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嘟囔,一边嫌弃地扒拉着身下的干草,试图弄得更平整些?,动作倒是挺利索的,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像行将?就木的老朽。
段令闻依旧闭目不语,仿佛没听见。
老术士折腾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聊,又转向段令闻的方?向,似是闲不下来,“这地方?啊,阴冷潮湿,待久了伤筋骨。年轻人,你在这待多久了?”
黑暗中,段令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发出一声极其?干哑的回应:“……不记得了。”
老术士听到这声音,絮叨停了一瞬,浑浊的眼睛在昏暗里眯了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抱怨的模样:“唉,这鬼地方?,待一天都?嫌长。你瞧着伤得不轻啊,他?们也没给治治?”
段令闻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了肩下的伤口,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战俘,反正?都?要准备杀他?了,给他?止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给他?疗伤。
段令闻靠在石壁上,指尖微微蜷起,随即又缓缓松开。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干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术士不知从哪摸出个干瘪的酒囊,使劲抖了抖,随即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而后,他?将?酒囊递向段令闻:“年轻人,你要不要来一口?驱驱寒。”
段令闻摇头拒绝。
老术士也不勉强,收回手,望着牢顶虚空,似叹非叹:“有些?人本该死在娘胎里,却偏偏活了下来;有些?人注定要沉尸江底,却总有人拼死打?捞。你说这是命不该绝,还是有人逆天改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段令闻缓缓看?向他?,但没有说话。
老术士忽然对他?笑了笑,“年轻人,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是什么?”
沉默良久,段令闻哑声道:“……我知道。”
他?本就死过?一回了,这一世,也算是老天怜他?。
上郡城内, 夜色深重。
刘子穆脸色难看至极,这?几日, 城中不知从哪传出了浮言,说他们要斩杀的妖邪才是天?命之人。
异瞳、异相。
此时人心?浮动,再用妖邪之说来笼络人心?,已经不好?使了。
而?且,景家军将之前的战俘全部放归,那些战俘能亲眼看见?,景氏治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在刀尖上舔血, 不就是为?了过上平安的日子吗?
现在他们只要放下?刀, 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一番言论,被刘子穆以蛊惑军心?为?由,当众将嚷得最大声的几人杀了,剩下?的那些人便不敢乱说一句话。
但这?样的手段, 只能暂时堵住他们的口, 却堵不住人心?。
“早知如此!我早说过!”刘子穆质问起?陈焕, “若按我的方略, 直接以重兵碾过去, 步步为?营, 景氏投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偏要玩弄什么人心?!现在好?了,我们成了笑话。陈国师,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他当初同?意接受朝廷的招安,是想利用虞朝的正统地位,以剿灭叛军为?由,彻底吞并?景氏势力。
但朝廷却派了几人来指手画脚, 尤其是陈焕。
陈焕当年还?是投靠景家军的人,刘子穆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他,但他似乎很了解景谡,能猜出景谡用兵之道。
然?而?,即便是这?样,刘子穆还?是认为?,陈焕此人,终究是书生之见?,沉溺于权术人心?的算计,却忘了这?乱世之中,靠着?真刀实枪才能打天?下?。
若陈焕真能借此笼络天?下?人心?也?就罢,可偏偏出了岔子,让他们自踩脚跟。
“大将军稍安勿躁。”陈焕虽然?也?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的发展,但他依旧认为?,攻心?才是上计,是刘子穆不懂。
仗着?朝廷在背后给他撑腰,陈焕有话倒是直说:“景谡放了俘虏,散播谣言,这?就是攻心?,将军若有他这?般心?计,何愁叛军不灭?”
他就差没直接跟刘子穆说:你比不上景谡。
他这?话,让刘子穆怒从心?起?,明面上,他刘子穆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但兵马还?是他的兵马,哪怕是当今天?子,在他面前说话也?得掂量几分。
这?陈焕倒是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仗着?朝廷给他封了个狗屁国师,就把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锵——!”
