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手指by芥菜糊糊
芥菜糊糊  发于:2025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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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生死疼痛都无所畏惧的人,却在看到颜铃脸上的神情时,选择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一滴泪正从男孩轻颤的眼眶滑落。
很轻,很细的一滴眼泪,从那双漂亮清润、如小鹿般的眼中滚落,像珍珠般划过脸颊,最后碎在脚下的浪花中,消融于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望着周观熄那绽开血与花的肩头,泪水一颗一颗地眼眶滚落,他哭得是那样伤心,像个闯下祸却无处躲藏的小动物,无措而恍惚地向后退着:“……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欺骗了他、伤害了他,却还要在此刻,在疼痛如潮的逼迫下,依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靠近?
为什么在知晓下蛊的全部计划,明白蛊能夺走他的命的情况下,仍会心甘情愿地将它吞入腹中?
为什么不能干脆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为什么不能……让他恨得再纯粹一点呢?
周观熄的唇微微动了动,胸前撕裂般的痛楚愈发剧烈,刚要开口,便被喉间翻涌的腥甜淹没。
为什么?因为即使是以牵制与伤害为意图的蛊,只要蛊在人在,他们便始终无法两清,难以分离。不论如何,那也是一种最无法斩断的羁绊,不是吗?
多么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呢?
——将我的一切乃至于生命都交予你的掌心。只是想在层层剥开由欺瞒包裹的外壳,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依旧愿意伸出手,去碰触下面那颗血淋淋的、不堪而残破的真心罢了。
颜铃似乎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答案。
他睁大双眼,噙着泪水,颤抖着从牙缝之中挤出声音:“……你真卑鄙。”
风声起,铃声清脆。周观熄抬起头时,只见那泪流满面的少年转了身,发丝飞扬,衣袂翻飞,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去。
四肢终于还是彻底失了力气。周观熄捂住胸口,身形摇晃,半跪在海滩上。后方赶来的医护人员似乎在急切呼喊着什么,但此刻他能听见的,只有忽远忽近的浪声了。
鲜血迅疾而无声地从指缝溢出,落入沙中,周观熄却只是感到有些遗憾。他想,自己最终还是让他掉眼泪了。
作者有话说:
双喷泉情侣:指的是狠话放到一半开始呜呜爆发眼泪的咪,以及血流不止却执意想要靠近摸咪的人。

傍晚,海水被夜色浸染成浓稠的墨色,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灯火通明。
幸好这次随周观熄同行的,是一支物资充足的医疗小队。领头人张宏半跪在床边,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周总,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太有限了,您胸口处的根茎碎片如果不彻底清理干净,一旦感染,后果真的——”
上一次周观熄在电影院掌心受的伤,便是张宏处理的,所以这次“摘花剖茎去根”的操作流程,他并不陌生。
只是这一次,创口的深度与位置堪称地狱级别风险极高。张宏声泪俱下,恨不得当场给周观熄磕头,恳求他立刻乘直升机离岛。
“先做包扎处理。”然而面前的人哪怕已经冷汗涔涔,却依旧不为所动,低哑开口。
“可是您必须——”
周观熄抬眸看了他一眼,张宏欲哭无泪,只能示意身旁的助手开始包扎。
他隐约看得出来,顶头上司和那个小岛男孩之间,有着他不懂也不该问的事——可追人归追人,先飞回去处理完伤口,再飞回来继续谈情说爱,难道就不行吗?
左胸处的蛊种根茎深扎入肌理,止血药物收效甚微,绷带刚缠上便被血水迅速浸透,只能不断地更换绷带,重新包扎。
张宏深知这样反复处理,剧疼并非常人能忍受的:“您若不愿回去,我单独飞回去取镇痛药物,您可以少受些罪……”
窥见周观熄的脸色,他叹了口气,识相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直升机来来往往,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交通工具。但很久之前,颜铃曾对周观熄说过,在小岛人眼里,这些轰鸣的“飞鸟”代表着未知的恐惧和无形的傲慢。
所以无需节外生枝。疼倒是不疼,他的知觉早在很久之前便已趋于麻木。周观熄只是觉得冷,这样的寒意已经裹挟了他许久许久。
他是自私的,而他的地位和能力,也确实赋予他利己的选择权。哪怕从一开始便清楚谎言注定带来伤痛,却因为贪恋那短暂的美好,任由欺瞒不断叠加,最终滚成如今这个巨大、而无可逆转的雪球。
到后来,他甚至生出更加自私的念头:既然如此,让这个谎言维持一辈子又如何?
