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韦甚至没反应过来,身?体便无?力地瘫软下去,临死之前,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城墙上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郭韧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人质死了?,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他们杀了?辛将军!”
“为将军报仇!一个不留!”
“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反应过来的虞兵瞬间红了?眼,疯狂地朝着他们扑去。
眼下这?种情况,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城墙上方,覆面人再次弯弓搭箭,这?次,他将箭尖对上人群中的郭韧。
然而,就在此时,天地间异变陡生。
清冷的月辉突然暗淡了?下来,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月亮上的阴影迅速蔓延,吞噬着皎洁的月华。不过片刻功夫,大半个月亮已然陷入黑暗,只剩下边缘一圈诡异的、血红色的光晕。
清冷明亮的夜晚,骤然变得昏暗、朦胧,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纱。
“红月凌空,血光之灾。”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句。
覆面人瞬间失去了?目标。
趁着天象带来的震慑与混乱,郭韧吼道:“走!”
阿侬毫不犹豫,凭着矫健的身?形,带着几人率先朝着洞开的城门开道。
因没了?月光,虞兵只得点燃更多的火把,混乱中,倒是让他们冲出了?城门。
身?后,是反应过来的虞兵震天的喊杀声:“追!别让他们跑了?!”
一行人朝着接应的地方赶去,身?后的马蹄声如擂鼓般响起?,虞军的骑兵也追出了?城门,无?数火把如同?索命的幽魂,紧咬不舍。
剩下不多的几人只觉脚步越来越沉,段令闻本就伤势未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脚犹如灌了?水的棉花,沉重软绵,在一个踉跄下,他差点便往前摔倒。
“令闻哥哥!”所幸一旁的阿侬扶住了?他,他嘶哑地喊着:“坚持住,快到了?!”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天上的血月散去,恢复了?月华。
前方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如同?星河倾泻,瞬间照亮了?荒野。一面熟悉的大旗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景家军的人,他们有救了?!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阿侬狂喜地大喊。
景家军的骑兵从侧翼狠狠撞入了?追兵之中,瞬间将其?冲得七零八落,厮杀声再次震天响起?。
恍惚中,段令闻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那面“景”字大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一松,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终于涣散。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感?觉自己终于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再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唤:“闻闻……”
翌日清晨,霞光万丈。
上郡城中街道的血迹已经清洗殆尽,城门洞开,来往之人进进出出,仿佛昨夜的血月、厮杀与混乱都只是一场幻梦。
老术士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头瘦毛驴,优哉游哉地骑在上面,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他抬眼望向漫天霞光,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似悲似喜的神?情,随即摇了?摇头,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而后轻轻一拍驴臀,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霞光满天的官道尽头。
屋内, 药香浓郁。
景谡坐在榻边,紧紧地凝望着昏迷中的段令闻, 他的脸颊瘦削了许多,眼睑下方泛着一圈青灰色。
不过分离数日,于景谡而言,却如同在炼狱里轮回?了千百遍。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榻上之?人的脸颊时,不由地轻轻颤抖起来?,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最终只是极轻地拂开了散落在他额前的一缕汗湿的发丝。
