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殿下贵为亲王,皇后娘娘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薛秋峂垂首答道,不敢直视慕无铮的眼睛。
慕无离抬眼望向皇后所居住的景阳宫方向,沉吟片刻道:“吾当先行去看望母后。”
慕无铮盈盈一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臣也想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去看望皇后娘娘,许久未曾品尝到皇后娘娘宫中的甜糕,甚是想念。”
说罢,慕无离长腿一迈,步伐飒沓流星般向前走去,慕无铮紧紧跟在他的右侧,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薛秋峂微微一怔,心中暗自疑惑,这端王平日里几乎从不涉足景阳宫,又何来吃过那里的糕点一说?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见慕无离要去给皇后请安,她也只能快步跟上两人的脚步。
景阳宫中,皇后身着明黄色褂子,端坐在首位。
慕无离携着慕无铮向皇后行礼后,各自在一旁的红木靠背花椅上落座。
薛皇后看到慕无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但身为中宫皇后,她还是很快收起情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关切地问候了慕无铮几句。
慕无铮安静地坐在一旁,双手轻轻端起一杯泡好的热茶,微微低头,轻轻吹散热气,随后抿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静静地听着慕无离向皇后讲述岱县水患之事。
慕无离身姿端正地坐在慕无铮对面,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隐瞒了慕无铮将他关了几日的事。
“此次多亏端王心细如发,察觉到岱县大坝修葺所用的石料有异样,这才提前预见到水患将至,及时疏散了县中大部分的老弱妇孺,并且做好了诸多泄洪排水的准备工作,方使得岱县能够平安度过此次难关。”
薛皇后闻言,不禁朝慕无铮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说道:“端王入朝时日不长,却如此聪慧机敏,连离儿都对你赞不绝口,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必定会深感欣慰。
只见慕无铮抿唇一笑,“其实是太子殿下过谦了,此次岱县水患的事平安解决,也是有太子殿下在臣面前做足榜样,臣只是学着殿下平日处事的模样才能应对一二。”
薛皇后被对面五官描得精致的男子笑得晃了一眼,一时有些出神。
从前在宫宴上隔得远,她虽不曾认真打量过姚氏的义子。
是她的错觉么?她竟然觉得姚氏的义子长得有些像……
这个她自然不是姚元漪。
而是薛情故去多年的故友,傅静殊。
薛皇后有些心绪不平地捻着手里的白玉兰羊脂玉手串,这孩子面貌生得昳丽非常,尤其是那细长状似柳叶的眼睛,仅是寻常笑起来,都似含情带媚一般。
偏这孩子生得漂亮极了,叫人一时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但薛情只顺着这番思绪细看那端王,越看越觉得......
这端王.......像她。
慕无离见薛皇后神色有异,关怀地问,“母后,怎么了?”
薛秋峂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慕无铮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心中暗自揣测,皇后这般盯着自己,究竟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薛皇后与自己的义母姚氏昔日结下了仇怨?
薛皇后很快回过神来,敛去眼中的诸多疑虑,转而对慕无离说道:“离儿,如今你既已平安归来,便好好歇息些时日,也该着手准备你与峂儿的婚事了。”
慕无铮抿唇在一旁笑而不言。
慕无铮坐在一旁,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
慕无离微微低头,应声道:“是,母后,儿臣明白。”
薛皇后沉吟片刻,又当着薛秋峂的面,对慕无离道:“离儿,除此之外,本宫还想着为你挑选两位容貌出众的女子,纳为良妾,也好在身边伺候你。”
薛秋峂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自己与表哥的婚事尚未操办,姑姑便急着要往表哥府里塞人,且还是当着端王的面,她一时觉得颜面尽失,心中一阵酸涩。
慕无铮则双手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眼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薛皇后看向薛秋峂,语重心长地说道:“秋峂,多几个人照顾离儿,也是好事。你身为正室,要有容人之量,切不可小家子气。”
薛秋峂强行按下心头苦涩,对着薛皇后端庄一笑,“姑姑说的是,一切由姑姑做主。”
慕无离心中暗自叹息,正欲开口推辞,慕无铮却抢先对薛皇后说道:“太子殿下这刚得了新妻,皇后娘娘便忙着为他挑选诸多美人伺候,臣本不该多嘴…… 只是与太子殿下相比,臣如今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臣还盼着皇后娘娘能为臣也留意留意呢。”
薛皇后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说道:“本宫虽一心记挂着太子,但也未曾忘了你。只是你如今身为七珠亲王,王妃的人选自然要慎重考虑,本宫会为你留意,但最终还得陛下点头才行。至于良妾一事,若有合适的人选,自也不会少了你的。”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臣便安心.......只等着美人入府了。”
慕无铮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明媚笑容,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看向对面的慕无离,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薛秋峂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疑惑。
这端王想要美人,尽可以自己去寻,为何非要在姑姑面前与太子表哥争抢?
