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惩处,臣必痛改前非!”
“谢陛下开恩,微臣认罚!”
一旁的林霜绛,目光却直直凝望着他,许久之后,嘴角扯出一抹略带自嘲笑意,声音轻柔却又透着几分落寞,缓缓道:“谢陛下开恩……微臣,认罚。”
慕无铮撇开那满是受伤的目光,眼眶泛红,抬眸望向慕无离,声音发颤道:“慕无离……朕的头好痛……为何事已至此,朕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慕无离被青松扶着手臂缓缓走过来,将他拥入怀里,柔声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们好好的,好么?铮儿?”
那一刻,两人相拥的身影,在余晖的映照下,格外温暖而孤寂。
不远处,慕无双一袭明艳红衣,双眸含思,幽幽松下一口气。
赵及月身着一袭白袍,从宫道上缓步而来,轻声问道:“公主殿下,此番可算是安心了?”
慕无双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略带怅惘:“兄长的眼疾,陛下的失忆…… 这些事,本宫既无力改变,也无法插手。所幸他二人终是重归于好,兄长心中,也能稍有慰藉了。”
“公主心事既已了却,不知何时能给臣一个机会…… 侍奉在公主身侧?”
赵及月目光灼灼。
慕无双莲步轻旋,缓缓回身,玉臂交叠,眉眼间尽是玩味之色:“赵及月,你要记住,当年你错过了我,便已错过了一切…… 如若还想与本宫有什么牵扯,除非…… 舍弃男儿尊严,入赘公主府,做本宫的幕僚。”
话音刚落,慕无双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从赵及月身旁袅袅婷婷走过,背对着他高声道:“不过……即便你愿意,定国侯又怎会允许这般折辱之事?昔年你我受家族和身份制约,不得自由……这么多年过去,这束缚又何曾减轻半分?”
说罢,她缓缓向前走去,声音悠悠传来:“赵及月,你我与哥哥、陛下不同…… 你我皆是胆小怯懦之辈,你我之间…… 还是就此作罢吧。”
赵及月望着慕无双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伫立,神色间满是沉思。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慕无铮那根紧绷许久的弦刹那间崩裂。
周身力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身形一软,直直朝着慕无离怀中栽倒。
慕无离刹那间揽住无力倒下的慕无铮,奈何瞧不见慕无铮面色,他心急如焚,声音颤抖唤着:“铮儿!铮儿!”
他一遍又一遍急切唤着慕无铮,双手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这珍贵之人。
“传太医!快传太医!”
慕无离的声音响彻殿宇。
众人皆被慕无铮这突如其来的晕厥吓一跳,尤其是周遭的近侍随从,更是吓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太监匆忙转身,脚步匆匆跑去传太医。
慕无离毫不犹豫横抱起晕倒的慕无铮,咬着牙对着身旁的青松道:“青松,速领路!带陛下回承乾殿!”
林霜绛眼眶泛红,双眸含泪,凝望着失去意识的慕无铮,心中担忧不已。
他终究没有勇气上前拦住众人,为慕无铮诊脉。
他如今是殿阁编修林霜绛,早已不再是慕无铮的霜儿。
他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簇拥着慕无铮离去,待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傅云起那满脸担心的神情。
“霜儿......” 傅云起低声轻唤。
林霜绛缓缓垂下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泪水簌簌落下,“我没事...... 只是小铮他.......他不需要我了。”
傅云起迈步上前,将林霜绛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我需要你,这天下也需要你。”
林霜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委屈,“阿起......” 他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失控的模样实属罕见,“他...... 他还会原谅我么?”