这些时日, 他每日煎熬, 若非肩头?重任,他早已不顾一切杀入上郡。
前世?,他没能护住段令闻,若今生, 仍重蹈覆辙……他不敢深想, 若带回?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自己会如何。
他执起段令闻的手, 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感受他腕间的脉搏。旋即, 景谡缓缓低下头?,将唇轻轻覆在他的手腕处。
不知过了多久。
似是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段令闻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景谡就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脸颊紧贴着他的手心,似乎累极了, 竟这样睡着了。
段令闻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景谡便立刻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
段令闻能看到,景谡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至极,他的喉间只得发出模糊沙哑的气?音。
景谡见状,轻轻放下他的手,而后托住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扶坐起来?,又迅速拿过柔软的靠垫仔细垫在他腰后。
安置好后,景谡才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自己尝了一小口,试了试水温,确认不烫不凉,这才将杯沿小心地凑到段令闻的唇边。
“来?,喝点水。”景谡的声?音放得极轻。
段令闻小口小口地吞咽,待解了喉间干哑,他急忙问道?:“郭韧和阿侬……他们呢,还有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景谡神色微顿,他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沉默片刻后,缓声?道?:“阿侬伤势较轻,你?昏睡的这两日,他还来?看过你?。”
“郭韧伤得最重,腰间有贯穿伤,断了两根肋骨,但性命无碍。他带出去的三十人……回?来?了九个。”
话落,段令闻瞳孔骤缩,那些曾与他一同操练,一同谈笑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颤声?道?:“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们……他们都?不会死……”
景谡小心地将他拥入怀中,郑重道?:“他们的牺牲,不会被遗忘。待天下安定,我必许他们身?后哀荣,抚恤他们的家眷。他们的名字,我们都?会记得。”
“我们不能辜负他们,唯有海晏河清,乾坤朗朗,让黎民百姓不再受战火流离之?苦,让万千将士的血不会白流。”
段令闻缓缓闭上了眼睛,时至今日,他们必须继续走?下去,这个乱世?,必须终结。
只有天下真?正安定下来?,才是对死在战场的英魂,对这疮痍的天下最好的告慰。
他慢慢冷静下来?,和景谡说起了陈焕。
两人都?知道?,上一世?并没有陈焕这个人。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变数。段令闻以为,当初陈焕来?景家军便是有预谋的,军中细作恐怕也是和陈焕有关,应当排查一切与陈焕关系密切之?人。
但景谡听完后,却沉默了片刻。
当初陈焕进入军营后,景谡便一直暗中派人监视他,哪怕后来?陈焕以探亲的名义离开了军营,景谡依旧派人观察了他许久,若陈焕的一切都?是伪装,那他的心思深沉到不可想象。
但很显然,陈焕并不像这种人。
景谡并不认为,军中细作与陈焕有关,而是……另有其人。
段令闻回?想起那晚,他所信任的景家军亲卫将弩箭指向了他……
他艰难地问道?:“是谁指使的?”
景谡不答反问:“你?那晚见到的,是真?正的文腾吗?”
“这还能有假……”
话音未落,段令闻忽然反应了过来?,他看向景谡,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有人假扮文腾?”
“未必不可能。”景谡回?道?。
那是夜间突袭,光线昏暗,加上当时撤兵时有些微混乱,若是那人带着人皮面具,还真?未必认得出来?。
看着景谡的神色,段令闻隐约猜到了什么,“你?查出来?了?”
景谡不置可否,他命人去书房拿来?密信,随即交给了段令闻。
这封密信是要送到上郡的,而落款之?人,写的是覃师。
覃师……
段令闻恍惚间想起,前世他曾无意中见到纸上写着“覃师”的名字,当时,覃娥告诉他,那是她哥哥的名字。之?后,覃娥便给他说起了她哥哥的事情,说是在几年前的战乱死了。
那现?在,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出现在密信中?
段令闻捏着密信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覃娥……”
覃娥是那个奸细……这怎么可能呢?
