认为事业蒸蒸日上的菲姐会突然认同我的坚持,今天叫我来到底什么意思?”
“是,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你的坚持幼稚可笑。”杜菲坐回座位,拿着电子烟指了下门,那鹌鹑样的男人就像得了圣旨一样,胁肩低首地跑到贺征面前,紧张兮兮地开口道:“征、征哥,你要不进去坐?”
“……”贺征不喜他一个大男人畏畏缩缩的,但也没说什么。
杜菲三十出头就做到经纪部一把手,凭的是真本事,对外巧舌如簧谈得来资源合作,酒桌上签合同从没虚过那帮臭老爷们儿,对内既摸得清老板喜好看脸色办事,又严格管理下属,不搞吹嘘拍马那套,工作完成得好就批奖金批假期,搞砸了就直接让走人,手底下的人爱她又怵她也是情理之中。
“有话直说吧。”贺征坐到杜菲对面,隔着一张桌子谈判。
火药味一触即发,鹌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却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拿着自己的本子和笔,隔着两个空位,坐在了贺征旁边。
“贺征,你签约蓝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蓝镜创办至今十五年,你在的这四年算是公司的鼎盛期。”杜菲铺垫道。
“才四年啊……”贺征后仰靠着座椅靠背,冷冷地看着她,“当初你诓我签了十年,剩下六年够我陪公司从鼎盛走向没落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公司接下来走的是一段接一段上坡路。”杜菲不在意地勾唇一笑,“前十五年蓝镜娱乐从一家含邵总在内只有四个员工的艺人宣传外包代理,成长为了一家拥有完整艺人包装和剧集打造链路的成熟经纪公司,接下来五年,邵总会带领公司走向行业顶端。”
“嗯,祝你们成功。”贺征无心在这里听她演讲什么公司愿景,“只是我这个人心胸狭窄,没法和公司与有荣焉,五年、十年之后的事太遥远,现阶段我只关心菲姐不是我的经纪人,要怎么规划我的事业发展。”
“蓝镜和邵总想扩大版图,需要和瑞盛达成合作,以瑞盛集团在投资领域的地位应该不用我跟你多介绍?”杜菲把电子烟放到嘴边,一呼一吸间烟雾缭绕,那双明眸却凌厉不减,仿佛要把对面这个人给剖开看透。
贺征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全公司应该只有你和瑞盛那位年轻的CEO有交集。”
圈里那档子事多了去了,杜菲不会因为发生在贺征身上就觉得新鲜稀奇,是人就会变,在这个圈子混的就没有几个能不被利益驱使,如果有,那也只是因为待的时间还不够久,因而她的语气没有半点轻蔑、鄙夷,只是公事公办道:“之前的事邵总愿意理解为你年轻气盛,不同你计较,四年雪藏也应该把你的锐气锉平了,从今天开始,我会重新以经纪人的身份帮你洽谈商务和戏约,你旁边这位叫方闻之,是给你配的生活助理,大小事务都会协助你处理,除此之外,公司还会对你资源倾斜,用最快的速度帮你跻身一线。”
“我年轻气盛……怎么不说你们吃错药了?”贺征阴沉着脸腾地站起身,椅子的四只滚轮齐齐往后打滑,把方闻之吓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本子里。
“我大四排毕业大戏那会儿,你杜菲不知从哪里看到我的简历,生怕别的经纪公司跟你抢人,每天风雨无阻准时准点地去我学校报道,我他妈真以为你是带着诚意来的,眼睛眨都没眨就跟你签了十年卖身契,结果呢,你明知合同上写了前五年劳务收益三七分,我三公司七,却只字不提,为什么呢,因为公司的效益直接关系到你工资和提成,我理解,这事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签合同的时候没多留个心眼,白给你们打五年工!”
“后边因为那谁,我把邵仲翔打了一顿,老东西气得要雪藏我、封杀我,个中细节你一清二楚,但你还是为了自己晋升,不分是非黑白地维护老板,跟我撇清关系,ok,无所谓,我他妈认了,多大点事儿啊,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把那老东西命根子踹烂,让他又为非作歹了几年!”贺征每一声质问都是这几年积累下来的不甘与怨恨。
“这些事……我很抱歉。”杜菲低着头,难以与他对视,方闻之则一副吃到大瓜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割双耳以表忠心。
“抱歉?你一点都不觉得抱歉,你享受着今天处心积虑才得到的一切,不管赚多少,第二天睁眼你仍然觉得挣得不够多。”贺征额角的青筋暴起,他极力克制着怒火,双手撑在桌子上,疲累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你们所愿,我的锐气被锉得一点不剩,我用不着公司资源倾斜,更不想当什么一线,所以,瑞盛风投的CEO是年轻是老,是人是鬼都跟我没关系,休想用我去讨好他,我死都不会帮你们牵线搭桥。”
“四年了,贺征,我以为你有长进。”杜菲肩膀耸动,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一口烟轻轻吐在贺征脸上,“你以为你和季家老二的事传得满城皆知只靠那一两张嘴吗?我不知道你又在哪里得罪了谁,但季家老二既然默许这消息传播,就是有意保你,做人别太不识时务了,这不是公司内部的小打小闹,上位者一句话真的能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感觉贺征每天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怒的路上,小心长一身结节啊!喜欢的宝宝,求评求三连!!!!
