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征西霎时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赈灾银何时被劫了?
锦衣卫又是何时出?动?
“皇上指的是……户部官员押运到邻省去购粮的那十万两赈灾……银?”
“嗯。”陆烬轩点?头。
李征西闭了闭眼,不再?挣扎,也无力再?挣扎。
他们这位年?轻的君父城府之?深、手段之?毒、眼界之?广……世所罕见。他在聂州就压不住还只是钦差的陆烬轩,何况是作?为一国?之?君的对方?
“皇上,臣食君禄,当为君分?忧。臣只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皇上首肯。”
陆烬轩挑眉:“说。”
“聂州军军师丹枫实为臣私人幕僚,其无官无职,一介白衣,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让他知道。可这人着实有才,在军中助臣良多?,也算立过功。臣想为他请功,之?后就放他离去,绝不会将消息泄露给他。”李征西越说心里越沉。“据他所言,他家就在京城,此行正好归家。”
京城此行,正好归家。
陆烬轩:“?”
这点?小事值得拿到谈判桌上交易?
陆烬轩:“行。要多?大的功?小白给你现写圣旨。”
白禾:“……”
虽然事实如?此,那也不好直说啊!
说得仿佛他们这是什么蝇营狗苟的交易——哦,在陆烬轩眼里这就是交易。
“李大人请说。”白禾从桌上拿起御笔,蘸了朱墨就能写。没想到李征西这趟回京述职是早有准备,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双手呈奉:“臣有奏疏。”
白禾搁下笔来接奏疏。
李征西安静如?鸡地坐着,以为等到圣旨写好,他拿了圣旨就能走?了。结果他看?见白禾取走?奏疏后没交给皇上阅览,也没有读给皇上听,而是自己快速看?了一遍,然后就伏案写了起来。
写什么?
当然是写圣旨啊!
李征西:“……”
这、这不对吧?
这好像不叫宠爱,叫摄政……
李征西顿觉眼前发晕。
陆烬轩就跟甩手掌柜一样坐着看?白禾刷刷写圣旨,李征西在对面如?坐针毡地看?着他们。
不过片刻,白禾便?洋洋洒洒写好一封封赏的圣旨草稿,说道:“皇上,我去司礼监盖印装裱。”
正式圣旨一式两份,司礼监要留一份入库存档,另一份则颁布给领旨对象。但凡是找不到存档、或与存档不符的圣旨,即使上头真?的盖了玉玺那也是假的。
白禾一走?,御书?房内就只剩下陆烬轩和李征西。
“李征西。”陆烬轩突然点?名。
李征西立马应:“臣在!”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第一次调兵去打曲盘山为什么大败了吗?”
这似乎是在谈军事问题,聂州总督提到嗓子眼的心往回落下不少,他答道:“臣带人去山上清扫战场时看?到清风寨土匪用的刀形制统一,再?加上皇上带下来的新式炮,清风寨背后有外国?人辅佐。是不是皇上方才提过的曼达国??”
陆烬轩重又笑了:“这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对战场情报分?析能力。没错,朕在他们老窝抓到一个曼达国?人,他姓门?罗,是曼达国?派遣的间谍。朕和他做了交易。”
“皇上!”李征西惊愕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东西?
大启皇帝跟一个不怀好意的外国?细作?做交易?!
“皇上岂可与外族……”
“勾结境外势力是吧。”陆烬轩嗤笑,“朕不借这机会骗对方,怎么能不花钱弄到武器给你?”