他喜欢作为“清洁工周观熄”的自己,那他就可以永远以这个身份存在。只想等长青计划结束,他们回到小岛生活。至于雪球何时崩塌、在何处粉碎,他都无需再想了。
然而,当他一路辗转,从外星基地归来,带着土壤与好消息赶回研发基地时,实验室内却已空无一人。只有徐容带着泪痕,平静地坐在培育架前,缓缓转头,与他对视。
最终,赶回到空荡无人的家中,凝视着散落在卧室地板上的拍立得碎片,周观熄终于明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天衣无缝的谎,所有代价终究要偿还,只是早晚罢了。
帐篷外隐约传来交谈声。意识昏沉间,周观熄微微掀开眼皮。
一个医师出门看了看,转身回来道:“是几个岛上的孩子,之前送物资时见过。”
周观熄勉力撑起身,望向帐篷外。
只见三颗小小的脑袋齐刷刷探进来,是三个小姑娘,头顶上分别簪着蓝花、红花和黄花。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们像猫头鹰一样圆溜溜的眼睛一下睁大,随即“嗖”地一下同时把脑袋缩了回去。
虽然看不见人,但是帐篷后方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他看起来确实伤得好重……”“而且他真的好帅”“不行不行!不能动摇!我们是来给阿铃哥哥报仇的”“那你先进去”“凭什么我先进去?”。
周观熄:“……”
几秒钟后,三个小姑娘鼓起勇气重新来到帐篷前,排排站好。
簪蓝花的那个最先开口,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阿露。我知道你就是大老板。刚刚看到你让阿铃哥哥哭了,所以我们来警告你。你可以留在岛上,但不可以做坏事,不可以再让他伤心。因为阿铃哥哥对我们最最好了,听到了吗?”
周观熄的视线落在她手腕上那根小水獭头绳:“好。”
戴红花的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用不上了。她硬着头皮吭哧道:“我、我是阿浴,我想告诉你,其实阿铃哥哥很好哄的,之前我们犯了错惹他生气,你只要——”
阿露赶紧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瞪大眼睛:“……够了够了,你怎么还给他支招啊!”
周观熄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三个小姑娘盯着周观熄胸前的伤,又直勾勾地看向旁边堆积如小山一样沾血纱布,面面相觑。最后,簪黄花的那个,怯生生地盯着他的伤口,小声说:“……我,我是阿澈。”
这个姑娘明显是三人中最胆小的那个,绞着手指:“你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要死掉了?”
周观熄这回还没来得及作答,三个小脑袋便凑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当着当事人的面小声商议起来,其中不乏忧心忡忡的——“他死掉了阿铃哥哥不会开心的吧?”以及“我们这里的墓地可以埋岛外人吗?”
三人商议完毕,阿露在行囊里翻了翻,掏出一样东西:“这个可以止血。”
那是一小束用细麻绳系住的紫色干花。周观熄注视了它片刻,摇了摇头:“不用。”
“我们不会害你的。”阿澈细声细气地说,“蔓月铃蛊这种独特的蛊种,只有特定的草药才会有效。你把它捣碎,敷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周观熄只是道:“天黑了,再不回去,你们父母会担心的。”
三胞胎莫名又对了对眼神,既觉得这人真是个固执而奇怪,明明药就在眼前却偏不肯用;但又怕因为确实是偷偷跑出来的,回去会挨训,只好手牵着手,蹦蹦哒哒地跑远了。
帐篷内重归静谧,医护人员轻手轻脚地处理着地上的血污,周观熄阖上了双眼。
不料没过多久,帐篷外再度响起脚步声——这次的步伐声音沉稳许多,没有小孩子的叽叽喳喳,明显是个成年人。
周观熄隐隐有了猜测,心跳悄然加速,虽觉得不太可能,仍强撑着坐起,在张宏谴责的目光下披上外套,掩住了肩头骇人的伤口。
扶着旁侧的支架,他打开帐篷门,这次的来客果然不是小孩子,而是——
他注视着来人,说:“颜小姐。”
颜芙先是被帐篷内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惊住,闻言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周观熄说:“眼睛。”
颜芙一顿,琥珀色的杏眸轻眨,片刻后反应过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孩子们给的草药,为什么不收?”
