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穿的衣服呢?”子衿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沙哑的声音满是惊慌。
张川见状忙解释道:“你之前的衣服沾了很多血,所以帮你换下了,那件衣服…”
“你扔了?!”子衿惊慌无措,挣扎着便要下床。
他的珍珠…楚渊送给他的珍珠就放在那件衣服的内衬口袋里!
张川不知道他怎么了,刚刚还木然寂静,像个活死人似的安静,这会儿忽然情绪就变得如此失控,好像那件衣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似的。
张川忙拦住他:“你、你先别起来,衣服没有扔,我媳妇儿拿去洗了,你不要担心…”
子衿紧紧抓着张川的衣袖,仿佛攥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我有一个小盒子放在衣服里,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张川恍悟:“那个小盒子我们帮你收好了,没有扔,我去给你拿来。”
说着他赶紧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子边,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头的东西。
“是这个吧?”
子衿微颤抖着双手把盒子接过去,紧紧地握在手里。
张川之前帮他换衣服的时候,见这盒子材质不一般,想来应该是子衿贵重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丢弃,也没有擅自打开查看,就先收了起来,打算等他醒了以后再给他。
现在一看子衿的反应,果然自己猜得没错。
子衿看着盒子的眼神,几乎让张川以为,那是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张川从房间里出去后,子衿轻轻把盒子打开。
小巧的盒子中,放着一颗圆润漂亮的珍珠。
珍珠硕大,几乎有鸽子蛋大小,泛着浅浅的蓝色,焕发着蒙蒙珠光,分外美丽。
子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手里的珍珠,嘴角浅浅弯起。
滚下的泪却滴落在了珍珠上。
“楚渊…对不起…”
回想起与楚渊的种种过往,总是楚渊不知疲倦地追随着他,不间断地寻了他五年。
是他亲手葬送了这段感情。
子衿心中抽痛不已,如今的他沉坠如冰冷无尽的悔痛汪洋里,无望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张川发现,被他救回来的子衿整个人都怪怪的。
他很少说话,目光总是空洞无神地望着某处,要不是还有呼吸的话,几乎沉寂得像个死人。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送去的药和饭都不吃,心如死灰得好像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意志。
张川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问也问不出答案来。
因为子衿这么自暴自弃,他的伤势不仅没什么好转,反而还恶化了。
这一日,子衿腿上的伤发炎,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中。
张川见他情况不容乐观,连忙同妻子一道带着他出门求医。
离此几里远的地方,有个山谷。
在这片终年积雪的雪山中,那处山谷却四季如春,气候温暖宜人。
张川夫妻俩把子衿放在雪橇上,一路往山谷的方向而去。
好在今日天色虽然阴沉,但并没有下雪。
花了两个时辰,他们才到山谷附近。
两侧高耸入云的山峰中间,好像被劈开了一条缝隙,这附近不像别处冰雪覆盖,而是罕见地生长着灌木树丛,到处都是绿意生机。
气温也比外面温暖了许多,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季节似的。
穿过狭长的山隙,里头是豁然开朗的空间。
溪水潺潺流淌,岸边绿草如茵,草木葳蕤,落英缤纷,风景幽美静谧。
即使以前来过这儿,张川还是忍不住感叹,像是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经过一片杏花林,就见一个颇为精致的屋舍,用篱笆围着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
张川快步来到屋门外,朝里头喊道:
“老先生?老先生在家吗?”
屋内出来一个少年,走过来把门打开。
少年显然是认得张川的:“张大哥?你怎么来了?我爷爷他是在,不过午间才刚歇下,你有什么事等明日再找他吧。”
张川急道:“我是来求老先生救人的,可等不得呀!病人我已经带来了,他伤得很重,又高烧昏迷不醒,如果老先生不救他的话,只怕是…”
少年朝放在一旁的雪橇担架上看去。
只见一个男子躺在上面,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毯,惨白失血的脸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苍白,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看着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这时,屋门打开,一个身形削瘦,须发花白年约五六十的男子走了出来,显然是听见了外头的说话声。
“涟儿,发生了何事?”
