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洛还是里的奶娘说,母亲是爱他的,因此才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
他同样理解不了,但没怪过母亲。
只是想着,如果母亲没死,他可能不是这样长大的。
段无洛只问道:“那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把我杀了呢?”
凌千锋微愣,道:“少主,其实教主也是爱你的,只是他走不出心结而已。”
“他走不出心结,我就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地宫了对不对。”
段无洛已经开始意识到,可能他怎么学武识字,也没有用。
凌千锋一时哑口无言。
他以为段无洛会流露出悲伤黯然的神色,但他没有,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就好像这幽冷寂静的地宫一样。
他听见段无洛问道:“我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曾了解过她,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凌千锋是陪着段鸿飞许久的手下,也是见证了教主夫妇在一起的人。
因此他便将关于教主夫人的事情,都说与段无洛听。
段无洛听得很仔细,凌千锋以为他是想念生母了,于是次日来时,带了夫人的画像过来给他。
画像里的母亲生得很美,眼角也跟他一样有一颗泪痣,段无洛发现他的长相更俏似母亲,尤其是他的眉眼。
母亲眉眼弯弯,笑容温柔端庄,他是不会有这样的笑的。
凌千锋说母亲饱读诗书,乐观开朗,善于与人交流,他更加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段无洛想离开这个地宫。
他不再刻苦练功识字,有空便对着画像专研练习。他跟凌千锋说待在地宫太闷,让他换个性格活泼的人来负责照料他。
凌千锋没多想,便应允了。
段无洛在心里勾勒出母亲大致的性格特征,慢慢的摸索练习。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鸿飞忽然又想起他,让凌千锋把段无洛带过来检验他这段时间都学成了些什么。
段鸿飞对这个儿子依旧没多言,直接便动手试探他武功。
段无洛依然是没撑过几招就被打吐血,面对父亲冰冷的眼神,他缓缓抿出了一个微笑。
“对不起父亲,我这次会更加努力练功的。”
段鸿飞看着他的笑容,怔愣失神,恍惚了好一阵。
这次,段鸿飞破天荒的没有冷眼嘲讽他,让凌千锋带他下去治伤。
他也没像往常一样被送回地宫。
段无洛知道他赌对了。
从此也知晓了能让父亲接纳认可他的方法。
他养伤没两天,段鸿飞过来看他。
段无洛一改以往的冷漠寡言,变得开朗多话了些,脸上偶尔挂着笑。
脸色虽然苍白,但已不像刚出地宫时那样阴郁冷漠。
段鸿飞看他的目光,也渐渐有了一丝父亲的慈爱。
原来让父亲接纳他,只要会演戏就好了。
没过多久,段鸿飞便让他不用再回地宫。
段无洛终于能真正从地宫里出来,只是内心深处好像始终浸然这地宫长年累月的阴寒,无法驱除。
即使他经常晒太阳,也晒不去那股阴寒。
好像融入他的骨血,扎根在了他本性中。
只是好景不长,他刚出地宫两年,玄冥教就出事了。
他十五岁年,江湖武林各派,联合围攻入玄冥教。
满身是血的凌千锋过来带他离开,他看到玄冥教内尸横遍野,血腥冲天,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陷入火海之中。
凌千锋带着他,择路离开玄冥教,他冰冷的声音含着痛恨。
“少主,教主他嘱咐属下护送您离开,您一定要保重性命,来日为我教报仇雪恨…”
“…他死了?”段无洛默然半晌,才听明白了他的话。
“教主他…前段时间练功受了内伤,没想到这时候江湖各派联合围攻我教…教主方才与交手的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坠入后山悬崖同归于尽了…”
后山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几无生还可能。
段无洛一直待在教内,甚少接触外界,直到玄冥教被围攻覆灭后流落江湖,他才知晓玄冥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父亲,则是危害武林的大魔头。
凌千锋带他下山,半途遇到搜罗围剿的各派武林人士,两人在厮杀突围之中走散,他终于摆脱追杀的人时,已然满身伤痕累累。
他看到玄冥教附近的村落,亦荒芜混乱,硝烟弥漫。
一路上都能看到玄冥教教众的尸体,还有很多别人的尸体。
他躲在灌木丛里歇息片刻,草草裹了身上的伤口,扒下别的门派尸首上的衣服换上,混在一群逃难的流民之中。
原以为能顺利离开,可没想到又冒出了一群武林人士。
段无洛不知道那些拦截了他们的人是哪个门派的,只听见为首一人说道:
“但凡是跟玄冥魔教有关系的,皆杀无赦!你们这群人可能不是玄冥教之人,但却生活在玄冥教幽冥山附近,谁知道有没有跟魔教有关系呢?想要活命就把钱财都交上来!否则就都一个别活了!一个一个交,谁都不许少!”