“……”李征西顿时噤声。
“曼达国?人野心不小,清风寨不会是唯一一个得到他们资助扶持的。聂州沿海,曼达国?人的军队如?果要入侵启国?,有可能从聂州登陆。所以他们一张口就要聂州港口。”陆烬轩轻敲着桌案,神情严肃。
“港口?”李征西皱眉。
聂州总督极熟悉聂州地形,聂州沿海海岸的地图在他心中展开,他甚至很快找到了至少两个适合船只冲摊登陆的区域。
“可能不止曼达国?,所有对启国?领土有欲望的国?家都会想要港口。他们的运输船需要深水港,军舰抢滩登陆也得找合适登陆作?战的地方。你回去后不用再?管赈灾的事,把你部全部调到海岸修筑防御工事。”陆烬轩朝他招招手,“来。”
李征西顿了顿,站起身走?到皇帝御案前,看?着陆烬轩摊开一张巨幅的空白宣纸,用别扭的姿势握笔在纸上绘画。
“在海滩上扎这种篱、篱……朕也不清楚应该叫什么,朕看?你部营地大门?就有这个。不过海滩上的要打桩扎实,不要活动的。这道后面十米左右开始布设陷阱。地雷……这个大概暂时没有。沿岸每隔一段距离修建哨塔,将你部所备红夷炮全部架设上去。哨兵配栓动步枪。后面……”陆烬轩边画边讲解。
李征西怔怔看?着年?轻的君父“纸上谈兵”,笔墨落在纸上,渐渐描绘出?一幅令一省之?总督也得眼前一亮的、新颖的战场画卷。
他仿佛回到了当日的安平县外,他与陆烬轩各持己见,对于剿匪之?法相?互据理力争。
李征西再?一次深深震惊了。
这震撼无异于告诉他,一个满脑子美色享乐的昏君其实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前头还抱着美人卿卿我我,转头就亲自率领千军万马,拒强敌于国?门?之?外!
“皇上所描绘仿佛海滩上的长城。为何不直接效仿前朝,在海滩上修筑城墙?”
陆烬轩:“?”
长城是什么东西?
陆烬轩嗤笑一声,“多?厚的墙?就京城这样砖砌的墙……”他拍拍搁在桌上的迫击炮,“一发打不烂,那就两发。”
李征西这就更不能理解了:“若是城墙都挡不住的炮,那木头扎的篱笆岂不更……”
“谁说它是拿来挡炮的?它是挡登陆艇、登陆车的。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木头是不行。应该用铁丝。那启国?有铁吗?”
李征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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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国家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机器,是使一切被支配的阶级受一个阶级控制的机器。——列宁·《论国家》。原话是马、恩的观点
2.“暴力就是获取和稳固统治的手段。”(枪杆子里出政权。——毛)
陆帅:要不是启国没那条件,我会拿木头铁丝搞防御工事?扎钢筋!灌混凝土!连坦克炮都扛不住的工事都是什么垃圾!
致敬传奇防御工事,《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
第108章
“哥哥同李总督说了什么?他?走时神色凝重。”白禾问。“我见他?手里还拿着一卷纸……哥哥给?了他?什么?”
李征西已拿着圣旨和防御工事示意图离开。
“小白, 帮我找硬一点的纸,能写钢笔的那种。”陆烬轩在桌上翻找。
白禾也是第?一次进启国?皇帝的御书房,但?他?毕竟有十四?年皇帝经验, 找起来更有方?向, 很快就从书架下放的柜子里找到纸张更厚实、□□的纸。
“跟李征西谈了点防务的事。”陆烬轩拿出从聂州带回来的钢笔,扯过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字。“曼达国?给?我开的条件里要?聂州, 玛地?尔国?跟内阁谈, 开口更大?, 要?聂州、懐州、橡林三省。你认为这三个省有什么共同点?曼达国?和玛地?尔国?的条件又有什么共通点?”
白禾在军事上属于门外汉的级别,远远达不到陆烬轩、李征西这种军事人才的敏锐度。不过白禾被陆元帅带在身边亲自教了这几个月, 哪怕是只看对方?的态度他?也能做出一定的判断。
“聂州、懐州、橡林都有海, 能开海市, 修港口。”
陆烬轩在纸上写下一串曼达国?语, “外国?人要?深水港, 是因为他?们的船太大?了, 深度太浅的港口不能停船。他?们要?让本国?的大?船在启国?靠岸, 是为了运粮食来卖给?你……启国?吗?”
白禾看向纸上深蓝色的七拐八弯的线条,“难道罗阁老想得不错?玛国?这些外族来了会滋事?”
陆烬轩盯着纸上自己写下的字,玛地?尔国?文字与帝国?的文字一样是拼写文字,这种相通性令他?忽然想起了帝国?。
他?的目光一时恍惚。
自从来到启国?, 他?已有快三个月没写过字了。
他?已经离开帝国?三个月了。
他?真的能再回到帝国?吗?
他?——真能舍得下白禾吗?