第10章 兄弟用处
从公司出来后,贺征不想带着一身坏脾气回家,就找了家没什么人的咖啡店坐到快六点,等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某人的电话企图犯贱,但对方似乎没把手机带在身上,铃声响了足有四轮才接通。
“蔡医生,下班没?”贺征右手扶着桌上那杯没怎么喝的馥芮白,指尖轻轻敲着杯璧,语气惆怅。
“准备下,什么事。”听筒里传来的男声沉静如山泉,有种秩序之内的安稳感。
“哎哟,多大腕儿啊,没事不能找你?”贺征骨子里是个闷骚的,在长辈和外人面前尚且记得装装样子,一碰上自个儿兄弟就跟那抽疯了的马似的,浪得没边了,“从西安出差回来了也不想着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多牵挂你啊,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你啊你,忒没良心了!”
“……我们医院精神科的医生今天都下班了,你明天起个早,挂个早号来看看。”蔡煜晨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脱掉白大褂放进储物柜后,换上了一件卡其色长风衣。
“不要嘛,人家就要蔡~医~生~”贺征压低了声音夹着嗓子,故意恶心人。
“性/骚扰,我报警了。”蔡煜晨皱着眉头紧急关掉免提,顺手抽起一张酒精湿巾擦了擦手机屏幕,庆幸自己这是一间独立办公室。
“蔡医生真冷漠,人家要伤心死了~”贺征笑得直不起腰,在店员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里坦然走出店门,“晚上没约吧?陪我吃饭。”
“没有,好,吃什么。”
“丫真跟个机器人一样,问一句答一句,主动点嘛,主动我们才有故事。”贺征单手叉腰站在马路牙子上,高鼻阔额,眉宇深邃,一身深蓝色牛仔套装宽松但有型,齐整的走线勾勒出他优越的肩臀比,腰间缠着条三指宽的黑色皮带,让那两条本就又长又直的腿看上去更夸张了几分,画报男模不外如是,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孩儿频频回头,心动的神情根本遮掩不住。
“鬼故事大可不必。”蔡煜晨的忍耐度临近阈值,语速都提了一倍。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多少小姑娘想听我说甜言蜜语,我都……算了,不说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贺征把自己都说臊了,刹车改口道,“东江桥的东北麻辣烫和三毛烧烤二选一,我请。”
“不——”蔡煜晨正要开口,就被贺征打断了,对方预判了他的反应,并剥夺了他的拒绝权道,“不许说小摊贩有卫生问题,也不许说高油高盐饮食加重代谢负担,我这半个月碰了一鼻子灰,就想吃点垃圾食品解压!”