她开门见山道:“是嫌弃我们小岛条件落后,还是说,这本身也是你苦肉计的一环?”
她的话直白而又尖锐,直指了海边那一幕的别有用心。周观熄的面色并无波澜,只是说:“他或许会不高兴。”
颜芙怔住。
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足够的深而缜密——毕竟他的伤口是由颜铃催生蛊种所致,若用族人们提供给他的草药,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种小小的合谋和背叛。
听梦螺、颜铃的眼泪,下午在海边的对峙……所有一直含糊不定的线索,此刻终于在颜芙的脑海中串联成清晰地真相。她闭上眼,缓缓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你的生死,我并不在乎。”
颜芙睁开眼,举起手中包裹好的草药:“只是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只会比现在更难过。所以草药,还是请你收下吧。”
“您这样的“大人物”,若是在岛上出事,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麻烦。”她的言辞依旧不留情面,“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的感受,那么伤好之后,就请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停在面前男人的神情上,轻轻叹了一声:“我看你是不会走的,对吗?”
月色皎洁。颜芙走出帐篷,离开海滩,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岛上寻了一圈,挨家挨户问了个遍,最终是在山脚下的灿青花田旁,找到了抱着膝盖、蜷缩在花田里的颜铃。
灿青花的高度通常只及膝盖,但颜芙找到颜铃时,他脚下那片灿青花已被泪水浇得疯长到了几乎及腰的高度,几乎要将整个人吞没。
浓郁的花粉香气令颜芙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下叹息——从小到大,都是颜芙把这个最爱落泪的弟弟拎到这片花田,让他一次哭个够。
可唯独这一次,颜芙却因为看到他的眼泪,反而松了一口气。
颜铃蹲在地上,仰起脸看着颜芙,眼泪还挂在面庞上。他不说话。
颜芙弯下腰,抬手为他擦了擦泪,轻轻摸着头发,柔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独自惶然躲避追踪的那段时间里,颜铃没有哭。被背叛、被欺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可唯独在亲眼看到,自己亲手催生的蛊种绽放在周观熄的心口时,所有压在心口的情绪瞬间失控。他终于将脸抵在颜芙的肩头,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颜芙静静地守着他。良久,颜铃用袖口擦了擦脸,慢慢站起身来。
颜芙以为他已经哭完了。却没想到他在原地僵立数秒,肩膀轻轻一颤,转身走到灿青花田较为稀疏的一边,重新抱着膝盖蹲下,开始新一轮噼里啪啦地掉豆豆。
颜芙:“……”
从傍晚一直哭到深夜,灿青花田几乎要生长成灿青花林,颜铃这才终于停止了落泪。
他站起身,低着头,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走吧,阿姐,花田里站久了,你又要起疹子了。”
“我没事,倒是你,把脸擦擦,眼睛都肿了。”
颜芙叹了口气,将手帕塞到他手里:“那个人……留在了海边。族人没有意见,但阿爸让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族人们对如何处置周观熄,一时间各执一词。与早已看穿一切的颜芙不同,淳朴的小岛族民对两人关系的猜测,仍停留在“好朋友闹掰了”这样简单的认知上。
颜铃背对着她,许久都没有作声。
“无所谓。”他的声音还残留哭后的干涩,“只要他不入岛,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敢入岛,也势必先穿过森林。我已经布好了陷阱,他们进不来的。”
颜芙点头:“好。我方才去看了他,他的伤不算致命,只是——”
颜铃打断她,摇了摇头:“不需要告诉我,与我无关。”
颜芙一向擅长看穿他嘴不对心,点了点头:“好。只要你能坚持不去看他,我们这里物资和条件有限,他待不久,迟早会离开的。”
颜铃的身形微微一僵,背对着她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颜芙在心中轻叹:“和罗叔家姑娘约好的晚饭,今天应该是吃不了了。我想,你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去了。是改到明天,还是直接和——”
面前的男孩开口:“……我去,推到明天吧。”
颜芙静静地端详着他的侧脸:“你确定?”