“哥哥作的这是什么?”白禾甚至分不清纸上的是字还是画,他?只得含糊问。
“嗯?”陆烬轩被惊醒了般,扭头看着他?,随后放下笔,大?手握住白禾纤细的腰将人抱到自己腿上,胸口贴着白禾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白禾顺从地?由着陆烬轩动作。
他?也想念陆烬轩怀抱;想念陆烬轩体温;想念陆烬轩的温柔和庇护。
一个人在皇宫中?……真的非常冷。这段时日以来, 白禾常夙夜惊梦。冷意从心?底透出来,浸入四?肢百骸。
“小白。”陆烬轩的下巴搁在白禾肩头,双臂紧紧环着他?,灼热的呼吸喷吐到他?细嫩敏感的脖子上。“我……我现在好像离不开崽崽的家长。”
陆烬轩开玩笑的说。
白禾怔然沉默。心?口软软的,却有点酸涩滞然。
“我到启国?已经三个月了吧。”
是啊。白禾心?想。再有三月便到半年之期——是陆烬轩亲口说的离开期限。
陆烬轩在白禾耳边轻轻叹气?。他?的掌控欲、保护欲似乎又在作祟了。
越是清晰意识到他?与白禾并非一个世界的人,这种情绪就越发激烈,疯狂。
可理智又在同时告诉他?,这不对、这对白禾不好。他?不能放任、放纵自己,以至于伤害到白禾。
白禾忽然一颤,感觉到颈侧有些异样的触感。
他?想扭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等他?有动作,就感觉陆烬轩放开了他?。同时感觉脖子上一轻。
他?低下头摸了摸,原来陆烬轩将挂着机甲空间钮的项链取走了。
“刚来的时候,玛地?尔国?的医生?来给?我治疗,这些是当时药瓶标签上的药品名。”陆烬轩离开了御座,边说边走向一侧书架,从书架上拿起一只圆球型的摆件。“我推测是药品名,应该是止疼药。等会你找人通知邓义,派锦衣卫去打听?医院常用药品的名称。”
“这是玛地?尔国?的文字?”白禾愣愣拿起纸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常言道:字如?其人。
陆烬轩自称不识字,又时常表现出对一些词句常识的理解匮乏,白禾便总当他?是文盲,完全遗忘了陆烬轩是外国?人,他?对本国?的文字总不会也是不认识。
原来、原来他?能识字。
只不过不能识启国?字。并且他?的字写得极其漂亮,笔走游龙,笔划尾处带着锋刃。
“哥哥能识玛地?尔国?的字?”白禾迟钝地?意识到,“当日那两个外族人……那传教士与医生?说的话你听?得懂?”
“能猜到一点吧。”陆烬轩将摆件搁到桌案上。“我的国?家的语言和他?们的有一点共通性,根据他?们对话中?的重复词出现的位置和频率,结合他?们的表情、反应,首先能推断几个高频词的意思。我后来故意跟那个传教士说话,有时候他?会给?医生?翻译我的话,这样就能得到几个完整句式,做进一步推断。”
白禾听?得心?惊,瞠大了眼望着他。
对于陌生?的语言,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交谈来推断意思?
陆烬轩看见白禾的表情不由笑起来,“不是说了,我受过某些训练,当年在军校,收集和分析情报是我选修课。你看这个。”
陆烬轩拨弄了下摆件上的圆球,圆滚滚的球就咕噜噜自转起来。
白禾问:“这是何物?”
