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个多月,付天乐方知苑眠退圈一事,他的生活精彩又拥挤,若不是无论如何都和苑眠联系不上,他根本想不起去关注苑眠的事业和生活。
乘车前往苑眠小区的路上,付天乐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令人窒息的恐慌感从脚底爬上来,将他一口一口吞没。
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试图回想那日和苑眠冲突的场景,回想苑眠的表情。
都记不清了。
苑眠没和他吵闹,没和他大声叫喊,声音始终是平静的,他绞尽脑汁去想,也想不出事情怎么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以前…以前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为什么没将苑眠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过就是这么久,付天乐也有自己的理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苑眠就是通过冷处理来消解矛盾的。
早年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的确经常摩擦。
因两个人性格都外向,吵闹起来总是场面颇为大条,每每以付天乐翻着花样给苑眠道歉哄人才能收尾告终。
可渐渐地,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天,两个人变得完全不吵架了。
每次付天乐说完话,苑眠要不就是应和两句,要不就是一言不发,想吵都吵不起来,发展到后来,顶多就是气氛变得不对劲。
而这也无所谓,只要付天乐离开,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再下次见面,一切还是可以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苑眠会自行忘掉之前的事,在独处的时候一个人消化掉一切不愉快的情绪。
付天乐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自然并不把这点风波当桩事,以前多少次都过来了,那么多事都在时间晾晒中不了了之,这次的一句玩笑话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该如此的。
付天乐心乱如麻。
他又想起张宿安口中的另一个对象,扈光同。
一直以来,付天乐从未想过苑眠会和自己分手、如此笃定地将‘苑眠会留在自己身边’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其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心里明白,苑眠心里有他。
苑眠就是这样一个很好的爱人,他的爱坚韧纯粹,不像付天乐一样心志不坚,足以令被爱的人心生骄傲拿去跟人炫耀,可以说,苑眠的好,苑眠的坚定强大,正是付天乐放纵至今所依仗的根源。
可他竟然不是苑眠的初恋?
苑眠在爱他之前,还爱过别的人?
白月光?扈光同?…苑眠从没和他提过。
付天乐的心更乱了,他以前从不知道,当一个人停不下恐慌,会生出血液发凉想要干呕的欲望。
想着,车子停了。
付天乐飞速下车,脚落到地面,轻忽无实感。
苑眠的住处,他前几日就已经来过,保安应是被交代过,大老远看到他就上前来驱赶,可是此时除了这里,他也不知道去哪更有望见到苑眠。
下了车,正要靠近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的便装男人忽然拦住付天乐去路。
却不是小区保安,而是付天乐的认识人。
付家家族里眼熟的保镖。
付天乐:“干什么?”
没人回答,保镖拿走了他的手机,示意他一同回到车里。
已经有长辈在等。
他在付家的辈分颇为特殊, 他爸是家族里的小儿子,他亦是自家的小儿子,两个小字叠在一起, 构成他除模样性格外另一则受宠的原因, 也使得家族里多的是他的长辈。
但此时在等他的并不是寻常的长辈, 而是付天乐的亲爷爷,付家当前的掌舵人。
老爷子的脸色一反常态,实在称不上好,一见面就问:“你想干嘛?”
“我要是不叫人拦你,你还想闯小区,闯到苑眠的家门口找人?你疯了?”
来得路上, 付天乐就已经对家里人知道他动向的原由做了猜测, 可情绪和理智不能合流,一张嘴, 只有冷笑。
他冷笑时,老爷子也笑了, 冷不丁从桌上拿起一封赤红带金的婚礼请柬砸在他身上。
请柬一触就开了, 两位新人的姓名赫然在列, 一个是扈光同,另一个是苑眠。
哪怕他心里早有了预感, 还是有精神崩裂之感, 好像在自己以为永远牢固的地面上一脚踏空了, 有些亘古不变的东西动摇碎裂了。
真的, 竟然是真的……张宿安没有骗他, 合照也没有看错, 苑眠和扈光同真的要结婚了!
甚至不是单纯的恋爱, 是缔结婚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的情况还有你能闹的份吗?你还要去上门闹, 那是扈光同!”
老爷子声音难得严厉,付天乐该冷静了,可根本做不到。
他控不住音量,鼓着青筋正面对抗:“所以呢?扈光同就能抢人所爱了?苑眠是我的!”
“他怎么是你的。”
“他是我的男友,就是我的!”
老爷子不和他争:“他就是你老婆,给你生了俩孩子,扈光同看上了要结婚你也得有多远滚多远给人家让位!”
“你比得过扈光同吗?得罪了扈光同,跟他撕扯起来,又能捞到什么好果子吃?做事之前先想后果,你想没想!?”
