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一说完众人就不再纠结了。
“要是土匪确定下山逃跑,我们?可在?隘口设伏。”军师仔细端详着陆烬轩的手绘地图,细细琢磨,竟真?的品出几分味来。葱白?如玉的手指在?图上比划,粉润的指尖轻轻点在?山峰之间的低谷沿着线条划动,“问题是,这真?的是路么?”
丹枫抬头见大家都盯着自己,连忙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不是地图上画了线的都是路,有?的图上线指边界,空白?的才是路。白?大人,您画的这图,这条线是路么?”
白?禾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不信任陆烬轩的绘图水平,不料陆烬轩开口便是讽刺。
“真?是抱歉啊,我画地图的水平……”他叩击桌面,一连敲了三?声,一下比一下重。“这是我的作?战会议,我只想在?会上听到?关于作?战计划的讨论。我不管你们?有?多少试探揣测的心思,请不要把?无关的事带到?这里。”
他用极其讽刺和严厉的语气着重强调:“我不希望在?面对敌人的同时,还要防备‘自己人’勾心斗角!”
李征西堂堂一省总督, 如一个下属一样被陆烬轩劈头盖脸训斥,他脸上当即就挂不住。
与会的偏将说话比较直,可人不是傻莽直,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的瞬间他就把手放到桌下, 余光去瞥李总督。军师目露忧色,同样注意着李征西脸色。
白禾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 下意识去瞧陆烬轩。
陆烬轩双手抱臂, 身体后倾, 直勾勾盯着对面几人。
“哥哥。”白禾去拽陆烬轩袖子,“李大人和军师定无?此意, 哥哥不要生气。”
“是啊, 白大人误会了, 在下没别的意思。”丹枫慌忙和稀泥。
“哼。”陆烬轩不置可否, 重新把注意转向地图, “营里有?多少枪炮?”
李总督:“有?一百条长枪, 五门红夷大炮。”
长枪是指步枪, 红夷大炮是一种射程不太远的炮。
“不够……”陆烬轩从没打过这么不富裕的仗,着实有?点无?从下手。而冷兵器作战他远不如启国人。
“隘口?设伏,用滚木礌石。”军师不愧为军师,果然是熟读兵书?。
白禾不通军务, 忍不住打量丹枫。
“滚木礌石需先做准备,是制好了运上山还是上去再制?”李总督竟反驳道,“此计不行。”
丹枫:“不用滚木……那只用弓箭投石不成吗?”
李总督看?他一眼,“不成。设伏的兵力摆于隘口?两侧山坡,还不清楚那里地形,恐怕无?法下山短兵相接。”
“那就分兵,留一部分人在山下伏击。”丹枫接口?道。
白禾听?着耳熟, 仔细一想,这不是陆烬轩所?分析的那群土匪的做法?
“那还不如堵住下山的路。直接杀将上去。”偏将说。
“如果白大人的消息属实,土匪约在三百之数。”丹枫说,“我们兵力是不是不够?”
“咋会不够啊,区区三百土匪,部堂大人,让末将带两百兄弟上山,末将定能?平定匪乱!”偏将向李总督抱拳。
李总督沉吟,“可以,不过要再派一百人围山。没有?柴,就点碳烧柏枝,起?烟让山上的人慌乱。”
丹枫眼睛一亮,“啊,还要围三阙一,届时我们便可将多数兵力布置在一处!部堂好谋略,紫枫佩服。”
“请部堂大人下令吧!”偏将直接站了起?来,单膝下跪等候听?令。
李征西却没立刻下令,“不知上差大人有?没有?别的见解?”
“我没意见,李大人作战经验丰富,我相信在你的指挥下任务会圆满完成。”陆烬轩起?身,“散会吧。小白,走了。”
白禾跟着陆烬轩回到营帐。
“皇上。”白禾轻声开口?。
“我去打饭。”结果陆烬轩只是把他送回帐子,跟着就扭头离开了。
片刻后陆烬轩就提着一只大竹篮回来。
“小白吃饭。”陆烬轩从篮中拿出两碗用干肉煮的肉汤,以及几只烙饼。
他把饼子分了分,摆上筷子。然后自己坐下,将饼撕碎泡进?热汤里。
“我来聂州一个多月,他们一般都这样吃,行军的时候直接干吃,扎营就煮成汤。”陆烬轩说,“其实味道还可以,比我以前的……至少有?食物的口?感。”
白禾到他对面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烙饼泡进?汤里,干巴巴的饼子吸饱汤汁,变得?绵软鲜香。
它?是不如宫廷美□□致奢靡,却也别具风味。
何况东郊挤着的大群灾民正?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日?日?只有?稀得?如水一样的稀粥吃,白禾如何能?在陆烬轩面前挑剔这样一顿有?肉有?主食的“大餐”!