刘子穆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架在了陈焕的脖颈之上,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陈焕浑身一僵,自觉说错了话。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将军!且慢动手!”
几乎同?时,另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响起?:“刘子穆!你敢对国师无礼?!快放开!”
两道身影急匆匆闯入官署。前者是一名年轻将领,身形颀长,面色却较旁人更?加苍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此人是殉国的武安侯卓青之子,也?是这?次平叛的副将,卓阳。
在他身侧的是当朝太师辛貂的侄儿,左将军辛韦。
当初正是辛韦惧战,才害得卓青战死沙场,让虞朝彻底沦为?一团散沙。而?在朝廷招安刘子穆后,虞廷又有了平乱的底气。太师辛貂倒是处处为?自己这?个侄儿着?想,即便知道辛韦就是一团扶不起?的烂泥,还?让他累积战功。
只不过,辛韦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
辛韦这?个人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旁人的阿谀奉承,做事?从不经脑子。他只知道,陈焕这?个人和平常的江湖术士可不一样,深谙那些玄乎其玄的“天?命”之道。
见?刘子穆对陈焕动起?了手,辛韦当即就要冲上来,“刘子穆,你放肆!还?不速速放开国师!”
刘子穆眼皮都未抬,只冷哼一声。身旁的亲卫立刻上前,刀鞘交叉,毫不客气地将辛韦拦在了数步之外。
“大将军……”卓阳快步上前,却因走得急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气息不稳地对着?刘子穆拱手,声音仍有几分虚弱:“大将军息怒,我等皆是奉朝廷之命前来平叛,如今大敌当前,理应同?心?协力,共抗外敌才是。还?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暂且收回宝剑吧。”
卓阳这?番话,给了盛怒下?的刘子穆一个台阶。
此刻杀了陈焕,固然?痛快,但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若在此时与朝廷撕破脸皮,倒是平添许多麻烦。
刘子穆冷静了下?来,随即收剑入鞘。
几人勉强落座,商议对策。
刘子穆不屑搞什么弯弯绕绕。要么是直接杀了段令闻等一众战俘,将人头送到叛军手中,逼他们一战定乾坤;要么用战俘换城池粮草,扩大己方优势。
陈焕却觉得,两种方法都不行,他很清楚景谡的手段,刘子穆自认为的兵力优势,在善用奇谋的景谡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
但经方才一事?,他收敛了些,不再触刘子穆的霉头,便将话咽了回去。
而?看着?病弱的卓阳忽然?开口:“段令闻……杀不得,也?放不得。”
刘子穆眉头一拧,目光扫向这?个他一直没太放在眼里的病弱副将,语气带着?审视:“哦?你有何高见??”
卓阳迎着?他的目光,并?无惧色,缓声道:“段令闻此人,是景谡的心?脉。我等已将刀尖悬于此脉之上,只要再等些时日,景谡心?神?必乱,方寸必失。”
“你有何凭据?”刘子穆万分不相信,“景谡此人狡诈多端,怎会为?了一个双儿就乱了方寸?”
卓阳笑了笑,“大将军不信,自有道理。但有两事?,或可佐证。”
“其一,段令闻被俘之初,我军尚未开出条件,景谡便主动放弃宛城几处战略要地,可使我军兵不血刃,长驱直入百余里。若段令闻仅为一普通将领,景谡何至于此?此等让利,便说明他方寸已乱。”
“至于这?其二……”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笑,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将其轻轻推至刘子穆面前的案几上,“大将军一看便知。”
刘子穆将信将疑地拿起?密信,展信一看,初始眉头紧锁,半信半疑,但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逐渐变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这?上面写的……你如何能得知如此详尽隐秘之事??!”