“那就麻辣烫吧,麻辣烫的烹饪方式相对健康,热量可控,营养也算均衡。”蔡煜晨叹了口气。
“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三毛烧烤不见不散。”贺征由此排除了一个正确选项,快速拍板挂掉电话。
“……”蔡煜晨听着嘟嘟响的电子忙音,慢慢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节,天黑得很快,上一秒太阳还悬在半空,下一秒夜色就将城市完全笼罩。
贺征先蔡煜晨一步打车到东江桥,占了张江景视野好的桌子,扫码点了三十串牛肉、三十串羊肉、十只碳烤生蚝、一条铁板鲫鱼和一箱百威啤酒,平时出于身材管理和上镜需要,他绝不会这么放纵,今天实在是心里苦,不借食欲好好发泄下,一定会憋坏了去。
很快,装修简陋、油烟四起的三毛烧烤摊前驶来了一辆全黑的奥迪RS7,落地仅百万的小轿跑在藏龙卧虎的B市随处可见,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关注,直到车子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一位身姿挺拔、气质出尘的男人,嘈杂的市井似乎都安静了一秒。
那人一八六的个头,宽肩窄腰,四肢修长,浓密的黑发用发胶拢起,显得一丝不苟,下颌微方,很有男子气概,五官分开看算不上精致,组合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一袭卡其色双襟式堑壕风衣大开大合,衣袂被江风吹得翩飞,大衣里搭配着白色衬衫和棕色西装马甲,脚下是一双Berluti薄底尖头皮鞋,步伐稳健,神态从容,这样的人正常情况下应该出现在米其林西餐厅,而不是人均消费不过百的烧烤摊。
“大冷天跑到这里来吹风,有什么想不开的?”蔡煜晨从贺征身后冒出来,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看着这一桌钠含量超标的食物,不意外地皱起眉,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展开铺在油腻腻的塑料板凳上。
“啧,又一个屁/股镶金的!”贺征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仇富的心理空前强大,狠狠咬了一口牛肉。
“又?还有谁?”蔡煜晨屈起两条长腿,坐到贺征对面。
“呃——”贺征一时语塞,把蔡煜晨叫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倒苦水,可等人真坐到他面前了,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两人交情二十余载,从小学到初中,一次升学加无数次分班都没把他俩分开,那时候,班里的女同学分三派,一派钟情贺征这种颜值身材匹敌建模、脾气性格也热血得像日漫男主的乐天派傻狗,一派唯爱蔡煜晨这种家世不凡、儒雅绅士但特别难接近的高智商学霸,还有一派嗑他俩基/情嗑得不知天地为何,两人随便勾个肩搭个背都能诱发派中人一系列联想,内部经常因为谁上/谁下、谁1谁0这种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贺征本人还曾向一位女性好友借阅过相关读物,自己看得面红耳赤不说,还非要声情并茂地读给蔡煜晨听,气得蔡煜晨三天没给他好脸色看。
中考后,蔡煜晨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梧桐中学,被贺征爸爸收入麾下,斩获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化学竞赛奖杯,贺征文化分数虽然低了些,但也凭着艺考第一的好成绩升入梧桐重高,此后一年又一年,两人始终视彼此为最好的朋友,只是人生的分岔路口何其多,每一次选择都让他们成为独立的个体,命运再也无法将二人如少时那般一刻不离地绑在一起。
“你跟我也有不方便说的?”蔡煜晨诧异,却不逼问。
“我六岁还尿床的事你都知道,我还有什么不方便跟你说的。”贺征烦躁地搓了下后脑勺,往蔡煜晨的餐盘里放了两串牛肉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特操/蛋,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慢慢说。”蔡煜晨挑了挑眉,从箱子拎出两瓶啤酒摆到桌上。
贺征拿起一瓶,在桌缘磕掉瓶盖,扭头看着江上飘荡的华丽游轮,把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在脑里重新捋了一遍,掐掉了部分少/儿/不/宜的情节,才难为情地转述给蔡煜晨。
蔡煜晨愈听脸色愈难看,但作为一名医生,他给的第一个建议一定是:“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吧,那种药对身体一定是有伤害的。”
贺征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游轮上红绿交织的灯带映进他的瞳孔如琉璃般璀璨,他尴尬地看了下四周,低声道:“喂,蔡医生,蔡博士,蔡老师!您别把重点放在这个上面啊,我现在的困境是,得罪了个老色鬼可能会被封杀,但半路又冒出来个小色鬼想保我,看上去似乎对我有点意思,我那个黑心公司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想拿我去跟小色鬼换合作,我真是要走投无路了!”
蔡煜晨也磕开一瓶酒,替他担心道:“站在你事业发展的角度,配合公司要求,得到资源扶持,乘上瑞盛的大船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他们完全可以依仗合同雪藏你十年,这和封杀无异,演戏是你这辈子最热爱的事,你能放弃吗?”
“我不知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别再想什么影帝梦,就演点配角混口饭吃,他们又给我来这一出,把我的生活和工作全都打乱了……”贺征仰头往嘴里灌酒,脸上是汹涌的悲伤和茫然,“我恶心那些潜规则,不可能为了上位就去跟谁睡觉,而且如果这次我妥协了,那我浪费的前四年算什么?”
蔡煜晨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沉默半晌,才用手中的酒瓶去碰了下贺征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招/Gay,读书那会儿往你抽屉里塞情书的不都是女同学么?”
“去你丫的,少打岔!”贺征回瞪着他,情绪缓和了一点。
“听你的描述,你似乎并不讨厌瑞盛那位年轻的CEO,甚至觉得他除了喜欢虚张声势和放狠话之外,人还挺好的。”蔡煜晨思索道,“如果从他身上下手,事情会有转机吗?”
“你说季抒繁?不不不,他没这么好打发。”贺征迟疑了一秒,就立马摇头了,那家伙虽然帮了他几次,但每次都是奔着本/垒/打来的,坏心确实没有,因为全是色心!