夜幕笼罩的花田中,颜铃的神情模糊而遥远。唯有耳畔的银铃在微光中晃动,反射出幽淡的光,宛如垂在面颊旁的一滴银白的泪水,摇摆轻曳。
“确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不知是在回答颜芙,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会去的。”
作者有话说:
咪!野!
米!! 危!!

天光大亮的清晨,颜铃被颜芙从床上拎起。
阳光正好,厨房的纱幔被微风拂起,挂着的贝壳和海螺碰撞出清脆声响。颜芙与颜铃站在窗后,为招待罗叔家姑娘的晚饭准备起了食材。
阿露、阿沐和阿澈三个小丫头也被颜芙拉来当帮工——她们围坐在窗外的台阶上,一边乖巧地剥着坚果,一边习以为常地聊着天。
老大阿露活泼又机灵,老二阿沐是呆呆的乐天派,最小的阿澈文静又胆小,三个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热闹。
“听阿宗说,大老板他们还没走呢。”
阿沐用器具敲开坚果外壳,好奇道:“他们进不了森林,会有饭吃吗?会不会饿肚啊……”
阿露敲了敲她的脑袋:“笨笨笨,他们有物资,还有大铁鸟,来回飞一飞不就能把吃的带过来?再说海边也能捕鱼呢,肯定饿不了肚子啦。”
阿沐嘀嘀咕咕:“可大铁鸟一直没起飞啊,而且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捕鱼的样子啊……”
小孩子的嗓音清脆响亮,一字不差地飘进了窗后的厨房。正在熬着果酱的颜芙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向身旁的人。
颜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低着头,切着案板上滚圆鲜润的浆果。
“他真的不会死吗?”阿澈将剥好的坚果放进篮子,小声问道,“昨天我看到他的伤口好深,流了那么多血,他还没有收我们的草药——”
话音未落,颜芙的惊叫声便从后方的厨房传来:“手!你的手!”
神游天外的颜铃怔怔举着刀,半天才反应过来,颜芙其实是对着自己吼的。
他迟钝地低头,刀刃已经吻上了指腹,食指向下轻快地滴血,给案板上切好的浆果添加了一记风味独特的“调味料”:“没事——”
“冲水,包扎,赶紧处理好。”颜芙立刻把他轰出厨房,头痛不已地指向水池,”然后不许再踏入厨房。”
三胞胎大气都不敢出,都深知狂怒下的颜芙阿姐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她们小心翼翼地剥完坚果,悄无声息地将篮子放在窗台上,便猫着腰溜之大吉了。
按理说,她们应该回家帮阿妈腌新打上来的鱼,为过两天的情花节做准备。
鱼是好吃的,可腌鱼的过程又腥又臭的。三胞胎在路边磨磨蹭蹭地走了半天,最后阿露提议:“我们要不要先去海滩,看看大老板还活没活着?”
三人一拍即合,手牵着手奔向了海边。
这次帐篷门没有关,白大褂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隐约能看到正中坐着一个双腿修长交叠的人。
失血令他薄唇的颜色淡了一些,但面容依旧棱角分明,线条深刻,英俊得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人。三胞胎一边觉得他生得实在好看,一边又感到他气场冷峻强大,比族中长老还吓人,久久不敢靠近。
然而周观熄的感官似乎格外敏锐——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什么;即使相隔很远,也在瞬间察觉到了三人的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三胞胎齐齐一激灵,正准备溜之大吉,下一秒,周观熄却主动向她们招了招手。
阿沐鼓起勇气,走到帐篷前:“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事……你还活着,我们就放心了。”
周观熄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白大褂拿来一样东西:“这个,你们拿走。”
是一包糖果,鲜亮的包装上印着梦幻的卡通泡泡——正是她们心心念念、好奇已久的泡泡糖。
阿沐眼睛都看直了,伸手就要去接,阿澈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警惕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周观熄静了片刻:“他还好吗?”