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卓阳。
卓阳并?没有悉数相告,只道:“若非今日为?取信于大将军,在下?绝不敢轻易泄露分毫。具体何人,请恕在下?……万难相告,望大将军体谅。”
刘子穆神?色晦暗不明,他们也?不是没有混入景家军的内应,只是景巡叔侄谨慎至极,尤其是景谡,他像是有着?一双火眼金睛,他们的人根本难以靠近他分毫。
因此,刘子穆对景谡的了解颇少,大多停留在战场上的狠辣果决与用兵之奇诡上,只知其确有过人之处,却难窥其性情软肋。
若卓阳这?封密信所说是真的,那就是说,卓阳的人已经潜入到景谡身边。
刘子穆答应了他,便下?令将段令闻严加看管起?来。
命令既下?,几人便从帅府中告退。
走出府门,夜色深沉,寒意侵骨。卓阳拢了拢披风,正欲登上自己的马车,身后却传来陈焕的声音:“卓将军,请留步。”
卓阳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疏离。他与陈焕并?不相熟,闻言神?色淡淡,“国师有何指教?”
陈焕缓步上前,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声音放低,仅容二人听闻,“卓将军今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想不到将军在景家军中,竟有如此能耐的眼线,实在是令人……佩服。”
“只是,我有些好?奇,也?替将军忧心?。景谡治军如何,我是一清二楚,能得他信任的人是少之又少,将军的这?位眼线,可当真一心?为?朝廷所用?此事?若传扬出去,落在某些有心?人耳中,比如辛太师,或者朝廷御史台那边……恐怕会给将军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啊。”
月光下?,卓阳神?色骤冷,“国师是在威胁在下??”
闻言,陈焕连连否认,“不,不。将军误会了。我不是搬弄是非那种人,相反,我欣赏将军之才。如今局势错综复杂,你我更?应互通声气,彼此扶持才是。将来在朝廷,也?好?有个照应。”
要想战胜景谡,少不了刘子穆的兵力,朝廷的正统支持,还?有……聪明的人。
刘子穆疑心?太重,难以驾驭;辛韦蠢钝如猪,不堪与谋。而?卓阳心?思深沉,且能忍得住气。更?重要的是,卓阳身子弱,活不了几年了,简直是陈焕眼中的最佳盟友。
原本陈焕以为?,卓阳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个苟且偷生的人。
在史书的记载中,宛城之战后,武安侯卓青战死,而?他的儿子卓阳明知是辛韦决策失误,害死了父亲,却还?是甘愿在辛貂底下?做事?,似乎只是谋一份生存之道。
尽管如此,但在不久后,卓阳还?是病死在了长安。
卓阳微微垂眸,眼底掠过一抹讥诮。陈焕的话,他听明白了。只可惜,受人胁迫这?种事?情,有一便不能有二了。
“国师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沉疴缠身,唯恐拖累了大事?。至于天?下?纷争,更?非我这?病弱之躯所能置喙。眼下?,但求不负朝廷所托,助大将军平定叛乱,以慰家父在天?之灵,余愿足矣。”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再给陈焕继续游说的机会,转身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陈焕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紧紧皱起?。
这?些人的心?思太难猜了,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辛韦快步走了上来,询问道:“国师,那病秧子说什么了?”
闻言,陈焕侧首看去,心?里补了一句:除了辛韦……蠢得恰到好?处。
“没什么,”陈焕轻描淡写地拂了拂衣袖,“我见?卓将军身子不适,便关切了几句,只不过……他似乎不太领情。”
辛韦一听,脸上立刻露出鄙夷之色,哼道:“国师您不用给他脸面!别看他现在端着?几分清高,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你是不知,当初他爹刚死,他就迫不及待讨好?我叔叔,当街跪在我叔父面前擦他拭鞋,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
陈焕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还?真不知,卓阳还?有这?样不堪的过往。
若没有见?过卓阳这?人,陈焕就当他真是贪生怕死之徒。可亲眼所见?时,才发觉卓阳这?个人,并?没有表明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陈焕不欲与辛韦在此事?上深究,便转移了话题:“若按方才卓将军所言,景谡一定会派人来救段令闻,我们尽可守株待兔,若是抓到探子,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辛韦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渴望军功,用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但他又畏惧战场。陈焕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无需他亲自冲锋陷阵,就能坐等功劳上门!