可即便如此,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也惹不起他们。
有钱的都慌忙交了上去,但他们收了钱,看到有漂亮的女孩,也会一并抢走。
哭喊哀求声里,人群逐渐混乱起来。
段无洛隐在人后,穿着破旧麻衣,脸上也抹了脏兮兮的泥巴,这身装扮看起来就跟逃难的流民没什么两样,他暗暗捏紧了藏在袖内的短剑。
“把他们都给我杀了!”不知是谁冷声令下,那群匪徒凶相毕露,直接无差别砍杀。
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流民,倒在血泊之中。
刀锋向段无洛逼近。
段无洛眸色森冷,自知无法趁乱脱身了,猝然出剑,只见唰的一道寒光闪电般掠过,一只断臂在溅开的鲜血中掉落。
“啊!”男人发出杀猪般惨叫,其余人惊愣之下怒而回神,才发现这群流民里藏了个会武功的。
“宰了他!”
段无洛练武的时间晚了些,但他很刻苦拼命,纵然没有得到段鸿飞绝学真传,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些盗匪倒也可以。
但无奈他之前受了伤,所以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被一掌击中狼狈摔倒,嘴里大口大口的咳出鲜血。
握着染满鲜血的短剑,段无洛眼前阵阵发黑,满心不甘。
难道今日…他真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那些人怒骂着要取了他的性命,但段无洛已经没力气爬起身抵挡。
刀锋携带凌厉罡风狠狠劈下,他认命又不甘地闭上了眼。
“锵!”一道寒光扫过,挡下了夺命的刀剑。紧接着那人惨呼一声,被踹飞了出去。
日光明晃晃洒落而下,刺得段无洛双眼发黑酸疼。
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呼吸逐渐困难,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出现救了他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
青衫落拓,乌丝如瀑,修长白皙的手负于身后,冷冽又从容。
须臾,他微微侧过头,阳光落在他脸上,侧脸晕白发光,段无洛死死地盯着他,依稀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只是未及再仔细看,段无洛的视野和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转过来,发现已是夜幕笼罩。
段无洛躺在一个破庙里,意识彻底清醒过来,他即刻警惕地看向庙中亮着的光源。
但见火堆前,坐着一个青衣男子,那火光映照下的侧脸,与他昏迷前所见的重合在了一起。
俊美清雅,如一块温润的美玉。
对方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发现他醒了便起身朝他走来。
“你醒了?你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他语调柔和,目光含笑,好像褪去了白日时段无洛惊鸿一瞥的清冷。
段无洛漆黑的眸凝着他脸容,低哑冷郁的声音透着受伤的虚弱。
“是你救了我?”
“嗯。我恰巧路过,遇到那群山贼冒充武林人士打劫流民,便出手除了他们,见你受伤太重,就把带你到这儿来了。”
段无洛低头看了看,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包扎好了。
“多谢。”他苍白的指尖微蜷,哑声说道。
“不用客气,你饿了吧?先吃些干粮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头裹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段无洛望着他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青年语气温和,把馒头放到他手中,说道:“我姓李,叫李隐尧,你呢?叫什么名字?”