端王府内,静谧清幽。
林霜绛已经在王府中静坐了许久,手中的书卷早已看完,他放下书卷,微微皱眉,神色略显不安,转头问侍女水芙:“不是说人已经回到京城了?怎还不见王爷回来?”
“林公子莫急,王爷想必是进了皇宫,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水芙轻声答道。
水芙话音才落,就看见一身玄衣金襟的慕无铮走进王府大堂。
“多日不见,不知林小公子可曾挂念本王?” 慕无铮眼中满是笑意。
林霜绛见状,眼眶微微泛红,起身走到慕无铮面前,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嗔怪道:“没良心的,挂念你作甚?你倒是命大,连水患都奈何不了你。”
慕无铮笑着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本王这不是怕到了黄泉路上,还被林小公子记恨着,所以赶忙回来了。”
眼看不到半月便要迎来秋闱,这些日子林霜绛一直待在林府专心温书,但也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听闻雍王府被查封的消息,他便知道慕无铮定然是平安无事了。
今日得知他回了京城,林霜绛放下手中的书卷纸笔,便匆匆赶来端王府。
慕无铮将岱县水患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林霜绛听。
林霜绛听完,秀眉紧紧蹙起,面露担忧,道:“这雍王的生母和妻小都还在京城,他却能狠心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当真是个心狠之人。”
“即便他不走,淑妃和雍王妃的处境也不会多好,如今他走了,倒还能叫他寻到机会东山再起。”
慕无铮顿了顿,突然转移话题说道:“太子成婚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林霜绛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慕无铮,问道:“你还好吧?”
慕无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些日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还需要请傅大人帮我一个小忙。”
林霜绛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只见慕无铮俯身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霜绛听后,眼睛越睁越大,满脸震惊地看着慕无铮,说道:“你疯了?这般胡闹,若是被陛下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慕无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道:“只要傅云起肯帮我,就不会被发现。所以…… 我这不是来求你了?你也知道,傅云起只听你的。”
林霜绛神色复杂地看着慕无铮,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当真,我绝不会让他与别的女子拜堂成亲。”
慕无铮虽是笑着的,却让即便是熟悉他的林霜绛也觉着有些不寒而栗。
“如若傅云起不愿帮我们,你又当如何?” 林霜绛试探着问道。
“反正薛家已经无人了,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人人皆以为我对薛氏恨之入骨,就算知道是本王做的,又如何?”