“为什么?”蔡煜晨直觉有异,“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清楚?”
“没啊!都交代了!”贺征刻意挺直腰,眼神却很飘忽,他要怎么跟蔡煜晨说季抒繁第一次见他就帮他打了/手/枪呢,这根本就说不出口啊!
第11章 大内总管
“嗯,我信你。”蔡煜晨意味深长地撤回目光,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把钢签上的牛肉拨到餐盘上。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怪,贺征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就上手去抢蔡煜晨的筷子,无理取闹道:“少爷您搁这儿吃西餐呢?是不是还得给你准备一副刀叉啊,串儿是这么吃的吗!”
“拿我撒气?”蔡煜晨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脸上赫然写着“你怎么好意思”。
“嘁,真拿你撒气就约你柔道馆见了,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我热身的。”贺征悻悻收回手,改拿了一个生蚝放进蔡煜晨碗里,“三天两头熬夜写报告,当心肾虚亏待了心妍,吃点生蚝补补吧。”
闻言,蔡煜晨索性把一整盘生蚝都端到自己面前,掀唇一笑道:“同理,从今以后你把生蚝戒了,避免阳气过剩,招惹一群疯狂的gay追着你跑。”
“……”贺征被噎得说不出话,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你说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滋滋——”贺征还没想到怎么反击,口袋里的手机先震了一震,弹出一个崭新的两个小时前刚建立的微信聊天框。
「征哥,你回家了吗?」
发消息的人的头像是一片蓝色的湖上漂着一段浮木,看上去很岁月静好,也很有年代感,只是现在的年轻人网速快,各有各的审美,就算是玩抽象,也大多是用“花开富贵、好运莲莲”之类的土嗨头像,少有这种真土的,谁能想到这人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呢。
贺征扫了眼消息就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他对杜菲派来的人没有一丁点好感,同意加微信已经是非常大的让步了,怎么可能真把自己的动态汇报给这奸细。
“怎么了?”蔡煜晨见他面色不善,问道。
“没——”贺征话还没说完,手机又接连震了几下。
「看到消息辛苦回复我(送你花花.jpg)」
「征哥,我知道你和菲姐之间有一些……那个,我又是菲姐手下的人,一开始真的很忐忑能不能顺利推进工作,但你真的是很好的人,哪怕你不满意公司安排,也没为难过我,第一次跟艺人合作就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送你花花.jpg)」
「虽然我是你的生活助理,但并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菲姐现阶段给我的任务只是随时掌握你的行踪,警惕狗仔,在有工作需求的时候能及时联系上你。我第一次接触艺人助理的工作,掌握不好度,如果有冒犯到你,请你一定要告诉我!(送你花花.jpg)」
“烦不烦——”贺征又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三朵小红花却犯难了。
如果方闻之是个畏缩到底、只拿工资不干活的人,他还好处理,偏偏这家伙不仅懂变通,还干劲十足,一来就给他扣一顶好人的帽子,用职场新人的身份示弱,把杜菲交代他办的事摆到明面上,进退有度的口吻下好像藏着“我都这么说了,你再不配合工作就是夹带私人恩怨,苛待新人”的潜台词。
贺征不禁怀疑杜菲是不是专门挑的这么一个人来对付他,台词早就在备忘录上编辑好了,就等加上微信一股脑发过来。
“公司的人找你?”蔡煜晨看他眉毛都拧成结了,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嗯,杜菲给我派了个‘大内总管’。”贺征本不想装作没看见,但又心有不忍,方闻之一个刚进公司的小萝卜头被安排这些烂差事,干好了是应该,干不好杜菲肯定要换更有手段的人来,他没时间也没心情陪他们闹,叹了口气,弹过去两个字,「没有」
方闻之秒回:「那征哥你现在在哪里呀,我有一些项目资料想发给你,方便吗?」
「明天吧,我在和朋友吃饭,还是说杜菲今晚就要我开始工作?」贺征嘴角噙出一抹冷笑,腾出一只手拿酒,发现酒瓶空了,就掉了个方向从箱子掏出瓶新的。
对方输入了一会儿又停了一会儿,过了小半分钟才回复:「没有没有,是我太着急了,抱歉!征哥你大概什么时候结束,用不用我去接你?公司给你配车了,钥匙在我这里」
贺征盯着那几行字,心里五味杂陈,刚签约被力捧那会儿都没这待遇,现在不过是捕风捉影听了点他和季抒繁的事,居然连配车都整上了。
「不用。车我也用不着」
摁完这几个字,贺征窝火地把手机抛给蔡煜晨,“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
蔡煜晨接住手机快速扫了眼内容,果然和他意见一致,笑道:“聪明的经纪人小姐看准了你吃软不吃硬,派了个会磨人的小兵来,大事不妙啊。”
“你怎么还说风凉话,滚滚滚!”贺征一把夺过手机调成勿扰模式反扣在桌子上,“随他们怎么折腾,我自岿然不动——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恋爱也谈了两三个月了,怎么一点秀的动静都没有?”