刚才找纸时白禾自然也在书架上看见了这东西,他?只当是一个新奇的摆件,是启国?皇帝收集的小玩意儿。没想到这只串在木棍上的球竟会这般转动。
“星球仪。反正?在我们那叫这种东西星球仪。它上面画的是地?图。”陆烬轩把转动的圆球停住,根据他?在聂州看过的地?图找到了启国?位置。“这里是启国?。它应该是玛地?尔国?制作的,字母跟拼写方?法和药瓶标签上的一样。启国?位置上写的国?名是……大?启。”
陆烬轩用玛地?尔国?语的拼读方?式读出星球仪上启国?的名字。然后拨动星球仪,找到了疑似是玛地?尔与曼达国?的国?家。
在白禾钦佩的目光下,他?点着玛地?尔国?的版图说:“启国?在北半球,向西跨过海洋,这个位置是玛地?尔国?。曼达国?在玛地?尔南边,在这里。”
陆烬轩试图教会白禾看星球仪和世界地?图。
“只看地?图,观测它们的版图和周边,分析它们的地?缘情况。”陆烬轩让白禾坐下来,从星球仪上的经纬线开始教。
教完经纬线,他?自己笑了,“好啊,真是好东西。有这个荷鲁斯就能用坐标了。”
对世界的认识尚停留在“天圆地?方?”说就被突然灌入“星球”概念的白禾:“……”
“小白。”陆烬轩忽而?一敛笑意,凝重而?严肃的说道,“启国?的未来……可能不好。我不确定你们这个王朝还有多?少寿命,可能是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你……不管皇后还是内阁首辅,也许你刚当上就要?面临旧王朝终结的危机。”
白禾懵然的目光从星球仪离开,移到陆烬轩脸上。
“哥哥。”他?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他?的知识与眼界仍不足以使他?做出旧时代将要?结束的判断,他?只是一个被关在深宫之中?,接受着旧时代教育长大?的“古人”;他?是封建统治阶级的代表,无论他?是否有亲政,是否有实权。
白禾的阶级身份从未改变——从傀儡皇帝白禾到进士白禾、侍君白禾。
陆烬轩沉默了下。
拥有几年从政经验的陆元帅有的是话术来劝说、诱导、哄骗白禾。
长长的沉默之后,陆烬轩终究放弃了诱哄,他?不再用宏大?叙事唬人,大?谈特谈什么时代啊世界啊。来自星际时代帝国?的陆元帅回归了他?最了解的东西。“玛地?尔、曼达国?这些国?家想要?启国?开放市场,自由贸易。贸易是为了获取财富。如?果启国?不能顺应要?求让他?们得到财富,他?们就会从战场上得到。一旦开战,启国?不能抵挡他?们的坚船利炮,启国?是什么下场?”
这题白禾会。
他?说:“启国?只能割地?求和。”
陆烬轩点头:“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这话说得极妙!
白禾的眼神也沉了下来。有些焦急的问:“那启国?……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启国?与外国?开战,陆烬轩依旧会在半年之期到后离开么?
陆烬轩能不能……留下来?
白禾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双手抓住陆烬轩的袖子。
陆烬轩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白禾愣住:“政治的延续?哥哥不是说他?们是为了钱来启国??”
陆烬轩又沉默了。
“哥哥?”
陆烬轩摸摸白禾脑袋:“钱是利益的形式,获取利益是资本的目的。扩张殖民是手段。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战争。”
陆烬轩对白禾剖开了他?的阶级和他?信奉的政策主张之恶。
“看这两国?的版图,在它们的大?陆上不算小,但?跟启国?比,启国?就像一个还没被开采过的金矿,启国?版图宏大?的领土意味着大?量无主资源,大?量人口意味着庞大?的商品倾销市场。资本无序扩张到一定地?步,在本国?内的垄断吞噬达到极限,能够在内部掠夺的资源财富触到上限,贫富差距拉大?,统治阶级和底层民众的矛盾就显现了。”
陆烬轩把白禾的手拢进掌心?里,然后说:“这种时候,我们这些政府官员如?果想要?内部秩序不紊乱,有两个方?向的办法。一是对内分化下层民众,另一个就是向外部扩张。发动战争是转移内部矛盾最快速高效的办法。这个战争就是我们内部政治的延续。如?果玛地?尔国?也面临这些内部问题,如?果我是他?们国?家的政客,不,军方?高层,我一定会说服国?会,对启国?发起战争。”
陆烬轩的用词已非常通俗易懂了,即使是白禾也听?得懂。
可白禾无法接受一个国?家仅仅为了化解所谓内部矛盾就将战火带给?另一个陌生?的、远在大?洋彼岸,从来无冤无仇的国?家!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他?们国?家的百姓的问题为什么要?伤害启国?人来解决!”白禾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手。
陆烬轩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看见了横亘在他?与白禾之间的浩瀚星海。
他?的小白在政治上天真、单纯。
他?的小百合干净、善良。
而?他?,是帝国?军方?里极右势力的首领。他?作为国?防大?臣的政治理念就是不断延续对敌国?联邦的历史仇恨,延续复仇战争。
战争和仇恨是帝国?人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份恨意将使帝国?人一直团结,一直战斗。
陆烬轩——满手血腥、满身罪恶。
“不对外扩张,难道让我们国?家的底层民众永远活在他?国?的阴云下吗?!难道眼看着矛盾激化,看到祖辈用无数鲜血、牺牲换来的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家崩溃!”陆烬轩捂住眼,“我不想用分化民众的办法,那是自取灭亡。但?只要?我们的敌人一直存在,帝国?的战车就不用停止。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
白禾狠狠怔住:“哥哥……是在……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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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克劳塞维茨·德《战争论》
2.“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别想得到。”——百度说是尼克松讲的。
“怎么可?能。”陆烬轩放下?了手。
白禾的视线凝在?他脸上, 果真没有看到任何“哭”的迹象,相反他在?笑。
“我又?没有道德,怎么会哭。”陆烬轩自嘲地笑。
“哥哥……”白禾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于?是主动走到陆烬轩身边蹲下?, 以低姿态靠近他,展现自己的柔顺。“我不懂这些才胡说八道。”
陆烬轩低下?头看着?他。
白禾软声说:“哥哥莫生气了……唔!”