这?就像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连忙应和道:“国师高见?!实在是高见?!明日一早,我就去和刘子穆说,让他将看守战俘的重任交给我!”
“嗯。”
…………
一连几日,郭韧一行人仍没查出段令闻具体关押在何处,刘子穆对战俘严加看管,目前只能确认两处地方:防守森严的衙府地牢,以及由重兵把守的战俘营。
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眼见?营救无望,甚至连人在何处都找不到。无奈之下?,他们甚至做好?了劫法场的准备。
他们绘制了城中各处开阔地点的地形图,推演着?一旦处决开始,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突入、救人、撤离。
但奇怪的是,前几日说要斩杀妖人的告示撕了下?来,说是陛下?圣明,皇恩浩荡,不忍生灵涂炭,愿以真龙天?子之浩然?正气,感化妖邪,洗涤其污秽,不会让他再为?祸苍生。
“呸!”阿侬暗暗啐了一口。
但郭韧却觉得,这?未必是坏事?,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查清人到底被关押在哪里。
很快,一行人再次分散开来。
阿侬在帅府周边探查时,不慎被一队巡逻的士兵瞥见?了身影。
“什么人?鬼鬼祟祟做什么!”一人厉喝道。
阿侬毫不犹豫,转身便走,但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却紧追不舍。
慌不择路之下?,阿侬猛地冲过一个拐角,却猝不及防地与一辆正要转弯的马车撞了个正着?!
阿侬被撞得一个趔趄,眼看身后追兵将至,他顾不上许多,爬起?来就想继续逃窜。
然?而?,马车旁随行的护卫反应极快,已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阿侬眼中凶光一闪,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短刃,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马车传来一道声音:“发生何事??”
这?个声音……
阿侬的动作猛地僵住。这?声音……虽然?比记忆中低沉了些,但那独特的清冷,还?是勾起?了他脑海深处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只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一个阿侬难以忘却的恩人。
他以为?,他快要记不得恩人的相貌了。
阿侬的瞳孔骤然?收缩,脱口而?出:“是……是你……”
卓阳刚下?车站稳,他轻咳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被护卫拦住的阿侬,语气平和道:“你认识我?”
“我、我……是你恩人,不对,你是我恩人!”阿侬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见?到了他的恩人,当初若没有那几个肉包子,他可能真救饿死在街头了。
他急切解释道:“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洛阳大街上,那时,天?很冷!你给了我五个肉包子……”
洛阳……
卓阳的确在洛阳住过一段时日,本是调养身子,但那时灾荒蔓延,饿殍遍野,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至,他看着?于心?不忍,便命人开棚施粮。
从最初的肉包子、馒头,再到后面的糠米和烙饼……他施恩过的人太多,实在难以一一记住。
这?时,追赶阿侬的虞兵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队正对着?卓阳恭敬行礼,“卓将军!此人形迹可疑,在帅府附近鬼鬼祟祟,定是叛军探子!”
阿侬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他方才竟一时忘记了处境。
正当他想着?如何脱困时,没想到卓阳却为?他说话,“不过是一个寻常百姓,一场误会罢了。”
那队正显然?有些犹豫,但见?卓阳发话,他们也?不敢强行拿人,只得拱手告退。
待虞兵散去,卓阳的目光重新落回惊魂未定的阿侬身上,随即道:“这?上郡城,如今不同?往日,有些地方,还?是轻易不要靠近为?好?。”
阿侬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便想以当年的救命之恩,留在他身边报答他的恩情。
“不必。”卓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即便回到了马车。
阿侬怔怔地看着?马车走远,当年他说过,一定会报答恩人。但在恩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他帮过的千万中的一人罢了。
相比于阿侬这?边的失利,郭韧那边终于是探清了段令闻的关押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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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嗯……大概是补充背景,“狼人”出现啦~
第68章 血月
地牢里, 潮湿的霉味与秽物的酸臭交织,还有一股劣质的酒气?。两个狱卒已喝得面红耳赤, 酒坛将空。
“啧!没酒了?,你看着点,我再去弄点来。”一个狱卒晃晃悠悠地起?身?,提着空酒坛就朝外走去。
剩下的那个狱卒醉眼惺忪,嘟囔着骂了?一句,将剩下那点全部倒在酒碗中,又?使劲晃了?晃, 见坛子里再流不出一滴酒水方肯罢休。
就在这?时, 老术士突然用那破锣嗓子嚷嚷了?起?来:“诶哟!正?赶巧了?, 老夫这?葫芦也空了?,你两别自个儿喝独食啊。”
那醉醺醺的狱卒正?愁没酒了?,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扭头骂道:“老东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信不信老子把你那破葫芦砸了?!”