李隐尧。
他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我叫段无洛。”
他被李隐尧救下后,便带到了一处屋院中养伤。
段无洛后面才知道他是东岳派的弟子,之前围攻玄冥教的武林门派之一。
但李隐尧又表现得毫无恶意,尽心尽力地寻医替他疗伤。
“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一日,李隐尧过来看望他时,段无洛问道。
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吗?
他的父亲开始对他好,还是因为他扮演了一个性情有几分像母亲的儿子。
“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李隐尧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要帮你,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眼眸盯着李隐尧:“那你可知我究竟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但看你身上的伤,应该是江湖中人吧?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多问的,你安心地在这里养伤就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段无洛沉默。
他以前从未离开过玄冥教,而且才刚出地宫两年,或许江湖上都没人知道段鸿飞还有儿子。
在他养伤的期间,李隐尧时不时过来。
在这山中幽静的竹屋里,只有段无洛和负责给他送饭的小厮两人。
段无洛以前便是在孤寂幽暗的地宫里长大,早就习惯了寂静,但他依旧每日出来晒太阳。
他养了几个月的伤,才好转过来。
想到自己的身份,恐怕会给李隐尧造成麻烦,因此他打算下次等李隐尧来看他的时候,便向他辞别。
他救了自己一命,段无洛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若日后只要李隐尧需要得上的,他必然也会报答。
可一连数十天,段无洛都没再见到李隐尧的踪影。
他不禁有点担心,忍不住去了东岳派想要打探他的消息。
彼时距离江湖各派围攻玄冥教,已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玄冥教主死了以后,玄冥教群龙无首,段鸿飞手下四名护法又在这时机里互相争夺教主之位,教中内外动荡不安,也给了各派围剿之机。
武林各派与玄冥教厮杀了数月,最终以玄冥教溃败而告终。
段无洛在东岳派附近打听了数日,才知道李隐尧受伤中毒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段无洛自然是担心的。
他冒险潜入了东岳派中,扮成打杂的小厮,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李隐尧。
半个多月不见,他脸色苍白,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经段无洛询问,才知道李隐尧中了蛊毒,唯有卜思谷里的神医慕风衍能够救他。
可是东岳派跟卜思谷有仇怨,当年慕风衍的师姐与东岳派掌门座下大弟子相恋,最后却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她后来为情所伤自尽而亡。
自此卜思谷便跟东岳派结下了仇。
前些日子东岳派掌门亲自带着李隐尧去卜思谷求医,谷主慕风衍连见都不见一面。
李隐尧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师父说,除了卜思谷拥有的金蚕蛊能救我之外,再无他法了。但因为那件事…卜思谷里的慕神医是不会愿意救我的。”
“金蚕蛊?只要取到了金蚕蛊你就能没事了?”段无洛眼眸微微一亮,脑中快速思索着办法。
“是…不过我也听师父说,那金蚕蛊是卜思谷的宝物,纵然我东岳派跟慕神医无冤无仇,恐怕他也不会拿出来救我的吧。”李隐尧黯然垂眸,自嘲地笑了笑,“若我命该如此,也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了。”
段无洛没说什么,离开了东岳派。
他打听到了卜思谷的位置,可却在山谷外徘徊数日,都没有办法进去。
山谷外的那片竹林有古怪,擅入者会被困在里头,段无洛不知情况,进入竹林后被困了两日。
就在他筋疲力尽坐在迷宫般的竹林里时,一个年纪与他相仿少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是谁啊?怎么到了这儿来?”
段无洛起身道:“我是来求见卜思谷谷主的,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少年摇摇头:“你来得不巧,谷主他上个月外出访友啦,不会回来这么快的。”
段无洛一愣,好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请问…他去哪儿访友了?”
“你找我们谷主是要作甚?”那少年不答反问,“看你样子,好像也不像是病了吧?”