付天乐知道这些,一个圈子里的富家子弟,都是这么长起来的。形势没人强,就是要避退,遑论他与扈光同相比,落下风的还不只是形势。
能力、手腕、交际、人脉,便是相貌,他都不敢说自己比扈光同更强。
可那是苑眠。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缺失了苑眠会是什么情状。
“TM的凭什么……”
一巴掌狠狠落在付天乐脸上,止住了所有话。
付老爷子喘了口气,冷斥:“闭上你的嘴!你好好冷静冷静!”
一日之间挨了两次打,付天乐的面皮肉眼可见的变了颜色。
这一巴掌声音也是响,惹得家里佣人纷纷惊讶侧目,一直悄悄旁听的付天乐母亲也匆匆从楼上赶下来。
“诶呦!天乐!你没事吧!?”
“孩子都这么大了,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
乱糟糟地。
取东西冰敷。
外界的兵荒马乱之中,付天乐终是安静了。
付天乐的母亲心疼地厉害,嘴巴倒是一刻不停,带着饱满翡翠手镯翡翠戒指的手抚着付天乐后背,安慰:
“不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小明星么,要多少有多少,往外头抓一抓一大把!”
又腔调十分不齿地说:“竟是我小瞧了他,傍上你就算了,被踢了还能再傍上扈光同,真是个傍人行家!”
说得苑眠跟个玩意儿一样,从前,付天乐不是没听过旁人说过类似的话,便是他的朋友们也和他说过,苑眠能傍上他能耐不是一般的不得了。
他当时不当回事一笑而过,此时换个角度再听,忽然觉出几分令人不适的刺耳。
“妈!”付天乐面色犯青,“你别胡言乱语,我和苑眠是正经恋爱!”
换得不屑嗤笑:“他算什么正经谈恋爱!要不是你,他能出道当明星?能有今天这个名气?”
“我能给他提供机会入圈,我能替他打歌跳舞拍剧演戏吗?红了那是他昼夜不眠用功努力,是他天生丽质星光熠熠,和我有什么关系!?”
付天乐简直血液逆流。
付母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仍自顾自絮叨:“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手段,扈光同这种层次的都能被他搞上。”
“……”
付天乐头阵阵刺痛,这时,听得一声呵斥。
付老爷子:“你胡咧咧什么!那是扈光同的结婚对象,轮得到你议论,让人听到你能负得起责任吗!管好你的嘴,别以为背后说人就密不透风,一个人犯口业别拖付家全家下水!”
付母登时住口,脸色讪讪地笑了。
前后对比,令人语塞,付天乐看在眼中,两相对比,更觉内心如遭油烹。
和扈光同在一起,便是背后也不能被人议论,但和他在一起……付天乐想到了那日的饭局,那嬉笑中人群之中,苑眠在光影下默不作声明暗交织的脸。
他忍不住想:他听见的是热闹玩笑,苑眠听到的是什么呢?
正想,眼前多了两个文件夹,老爷子教训完付母,回到付天乐身上,到底是疼他的。
语气轻了许多,跟他讲:“这是海外的项目,虽然离家远,但很有发展前景,也是大有可为的。你好好看看,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出国了,去外头待一段时间。”
付天乐愣愣抬头,“出国?”
“嗯,出去吧,也是我收到请柬才知道这事,竟没一个人主动告诉我,不然早前就应该安排。”
老爷子语重心长:“请柬你刚才看到了,整个付家就只有这一份,没请其他任何人,只请了我。”
“扈光同和苑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前几日折腾了下老二,其他倒也没做什么反复,但我思来想去,你的情况还是不一样。”
“就算苑眠和扈光同现在没想着报复你,要是哪天突然心有不顺心血来潮呢?以防万一,你还是暂时去国外待几年,别往扈家那两人的面前凑。”
付天乐一时无言,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尚且觉得和苑眠分手的认知仿佛噩梦般没有真实感,怎么就断崖式的跨步到要一个人远走海外的地步了?
开口,只喃喃:“……苑眠不会的。”
他知道苑眠不会。
然而老爷子却没有听他的意见,反过来诛心发问:
“天乐,爷爷不想掺和你的私事,但你扪心自问,你对苑眠真的很好吗?”
付天乐哑口无言。
若是之前, 他或许还能活在只顾自己快活的狭小世界里不经大脑思考地反问一句不是吗。
可在事实接连被活生生撕开明白展示在他面前不容无视的眼下,他实在答不出‘很好’这两个字。
他到底没有自私到极限。
也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付天乐暂时在家里被安置下来。
老爷子叫人送了他回房间,怕他没有理智的状态出现反复, 手机一时半会儿还是扣着没有还给他。
其实给了他他也无人可以联系, 他触不到苑眠, 不可能找张宿安,剩下那些朋友们,数量虽多,却没一个能诉诸心事。
再者,付天乐此时再回顾前景,又有不同, 前几日时, 他和一大帮朋友还聚过。
当时他正处刚发现苑眠失联不久,席间不由多少提起苑眠两句, 以无奈的语气抱怨苑眠耍性子,满桌子的朋友一反常态, 吃菜的吃菜, 喝酒的喝酒, 无人接他只言片语。
如今再想,那些藏在桌下的表情, 鬼鬼祟祟的眼神交换, 都成了一个个狠狠扇在付天乐脸上的巴掌。
传来敲门声。
付天乐开门, 是付母过来给他送水果。
送完没急走, 还想着和他说两句。
“别伤心了, 你这样妈看了多心疼。”
“再说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说不得是老天都想要你正好今年收收心。”
“你好好休息, 去国外的事不用担心。妈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回头就叫你未婚妻过去,跟到那头照顾你。”
付天乐就是这样受宠长大的,对这些关切宠溺已习惯了,今日头一回听到母亲说话就暴躁,甚至感觉晕眩:“什么未婚妻?哪来的未婚妻?”