见陆烬轩已经起?筷,白禾随之执起?筷子,刚要夹一块泡饼,突然惊慌道:“皇……哥哥!尚未试毒!”
陆烬轩抬眼:“我不是在试吗?”
说完他就喝了口?汤。
白禾急了,恨不得?去扒拉陆烬轩的手,“哥哥身份尊贵,怎可……”
“没事,军营里吃大锅饭,吃的都是一样的锅里做出来的。有?专门的士兵管理食物,也会防备投毒。”陆烬轩打断道。
白禾惊诧得?忍不住说:“皇上与士兵同吃同住!”
陆烬轩挑眉,建起?精神力屏障后笑?道:“怎么可能??我住单人帐篷,这大小少说是一室一厅。我的汤里肉比别人多,而且供应不限量。但低等士兵一天只有?一碗汤、五张饼。”
白禾蹙着眉,低头盯着桌上色香皆不俱,飘着油花的肉汤,和被汤汁泡得发胀的饼。从小便锦衣玉食,即使是没登基前做不受宠皇子的时期亦不曾缺衣少食的白禾光是看?着就毫无?胃口?。
他以为自己掩饰住了,可陆烬轩一眼就看?穿了他。
陆烬轩说:“白禾,把这些拿到东郊,那些难民能为抢一口汤杀人。你说想帮他们,但你连一点穷人吃不起的不够精致的食物都接受不了。”
“你知道吧?”陆烬轩笑?了下,“一般我们把只存在口?头上的同情叫虚伪。在我们那边,也有?一群富有?同情心?的人。我指的是来自贵族、富人家?族的夫人、少爷、小姐。打比方说,如果遇到像聂州这样的情况,他们会开粥棚亲自给灾民打饭。你觉得?是因为他们善良吗?”
白禾不懂陆烬轩话语里的讽刺,但推己及人,他摇了摇头。
在来聂州以前,灾民是只存在于奏章、史书?的文字间,与群臣口?中的东西。比木石花草更令他陌生。
他只知需要赈灾,知道灾民可怜,天灾在他看来都是难以避免的。他是皇帝,他不信“天人感应”那套圣贤学说,但凡熟读史书?便能?发?现,即使是圣君临朝,即使记载中年?年?有?祥瑞,也无?法抹去那些旱涝之灾的记录。
灾祸不可免,那么只要作为皇帝的人尽心?赈灾,岂不也是明君在位?
结果陆烬轩告诉他,皇帝生来便是错,帝王的金尊玉贵全来自压榨欺压百姓。
“因为做善事能?积攒好名声,声誉越好,民众对他们的信任度就越高,家?里生意就更好。说白了就是赚钱。用从民众身上赚来的钱去欺骗人们花更多钱。”陆烬轩嗤笑?,“我听?说安吉县里有?个积善之家?,说是他家?夫人小姐经常行善,在城外开粥棚免费施粥。锦衣卫去查了,他家?除了做生意,还放贷。因为名声好,他家?放贷利息只比别人低一点,但来借债的人最多。最后我们从他家?里收缴的钱、粮数额全城最高。”
陆烬轩停了下,说:“白禾,你帮不了聂州灾民。除非你去结束这个时代。但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你们的百姓可能?也不想。”
白禾受到如此打击人的教训,心?里难受又委屈:“我不懂。我不奢盼开创盛世,只是令天下太平也不成么?”
陆烬轩沉默了下:“和平……人的欲望不消失,阶级不消失,靠做梦是梦不来和平的。时代变了,一百年?内启国……算了,吃饭。”
白禾疑惑,陆烬轩的未竟之语是什么?