张川赶忙道:“顾老先生,请您救一救这位公子!”
顾清礼走过来看到担架上的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嗯?这个人…”
少年疑惑道:“爷爷,您认识他?”
“多年前曾救过他一次。”顾清礼道,“先把人带到屋里来吧。”
把过脉后,又查看了一下子衿的伤势,顾清礼眉头微皱。
张川见状紧张问道:“顾先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他内伤颇重,腑脏受损,伤势确实严重,不过更主要的是他心中郁结,恐怕…”
顾清礼的话没有说完,只微微摇了摇头,其意不言而喻。
顾清礼让顾涟用酒擦拭子衿的身体,让他尽快降温下来。张川看到顾涟白皙的双手上,有不少伤口和冻疮,哪里忍心让他来忙活。
张川说道:“顾小兄弟,让我和我媳妇儿来吧,你在旁看着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就提醒我们。”
“好。”顾涟把拿来的酒递给他们。
看着顾清礼脸上的疲惫,顾涟说道:
“爷爷,您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就行,这几天您为了医治楚大哥,几乎都没合过眼。”
顾清礼写了一副药方,交给顾涟去抓药,才离开房间。
张川微微一愣,问道:“谷中还有其他病人?”
“是啊。”一说到这事,顾涟的神情便蒙上一层愁郁和担忧,声音不由低了下去,“楚大哥的情况,比他可要严重多了,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顾涟把煎好的药送到屋中,子衿有张川夫俩照看,一时也没有顾涟什么事,于是他便出了屋子。
顾涟从子衿那里出来,并没有回屋休息,而是径直前往右侧的屋舍。
推门踏进屋内,就闻到浓郁的药味。
屏风后,房间内侧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影。
那人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若此刻子衿看到他,必定会喜极而泣,因为他就是当初坠下悬崖的楚渊。
顾涟轻轻来到床前,他满面忧愁,明亮的眼眸盛满了担忧和不安。
他抿紧了唇,轻细的嗓音微微发颤。
“楚大哥…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爷爷跟他说,楚大哥受伤太重,胸口中了一剑,虽说险之又险没有刺中心脏致命位置,现在只能用珍贵药材吊着性命。
当初查看了楚渊的伤势,顾清礼便说没办法救活。
但在顾涟的坚持下,只好用药维持他的生命。
可那只不过是早些死或者晚些死的区别。
顾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楚大哥时,他会是这样生命垂危的境地。
究竟楚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顾涟在悬崖上采雪灵芝。
雪灵芝只生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他寻找雪灵芝的时候,在峭壁之中一片凸起的石台山,看到了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人。
雪山之中人烟稀少,突然出现一个人,顾涟又惊诧不已,出于好奇就过去看了看。
待见到那人的面容时,顾涟登时大惊。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他浑身冰冷,鲜血几乎染红了石台,都已结上冰霜。
顾涟甚至以为他死了,幸好探查到他微弱的脉搏跳动,便赶紧将他背在身后,用绳子捆绑紧,一点点往山崖下移动。
带着一个成年人,想要顺利下去并不容易,更何况又是在严寒刺骨的环境中,到处都结满了冰霜,一个不慎就会滑倒摔下去。
幸好顾涟从小在这里长大,经常跟随爷爷出来找雪灵芝雪蟾蜍之类的珍稀药材,更陡峭的山崖他都爬过,况且他也会些武功。
但饶是如此,等他安全落地的时候,也已累得手脚发软,冻伤的手被冰雪山石划破出了不少血。
他顾不上休息,一刻不停地带着楚渊赶回山谷。
浑浑噩噩之中,子衿感觉到自己沦落在一片压抑漆黑的深渊里。
身体一会儿像是浸在刺骨寒冰中,又仿佛被架在烈火上蒸烤。
过往很多画面浮现。
他这一生,悲哀太多,甚至未有过半分真正欢愉的时刻,他的出现本就是错的。
仅仅出现过的那一点微光和温暖,都是楚渊给予。
可自己却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执着地追寻他,义无反顾地爱他。