“她忙,我也忙,时间凑不到一块儿。”蔡煜晨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费这么大劲把人追到手,因为一个‘忙’字,就不把人放心上了?老蔡啊,教了多少遍了,你是男人,不是公主,主动点,主动才有故事。”贺征眨巴着眼睛,左手肉右手酒,听兄弟的八卦胃口就是好。
“……我主动了。”蔡煜晨喝了口酒,苦涩从舌尖直抵心间,“我在网上查怎么和女朋友相处,还收藏了很多约会攻略,但是不管用……也用不着,十通电话打过去,七通都没人接,还有三通没打两分钟就挂了。”
“呃,一个巴掌拍不响,秦心妍也得去网上查查怎么和男朋友相处。”贺征把安慰地拍了拍蔡煜晨的肩,“那你知不知道她都在忙什么,有没有你能帮得上忙的?”
“雕塑设计。”
“雕啥?她不是你师姐吗,你们心外科医生现在还要自己雕心脏模型?”
“……给你雕个脑子。”蔡煜晨无语地打掉他的手,“心妍学医是听家里的安排,她自己志不在此,这两年有空就去进修雕塑设计,如果能成功申请佛罗伦萨美院,她会辞去医院的工作。”
“挺好的啊,要不然一家子医生,值起班来没完没了。”贺征灵感一现道,“她没时间跟你出去约会,你就去雕塑室陪她啊,两个人待在一起才能培养感情嘛。”
蔡煜晨表情一下子变得幽怨起来,“她不让我进门,说创作是很私人的事。”
“……”贺征讪讪地看着蔡煜晨,艰难咽下一口牛肉,试探地开口道,“哥们儿,不能是你臆想的你们在一起了吧?师姐真的喜欢你吗?”
“不是。我也不确定。”蔡煜晨茫然地摇了下头,他这一生鲜少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事,秦心妍是这井然秩序外的意外。
不徐不疾的江风是情绪的催化剂,两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失起意来,你一瓶我一瓶,居然干空了两箱百威。
临近十点,客人差不多走光了,老板收好摊,乐呵呵地过来收空酒瓶,蔡煜晨听到动静,把昏沉的头从两膝之间抬起来,目光所及没有贺征,愣了两秒,腾一下站起身,三百六十度找了一圈,才在隔壁的隔壁桌上看到那家伙。
“抱歉,我朋友有点醉了,我马上带他走。”蔡煜晨付给老板多余一箱酒钱,晃晃悠悠地走到隔壁的隔壁桌,抓着贺征的后衣领把他从桌上拎起来,“醒醒,回去睡。”
“别吵!季抒……我劝你……小瘪犊子……休想占我便宜……”贺征闭着眼,两颊通红,使不上劲地推了一把蔡煜晨没推动,干脆旋身抱住他的腰,满嘴是顺序颠倒的胡话。
“要不要脸……谁占谁便宜?”蔡煜晨嫌弃地用手抵住他的额头,叫了半天没反应,只好先打电话叫代驾。
第12章 上去坐坐
代驾师傅兴冲冲地来,稀罕地把着素有“西装暴徒”之称的奥迪RS7的方向盘好好过了把瘾,送两个醉鬼回家的路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贺征和蔡煜晨一左一右各靠着一侧窗占满了车后座,块头之大,手脚之长,中间几乎塞不下第三个人。
晕晕乎乎地不知过了多久,贺征突然睁开眼,雨水混着湿气模糊了车窗,拓印下沿路霓虹迷离的光影,一股清新淡雅的兰花香从车载香氛溢进鼻腔,他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刚坐直身体,司机一个急刹车直接让他一头撞上驾驶座的软牛皮倚靠背。
“停车停车——”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贺征捂着嘴,等车一停就跳下去,找了个垃圾桶狂吐不止。
蔡煜晨被他吵醒,脑子还处于关机状态,身体就已经开机跟了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刚走近两步,就被那糜烂的酒臭味熏得脸色一变。
于是,夜色中,雨幕里,两个人高马大、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蓝色的公共垃圾桶对吐不止。
“呕——我再喝酒我就是狗——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