时代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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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是不是都不爱看打仗啊,都没有评论了_(:з」可陆哥是元帅诶,后面还得打仗的
【注】:红夷大炮(红衣大炮):其原型是欧洲在16世纪发明的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火炮,在明代后期传入中国,并很快被仿制。所有类似设计的火炮都被我国统称为称红夷大炮。后又不断改进,使有效射程达到1500米,最大射程到2.5公里。(百度百科)
第78章
午饭后不?久, 在聂州总督李征西的命令下,共三百名将?士由一偏将?率领,开?拔前往曲盘山。
因恐土匪撤离清风寨窝点, 他们轻装简行, 只带弓箭、梭镖等武器急行军,预计翌日抵达安平, 稍作休整后就攻上曲盘山, 清剿清风寨。
大部队离营之后, 陆烬轩换了身衣服,然后就拎着他跟白禾的脏衣服去洗衣服。
白禾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 穿上龙袍后真有天皇贵胄之质的人居然自?己洗衣服?!
白禾一路跟着陆烬轩, 眼看着对方当真搓起了衣服, 边洗还边跟同?样?在洗衣服的士兵们有说有笑, 这时白禾才知道, 当初在宫中陆烬轩是真心带他学着做饭洗衣, 自?己照料自?己。
“白大人, 这是你弟弟呀,长得可真俊。”
“是啊,这要搁我们村儿,得把十里八乡的丫头?小媳妇迷住。她们就爱看长得俊的读书人, 不?喜欢咱们这种臭烘烘的野汉子。”
“嘿,别说女人了,我一老爷们也喜欢读书人呢。读书人多厉害呀,考个秀才就是老爷了,不?用跟咱们一样?服徭役兵役,家里田地还免赋!我家要有这么个兄弟,啧啧。”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 全然不?忌陆烬轩的官身,什么从京城里来的大官,经过这一个多月几乎同?吃同?睡的相处,大家都快把陆烬轩当自?家弟兄了。
白禾有点不?适应,甚至产生了受到?冒犯的感受,以致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蹲在陆烬轩身边像无助的小动?物。
“啧。”陆烬轩摆出不?耐的表情,“我弟弟还小呢,别拿这种话说他。你们那的只喜欢读书人,就不?喜欢军人吗?我觉得当兵才厉害,能上阵杀敌,保卫国家。”
“嗐,白大人也是读书人。”士兵一拍大腿,“什么杀人不?杀人,保家卫国的,哪有那么多志向哦。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当兵啊,咱们做聂州守军还强点,去了那些边军的,各个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说不?准哪天这条命就没了。”
“我家要是有钱,就拿钱抵了,我爹娘都舍不?得我来当兵。”
“我就不?一样?了,我大哥要娶媳妇,实在出不?起彩礼,让我当兵了。报上名给?的钱当场就给?家里拿回去啦。”
“还是军户老爷家里好,一入伍就有官做,少说是个百夫长。”
“瞎说!我家那边有个军户家,他家就一独苗苗儿子,前些年?去了南边边军,没到?一月就死了。尸体?都没得回来,朝廷发的抚恤钱还给?人吞了。”
“嚯!抚恤钱也敢吃呀!你们那儿真黑。”
“且说呢。咱们聂州军算好的了,多亏总督大人爱兵如子,从来不?欠饷。”
大家聊着天,很快就把衣服洗好了,与陆烬轩打过招呼陆续回营。
白禾蹲了会儿,主动?伸出手。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十指泡进水里,他抓住一只袖子,模仿陆烬轩的动?作揉搓。
“听来李总督治军不?错。”白禾小声说。“临行前我向邓公公问了聂州情况,李征西与林阁老多有往来,算是清流一派的人。但?罗党把控的兵部能容忍他做聂州总督,又表明此人与罗党并无交恶。若是清流与罗党相斗,难说此人会不?会向着清流。”
这是陆烬轩不?知道的情报,“骑墙派啊?不?像。有污渍的地方用力搓,把脏的搓掉,其他部分?在水里揉,洗掉汗味。”
陆烬轩手把手教起白禾洗衣服,同?时穿插对聂州总督的评价:“李征西应该不?是。在两个政党之间?左右摇摆的,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强,政治资本不?够强大,别人认为他的统战价值低于拉拢成本,要么把他当棋子,要么先?除掉他,换成自?己人。你看士兵对他的评价就知道,他这个总督位置挺稳。”
白禾不?解说:“制衡乃是权术之道,帝王心术讲制衡,为何他不?能是清流与罗党之间?的平衡?”
陆烬轩:“?”
白禾:“?”
两人对脸茫然。
陆烬轩:“制衡是什么东西?那个帝什么术什么意思??”