子衿这个名字,再无任何存在的意义。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亮白的光线刺得双眼生疼。
意识一回笼,浑身上下的痛苦便在脑海中炸开。
子衿对身体的痛苦毫无反应,只呆呆睁着眼,平静死寂得像一具尸体。
张川一直都守在屋子里,看到子衿醒了过来,他面上一喜。
“子衿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他来到床前查看,虽然还没完全退烧,不过已经不像前日那般滚烫了。
子衿这一高烧,就昏睡了整整两天。
躺在床上的子衿沉默不语,仿佛把自己封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中,没有人能将他从中解救出来。
张川见他这般,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将子衿救回来起,除了他头一天醒来时,有说过话外,其余时刻他都是这样。
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张川劝道:“子衿公子,我也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只要活着,再糟糕的事情都会过去,总会变好的。”
子衿目光空洞,让人觉得他的灵魂早已死去,唯剩一副躯体苟延残喘。
张川看他这样子,心里头不免生出一股无力感。
恰在此时,顾涟来到屋里,目光看向床榻上的子衿。
他问道:“人醒了?”
张川:“醒是醒了,可是…唉,一直都是这样子,不说话也不动一下。”
顾涟看着床上无声无息的子衿,不知为何,感觉他的沉默里透着浓浓的悲伤。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想到子衿在昏迷中,嘴里喃喃念叨的名字,顾涟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楚渊?”
听到楚渊这两个字,子衿眼睫颤了颤,空洞的眼珠子微微一动。
一直关注着他的顾涟看到他眼底蓦地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
仿佛这两个字是深深印刻在他灵魂里的伤,一提及便疼痛入骨。
“你真的认识?”顾涟激动地追问,“那…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他怎么受伤的?”
如果子衿认识楚渊,那么他们两人都是在雪山里被发现,顾涟问过张川,他发现子衿的位置,离楚渊所在的那个悬崖不远。
他们有可能就是一起受伤落崖的。
顾涟黯然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了重伤昏迷的楚大哥,把他带回了山谷,只是他伤势太重,恐怕…恐怕活不长久了…”
子衿浑身一震,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着,漆黑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楚渊…楚渊他在这里?他没死是不是…他、他还活着?”
他沙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刹那间心里狂喜又恐慌,只怕自己是出现幻觉听错了。
顾涟被他剧烈的反应给惊住。
同在一旁的张川见状也惊疑不定。
把子衿救回来到现在,张川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情绪波动。
子衿死寂无光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就好像沉沦在绝境深渊里的人,看到了一根细如蛛丝的救命绳索。
既想拼了命地抓住它,又害怕渺茫的希望脆弱易碎。
顾涟已断定他认识楚大哥,而且可能渊源不浅。
“是,他还没有死,就在山谷中,但一直昏迷不醒。”
“楚渊、楚渊…他没死…”
子衿喃喃,巨大的欣喜砸得他头昏目眩,胸口抽疼,脸上神色惊喜又悲楚,眼中蓄满了泪水,突然急促地呛咳出一口鲜血。
顾涟和张川见状都吓了一跳。
子衿当即挣扎着起身,张川回过神来,忙上前拦住要下床的他。
“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啊!顾先生说了,你需要静养…”
“让我去看看他…”子衿颤抖的手用力抓住顾涟的衣袖,喘息着急切道,“楚渊在哪里?”
子衿身体还很虚弱,连起身都困难,可架不住他强烈的坚持,顾涟只好答应带他过去看看楚渊。
张川背着子衿,随顾涟往楚渊所在的房间而去。
院子里的顾清礼看到他们三人的架势,眉头皱了皱。
“你们这是做什么?”