段无洛垂了垂眼眸:“是我一个朋友中了毒,因此我才来求他医治。听闻慕神医医者仁心,只希望他能大发慈悲救我友人一命。”
少年道:“你若真想找谷主,便去红梅山庄吧。”
随后那少年便将他带出了竹林,段无洛还从他那里打听到了红梅山庄在何处。
段无洛自小生活的环境,造就了他淡漠冷僻的性格。但他也并不是不会与人沟通,只要他愿意伪装,总能与人聊得来。
他的冷漠,是浸染在了骨子里的。
段无洛顾不上歇息,便打算直接赶往红梅山庄。
红梅山庄与卜思谷相隔甚远,要到那儿怕是得花费十天半个月。
幸而李隐尧说,他的师父耗费功力暂时压制住了他体内的蛊毒,让他有一年多的时间活着。
他刚出山谷,迎面碰上一行人,看样子好像也是来卜思谷的。
“哎小兄弟,前面可是卜思谷?”前头一个男子出声问道,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段无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想理会。
不料那男子却一拽缰绳,策马驶来拦住了他。
“小兄弟,我问你话呢。”他眸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脸,吹了声口哨,“没想到近瞧,你长得如此好看,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女娃娃吧?”
段无洛眸底染上冷意。
那人跃下马,神色越发轻佻,见他孤身一人,便想要动手动脚。
段无洛杀意顿起,挥掌打了过去。
男人见状飞快出手挡下,笑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有劲儿,够辣!”
他的反抗倒挑起了男人的兴趣,一面与他拆招一面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公子瞧你生得俊俏,看着赏心悦目,不如随我回府如何?”
回应他的是段无洛越发狠厉的剑招。
那男子原本不欲伤了段无洛,只想将他控制住。可在段无洛狠力反击之下,被他一剑伤了臂膀,引得那男子恼羞成怒。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招式陡变,百余招内压制了段无洛,一脚踹至他胸口。
段无洛摔跌在地,口中咳出鲜血。
“将他给本公子抓起来!”那男人冷声喝道。
见到他的手下包围了上来,段无洛忍着伤痛抵挡,但无奈他们人多势众,那男子武功又比他高,段无洛很快便重伤不敌。
他被那些人按在地上,将要被拖走的时候,忽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
“何人在此闹事?”
众人动作一顿,段无洛亦艰难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树上有个白衣人影。
阳光明亮刺眼,他视野被额头流下的鲜血晕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唯见树上那逆光而立的人影白得突兀。
“你又是谁?想管闲事吗?”之前调戏段无洛的男人嚣张冷嗤。
“你们在我的地界上撒野,我自然有权管一管。”
“你…你难道是卜思谷的谷主?”男人惊愕道。
那清越动听的声音冷淡一笑:“看来阁下认识我。”
“呃…在下周青,乃九华派弟子,不知公子便是谷主,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谷主见谅!”那叫周青的男人语气顿时变得客气礼貌了起来。
他便是卜思谷的谷主慕风衍?
段无洛努力地望着他,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只是距离太远,他根本无法看清,但心中却涌起了一阵欣喜来。
慕风衍一副懒得与他客套的冷淡语气:“把那少年放了。”
周青回身不甘地看了段无洛一眼,有点不情不愿地开口:“放人放人。”
段无洛被粗鲁地扔到一边,他跌坐在地,捂着剧痛的胸口闷咳出了几口鲜血。
又听见周青说道:“慕谷主,在下此番前来,是想求谷主救家父一命。万望谷主答应,不管需要多少酬金都行!”
“你父亲是谁?”
“家父乃九华派长老,周庆元。”
慕风衍轻嗤:“原来是九华派的周庆元,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便是东岳派陈子奇的妹妹吧。”
段无洛记得,之前李隐尧与他说过,那陈子奇便是曾经与卜思谷谷主的师姐相恋的那个人。
“正是。”
慕风衍冷冷道:“只要与东岳派扯上一点关系的,卜思谷一概不救,请回吧。”
周青急忙道:“这…谷主,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江湖上都说卜思谷谷主乃在世华佗,仁医之名远播,对来求医者皆会救治…”
他还未说完,慕风衍便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救便是不救,无需多言。”
男人凛冽一笑:“怎么,还想动手吗?”