白禾:“……”
白禾只好先?做解释:“奇者,权术是也;以权术用兵,万物所?不?能敌。治国理政之一切权谋手段皆称术。而帝王之术中,尤以制衡为重。就如当今朝廷,一边是清流,一边为罗党,清流与罗党相争,作为……”
白禾回头?探看,见四周没有士兵滞留才小声说:“皇上便可坐山观虎斗,两方不?断互相消耗,便无力与皇权相争。鹬蚌相争,皇上坐收渔利。”
陆烬轩:“……”
“鹬是鸟,蚌是河蚌。”
陆烬轩:“挺厉害的。”
白禾:“皇……哥哥不认可吗?书上是这样?说。”
“不?是……”陆烬轩皱着眉,“我就是觉得你们挺可怕的。”
“什么?”
“你们玩的真大啊。”陆烬轩感慨,“无限内斗带来的内耗会阻碍发展。这套制衡玩法会刺激其中一派拼命打压另一派,但?是因为上面有更高级别的权力不?断维持平衡,他们就必须不?停制造事端除掉对方,甚至为了赢被外部势力侵入。”
乍听起来,很像联邦的两党竞争,但?联邦是政党轮流执政,每一届大选中总能决出一个赢家,因此总体?来说,每一届的政府是团结的,目标、意识形态是一致的。
或者对比帝国体?制,帝国也有皇帝,政党通过大选竞争议院席位,最终一样?要决出一个赢家上台执政。
如白禾说的这种,上位者刻意维持下一层的人分?出派系,然后派别间?进行无限内斗,无限消耗双方实力,以巩固维系自?身权力地位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手段。
如果把它再下放到?阶级之间?,那就是陆元帅非常熟悉的了——以价值观为导向,人为制造不?同?的“团体?”,以分?裂民众。
简单的划分?方法如民族、性别、信仰。
但?这样?的区分?本身具有合理性,而且每个团体?的人数庞大,毕竟性别不?分?的话上公共厕所?都不?知道走哪个门。所?以政客发明了更细的区分?方法。
比如分?出几十种性别来。再用各种手段使相对弱势的群体?相信他们之所?以这么可怜就是因为其他群体?的歧视。这样?一来,民众之间?因各自?不?同?的标签、群体?而自?动?划分?阵营,相互厌恶仇恨,争得头?破血流,不?就没人骂政府烂,政客、资本都是吸血虫了吗!
陆元帅对这套可太熟了!作为帝国元帅,在对帝国的敌国——联邦的战略政策上,他的观点是制造一个分?裂的联邦。他一直在部署军方间?谍在联邦推动?相关法案,支持联邦反对党上台。
“建制派看到?你们的书肯定气?死了。”陆烬轩开?了个白禾听不?懂的玩笑。“小白,你要是真心把百姓放在心里,就别玩这个。党派斗争的高层出于自?身利益会向下裹挟,等演变到?过分?激烈的时候,底层的百姓也会被诱导分?裂。对统治者来说,分?裂的民众有利于统治。”
那不?是好事吗?
权臣内斗,皇权稳固,皇帝万世一系,江山永固。
白禾对制衡之术等帝王权术是深以为然的。至少从书上看,先?人,尤其是法家尤为推崇。
“你觉得一个有裂痕的碗能用多久?”陆烬轩问他。
白禾被问住了。
他在皇宫里,从来没见过带裂痕的瓷器。
“一个从自?下到?上分?裂的国家,外部给?点压力就真的分?裂了。裂成两瓣、多瓣的国家就是大国餐桌上的菜。不?在乎百姓尽管去搞,这套确实好用,保证底层人永远推翻不?了上层阶级。反正最终代价都由百姓付了。”
白禾被陆烬轩的话吓得后背发凉,已然没心思?洗什么衣服了。
白禾并非相信了陆烬轩所?描绘的国家将?分?裂。他是封建帝王,自?幼读圣贤书,所?知所?思?所?想皆局限于封建时代,所?谓外部的压力是什么?
他只知道纵观史书,强大的国家从不?因外来民族入侵而亡,而是亡于内。亡于内部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帝王昏庸,官员通敌卖国。
白禾只是被陆烬轩的训示吓到?了。
他做了十四年?皇帝,从无一日真正掌权。而陆烬轩高谈阔论?,对于政事应对自?如。白禾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却相信陆烬轩的能力。
陆烬轩说这样?做不?好,那必然是不?好的。
更重要的是东郊那千余眼神麻木、死气?沉沉的灾民沉甸甸压在他心上。
一直以来,白禾都认为他上辈子的“失败”源于太后与权臣的“恶”。是太后奸恶,贰臣不?忠,于是立傀儡皇帝而至皇权旁落,落于旁人之手。他们都是大奸大恶,弄得百姓生活艰难,加上连年?天灾,这才有了反叛军,使国家走向衰亡。
所?以他掌权了一定得做个明君。
若非太后权臣夺走了他这个皇帝的权力,他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既为明君,就应体?恤百姓。
圣人亦有明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若是哥哥,当如何做?”白禾问道。
陆烬轩拿回衣服,麻利搓洗起来,“不?知道。”
白禾:“?”