陆烬轩猛然使力将白禾拽进怀里, 低声说:“对不起。”
“……是我说错话了。”白禾轻轻回抱住他。
启国很重要吗?
不重要。对于?白禾来说, 启国本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国家。若非在?这里遇见了陆烬轩……
“抱歉, 我不够冷静,代?入了我原本的立场。”陆烬轩拍抚着?白禾的后背, “错的是我。位置决定立场。”
他稍稍松开怀抱, 揽着?白禾倚在?椅背上, 紧绷的神经随着?动作有所放松:“我应该站你?的立场, 站在?启国这边……小白, 如果我再有立场错误, 你?要提醒我。”
这不是为难白禾吗!
他的立场就?是陆烬轩, 他还能指出陆烬轩的错误?!
他捏着?陆烬轩的袖摆:“可?我不懂这些。”
陆烬轩笑着?拍拍他,并没有说话。
陆烬轩知道白禾什?么都懂。
白禾非常聪明,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他当然懂。
任何人都能懂。
立场关系到一个?人的切身利益。什?么事对自己不利、会损害自身利益,怎么会不知道?
当然, 愚蠢的人确实不清楚。
“哥哥,宫里的事我处置好了。”白禾说,“我去见了太后。哥哥说过血脉血亲是天然的政治同盟,太后是皇上亲母,太后如今的地位权势皆源于?皇上。我便同她说皇上身边无人可?用,满朝文武忠奸难辨,先皇后更是罗阁老伸进后宫里的手, 多年来皇上一直受百官挟制。现今局势已越发险峻,太后非但不帮助皇上,还要打伤内相,授朝臣以柄。”
陆烬轩挑眉,玩笑说:“我们小白的话术不少啊。”
被打趣了的白禾揪了揪他衣服,“我还骗太后说我与皇上两心相悦……”
陆烬轩:“等下?,什?么是两心相悦?”
“……就?如哥哥骗人的那样,哥哥在?殿试上一眼相中我,将我接进宫中。哥哥待我好,我也渐渐心生爱慕。我。”白禾弯起眼露出甜甜的笑容,“我们是真心相爱。所以我要帮哥哥,代?你?同太后缓和关系。太后似乎是信了,愿意帮着?安排兰妃假死?出宫一事。”
白禾很少笑。
他总是不开心,冷淡的目光下?是一片沉沉暮气。
可?他每次笑起来,就?会露出可?爱的小酒窝,眼里也有了光,每一次都会击中陆烬轩的心脏。
陆元帅沉浸在?这样的笑容里,不由自主用指尖去触碰其酒窝。
白禾一怔,却没有躲闪。
随后他感觉到头顶落下?一只温热的大掌,听见陆烬轩温柔的声音在?说——
“小白真棒。”
又?在?哄孩子。
白禾咬咬下?唇,继续说:“哥哥,我将太后宫里的人,除了她的贴身嬷嬷全部撤换了,假借的皇上谕旨的名义。太后未有抗拒。她果真选了你?、不,她选了站队自己的皇帝儿子。往后不止兰妃之?事,后宫其余诸事有太后压着?,便不用我们再费心。哥哥不必再顾虑这些妃嫔。”
“嗯。”陆烬轩倚在?御座上听着?轻慢的声音缓缓闭上眼。
察觉到他的倦意,白禾又?柔声说了几句才停下?,“哥哥要回寝宫么?”