傅云起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话语中满是坚定,“他会的,陛下重情重义,定会原谅你的。”
林霜绛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阿起,你带我回去吧,我累了...... 真的好累好累。”
这段时日以来,林霜绛为了寻找治疗眼疾的法子,四处奔波,辗转于各地医馆之间,早已身心俱疲。
“好,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
傅云起紧紧地抱住他。
另一边,慕无铮在慕无离怀中毫无回应,双眸紧闭,睫毛微颤,嘴唇毫无血色,身体软绵绵地靠在慕无离怀里,脆弱得让人心疼。
慕无离小心翼翼将他抱到榻上,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口中喃喃:“铮儿,你千万不能有事……”
太医署医官很快便齐聚龙榻前。
慕无离静坐一旁,双手交握于膝上,指尖微微用力。
青松见他神色似极为不安,轻声劝慰:“殿下且宽心,太医正在为陛下施针,想必很快便会无碍。”
慕无离轻轻点头,似作回应。
太上皇慕如瑛与太后薛情听闻慕无铮于金銮殿前骤然晕倒,心中大惊,皆匆忙赶至承乾殿。
薛情心急如焚,脚步匆匆,比慕如瑛抢先一步来到榻前,细细查看慕无铮的现状。
看着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慕无铮,她满心疼惜,忍不住喃喃道:“可怜的铮儿,这病才消停没多久,怎的又发作了。”
而慕如瑛则是走到一旁,细细向太医问询病情。
一番询问之后,他才对慕无铮那缠身的顽疾知晓些许内情。
随后,他面色冷峻,步伐沉稳走到慕无离对面,缓缓坐下。
“宸王,你与铮儿,究竟是何关系?”慕如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慕无离。
慕无离神色从容,不慌不忙道:“上皇心中既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臣?”
慕如瑛眼眸瞬间染上一缕怒火,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难怪你一心抛下北境,执意要回宫......”
他转头看向薛情,神色中满是不解,“薛情,你早知此事?”
薛太后美目中隐含愧疚,缓缓点头。
慕如瑛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视慕无离道:“慕无离,你好大的胆子!怪不得你对江山毫无兴趣,原来打着这般主意!”
薛情见此情形,连忙开口劝解:“上皇,两个孩子一心执意相守,哀家又何尝没有试过劝解阻拦,可终究.......徒劳无功啊。”
慕无离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上皇,如今铮儿病情未愈,身体虚弱,禁不得吵闹。待铮儿病情好转,臣自会前往上皇宫中,将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上皇。”
慕如瑛满心震怒,却也只能强压怒火守在慕无铮病榻侧畔。
太医署众医官轮流施针,终是让慕无铮的状况稍有起色。
他悠悠转醒,头脑却仍是昏沉混沌。
薛情一直守在他身旁,瞧见他睁眼,微微一惊,关切问道:“铮儿醒了?身上可还有何处不适?”
慕无铮嗓音喑哑,缓缓开口:“儿臣无事,母后……宸王他如今在何处?”
薛情看着他,眼中满是嗔怪之色:“一醒来便问他,你们二人……真是冤家。你这一躺便是好些时日,今日可是安乐侯与陈王世子大喜成亲的日子。安乐侯本想着为你推迟婚期,可四方宾客的行程都已定下,实在不便再更改。离儿明白安乐侯于你而言极为重要,见你病着,又不忍心叫醒你,便替你前去出席婚宴了。”
慕无铮听闻此言,身形微微一怔,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惶之色,脱口而出:“今日竟是冬易姐成亲的日子?”
“不行!”他猛地掀开锦被,起身欲走,“冬易姐成亲这般大事,朕怎能不在场?朕这便赶过去。”
薛情见状,连忙伸手按住他,而后端起汤药,递到他面前,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乖铮儿,你身子才刚见好,即便再心急,也得先把这药喝了……你且安心,安乐侯的喜宴一直摆到晚上,你喝完药再赶过去,时间绰绰有余。”
慕无铮心中虽急如星火,却又不好拂了薛情的一番好意,只得接过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他一边喝着药,一边暗自沉思。
当日他既然已下令让傅云起他们去思过,想必今日他们是无法到场参加冬易姐的婚宴了。
可恨自己这身子竟如此不争气,不过堪堪询问他们是否欺瞒于他,过往的种种经历、诸多内情未曾问个明白,自己竟然就这般直接晕了过去!
慕无铮饮罢汤药,命人备好快马,他要即刻出宫。
慕如瑛听闻他苏醒,忙来探望,却未曾料到他刚一睁眼,便要离宫而去。
慕如瑛无奈,好言相劝了几句,见他心意已决,无法动摇,也只能随他去了。
这婚宴设在陈王府邸,四方宾客云集。
既有与姚冬易相熟的金銮卫,也有不少与陈王府往来密切的朝臣。
因欧阳氏父子以及林霜绛、傅云起被慕无铮禁足,他们无法亲临,只能派人送来贺礼。
幸而慕无铮终究还是赶上了。
此时,陈王府外正是新娘落轿之时。
众人见慕无铮身着便服,带着近侍前来,瞬间鸦雀无声,纷纷跪地叩拜,高呼:“陛下亲临,吾皇万岁万万岁!”