段令闻一直将她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覃娥帮过他很多,知道?他天生异瞳后,也从未露出嫌恶疏离的神色,闲暇时还教他辨认过药材。
哪怕这一世?,两人并没有经历过种种,段令闻依旧将她当作朋友,当作可以信赖的人。之?前,他甚至怀疑徐昂都?没有怀疑过她……
自从段令闻被俘,景谡暗地命人严查,他排查了所有与文腾有关的人,最后一个便是覃娥。原是文腾这小子喜欢覃娥,总会时不时借各种由头?去医馆中,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一开始,景谡并没有怀疑上她,直到有人禀报,在医馆中发现?了一些羊皮,加上军中有真?假文腾之?事,景谡才起了疑心。但覃娥是段令闻曾经信任的朋友,景谡最不希望的,就是她背叛了段令闻。
然而,在景谡离开宛城后,覃娥果然放松了警惕,又一次传信时被景谡的亲信发现?。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覃师就是覃娥,但对段令闻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几日后。
段令闻的身?体好了些,便独自一人去了覃娥的医馆。
覃娥虽是军医,但这次,她并没有随军征战,而是驻守宛城。因此,她偶尔也会在城中医馆替百姓义诊。
时近黄昏,医馆内却依旧有不少等候的百姓。覃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正坐在案前为一位老妇人诊脉。
她微微倾着身?,时而低声?询问几句,时而温言安抚,随即将开好的药方递给那老妇人。
段令闻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上一世?,覃娥曾对他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长安开一间医馆,治病救人。后来?天下安定后,段令闻还将自己攒下的军饷给了她,让她在长安最繁华的街道?开医馆。
前世?种种涌上心头?,段令闻从未怀疑过她。
其实,也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过去,不愿意相信覃娥真?的会杀他。
前世?只有覃娥知道?他怀了孩子,她劝他离开长安,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当时覃娥的反常,段令闻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他被关在别院,段令闻宁愿以为是自己被人发现?怀了孕,从而被侍卫上报到景谡面前,才有后来?的大内侍奉旨来?送毒酒。
在他心里,即便是覃娥将他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景谡,段令闻依旧不会怪她。
但这两者都?不是。
曾经他以为,是大内侍背着景谡送来?的毒酒,不许他这个被视为“不祥”的人生下皇家子嗣,但仔细想想,其实那天晚上有诸多疑点,只是他被困住自己的枷锁所束缚,他失去了判断,最终喝下了那杯毒酒。
而最关键的,便是那双眼睛。
和战场上要杀他的‘文腾’一样,冷酷,没有感情。
这一切,都?是覃娥指使的?
就在段令闻思绪沉浸间,医馆内的覃娥恰好抬头?,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段令闻被救回?来?的消息,除了亲卫外,并无外人知道?。
因此,当覃娥看见他时,神色骤然紧绷起来?,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她立即垂下眼睑,再抬起时,脸上已重新挂上了惯常的温婉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平时僵硬些许。
随即,她站起身?,对等候的百姓歉然一礼,“诸位乡亲,实在对不住,今日义诊暂且到此,大家先回?去吧。”
话落,百姓们只好陆续散去。
待医馆内没了人后,覃娥才走?向段令闻,神色欣喜道?:“夫人!你?……你?真?的平安回?来?了!这真?是……真?是太好了!”
她侧过身?,又道?:“此处不便,夫人快请内室歇息,看你?脸色苍白,这些时日定然受苦了。”
段令闻随着覃娥穿过前堂,步入医馆内院。这里与外面的喧闹隔绝开来?,显得格外安静,庭院内还阴晒着药材,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
二人在一张梨木桌旁坐下,覃娥给他斟了一杯茶水,问道?:“夫人,可需让我把一下脉?”
段令闻的目光落在那杯茶水上,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他没有立即喝,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看向覃娥,随即缓缓伸出了手。
覃娥见他伸手,立即收敛心神,将指尖轻轻搭在段令闻腕间。
“夫人脉象虚浮,气?血两亏,想来?是受了些苦楚,我待会开些药,调养些时日就好了……”覃娥说着,便要起身?,去药柜取药。
段令闻突然喊住了她。“覃姑娘。”
覃娥有片刻的慌神,又强行镇定下来?,“怎么了?”
“这医馆里外只你?一人打理?,未免太过冷清辛劳,怎么不寻个帮手?”段令闻似是随口一问。
覃娥的神色一顿,她强扯出一个笑容,“……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况且,这医馆我也不常来?。”
“我记得你?说过,这间医馆是你?父亲留下的,若是军中忙时,也该找个人留下照看。”段令闻缓缓站起身?来?,随即又道?:“我明?日找个人来?,这样你?就能放心了。”
“我不需要。”覃娥立即回?道?,说罢,又觉语气?生硬,连忙补充了一句:“真?的不用了……”
段令闻却问道?:“还是说……你?这里早就有其他人了?”