“嘿!你这?人好不讲理!”老术士非但不怕, 反而来了?劲, 用手中的葫芦敲打着栅栏, “这?又?冷又?潮的鬼地方, 不喝口酒暖暖身?子, 那可真待不下来。”
那狱卒不耐烦地骂道:“再吵吵,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老术士却像是听不懂人话,反而更加喋喋不休起?来。
“闭嘴!”狱卒被彻底惹恼了?, 猛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老术士的牢门前,怒声道:“老东西,活腻了?是吧?!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原本靠在墙角闭目休憩的段令闻缓缓睁开了?眼睛, 趁那狱卒撩起?下摆,就要?往老术士身?上洒泡尿时,段令闻悄无?声息地起?身?靠近,撇了?一眼狱卒腰间挂着的钥匙串。
而后,在狱卒解开衣带时,段令闻将猛地伸出手臂,从他的从后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随即猛地一拽。
“呃!”狱卒猝不及防,身?形一个踉跄,脑袋狠狠撞在牢房那粗硬的木栅栏上。
剧痛和?惊吓让狱卒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回头。
但段令闻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几乎在对方撞上栅栏的同?时,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看准其?暴露出的颈侧,朝其?劈了?下去!
狱卒身?体一僵,眼白一翻,暂时晕了?过去。
段令闻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面色惨白,方才的动作让他未愈的伤口撕裂开来。他无?力地半跪下来,眼前阵阵发黑。
那串钥匙,就掉落在昏迷狱卒的身?侧,离栅栏有一点距离。
他咬紧牙关,忍着肩上的抽痛,尽力将手臂从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指尖拼命地去够那串钥匙。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牢房外似乎传来了?动静,段令闻心神?一震,他用尽最后力气?一勾,将钥匙串拉到了?栅栏边,紧紧攥在手里。
他颤抖着手,将钥匙串拿起?,借着微弱的光,试图找出关押自己牢门铁锁的那一把。但钥匙太多,形状相似,他的视线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有些模糊。
他强迫自己镇定,凭感?觉将一把钥匙插入锁孔。
拧不动。
抽出,换第二把。
还是不对。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地牢里其?他囚犯全然看向了?他。
第三把钥匙插入……
“咔哒。”
一声轻微的声响传来,锁,开了?。
段令闻心中猛地一松,几乎虚脱。他扶着栅栏稳住虚晃的身?体,第一时间看向那些被关押的景家军战俘,准备过去解救。
这?时,旁边牢房的老术士开口了?,语气?中含着抱怨:“这?破地方,又?湿又?冷,虱子还多,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真遭不住了?。”
他敲了?敲栅栏,引起?段令闻的注意,“年轻人,既然出来了?,顺手把老夫这?门也开了?吧,在这?里头吃不好睡不香的,实在难受。”
段令闻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他忍着痛,快速在钥匙串中寻找,这?次运气?不错,只试了?一次就打开了?锁。
老术士踱步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嘴里还念叨着:“唉,可算是出来了?。”
“夫人,这?边!”几名景家军战俘压着嗓子急切地喊道。
段令闻立刻转身?,准备去开他们的牢门。然而其?他牢房的囚犯们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嚷着喊着让段令闻救他们出去。
声音在夜里格外嘈杂,地牢外传来了?动静。
段令闻手指都变得不利索,他连忙将景家军的人放出来。可这?时,已经有脚步声朝这?里面走来。
“求你!放我们出去!”