陆烬轩:“我不?是政客,不?会治国。虽然政客也不?会。一定要我说的话……”
他想了想说:“什么都不?做吧。至少我的次务官做梦都希望我什么都别做。少折腾点,可能对百姓最好。”
白禾手肘撑在膝盖上摊开?双手,让太阳晒干手上的水,“哥哥要在聂州做的事……可顺利?”
陆烬轩知道白禾话里问的不?是赈灾,挑眉意味不?明道:“可能有进展了。”
第79章
两日后, 一封曲盘山剿匪的战报传入南郊营地。接到战报消息,聂州总督李征西大步出了?帅帐,亲自到隔壁营帐请陆烬轩离开。
“今日我营要拔营去安平, 请上差移步安吉县城, 到县衙下榻。”李总督说。
此时陆烬轩正在陪白禾吃饭——私自加餐。
这两天白禾的病基本痊愈,胃口?自然变好?, 陆烬轩嘴上说着军营里吃的比灾民好?得多, 背地里一个人跑出营地打猎, 打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回来,给钱请军中伙夫做成烤肉给白禾补营养。
新鲜的烤肉比不得宫中山珍海味, 可比肉干煮的汤美味多了?, 白禾吃了?好?几?天“苦头”, 骤然得到一顿美味加餐, 从身到心都被安抚了?。
正吃着呢, 聂州总督就跑来请他们滚蛋。白禾连忙放下筷子?, 匆匆抹掉唇上的油, 双手搁在腿上安静看着陆烬轩。
陆烬轩双腿交叠,非常不端庄地坐着,甚至懒得站起来,先是抬抬下巴让白禾继续吃别管外?人, 然后对李总督说:“为什么去安平?那?边传战报来了??是不是战事失利,李大人赶着去解围呢?”
李总督沉着脸笑,“上差所猜不错,剿匪之事确实出了?点状况,所以?才请白大人您移步县衙。恕我军无法?再招待了?。”说话的同时他仔细观察,却见陆烬轩毫无意外?之色。
“战报给我看看。”陆烬轩说。
“军情机密,恕难从命。”李总督强硬道。
陆烬轩点头:“行, 那?你去安平吧。别死那?儿了?。小?白,你说要是聂州总督死了?,我这个钦差能不能兼任总督的职务,统管剩下的聂州军?”
白禾睨眼?李总督,答道:“皇上钦点哥哥来聂州赈灾,单是巡抚之职自然是不能管军务的,可朝廷以?赈灾为重,哥哥既对聂州赈灾之务有统管之权,聂州守军又是本次赈灾的主力,哥哥本该暂时统领聂州军。”
白禾冷淡的目光瞟向对方,“内阁与兵部?早有行文,李大人原就该配合我哥哥,您手下的兵合该听从哥哥调配。是哥哥通情达理,才事事与大人商议,对军中事务以?大人意思为重。”
白禾伶牙俐齿,一张嘴颠倒是非,愣把李总督说成不识好?歹。
李征西嘴角抽搐。
白禾刚来时,他瞧着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公子?,起初差点当成是陆烬轩的娈宠。头两天这人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话少而?静。哪想今天话这么多,还唇枪舌剑?!
“本官是为上差的安危考虑。若是不愿走也成,那?便请随军出征吧!不过刀枪无眼?,白大人定然不怕,可小?公子?……”李总督语气不大好?,明?嘲暗讽的,说完像是怕陆烬轩上手抢战报一样,拂袖就走。
“哼。”陆烬轩冷笑一声,掏出怀表看了?眼?。
“哥哥……?”
“没事,吃你的。吃完侍卫送你进城。我带的锦衣卫跟夏公公住的县衙。”
“那?你呢?”白禾急切问。
陆烬轩转过头注视他。
白禾眼?中的关?切不是作假。还有隐约可见的惶然不安。
“我跟军队去安平。”陆烬轩双手抱臂,自信道,“然后像救世主一样……挽救他们。”
白禾意识到,“剿匪之事十分不顺?”