覃娥的脸色一僵,故作不明?白,“夫人是什么意思?”
段令闻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他从怀中拿出那封密信,而后放在了案上。
覃娥神色狐疑地看了看,随即打开信封,展信一看,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瞳孔骤缩,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不……这封信是哪来?的?”
她抬头?看向段令闻,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什么覃师,我、我……这是不是另有隐情?”
段令闻道?:“我以为,他是你?哥哥。”
覃娥见他没有怀疑自己,心头?暗暗放下了心,她摇头?否认,“夫人误会了,我没有哥哥,可能写这信的人刚好也是姓覃。”
段令闻心头?一沉,若她现?在说的话才是真?的,那前世?覃娥所说的话便是假的?
他再次问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
段令闻沉默片刻,随即低声?应道?:“好。”
说罢,他便缓步离开了医馆。
屋内的覃娥脸色难看至极,她转身?进了里屋,快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宛城。可等她刚出到院子时,不知何时,院子内外已经布满了景家军的人。
为首之?人,是邓桐。
天下逐渐流传开一道谶语——日月重光, 山河定鼎。
据说这八字谶语,是终南山脚下一场暴雨冲垮了山壁后, 赫然显现在一块巨石上的。那字迹苍劲如?龙,仿佛已历经千年风雨,只待此时重现天日。更奇的是,石上青苔蔓生,唯独这八个字光洁如?新。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四方。
有年长者忆起,二十多年前长安便有术士断言, 将有“异相者”出世, 其?现世则意?味着旧朝国祚将亡, 天命将终,将有贤明之主重定山河。
此言当时被?斥为?妖言,可那是蓬莱仙岛的仙人指示啊。
更有甚者,将不久前那场血月凌空的异象与之联系。天象示警, 红月乃大凶之兆, 主兵戈、祸乱, 正?是昭示当朝君王失德, 乾坤颠倒, 伦常崩坏。
一时间, 民间议论纷纷。
此间种种,无?一不在暗指虞朝气数已尽。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段令闻耳中,他神色疑惑地看向景谡, 迟疑道:“最?近流传的那些谶语,你知道吗?”
景谡刚练兵回来,军中也流传着这些谶语,闻言便点了点头, “知道。”
段令闻问?道:“那些话,是你命人散布的?”
景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段令闻,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反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无?论是所谓的不祥、灾厄,还?是瑞象、天命,不过?都是人心煽动的结果。景谡不愿再让任何人以“妖邪”之说来伤害段令闻。
他话音刚落,段令闻便上前了几?步,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谢谢你……”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光阴里,他因为?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听?到?过?太多谩骂的话语,感受过?太多嫌恶的目光。在上郡时,更是堂而皇之地将“妖邪”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有时他也会恍惚地想,如?果像前世那样,用一块布巾遮住那只眼?睛,是不是就?能避开这许多无?端的非议与恶意??是不是就?能……更像一个正?常人?
如?今这双被?人唾弃了二十多年的眼?睛,突然成为?了百姓敬畏的所在。
“谶语如?何,他人如?何说,都不重要。”景谡轻轻抚过?他的背,缓声道:“我们会用铁骑踏破关山,将战旗插遍九州大地。”
他会让段令闻成为?天下最?尊贵之人,不必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说罢,不等段令闻反应,景谡便将人抱了起来,转向侧间浴房的方向走去。
段令闻轻呼一声,“景谡!”
“方才练兵练了一个多时辰,现在一身的汗。”景谡不愿他想太多,便抱着他一起去洗漱。
浴桶内,景谡将人搂在怀中,一本?正?经地沐浴净尘。
段令闻肩上的伤口已经初愈,景谡还?是尽量避开着他的伤处,轻轻擦洗着。这几?年来,两人的身上遍布大小伤痕,最?严重的莫过?于水寨那回。
景谡细数着他身上的伤疤,从吴县、南郡、南阳、江陵、云梦泽、荥阳、宛城、瀚城、丹阳……
忽然间,段令闻覆上了他的手。
景谡以为?是弄疼了他,便将手放远了一些,随即问?道:“伤口还?疼?”