慕无铮抬手一挥,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不必多礼,朕今日不过是冬易姐的娘家人,一切照旧便是。”
慕无离并未下跪叩拜,听到声响,在青松搀扶下缓缓走来。
他抬手,自然而然揽住慕无铮肩头,这一触,才惊觉他身上衣物竟如此单薄。
当下,慕无离二话不说,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慕无铮肩头,言语间满是无奈:“怎的这般莽撞,不好好穿衣服就跑出来了?你这病才刚见好,也不怕受了风寒。”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望向二人,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震惊之色,似是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慕无铮抬眸望向慕无离,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小声嘟囔:“冬易姐成亲,朕岂能错过?”
说罢,他走向姚冬易。
姚冬易头戴凤冠,赤金为骨,珠玉琳琅,行走间带起珠络轻晃,身上霞帔绣鸾凤牡丹,五彩丝线交织。
慕无铮伸出手,道:“冬易姐,朕来带你走这一段路。”
盖头下的姚冬易微微颔首,似是听到他与慕无离语气亲昵,不禁叹道:“陛下亦修成正果,冬易…… 为陛下高兴。”
慕无铮牵着她,朝着高堂前的慕凤玄走去,轻声道:“冬易姐,端王府的地道…… 是你在帮朕么?”
姚冬易轻笑两声,应道:“嗯,冬易此前曾答应过陛下,若有朝一日,陛下不慎忘了…… 冬易便提醒陛下。”
慕无铮感慨万千,轻声道:“一路走来,谢谢你,冬易姐。”
红盖头下的姚冬易已是热泪盈眶,道:“陛下与冬易永远都不必称谢,陛下,是冬易的家人。”
慕无铮亦是眼眶湿润,望向面带笑意、看着他们走来的慕凤玄,将姚冬易的手交到他手中,说道:“凤玄,此后…… 都交给你了。”
慕凤玄一身红袍,俊容含情,他这么多年,难得有如此乖觉的时刻。
他握着姚冬易的手,又看了一眼坐在高堂上的陈老王爷,说道:“臣…… 多谢陛下成全。”
慕无铮微微颔首,走到慕无离身边,任由慕无离揽住他,拉着他到陈老王爷身旁坐下。
且说这陈王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飘舞。
高堂之上,陈老王爷与慕无铮正襟危坐,满面笑容看着眼前一切。
地面上铺着鲜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堂前,两侧宾客皆身着华服,纷纷落座,静待开始。
礼官身着盛装,手持礼册,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人就位!”
吉时,姚冬易身披凤冠霞帔,牵着慕凤玄的手,二人步履轻移,身姿款摆,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迈向堂前。
待二人站定,礼官再次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慕凤玄与姚冬易转过身,面向天地神位,缓缓弯腰,深深一拜。
动作整齐划一,庄重虔诚。
礼官接着唱道:“二拜高堂!”
二人又转身面向高堂上的陈老王爷与慕无铮,双膝跪地,行大礼叩拜。
礼官最后唱道:“夫妻对拜!”
慕凤玄与姚冬易面对面站定,他们情意绵绵,缓缓弯腰,行夫妻对拜之礼。
礼官高声宣布:“礼成,送入洞房!”
顿时,堂内掌声雷动,宾客们纷纷起身,慕凤玄轻轻牵起姚冬易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洞房走去。
望着姚冬易渐行渐远的倩影,慕无铮缓缓起身,眉眼含笑,主动牵起慕无离的手,温声道:“反正日后也要昭告天下,朕今日便亲自服侍宸王用这喜宴,也好叫众人提前有个准备。”
慕无离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笑意,微微颔首应下。
陈老王爷目光投向他们二人,神情似是早有预料,不禁长叹一声:“陛下如今身子大好,臣也总算安心了,之前陛下错把老臣认作傅老将军,可真是把我这把老骨头的魂儿都吓飞咯!只是慕氏皇族血脉如今这般单薄,如今陛下又一心与宸王…… 唉……这慕氏的血脉传承,可真是难呐!”