三人一愣,心想这人自己血都快流干了,心里竟还惦记着阿铃哥哥,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阿沐心直口快:“不太好,他的哭得眼睛好红好红,今天早上还把手给切了——”
阿露赶忙瞪了她一眼,立刻把话抢过来:“阿铃哥哥好得很,今晚还要和罗叔家的阿樱姐姐吃晚饭呢,你不用担心。”
面前的男人许久都没出声,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苍白的面容显出几分冷寂,三胞胎交换眼神,一时竟有些于心不忍。
“之前你们惹阿铃哥哥生气。”半晌后,周观熄淡声开口,“都是怎么哄的?”
“那得看你做了什么样错事了。”
阿露说:“我们之前偷了他祭祀的首饰,还不小心弄坏了。阿铃哥哥为了保护我们,被长老责罚。我们后来给他跳了好几支舞,他才原谅我们的。”
“跳舞”这个答案让面前的男人短暂沉默:“还有别的方式吗?”
“其实,不一定需要给多么复杂、很贵重的东西,只要让他看到你真的用了心,他就会原谅的,他心很软的。”阿沐说,“但阿铃哥哥最讨厌不诚实的人。只要不是特别多,或者特别过分的谎言,通常都比较好办。”
盯着周观熄的脸色,她们忽然心领神会,对视了一眼。阿澈轻轻地探问:“你……难道撒了不止一个谎?”
阿露更大胆地比了个数字:“难道是五个?”
周观熄依旧沉默。三胞胎惊恐地面面相觑,明白这人恐怕“罪孽滔天”,也终于理解阿铃哥哥昨天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甚至哭着在海边催生蔓月铃蛊了。
阿露又有点幸灾乐祸:“那你真是大坏蛋了……让我想想。”
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翻出行囊里的小本子,咬着笔杆,在上面像模像样地为他谋划起来。
周观熄瞥了一眼,隐约看到纸上出现了山坡、海洋和树林,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卉,画得有模有样,俨然是一张……地图。
最后,阿露“唰”地撕下那张纸,对折,紧紧捏在了掌心。
她扬起下巴,将另一只手伸到周观熄面前:“再多给我们两袋泡泡糖,这个就归你,附带手把手教学,换不换?”
周观熄拎起手中的糖果袋,垂眸放入她掌心:“成交。”
颜铃这顿晚饭,吃得心神不宁。
刀刃在他的食指尖上留下了小小的切口,十指连心,那疼与痒闷在纱布里,一跳一跳地折磨着人。
不过是如此轻微的小伤口,便已令他坐立难安——那贯穿手掌,穿破胸膛皮肤的剧痛,又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颜铃木然坐在桌前,呆滞出神,晚饭一口未动,却只觉得胃口被干燥的砂填满,又沉又涩地毫无胃口。
颜芙重重咳嗽一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笑着站起来身:“你们先聊,我去准备些清口的蜜果豆羹。”
罗叔家的女儿罗樱,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托着下巴看向颜铃,大方直爽地称赞道:“阿铃,当时你愿意代替族人们出岛,一个人去那样凶险的地方配合研究,真的很勇敢。我一直很想和你见一面,亲口说声谢谢。”
颜铃摇头:“没什么,,而且岛外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我知道阿姐和罗叔撮合这顿饭是什么用意。”
他瞥了一眼厨房里颜芙忙碌的身影,抿了抿唇,又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孩,认真地说:“但我想,与其让阿姐转告,不如我亲自当面和你说。我其实——”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这一顿饭吃下来,我早就看出来你没那份心思。”
罗樱“扑哧”一笑,大方道:“不过没关系,我对岛外的事很感兴趣。快跟我说说,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当这顿饭我没白来。”
颜铃一怔,点了点头。
最后两人聊起了岛外的生活,从汽车、捷运列车到飞机,从理发店、电影院到游乐场。罗樱听得入神,满脸新奇与憧憬,轻声喃喃:“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
颜铃送她离开,回头时,便见颜芙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我忙活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是让你一整顿饭神游天外,最后和人家姑娘聊这些的?”
颜铃垂着眼睫,不说话。
颜芙叹了口气,敲了敲门框:“心里放不下,就去看他一眼。人就在近在咫尺的海边,你却非把自己的心悬在又高又远的山上,对谁都是煎熬,有什么意义呢?”