慕无铮拿起桌上的冷茶,轻啜一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漠。
林霜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看到你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脏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我答应你,会留她一命,让她做个空架子太子妃便是。”
慕无铮垂眸答道,得了林霜绛这句话,他便知此事已成定局。
慕无铮望着林霜绛离去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含羞带怯扑进慕无离怀里的女子。
—— 薛秋峂。
薛氏族人,他并非不能放过。
罪魁祸首薛忠以及与其关系密切之人都已被惩处,看在慕无离的面子上,他本可以放过薛秋峂,甚至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薛氏满门获罪之后,还痴心妄想地要做太子妃。
这可真是人间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偏闯,薛秋峂。
怪只怪你们薛氏欠本王的,而你…… 更不配与本王争抢任何东西。
回朝之后,慕无铮依旧每日按时上朝参政,表面上看,一切都与从前无异。
或许是在岱县的那段日子养成了习惯,慕无铮常常趁着兵部无人之时,跑去寻慕无离闲聊。
他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嘲笑户部的张尚书那胡须长得参差不齐,一会儿又打趣武将刘伯仁越发黑壮,好似不把这朝堂上下的趣事都说个遍就不罢休。
慕无离对此只是笑着由着他肆意胡闹,他只要能看到慕无铮气色红润、心情愉悦便足矣。
这些日子,慕无离见慕无铮状态日渐好转,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想着,或许铮儿已经慢慢接受了他与薛氏的婚事。
尽管这桩婚事是母后强行安排的,但他既已应允,便断无反悔之理,铮儿若当真因此闹起来,恐怕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霜绛邀请傅云起到莫家酒楼商议要事。
傅云起收到邀约的那一刻,简直欣喜若狂。
他匆忙换下朝服,精心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心急火燎地往宫外赶去。
跨上那匹红鬃烈马,一路疾驰,直奔莫家酒楼而去。
自从那日百花宴后,傅云起情难自抑,一时冲动吻了林霜绛,自那以后,无论他往林府送去多少珍贵的赔礼,林霜绛都始终对他不理不睬,那些礼物也被悉数退回。
如今,林霜绛竟主动相邀,这让傅云起怎能不激动万分?他想也没想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镂空雕花金冠束着傅云起墨黑的发丝,一身绣金窄袖飞鱼服衬得他英姿赫然,腰间佩着鎏金长刀,足下一双深棕硬靴迈进林霜绛提前定好的厢房,身姿一如往日傲然挺立尊贵优越,他命身后的仆从在门外守候,合上了门。
短幔环绕梁上,山水墨画屏风伫立一旁,厢房内布置淡雅别致,一应俱全。
林霜绛显然等了他有一会儿了,见他进来只眼神平静地抬了抬,一如往日清俊无双,白衣胜雪。
“霜儿,我……” 多日未曾相见,此时面对林霜绛,傅云起竟紧张得连打声招呼都变得紧张万分。
“多日不见,傅大人果然风采依旧。”
林霜绛按照惯例问候了一句,随后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在下依照傅大人从前的喜好,预先点了些菜式,若是傅大人不满意,可自行添补。”
他的面容稍显冷淡,接着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坐吧。”
傅云起甩开下摆在林霜绛对面坐下。
“今日邀傅大人前来,是想请傅大人帮我一个忙。”
林霜绛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然后将玉质酒壶递向傅云起。
“什么忙?” 傅云起接过酒壶,眼神中满是期待。
林霜绛那细直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站起身,俯身凑近傅云起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傅云起的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
傅云起只觉心头一阵悸动,但当他领会了那话中的含义后,面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一股酸苦滋味涌上心头。
往日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此时带着忧愁与犹豫,望向林霜绛,道:“霜儿,如果只是帮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这件事你是为端王......”
“——何况端王这么做也太荒唐了,他竟然毫无缘由地想要扰乱太子殿下拜堂成亲,难道你也要由着他荒唐么?””
“士为知己者死,我让你帮我做这件事确实是为了端王殿下。但难道就因为是端王的事,你便介意至此,以至于不愿再与我来往?”
林霜绛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冷酷。
傅云起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说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我身为傅家家主,太子与端王之间的恩怨纠葛,我实在不便插手。”
林霜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毫不在意地说道:“此事与党争无关,仅仅是端王殿下的一点私心罢了,他只是不想看到太子与那薛氏女顺利拜堂成亲,就是如此简单。”
傅云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既如此,我答应你便是。”
想起那日百花宴的情景,傅云起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试探着问道:“那…… 你还生我的气么?”