顾涟解释道:“爷爷,子衿公子他认识楚渊,得知他在这里,所以想去看看他。”
“胡闹,你伤成这样,就该好好在床上躺着。”顾清礼看向子衿,说道。
子衿只道:“让我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他神色急切又执着,苍白的脸隐隐透露出恳求,如今得知楚渊没死,子衿怎么可能安心养伤?
“…好,我带你去见他。”
顾涟在他的目光之下,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眼神就像濒死的人,发现了一丝活着的希望,让顾涟觉得不答应他,便是活生生扼杀了他一般。
屋中的床榻内,楚渊静静地躺着。
不是梦里破碎绝望的残影,而是真真实实的楚渊。
子衿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通红。
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伸出手,犹豫了许久,却不敢落下。
生怕眼前的楚渊是一个梦幻的形影,自己一触碰就会破碎消失了。
顿了片刻,他指尖才颤抖着轻轻抚上楚渊的脸。
触摸到那微凉的皮肤。
眼中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阿渊…”他声音轻细颤抖如呜咽。
子衿的泪水无声而汹涌,仿佛要将这些天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流尽一般。
可他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楚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几不可闻,在短暂的欢喜过后,一股深深的恐惧又将子衿笼罩住。
“阿渊,不要睡了…你醒一醒啊…”子衿乞求地低唤,眼中满是惶恐不安,“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回海岛去吗?以后你说什么我全都听你的,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从遇到楚渊起,他从没有过这样安静虚弱的样子。
尤其是当在海岛时,他能围在自己身边,一整天都找话题说个不停。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人好聒噪,让他厌烦不已。
可后来被段无洛囚禁在密室时,经常睁眼闭眼都是死寂和阴暗,他的世界永远暗无天日。
在那个囚牢中,他有时候甚至会有点怀念楚渊的聒噪。
现在看到楚渊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他心里害怕极了。
恐慌的情绪犹如剧毒的蛇,啃噬五脏六腑,疼得呼吸都泛出血腥味。
“救他…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子衿惊慌无措地向顾清礼恳求道。
顾清礼微微摇头:“他伤势太重,我并没有把握,如果…”
他话语一顿,注视子衿的目光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顾清礼嗓音微沉:“如果你师父还在世的话,以他的本事应该能救得了他。但你既然是他的徒弟,想必也继承了你师父的医术吧?”
顾清礼是懂医理,但他知道自己的医术远远比不上那个人。
子衿怔了怔,他哪里有什么师父?
但顾清礼的话也提醒了他,方才他咋喜咋悲之中,竟忘了自己会医术的事。
子衿慌忙定下心神,握住楚渊的手查看脉象。
号过脉后,子衿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阿渊…”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握紧楚渊的手,如果救不活你,我便陪你一起走。
子衿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没有那么恐惧得喘不过气来了。
“有银针吗?”子衿转头问道。
顾清礼道:“涟儿,去把我用的医药箱取来给他。”
顾涟迟疑:“子衿公子,你确定真能救治得了楚大哥吗?现在你的身体状况…”
他自己都还重伤虚弱着,怎么救人?
子衿目光专注地凝望楚渊,沙哑的嗓音轻而坚定。
“我不会让他死的。”
顾涟见爷爷也是默许的态度,只好依言去取了东西来给他。
解开楚渊的衣裳后,便了露出他胸口上裹缠的绷带,血迹渗出把纱布都染红了一片。
子衿看到那个伤,面色苍白,手抖了抖。
心口一阵剧痛,好想当初段无洛一剑穿胸的人是他自己。
他深吸口气,颤着手打开装银针的木盒。
屋子里一片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皆都盯着在给楚渊治疗的子衿。
顾涟的心悬着,他很担心子衿这样虚弱的身体,能否顺利下针。
针灸讲究穴位准确,力道深浅皆把握精准。
如果医者扎错了穴道,那就能会造成致命的事故。
但子衿每一针都落得又稳又准。
半个时辰后,待针灸结束,他收回楚渊身上最后一根银针时,仓促地偏转过身咳出几口血,脸色苍白灰败。
“子衿公子…”张川和顾涟一惊,“你、你怎么了?”