付天乐几乎听不懂,“你之前说得时候我不一口回了吗?我不需要什么未婚妻,不想要未婚妻,你还没把这事撂下?”
付母亦振振有词,一脉传承地有自己的理由:“之前不是因为苑眠不同意么。”
这和苑眠有什么关系!?
忽地,付天乐脑中闪念,后觉悚然:“妈?你之前没背着我叫人找过苑眠吧?”
付母没回答,可她的反应回答了一切。
付天乐鼻腔里又冒出一股血腥气,眼前发黑。
发现又是时过境迁,他已经辨不清是什么感觉。
用力关上门,只剩他一人。
直到这会,他方才突然萌生出一则自己此前完全不敢去想也抗拒去想的想法:
他难道……以后永远都也见不到苑眠了吗?
永远?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告过别。
出国事宜很快准备妥当。
付天乐一连几日没有出门,直到日子离苑眠和扈光同的婚礼越来越近,才在老爷子的催促下郁郁出门走动。
他闭目塞听,尽可能不去听任何有关两人婚礼,可心中想见苑眠的欲望一直无法消退,在半保护半监视的保镖的陪伴下,付天乐去了市内一处并不怎么有很大名气的餐馆。
曾经在两人感情很好的时候,苑眠有一阵很喜欢吃这家的煎饺。
那时,若付天乐带着这家的饺子去探班,哪怕他自觉这么带东西十分寒酸,苑眠的反馈却总是喜欢。
现如今付天乐早已不知道苑眠的喜好有没有变化,正如他先前想要送礼物哄一下苑眠也私下花了很多时间——苑眠的需求和爱好随着时间发生了改变,他这几年的关注却没有跟上。
只能抱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或许其实也没有抱希望,只是无计可施,不知还能做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付天乐在这里遇到一个一瞬都没有想到的人。
扈光同,在和厨师学煎饺子。
男人穿一件薄薄的米色毛衣,绑着个短短翘起的发啾,系着围裙,一副家居人夫模样,和平时穿正装谈生意的时候气势差距天差地别。
付天乐却只消一眼,浑身一震,下意识躲藏起来,无法和扈光同面对面相对。
自从那场饭局之后,他再没见过扈光同,自然,那点子生意也没谈成。
他未尝没构想过和扈光同如何再见,但怎么都没想到是如此这般。
之前,他虽然回避婚礼相关的消息,但其实还是查过苑眠和扈光同的过往,知道两人曾经就读过同一所学校,再多的事关扈光同,想查也查不出了。对此,付天乐总是抱着一种侥幸,觉得张宿安不过用言语是折磨他,可眼下,他什么都不清楚了。
和扈光同放在一起比,便是他的爱都像个天生有缺的残次品。
他之前到底凭什么盲目觉得自己是苑眠的唯一和挚爱?扈光同远胜过他,每一点,每一面。只要见过,苑眠当然会爱扈光同,当然会选扈光同。
他多么自大,竟愚蠢地认定自己值得苑眠爱,认定苑眠会一直爱,明明他自己不好,对苑眠也不好,他一直都在仗着苑眠的爱欺负他。
付天乐逃也似的离开了餐馆。
到了外头,保镖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提醒:“闹了动静,好像还是被看到了。”
付天乐轻顿,于是也不说走,就等在门口,等扈光同那头作反应。
可差不多十几分钟过去,仍是没人出来,连个递话的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保镖闹不明白。
付天乐却是明白了,脸色更泛青白,以至只能苦笑。
因他并不重要,扈光同并未把他的存在,一丝一毫放在眼中。
而扈光同如此姿态,自是来源于苑眠,这男人堂堂扈家的话事人在繁重工作之余大中午还能过来为苑眠学厨艺,若不是苑眠那里彻底将付天乐丢弃不顾,他必然也不会如此作态。
苑眠不爱他了,连怨恨也觉浪费时间。
大抵在他说出那句“要不你去陪陪他”开始,苑眠便已将付天乐干干净净地剔除,丁点情绪亦吝于给。
“要这么说,那是不是不用出国了?”
保镖想想还挺高兴。
付天乐点头又摇头。
是不用了,可他刚刚自己决定,他要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