铃铛脆响,慕风衍自树稍飘身落下,广袖一拂,段无洛突然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瞬时腾身而起,不受控制地被凌空拽了过去。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段无洛肩上,轻飘飘将他接住。
他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很清新温暖。
段无洛落在他身前,瞧不见他的面容,但他看到了慕风衍白皙的手中,缠绕着一圈细细的红丝线,线的另一端缠在他腰上。
周青心里窝着火,他脾气又急躁,自己都放低了姿态请求慕风衍去救人,他却冰冷地一口回绝,如何不令他气恼?
“慕谷主,你别逼我用强的!”
今日就算是绑,也要把这个姓慕的给绑回去!
周青猛一抬手,示意手下众人包围住慕风衍。
后脖颈一痛,段无洛顿时失去了意识。
慕风衍伸手揽住昏过去的少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取下腰间的玉箫。
苍凉深邃的萧声流淌而出,婉转缠绵,犹如潮汐翻涌,可众人听见此曲,却双耳嗡鸣,感到胸口闷堵,心烦意乱。
周青亦觉心旌摇曳,根本无法专心出招进攻。
这是首武功乐曲!
众人都是猝不及防听到萧声,别说亮出兵刃进攻了,多数人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们痛苦难受地捂着耳朵,嘴里发出哀嚎。
内力不够强,亦或者定力弱的,最难抵抗这曲子,是以周青的几十号手下,很快便口鼻涌出了鲜血。
周青僵立原地,运功抵挡,但坚持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也苍白着脸咳出了一口鲜血,萎顿倒地。
慕风衍无意取他们性命,收回了玉箫,冷冷道:
“你们若再敢来此闹事,我便让你们有来无回。”
言罢,他抱起段无洛,飘身飞走,掠入浓雾笼罩的竹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周青又咳出了一口鲜血,无力跌坐在地上。
心中的怒火已然被庆幸取代,方才短短交锋一瞬,他才知这卜思谷的谷主内功深不可测,自己哪儿是人家的对手?
慕风衍穿过竹林,回到卜思谷中。
在院子里翻晒着草药的药童瞧见他回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出来迎接。
“谷主,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咦?这…这不是上午我刚送出竹林的人吗?”
药童看到了慕风衍怀中少年的模样,惊讶地说道。
慕风衍道:“他受伤了,你去备些热水来。”
“是。”
将少年放到床上,慕风衍脱下他身上染血的衣裳,清瘦苍白的身体上,几道剑伤显得分外狰狞。
药童很快烧好了水送进来,又去取来伤药和纱布。
慕风衍处理好外伤,查看起他的脉象。
瞧见谷主皱起了眉头,药童问道:“谷主,他伤得很重吗?”
“被掌力所伤,内伤倒也不严重。只是这小娃儿身子骨不怎么好,暗伤旧疾积压,体质阴寒。”
难怪他的手脚冰冰冷冷的。
药童也看到了他身上有不少伤疤,眼中闪过同情:“他不会总是被人打骂虐待吧?”
“是也不是吧,他的暗伤旧疾,都是练功受伤的。”
慕风衍仔细检查一番,也大致清楚了情况。
双手手臂都骨折过,肋骨断过,前不久刚受了严重的内伤,现下还没好全。
也不知哪个人家教授的武功,如此折腾一个孩子。
纵然真练成了高强的功夫,留下一身伤病,也是再深的内功都补救不回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段无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他便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温暖之中,舒服得让他不想醒来。
但段无洛也很快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连忙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太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
洒落在床前支额浅眠的男人身上。
段无洛刚看清楚他的模样时,惊得眼睫猛烈一跳,下意识挣扎起身。
李隐尧?!
他的动静让浅寐的青年醒了过来。
慕风衍眉宇间犹带几分初醒的慵懒倦怠,瞧见半坐在床上的段无洛,深邃清亮的眸子染上浅浅笑意。
“小兄弟,你醒了?”