顾清礼上前,抬手疾点他几处穴道。
他面上流露出一丝赞赏,说道:“你伤重至此,还要强撑着给他医治,实属不易,你也别太紧绷了。”
第463章 楚渊子衿番外(5)
子衿只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可否取些纸笔给我,我需要给开副药方。”
顾涟主动去拿了纸笔,“你念药名出来,我来写就好。”
待抄录完子衿说的药材,顾涟下意识想交给爷爷看一看是否有问题,顾清礼摆摆手,让他照方抓药。
从方才子衿一手针灸之术,顾清礼已看出他医术如何,况且他念那些药材的时候,自己也在旁听着。
子衿对顾涟道:“劳烦顾公子了。”
顾涟:“不用道谢,如果你真能救回楚大哥,我才应该感谢你呢。”
子衿微微一顿,楚大哥…如此亲密的称呼,以前他和阿渊便认识么?可却从来没有见阿渊提起过。
转念一想,子衿又不禁有些黯然涩痛,其实楚渊也很少跟他说关于自己的事,刚在海岛认识的时候,楚渊还会说一些。
但几年后他们再相遇,楚渊知道自己厌烦他,便渐渐的不会再说与自己有关的事了。
连那些年他寻找自己的种种,也甚少提及。
做完了这些,子衿苍白的脸上疲意更显,身子几乎摇摇欲坠地撑不稳。
张川劝说道:“子衿,要不你去休息会儿吧?”
子衿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的楚渊,轻轻摇了摇头。
他只想留在这里陪着楚渊。
顾清礼淡淡开口:“你内伤颇重,如此放任下去只会危及性命,想要救楚渊的话,你自己首先得活下来。”
子衿沉默不语,在今天之前,他只觉得活着的每时每刻都煎熬无比,也想过亲手了结了自己。
但现在他已打消了这些念头。
楚渊还未脱离危险,他纵然已罪该万死,至少也一定要撑着这副身体,直到楚渊彻底安然无恙了才行。
此后子衿就搬到了楚渊的房中,一面养伤一面医治他。
转眼间,半个月的时日悄然而过。
楚渊依旧还未苏醒,但在子衿的精心医治下,他的情况已逐渐稳定。
这条命算是从阎王爷手中夺回了一半。
只待他醒过来,就能彻底脱离危险。
房间里一片寂静。
子衿趴在床边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段日子里,他除了累得撑不住会去休息会之外,剩下的时候都守在楚渊旁边。
他自己也是伤病之人,如此劳心劳力,半个月下来,子衿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衣裳穿在身上仿佛只裹着单薄的骨头架子,似乎一阵风便能吹散。
但至少他的眼中,不再如当初刚醒来时那般空洞死寂,待在楚渊身边时,眸子是闪烁微光的。
顾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碗黑漆漆的药汁。
看到床榻边睡着的子衿,他不自觉放轻脚步。
子衿睡得不沉,心里惦记着楚渊服药的时间,于是几乎在顾涟刚进屋就醒了过来。
他撑着床沿坐起身,伸手把盘中的一碗药拿了过来。
顾涟轻轻扶起楚渊,用软枕垫高一些,方便喂药。
“要不让我来吧?先去休息会儿,你都守在楚大哥床边快一天了。”
子衿摇摇头:“不用了。”
他用汤匙舀了药汤,慢慢吹凉,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喂到楚渊嘴里。
楚渊昏迷不醒,但幸好喂药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反应会将其咽下去,因此平日里也都是靠喂流食维持性命。
顾涟在一旁看着子衿专注的动作,想到这段时间来,只要他身体好转些,都会亲自照料楚渊,无比细心认真。
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应该卧床养伤的病人。
可不管怎么劝他,也没有用。
顾涟心里又涌起了那股复杂的情绪。
子衿…是喜欢楚大哥的吧。
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或许那不仅仅只是喜欢那么简单,而是超过自己生命的深爱。
顾涟忽然将一个盘旋在自己心里已久的疑问道了出来。
“楚大哥以前跟我说过,他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吧?”