慕无铮嘴角微微上扬,调侃起陈老王爷:“朕瞧着皇叔身子骨可比朕硬朗多了,再寻一继室也并非难事。若是动作麻利些,说不定比凤玄还能早日开枝散叶呢!”
陈老王爷忙不迭地摆手,佯嗔笑道:“你这孩子,还指望你皇叔我,不如盼着上皇再给你添个弟弟呢!”
慕无离在一旁无奈听着二人对话,缓缓开口:“皇叔多年未曾另寻继室,上皇回宫之后也不曾再娶,想来,慕氏皇族血脉皆是一心一意,在子嗣一事上…… 或许还真得寄望于凤玄与安乐侯,盼着他们能为慕氏皇族多开枝散叶了。”
三人正谈笑间,忽然,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动静。
“晋将军怎地突然这般匆忙冲将出去?这喜宴都顾不得享用了?” 一朝臣满脸疑惑,低声议论。
另一人微微皱眉,凑近身旁之人,小声道:“听闻是晋琏将军手下的人,在府门外那些凑热闹的百姓之中,瞧见了北境军身影。”
“这北境军若无圣谕,可是不得轻易回朝的。此番突然归来…… 莫不是有谋逆造反的嫌疑?”
“倒也并非全部归来,不过只有寥寥十人罢了。听闻是护送什么人回朝,途经这陈王府,见陈王府正办喜事,便顺路过来瞧瞧。” 一人故作知晓内情地解释。
陈老王爷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慕无离与慕无铮亦是心中生疑。
慕无铮轻声对慕无离道:“朕扶你出去瞧瞧?按常理,北境军绝不会轻易回朝,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慕无离微微点头,任由慕无铮牵着他向外走去。
来到府门外,但见百姓们围聚在不远处,一些身着甲胄的士兵手持长枪,拦住那些想要看热闹的百姓。
“阿珩!你是我的阿珩!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 别躲着,好不好?”
晋琏双目通红,死死抱住一男子。
那男子身形极为清瘦,头戴笠帽,手中握着一根藜杖,背对着晋琏,正奋力挣扎着。
慕无铮扶着慕无离走上前去,刹那间,慕无离听到了晋琏那声嘶力竭的呼喊,面色一滞。
而晋琏怀中那男子喘息着挣脱片刻,口中不停喃喃:“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晋琏这个八尺男儿,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阿珩,你既还活着,为何不认我?你可是还怪我?”
那男子只是一味地喃喃道:“将……军,你真的……认错人了。”
慕无离将那声音听了个分明,虽说有些喑哑,但他还是立即分辨出,此人正是昔日忠心耿耿的下属,纪殊珩。
“殊珩,是你么?”
慕无离缓缓开口,语气中隐约透着几分不可置信。
慕无铮神色疑惑朝着那男子望去,辅国公死去的幼子?
听到声音,男子刹那间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
他不再挣扎,任由晋琏死死抓着他的手,拄着手中的藜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
晋琏此时似是终于察觉异样,微微松开男子手臂。
男子朝着慕无离走去,肩头不停颤抖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极为艰难。
人群中传来一些嘈杂的议论声:“这个瘸子…… 和宸王殿下认识?”
“能让北境军护送回京,身份肯定不一般。”
慕无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清瘦男子,见他动作奇怪,不禁轻声呢喃道:“他的腿……”
慕无离虽看不见,却在听到慕无铮的话时,微微一怔。
男子突然扔掉手中藜杖,缓缓揭开笠帽,一张面容展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惊呼道:“这…… 这不是纪探花么?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真的是纪探花?……”
许是因为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的缘故,纪殊珩和身边的北境军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几乎没有人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得脱相的男子,就是昔日风光无限的纪氏幼子纪殊珩。
慕无铮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心中蓦地一惊。
纪殊珩垂首默然伫立,身姿仿佛定格,任由晋琏在他身后双臂紧紧环抱住他,口中声声呼喊:“阿珩…… 你是我的阿珩!”