陆烬轩没吭声,似是已经睡着?了。
白禾不想?吵醒他,便轻手轻脚离开御书?房,并叮嘱守在?外?头的宫人注意着?屋里的动静,不要吵扰皇上。
白禾不知道自己一出御书?房的门陆烬轩就?睁开了眼。
这十多天来,他从聂州到京城,从京城到聂州,再从聂州回京,来来回回几趟,不是在?赶路就?是忙着?搞事。今天回宫到现在?,他连口饭都没吃上。
与他过往的军旅生涯相比,这不算什?么,甚至不如军校时期的野战训练累。
可?他仍然感受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他摊开掌心,对着?手中的机甲钮说:“Horus,我跟小白……我们之?间不止隔着?星海,我们的立场不同,甚至是敌对。”
没有启动的荷鲁斯当然不会和他对话。这不过是陆元帅的自言自语。
“我应该不适合养孩子。我总是忍不住去改变他的想?法,我想?把?他的意识形态扭转成帝国人的……我想?带他走。”
因为舍不得、放不下?。
“放开小白的手就像戒毒一样。”陆烬轩沉默片刻,“我做不到,现在?做不到。”
午膳之?后,白禾陪伴陆烬轩召见了从聂州而来的二十勇士。白禾像一个?旁观者坐在?他的身边,见到了陆元帅如何“征服”士兵,第一次窥见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帅作为军队领袖的魅力。
面对骤然得知其真正身份而震惊到失语的众人,陆烬轩没有如在?李征西面前那样说话,也未对自己做聂州钦差一事做解释。他更没有坐在皇帝御座上,以君父的目光俯视他们。
陆烬轩站在?这二十个?人对面,用含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士兵:“我欣赏你?们的勇气。追随我、效忠我,我许以你?们升官发财。”
众人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就?要跪拜。
这群士兵就?是平头百姓,是普普通通的底层人。
“我的士兵不需要对我下?跪!”陆烬轩拔高音量喝止了他们。“立正站好!不要当我是皇帝,把?我当做将军。从现在?起,我是你?们的指挥官,陆烬轩!”
“是!”众人下?意识应答。
大家原本混乱得不行的脑子在?陆元帅的气势和极富感染力的宣讲下?就?跟着?了魔一样,心情?激荡、热血沸腾。
老爷天!白大人是皇帝!
皇上亲口许以他们升官发财!
皇上不止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还称赞他们英勇,完全不摆皇帝架子!
之?后不管陆烬轩说什?么他们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效忠他!
当晚皇宫里办了场小型宴会,宴赏二十勇士与李征西及其部下?。
由于?聂州灾情?,这场宴会不能铺张浪费,白禾就?让御膳房多做鱼、肉的菜,不求精细,但肉要多放,味重。再准备大量的酒。
这宴没带其他官员,以令李征西等人安心吃顿好饭。不过陆烬轩这个?皇帝不像别的皇帝那样提前离场,他不光全程参与,还完全没有皇帝架子,端着?杯子坐到了士兵一桌,跟在?聂州军营时那样和大家聊天。
留下?白禾一人坐在?主位上对着?满桌饭菜。
白禾:“……”
李征西:“……”
李总督心里又?冒出了那个?疑问:皇上脑子真没问题吗?
起初大家根本放不开,几杯烈酒下?肚,脑子都晕晕乎乎了,谁还记得住陆烬轩是皇帝不是曾经跟他们同吃同住的钦差大人?
“白、白大人……”一个?士兵说话舌头打结,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不对!皇上,皇上啊,当时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打什?么清风寨。是、是有人说跟您去有钱领,当场就?给!整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搁水灾前能买两三千斤大米呢!”
“皇上我也、我也是为了钱。”
“皇上说咱们英勇,嗐,其实咱们也没想?那么多。”
“说实话,上山之?前我都没想?过能回来,我都给同营房的人说好了,托他们帮我把?钱送家里。”
“是啊是啊。没想?到皇上这么厉害!咱几个?不光回来了,还都没有缺胳膊断腿!”
陆烬轩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茶——陆元帅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喝酒,笑道:“朕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哪怕制定的作战计划再好,总得人去执行。你?们都很优秀,英勇无畏,服从命令,所以才能完美执行朕的作战计划。何况……谁不是为了钱才当兵?保家卫国是理?想?,养家糊口是现实。为了钱奋斗不丢人。难道军人为此而战斗就?能抹杀他切实建立的战功,拒绝承让他们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