颜铃将脸别过去,收拾桌上的碗碟:“不看。他过得怎么样,与我无关。”
颜芙翻了个白眼,叉着腰:“行,与你无关是吧?正好我今天忙了一天,他的草药我也懒得去送了。既然与你无关,我就心安理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她假装看不见颜铃的脸色,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往里屋走:“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我估摸着,再过两天,伤口要是化了脓,哎呀呀……”
颜铃的身子倏然一顿。
颜芙进了屋,餐桌重新陷入安静。几秒钟后,颜铃胸膛微微起伏,抬起头,定定望向门框下方吊着的那一捆小小的草药。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无声咬紧牙关,转身回到卧室,用力将门甩上,发出一声沉重的“砰”。
门上悬挂的草药被震得轻轻摇晃。
几分钟后,门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缝。
颜铃探出头,蹑手蹑脚地将门框下的草药摘下,捏在手心,瞪了它好一会儿。
最后,他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气,跺了跺脚,还是扭头向门外走去。
深夜的海边,月光清幽,连浪涛声似乎都变得更加温柔缱绻了些。
颜铃远远便看见沙滩上的那座帐篷,灯光幽幽地从帆布内透出来,大铁鸟静静伫立在旁边。
他正犹豫着是否直接把药草丢在帐篷门口时,里面突然有人走了出来,惊得他立刻转身,慌张躲到身旁一棵香蓉树的后方。
几秒后,颜铃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脸探出来半张,发现走出来的不过是个白大褂,这才松了口气。
香蓉树上的花正开得繁盛,浓烈的馥郁气息令颜铃躁郁不安,只想快点把草药丢下走人。
可白大褂们不停地从帐篷里进进出出,低声交谈。颜铃想了想,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树。
这棵百年香蓉老树的树枝粗壮,足以承受成年男子的重量。树叶宽阔,花朵饱满丰实,粉色似狐尾般的花瓣微微卷曲,随着他攀上树枝的动作,轻飘飘落了几片在地上。
颜铃坐在枝桠间,一边晃着腿俯视下方忙碌的人群,一边心不在焉地扯着手边的花瓣玩。
他打算趁白大褂们回到帐篷的空档,将手中的草药精准地掷到帐篷旁,便溜之大吉——一个天衣无缝、不留痕迹的送药方式。
然而,直到半棵树的花瓣都快被他薅秃了,白大褂才终于转过身,走了回去。
颜铃松了口气,举起草药,抬手做出瞄准动作,微眯起眼,正准备投掷——
又有人从帐篷内走了出来。
颜铃的瞳孔一缩。
在一名医护人员的搀扶下,周观熄缓步走出了帐篷。
白大褂忧心忡忡地叮嘱着什么,但周观熄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回应了几句。白大褂叹了口气,退回帐篷。而他独自面向大海,静静出神。
他的手被纱布包裹,姿态英挺,站得笔直,衬衣上方两颗扣子敞开,脖颈处隐约看到被血水轻微浸透的绷带。
海风拂过,发丝轻扬,他就那样伫立着,仿佛要融进身后那片漆黑而静谧的海天之间。
颜铃攥紧草药,缓缓收回了手。
他的眼眶又热了起来,侧过脸,不愿再看,也无法再看,转身准备从树上跳下,立刻离开。
——然而下一秒,周观熄竟转过身,径直朝这棵树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倒也并不意外:毕竟这是离沙滩最近、最大的一棵树。好在树叶繁密宽大,足以将颜铃的身影严严实实地遮住。
透过叶隙,他看见周观熄走到树下,抬手轻轻抚上树皮,指尖缓慢摩挲了片刻,随后视线微微偏移,落在树下那堆得像小山丘般的粉色花瓣上。
他沉默了片刻。
颜铃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与此同时,一阵温柔的海风拂过,颜铃耳畔的银铃随之轻晃,发出清脆细碎的“玲玲”声。
花瓣如粉雪般簌簌坠落,树上的颜铃惊恐地瞪大了眼,慌忙地抬手捂住耳朵,分不清是想按住掌心中轻颤的铃铛,还是按住那颗狂跳不止、摇摇欲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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