陆烬轩勾了?下嘴角,“大概不叫不顺利,叫大败。”
白禾惊诧不已?:“怎会!”
“我不是说过,清风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甚至我怀疑它背后有外?部?势力。”陆烬轩成竹在胸,“苗偏将阵亡,六十多战死,双方伤亡比大约一比一。”
白禾琢磨了?下,“岂不是聂州军与土匪打平?为何叫大败?哥哥又如何知道战报内容?”
说到军事问题,陆元帅话可多了?,他兴致勃勃向白禾分享:“在军事上,我们评判一场战斗、战役的成功失败不是简单看战报输赢。首先,我们要制定战略目标,然后看一场小?范围的战斗与大范围战场的关?系,通过局部?战场对战略局势的影响来判断这场战斗在战略目标上的收益和损失。战报中的战损比、战线情况等这些都只是考量因素的一部?分。”
白禾:“……”
连古人写的兵书都没囫囵看完一本的白禾两眼?茫然,已?经呆了?。
“以?这次为例,我会上定的目标是抓捕清风寨的核心成员,其余人歼灭。结果对方伤亡只达到了?一百左右,该抓的一个没抓。”陆烬轩笑着问,“你说算不算失败?”
举具体例子?白禾倒是懂了?,“若以?此论,确是……”
“再说这份战报也不好看。一个偏将带两百人上山,外?有一百人支援,正规军打民地武,结果一换一打出个一比一的战果。”
白禾这时回过味来,迟疑道:“哥哥早知他们会败?”
陆烬轩笑着单手扶住桌子?倾身凑近,“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明?知道他们要打败仗还放他们去送死?”
白禾羞赧急切解释:“没有!我从无这般看您。”
“不。”陆烬轩挺直了腰,“我就是这样的人。”
白禾脸色刷一下白了?,连表情都变得空白。
陆烬轩似笑非笑:“我是道德真空啊!在利益面前,我可没有道德。我们来聂州的战略目标是掌握一支军队,聂州军现?任统帅不出错,我怎么获得地下士兵的支持?不展现?我的军事指挥能力,李征西怎么服我?军队个讲能力的地方。在士兵们伤亡严重的时候以?救世主的姿态挽救局势——你不觉得这特别打动人?”
帝国之剑露出了?他的锋芒,是每一个毛孔都渗着血的残酷;是外?表裹着蜜霜的残忍。
他总是在白禾以?为他胸怀宽广、独立于世时给予白禾当头棒喝,将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剖开、剖白,将资产阶级食利者的人性之恶摊开在眼?前。
“我就是这样的人,小?白。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会成为战场上一件优秀的武器,被权利阶层当工具使用,再在我积攒到足够多的战功,将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时被抛弃。”陆烬轩压平嘴角,目光沉沉盯着白禾道,“其实我不知道李征西手里战报内容。我也不是为了?你特地去抓的兔子?。”
伴随着陆烬轩逐步揭露真相的话语,刺骨的寒意包围了?白禾。
“我出营就是为了?这些消息,兔子?只是顺便。”
美味的,完满抚平了?白禾情绪的烤肉霎时变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面目可憎!
白禾情绪失控,骤然失声道:“我不去县衙!我不会骑马,我不进城。你说过在聂州唯有你身边最安全,我哪里也不去!”
陆烬轩愕然一怔,而?后绕过桌子?,弯腰将白禾抱进怀里,用手轻轻拍抚他后背,低声安抚:“小?白乖,冷静点。”
“我不乖!”白禾下意识挣扎,没挣脱。
陆烬轩的胳膊就像他从思想和精神上织下的大网,密不透风牢牢网住了?白禾这条脱水的鱼。
白禾忽然安静下来,陆烬轩皱着眉捏住白禾下巴抬起来,看见一双盈满泪的眼?。
陆元帅想不通。
小?白为什么哭?
小?白为什么又哭了??
小?白怎么样才能不哭?
“小?白?”
“你太坏了?……”白禾用手去推陆烬轩的胸口?,可它硬梆梆的,在他的力气下纹丝不动。
陆烬轩在他心里是灼灼烈日;在他眼?中是苍天大树。陆烬轩驱散了?他困于皇宫郁郁不得志的阴霾,是他读过的话本里最顶天立地的强者,无处不吸引着在前世输得一败涂地,从头至尾只能不断向强权妥协、投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