段无洛遮掩在被褥下的手微微蜷握起,神色依旧怔然。
但他已反应过来,这个人并不是李隐尧。
他们二人虽长得一模一样,可眉眼神态却不同。
“你…你是慕神医?”
“嗯。”
慕风衍轻轻伸了个懒腰,姿态随性散漫,又带着似有若无的清冷,倒让段无洛将之前那冷淡的声音与主人气质重合了起来。
“多谢您救了我。”段无洛想起身拜谢,被他抬手拦住。
“免了免了,躺下休息吧,你若有需要,便唤药童进来。”慕风衍交代完,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段无洛怔愣地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之前自己被李隐尧救时的场景。
真没想到,这卜思谷的谷主,跟李隐尧长得一样。
若只看背影的话,二人还挺容易混淆的。
傍晚时分,药童将饭菜和药送进来,恰是之前送他出竹林那个。
见段无洛醒着,他便说道:“你出去后是遇着坏人了?被打成这样子。”
段无洛微微点了点头。
药童把饭菜和药放到桌上,欲要扶他下床,段无洛轻轻避开,道:
“多谢,我可以自己下床的。”
药童在桌子一边坐下,托腮看着他吃,又道:
“你呀算是幸运,恰好遇到了谷主回来,是他把你带回来的,你就安心在谷中养伤吧。”
段无洛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慕风衍。
原本以为自己又要跋涉一段时间,还不一定能寻找到他呢。
但老天爷还是挺眷顾他,让他一出谷就被他救了。
段无洛抬起眼眸,问:“慕神医他现在在谷中吗?”
“在啊,你想去见他?”药童想到他先前说,来这儿找谷主是为了求他给朋友治病,就劝他道,“不过谷主今天交代了,要你在此养伤不可以乱跑。你的朋友应该病得还不是很重吧?你很急吗?”
段无洛默了默,微微摇头:“不是很急。”
今天在谷外听见慕神医与周青他们的一番对话,段无洛更加清楚他不会答应去医治李隐尧了。
所以,他只能想办法,看能不能取得到金蚕蛊。
可慕风衍又救了他的性命,他断不能如先前计划那般,行偷盗之事…
但如今的自己身无一物,又能用什么来换取这金蚕蛊呢?
守卫这次见到慕风衍,不用他亮出令牌,便自动让他进去了。
凌护法才刚刚吩咐过,往后要是这位来,皆不许阻拦。
慕风衍来到段无洛住的院落,没见门口有人在,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此刻正泡在浴桶里的段无洛,以为是送热水的侍从,便淡漠道:“进。”
慕风衍推门进去,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他脚步一顿,看到了屏风后面模糊的影子。
段无洛在沐浴。
他眉心一拧,快步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过来,段无洛不悦地抬眸,却见来的是慕风衍。
“师、师父?”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你怎么来了?”
慕风衍目光扫过去,肩上的伤口解除了绷带,但没被水润湿,受伤的那只手他也搭在浴桶边,没有碰到水。
饶是如此,慕风衍面上仍旧露出了不悦:“你还虚弱着怎么就沐浴了?着凉了病情又会更严重,昨晚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段无洛有点心虚:“…我好些天没沐浴了,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
慕风衍心下微叹口气,瞧他这副委屈又小心翼翼的神色,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要泡太久了,伤口也不要沾了水。”他叮嘱道,便避到屏风外等着。
段无洛不想让师父等太久,便囫囵几下匆匆洗完,可在浴桶里坐久了,一起身便眼前发黑又跌了回去。
慕风衍听见屏风内的动静,即刻返回去查看,就见段无洛撑着浴桶要站起身。
浴桶中热气氤氲。
段无洛雪白湿润的长发垂在身上,隐约盖住腰臀,苍白的肌肤被热水泡得泛出淡淡的粉红,水珠顺着薄薄的肌肤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