越是着急,牢房里的人越嚷得大声。
“吵什么!作死啊?!老六,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伴随着这?声吆喝,是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火把光芒在通道墙壁上投下的、越来越近的晃动影子。
忽而,段令闻撇见角落酒桌上摆着的一把长刀,他将手中的钥匙随意丢在一处牢房,随即快步将桌上的长刀拿了起来,三两下便劈开了?锁链。
景家军的人接过他手上的刀,一边撤退,一边将两边牢房全部打开。
那些囚犯一轰而上地往外边逃去。
“囚犯跑了?!拦住他们!”地牢外的守卫的大声呼喊。
段令闻等人想要?趁乱逃跑,然而,地牢外的守卫比他想象得更要?多,他们奋力抵挡,奈何?被关押了?这?么久,身?体虚弱,又?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重新合围。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焦急的喊叫声。
“走水了?!衙府走水了?!”
火光冲天,将厮杀人影拉得忽长忽短。衙府突发的大火,掩盖了?地牢方向的拼杀声。
不管是谁放的火,对他们来说?,此时刚好相助。
段令闻低声道:“趁现在,冲出去!”
几名景家军士兵硬生生在守卫中撕开一道口子,护着段令闻冲出了?地牢。
然而,闻讯赶来的虞兵越来越多,将他们团团围住。
“将军!”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郭韧带着阿侬等营救的人马赶来。
“走!”
一行人且战且退,朝着东边城门赶去,只要?出了?城门,就有他们的人接应了?。
然而,待他们刚转过一条街道时,只见街道中间有数百虞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似乎是已经等待多时。
为首的辛韦在一群亲兵护卫下,笑着道:“想走?”
郭韧眼神?一厉,对阿侬吼道:“你们先走,我们几人断后!”
段令闻眉头紧锁,他望向郭韧,只低声道:“要?活着。”
“嗯。”郭韧轻轻颔首。
阿侬咬牙,扶着受伤的段令闻,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
但其?他地方同?样守卫森严,阿侬等人一路拼杀,终于冲到东城门。然而,城门前方的街道两侧,忽然涌出无?数黑压压的虞兵,刀枪林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几人想往后退,但后面亦是追兵,他们陷入了?绝境。
“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将军就在城外等着我们!”阿侬曾经历过水寨突围时的九死一生,那时都活了?下来,这?次也一定能活下来!
但实力的差距悬殊,他们左冲右突,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圈子越缩越小,已然力竭,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瞬间震住了?全场。
“全都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只见郭韧不知何?时竟擒住了?辛韦,染血的长剑紧紧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押着辛韦,一步步从后方走来,身?上伤痕累累,眼神?却如饿狼般凶狠。
“别、别乱动……”辛韦吓得面如土色,声音发抖得厉害。
郭韧剑刃微紧,在他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让他们放下兵器,开城门!”
辛韦连忙叫道::“放……放下兵器!快开城门!放他们走!快啊!”
守城军官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辛韦再也顾不得颜面,尖声道:“叫你们放下兵器没听见吗!快放下。”
一众合围的士卒闻言,纷纷放下了?兵器。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两道身?影一直注视着下方。
其?中一人是卓阳,而另一个是手持弓箭的覆面人。
卓阳看着辛韦又?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眉头紧锁,低声冷骂了?一句:“……废物。”
他微微抬手。
身?旁的覆面人立刻会意,弓弦拉满,锐利的箭镞在月下闪烁着寒光,箭尖对准了?下方的郭韧。
辛韦为了?活命,丑态百出。
卓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辛韦。”
话落,那覆面人没有任何?犹豫,弓弦微调,箭尖瞬间改变了?目标,锁定了?紧张得咽口水的辛韦。
“嗖——!”
一支利箭从城墙阴影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了?辛韦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