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颤抖。
慕无离侧耳倾听着身旁众人议论纷纷,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微微发颤,缓缓开口:“你…… 你还活着。”
话语虽短,却饱含着无尽的惊喜与难以置信。
纪殊珩喉咙哽咽,眼眶中泪光闪烁,抬眸望向慕无离,忽地“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尘土微扬。
他双手撑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泣声道:“殊珩有幸,此生竟还能与殿下……与阿琏重逢,是上天眷顾。”
晋琏满脸委屈,掌心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略显憔悴的脸,眼中满是不解与哀怨,轻声问道:“阿珩,你既活着归来,为何不肯认我…… 反倒殿下一唤,你便……”
纪殊珩眼眸瞬间黯淡下去,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卑与落寞,轻声道:“我如今已非昔日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我与殿下分别之前,曾托殿下给你带话,让你娶一门良配,我失踪许久,你可曾……”
晋琏听闻,慌乱地连连摇头,双手紧紧握住纪殊珩的手,急切道:“我谁也没娶!殿下可为我作证!”
慕无离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温和,似带着几分无奈:“殊珩,你我分别之时那些话……我并未转达给晋琏。他因你被风霾卷走一事心灰意冷,终日郁郁,又怎会有心娶妻?”
晋琏那英气十足的面容上委屈愈发浓郁,却又隐隐透着爱人生还的庆幸与劫后余生的后怕。
他目光紧紧凝在纪殊珩身上,似是在思索如何将二人之间的遗憾尽数弥补回来。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言语,未曾兑现的承诺,皆令他难以释怀。
只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狐狸,如今衣衫褴褛、瘸着腿,狼狈不堪地回到京城,却对曾经最亲近的他避而不见。
可看着对方那几乎瘦脱了相的身子,晋琏满心疼惜,心中酸楚难抑,终究不忍逼迫于他,只得将满腔话语压下,默默守在一旁。
纪殊珩与晋琏稍作解释过后,抬眸望向慕无离,不过片刻,他便发现那双琥珀般的双眸,此刻正被一条洁白绸带紧紧蒙住。
刹那间,他似是明白过来,脸上瞬间布满痛心,泪如雨下,“殿下…… 您怎么…… 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是因为我……都是我害的。”
慕无铮在一旁目睹这一幕,微微愣住,眉心不自觉轻皱,心中暗自思忖:这辅国公幼子…… 与慕无离之间.......感情真深厚。
慕无离听到纪殊珩哭得泣不成声,缓缓伸出双手,温声道:“殊珩,晋琏,你们都起来吧,此处人多眼杂,莫要跪着说话。”
晋琏抬手稍稍抹了抹眼角泪痕,转头对纪殊珩道:“阿珩,今日是陈王世子的喜宴,你一路长途跋涉,想必又累又饿,随我们一同进去吧,边吃边叙旧,可好?”
纪殊珩微微点头,这才转过头望向慕无铮,拱手道:“臣历经生死,侥幸归来,见到宸王殿下与阿琏一时情绪激动,未能及时向陛下行礼,还望陛下恕罪。”
慕无铮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那双狐狸眼上,神色温和道:“此番生还归来…… 着实不易,待你回去歇息好了,便入宫来,朕自会给你另行封赏。”
纪殊珩微微躬身,恭敬说道:“谢陛下隆恩。”
晋琏见纪殊珩腿脚不便,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朝着府内走去。
慕无铮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从战场生死间走过的情谊…… 确实无比深刻,令人动容。
慕无铮转头望向慕无离,眸光温柔似水,轻声道:“朕先去陪陪皇叔,这辅国公幼子既是你的旧相识,又是你昔日下属,你们三人定有诸多肺腑之言要倾诉,朕便不搅扰你们了。”
慕无离闻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提醒道:“铮儿,你身子方愈,一会儿可千万记得莫要饮酒,多进些菜肴。”
慕无铮唇角微微上扬,“嗯,朕心里有数,你且宽心便是。”
语罢,他转过身去,目光落在青松身上,缓声吩咐:“青松,你在一旁悉心照料着些。”
青松闻言,微微欠身,声音恭敬:“是,陛下。”
慕无离一行三人寻得一处清幽僻静之地,安然落座。
玉龙关那一役,将他们三人的命运无情改写,每个人都在这场惨烈战事中历经巨变,再不复从前模样。
慕无离双目已盲,提枪纵马、驰骋沙场已成奢望,晋琏虽侥幸从阎王手中挣脱,却不得不咬着牙扛起诸般重任,独自面对这一切;纪殊珩亦是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却落得双腿伤残,行动不便。
王府仆役轻手轻脚,将那澄澈酒液缓缓注入樽中,一时间,酒香四溢。
纪殊珩抬手,自腰间取出一物,神色间带着几分凝重,轻声开口:“殿下可还记得,昔日攻下朔方之时,曾将一枚芦管郑重交予殊珩?”