这一个月来,景谡命人用最?好的药,就?是不想让他落下任何病根。
段令闻摇了摇头,他耳廓漫上绯色,他将后脑勺抵在景谡的肩颈,旋即抓着他的手没入水下。
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景谡出奇的发乎情止于礼。段令闻示意?得含蓄,景谡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轻唤着段令闻的名字,声音沙哑了几?分。
段令闻轻声应和,而后将身子更往后倚靠了一下。
景谡的一只手环在他的腰肢,将人牢牢圈锁在怀中。他微微低下头,在怀中人的颈侧落下一吻,带着灼人的温度,细细碾磨。
段令闻仰起头,喉间溢出极轻的呜咽,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景谡温柔地禁锢在怀抱之中。
紧接着,景谡的指节微微蜷起,带着无?尽的耐心与怜惜。片晌后,才徐徐渐进,又停歇。他抬起手,微微抚上怀中人的脸颊,而后覆上他的唇,轻吮缱绻。
水波荡漾,渐急,又缓,终平。
景谡将虚软的人整个抱在怀中,随即迈步走向内间的榻上。
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褥,景谡将人轻轻放下,取过?寝衣为?他仔细系好衣带,随即执起一旁的布巾,动作轻柔地包裹住墨发,由发根至发梢缓缓按压。
待长发半干,景谡执起玉梳,顺着披散的长发缓缓梳通。
墨发如?瀑,几?缕青丝蜿蜒过?颈项,紧贴在松垮的寝衣领口。景谡梳发的动作不觉放轻,此刻的段令闻像月下初绽的白茶,带着被雨露浸润后的慵懒,眼?睫低垂,眉宇间染着细微的倦意?。
见他身形微晃,几乎要倚着自己睡去,景谡放下玉梳,手臂托住他的腰臀,稍一用力?,便将人抱了起来,让人跨坐在自己腰间。
“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景谡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指尖还?在整理着他的墨发。
“嗯……”段令闻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他的腿根贴着景谡腰侧,足尖虚虚点着榻面,完全被?笼罩在景谡的怀抱与气息之中。
屋内熏香袅袅。
待墨发尽干后,景谡本?想让人躺下休息,可怀中人无?意?识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带起一阵酥痒,直抵心尖。
他微微侧首,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过?段令闻的颈侧,温热的气息擦过?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压抑片刻后,环在他腰际的手掌缓缓上移,指腹隔着柔软的寝衣,在他腰侧轻轻地揉按着。
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抚过?那微启的唇瓣。段令闻迷蒙地睁开眼?,尚未完全清醒,便被?景谡低头吻住,轻柔的吻沿着他的下颌一路向下,在颈侧流连。
段令闻仰着头,呼吸渐渐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景谡的衣襟。猝不及防,段令闻闷哼一声,眸光潋滟,带着几?分无?措,直直地看向他。
景谡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顿住,旋即倾身温柔地吻他的眼?角。
段令闻眼?睫轻颤,却没有半分抗拒,只是将脸微微偏开,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闻闻……”景谡轻唤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哄诱一般,“看着我……睁开眼?睛,嗯?”