子衿一怔,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只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以前跟他很熟悉吗?”
顾涟回想起与楚渊相似的经过,脸上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他视线落在楚渊沉睡的脸上。
“两年前我自己跑出谷,到外面去玩儿,被几个江湖人士暗算了,楚大哥恰好路过,便出手救了我。”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他是个好心的人,不仅帮我疗伤,还把我送回了雪山外。我原本还担心会耽误他的事,他只跟我说自己没有要去的地方,四处行走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他说会一直找他,哪怕走遍天涯海角,直到寻到他为止。”
那时十六岁的顾涟心里无不震撼。
同时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支撑楚渊如此执着不倦地寻一个人。
同楚渊分别后,两年来他偶尔会想起楚渊那孤寂幽深的双眼。
他就像一匹流浪的孤狼,在寻找自己丢失的伴侣。
每每想起楚渊时,顾涟也会在心里有点惆怅的叹息——
不知道楚大哥现在找到了那个人没有。
子衿静静的听着,沉默地恍若一尊安静的石像,唯有那纤长睫毛微微颤抖。
顾涟说着,目光复又看向子衿。
他由衷地道:“如果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等他苏醒过来瞧见你,心里肯定会很高兴。”
细细密密的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泛起,子衿脸色苍白,笑意惨淡自嘲。
子衿哑声道:“他不会开心的,如果不是遇到我,他现在不会生命垂危地躺在这里。”
卑鄙阴暗如他,配不上楚渊一番赤诚炙热的爱。
顾涟哑然,忍不住问道:
“那楚大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武功那么厉害,是谁将他伤成这样的?”
子衿握着喂完药的空碗,回忆起那天的事,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他满目伤痛:“因为我利用了他,可他纵然对我失望至极,却还是不要命地保护我,是我害了他。”
“你…”
顾涟震惊,又为楚渊感到不平,如果真是子衿说的那样…楚大哥心心念念寻了那么久的人,到头来却是被他利用,还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那他当时该有多痛苦寒心?!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去一个多月。
楚渊的伤势终于逐渐稳定下来,却依旧处于昏迷中,丝毫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子衿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苏醒。
或许他一辈子都会这样昏迷着,再也醒不过来。
子衿一面费尽心力医治楚渊,一面忍受内心的煎熬,他自己的身体亦始终不见好转。
唯有每日看着仍有呼吸的楚渊,才让他有力气支撑下去。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
子衿躺在楚渊身旁,脸颊轻轻贴着他,消瘦的手紧紧抓着他一只手。
这段时日他经常是睡在楚渊身旁。
靠着楚渊,才能勉强安眠片刻,不会被失去他的噩梦惊醒。
子衿手掌中,握着一颗莹润漂亮的珍珠。
在昏暗里焕发出蒙蒙珠光。
“阿渊,你送我的这颗珍珠,我一直都有好好的保存。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当着你的面把它扔掉…”
子衿低声喃喃自语,眼睫不住轻颤。
“等你醒过来,这次换我去找很多很多珍珠来送你好不好?从来都是你送我东西,我却从未给过你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心口沉痛,闭上眼睛紧紧贴着楚渊的肩膀。
眼角滚下的热泪,润湿了衣裳。
静谧里,沙哑微颤的低语恍若无助的呜咽。
“阿渊…不要再睡了,快醒过来吧,求你…”
混沌的黑暗里,楚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灵魂深处蔓延而出的疲惫和,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睡着。
梦里都是子衿的面容。
他的眉眼神态,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楚渊总以为,自己能焐热他的心,让他不再执着于段无洛,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