慕无离微微点头,“自然记得。”
晋琏面露疑惑,目光顺着纪殊珩的手望去,只见他手心里躺着的芦管残缺破碎,不成模样。
他眉头微蹙,低声问纪殊珩:“这芦管破损至此,为何你还带在身侧?”
纪殊珩长叹一声,声音低沉苍凉,似含无尽感慨:“当日,我被风霾卷走……摔落之时,浑身剧痛难忍,当即昏死过去。待几日后,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地悠悠转醒,身边唯有这枚摔得支离破碎的芦管,而我……竟奇迹般捡回一条性命。”
他微微垂眸,指尖轻抚那残破的芦管,语气中带着几分虔诚与感激,“想来……许是冥冥之中,它庇佑了我。殊珩多谢殿下当初将它赐予我,若非此物,或许我早已魂归九泉。”
晋琏闻言,微微瞪大了双眼,满脸皆是惊讶,喃喃道:“好生……神奇!这芦管竟有如此灵性,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慕无离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接过那枚芦管,手指轻轻摩挲着,似是陷入回忆之中,缓声道:“芦管在永昼,是寄托思乡之情的信物。想来是那些客死他乡的永昼奴隶……他们魂魄无依,思乡之情浓烈至极……他们在冥冥之中救下你,只盼着你能带着他们的魂魄归乡,了却他们生前未竟之愿。”
纪殊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手中那一分为二的芦管,轻声道:“殊珩幸未辱命。”
晋琏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低声道:“阿珩……你受苦了。若早知你还活着,我定会寻遍天涯海角,将你带回。”
纪殊珩抬眸望向晋琏,眸中似有泪光闪动,轻声道:“阿琏,如今能再见到你们,已是上天眷顾。”
慕无离微微颔首,语气沉缓,似含无尽感慨:“这些时日……我与晋琏皆以为你已葬身风霾,心中愧疚难当……若当日我对刘伯仁稍有警觉,也不至令你遭此劫难。”
他声音微顿,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终化作一声轻叹,“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心甚慰。”
纪殊珩摇头,声音坚定:“殿下不必自责。玉龙关之事非人力可改,殊珩能侥幸生还,已是苍天垂怜。如今既已时过境迁,我们皆安然坐于此间,前尘往事,便如云烟散去,殿下何必再深究,徒增烦忧?”
晋琏抬手为三人斟满酒,举杯道:“今日重逢,实属不易。这一杯,敬我们三人历经生死,终得再聚。”
言罢,三人各自端起酒杯,目光交汇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夜色渐深,陈王府的喜宴已近尾声。
慕无铮扶着微醺的慕无离上了马车,车帘轻垂,隔绝外界喧嚣。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轱辘声。
慕无离靠在车壁上,双目虽盲,却似能凭感觉感受到慕无铮的目光。
他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低低道:“铮儿今日……可有尽兴?”
慕无铮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沉吟片刻,才低声道:“你今日与故人重逢,想必心中欢喜得很。”
慕无离听出他语气异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殊珩与晋琏皆是旧日同袍,今日得知殊珩还活着,难免多饮了几杯。铮儿可是觉得……我冷落了你?”
慕无铮抿了抿唇,目光微垂,语气带着几分不自在:“你与纪殊珩情谊深厚……朕自是知晓。只是……金銮卫曾同朕禀报,说他跟随你多年,对你的心意了如指掌……堪称……解语花亦不为过……可朕却从未听你与朕提及。”
慕无离闻言,笑意更深,抬手轻轻拍了拍慕无铮的手背,温声道:“铮儿这是……呷醋了?”
慕无铮耳根微红,别过头去,声音低了几分:“朕只是觉得,你与他之间……似比朕更亲近熟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