段令闻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肩窝,摇了摇头。
景谡不依不饶,低声软语。
段令闻依旧不肯,只是身体细微地颤了颤,像是受不住似的,片刻后,他的喉间溢出细微的呜咽,终是败下阵来,长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掀起。
景谡凝视着这双终于为?他睁开的眼?眸,右眸墨色如?常,左眸是熔金淬火般的色泽。平日里是清透的琥珀,此刻情动氤氲,金瞳里漾着粼粼波光,似落日熔金时洒在雪山顶的一抹余晖,璀璨又明媚,教人心颤。
他其?实从未和段令闻说过?,前世见到?他的第一眼?,景谡便觉得,这双眼?睛是天地钟灵之色……
传言,金乌巡天,为?人间带来光明,而段令闻便是他的金乌。
…………
七月流火,北地之战爆发。
邓桐在邯郸与刘子穆兵力?展开了几?场激烈鏖战,胜负未定,双方各有伤亡;与此同时,景谡命徐昂领兵五万,出其?不意?地从咸阳方向绕行,迅速控制陇西一带,切断了虞军退路和援军通道。
在河西的正?面战场中,以防守为?主的景家军发起了进攻。景谡命郭韧为?先锋将,再假意?不敌,诱敌深入,再加上景谡向虞军传递了虚假的军事情报,让虞军信以为?真?,最?后贸然进军,结果陷入景谡的重重埋伏。
因陇西退路被?阻断,虞军朝北地撤退,与刘子穆在邯郸的主力?会合,试图全军从邯郸打开一个出口。
但他们的撤退路线都在景家军的预料之中,段令闻率军埋伏在必经的峡谷两侧,待虞军主力?进入埋伏圈后,滚木礌石齐下,箭如?雨发。
段令闻亲率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入敌阵,他策马直取中军,虞兵见其?异瞳,竟怔愣当场,不敢妄动。
乱军中,敌军主将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此时景谡率主力?与邓桐顺利会合,趁刘子穆军心大乱之际,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势如?破竹,各城守军闻风丧胆,或降或逃,不出半月,一连攻下几?座城池。
刘子穆损兵折将,仓皇退守太原。
就?在刘子穆于太原勉强稳住阵脚,亟待休整之时,姗姗来迟的卓阳终于率部前来支援,与之一起的是陈焕。
恰如?陈焕所言,且不说,天下人心大半在于景氏,就?单论用兵来说,刘子穆远不如?景谡。果不其?然,在景家军发起反攻时,刘子穆节节败退,就?连他自己,也在乱战中受了伤。
现在朝廷对刘子穆这一个大将军很是不满,连带着祸及陈焕,正?是陈焕力?主招降刘子穆,若当初招降的是景氏叔侄,天下这些叛军早就?剿灭了。
关于这一点,陈焕还?能找补,刘子穆虽战败,但对朝廷而言,未必是坏处,最?好便是刘子穆死于战场中,便可将他手中兵马尽数归于朝廷掌控。
但这些,远不如?一条辛韦身死的消息更令辛太师震怒,无?论陈焕如?何口舌如?簧,还?是差点让辛太师砍了脑袋。
所幸,是卓阳为?其?求情。
九月重阳,是刘子穆的五十寿辰。
此时太原城内士气低迷、愁云惨淡。刘子穆强撑伤体,于府中勉强设宴,意?图提振军心。
然而,宴席刚开,城外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景谡派来的使者,使者手捧着锦盒,特为?刘子穆贺寿。
刘子穆明知他没安好心,但还?是想看看景谡能耍什么花样。
于是,在无?数双眼?睛下,使者朗声道:“我主景将军闻知刘大将军五十寿辰,特命在下前来贺寿。此乃江南佳酿,聊表心意?。另有手书一封,请大将军亲启。”
刘子穆脸色铁青,却还?是当众打开了那封信。
信,自然是劝降书。
景谡在信中先是夸赞了刘子穆早年的一些战功,而后劝其?归降。
“天下大势,已在景氏。将军一世英雄,何不顺应天命?若肯归降,将来必以王侯之位相待,保将军一世荣华,亦全麾下数万将士性命。”
若上面都还?能说得上寻常招降,而后面的便成了诛心之论。
“……败军之将,能得善终者几?何?”
景谡掐准了虞廷招安刘子穆,并非简单的施加厚利。刘子穆节节败退,朝廷早就?心生不满,若非有所顾忌,早就?更换主将了。
刘子穆越看脸色越白……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大将军!”左右亲信慌忙上前搀扶。
寿宴顿时乱作一团。
第71章 新的对手
山坳营地处, 段令闻坐在火堆旁,手?中拎着一根枯枝, 望着火焰出神。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随即在他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