林霜绛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说不生气那自然是假的 —— 傅云起,我虽与端王是好友,但我并不喜欢男子。”
“那日是我失态了,不该对你…… 也不该说那些话。你信任端王,自然有你的道理,我虽身处高位,但你并非我的属下,我的确不该对你有所干涉。那日的种种,皆是我的过错,你莫要往心里去。”
傅云起微微低头,眉眼低垂,若是此刻有外人进来,看到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傅家二少爷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定会惊掉下巴。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像那日…… 说那些混账话。”
林霜绛撇过头去,脸上露出一副不愿回想的神情。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那温热的触感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令他感到既羞耻又难堪。
傅云起听闻此言,顿时喜形于色,连忙说道:“是是!那日是我混账!霜儿,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只求你能像从前一样待我…… 我对你的心意,你若不愿接受,那便罢了,你放心…… 我不会再逼迫你。”
林霜绛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傅云起的胸膛,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冷泉叮咚:“退后,离本公子远点 —— 别得寸进尺,傅大人。”
傅云起委委屈屈把凳子往旁挪,“霜儿,你我许久没有闲话,坐得近些好聊,我可不想难得见你一面还同朝中那些老头子应酬似的……再说,你秋闱在即,若非你主动相邀,我也不敢轻易去扰你。”
林霜绛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十分新奇。
傅云起那副凄凄无辜、可怜兮兮的样子,活像一只讨食的家犬。
他最是受不了别人这般神情,心一软,便任由他坐在旁边了。
傅云起见他似乎默许了,那委屈的神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兴高采烈地为林霜绛布菜倒酒。
“傅大人,你可知只有下人才会在一旁斟酒伺候,你坐在我旁边,难道不怕折了身份吗?” 林霜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身份换不来林公子的一笑,如此无用,折了便折了吧。”
傅云起抬起头,往日那骄傲锐利的眉眼此时满是滚烫的情意,深深地望向林霜绛。
林霜绛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似一层朦胧的雾,让人看不真切,又似潺潺流淌的溪流,温柔而缠绵。
他慌忙避开眼神,试图掩饰心头涌起的那一丝异样。
傅云起认真起来的时候,倒也有模有样。
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那爱慕他的女子恐怕能从京城一路排到沽州去。
林霜绛不禁暗暗纳闷,他怎么就偏偏喜欢上自己了呢?
他在心中暗自哂笑,那些女子见惯了傅云起倨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若是见到他这一副殷勤讨好的可怜模样,岂不是要心碎一地?
骄阳滚烫,烈日灼灼。
太子妃薛秋峂正于今日从景阳宫嫁至太子府,景阳宫的侍女一早就为她沐浴净身,换上嫁衣覆上红妆,静坐等着太子府的红绸鸾撵来接她入太子府拜堂成亲。
即便没有薛府的十里红妆,她却还是依着自己的心意嫁给了太子殿下。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来人轻轻地为她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绯色鲛纱。薛秋峂下意识地以为是她的贴身侍女觅儿,还未及回头,鼻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奇异的香气。她不禁轻声问道:“觅儿?这是什么香味,如此独特……”
然而,还未等她听到来人的回答,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瞬间袭来,她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慕无铮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对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薛秋峂轻声说道:“这可是索命的追魂香,没想到薛小姐如此喜欢。”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薛秋峂的侍女觅儿,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微微扬起唇角,威胁道:“你若是害怕本王玷污了你家小姐的清白之身,最好手脚麻利些,自己将她的嫁衣脱个干净。若是动作慢了…… 可别怪本王心狠手辣,断了你们主仆的活路。”
觅儿吓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满心恐惧地奔到薛秋峂身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半抱半拖地弄进了内室。慕无铮侧过头,神色冷峻地对冬易吩咐道:“等会儿觅儿把她收拾妥当了,你直接将人交给傅云起派来的人,他自然知道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薛秋峂运出宫去。”
“是,属下明白。” 冬易恭敬地微微点头应道。
正午的灼热正好过去,此时惠风和畅,皇宫内外,俱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唢呐声声,喜气洋洋。
太子慕无离身着朱红色九爪蟒袍婚服,腰间扎着同色金丝蛛纹带乘玉辂前往景阳宫迎亲。
太子妃被侍女觅儿搀扶着坐进太子府来的红绸鸾撵,身着凤冠霞帔,红纱覆面,窈窕动人。
在众人的簇拥下,太子妃登上花轿,出宫前往太子府。
婚礼仪式在太子府正殿举行,皇帝御殿,皇后率众妃嫔罗列两侧,百官朝贺。
宫殿内红毡铺地,烛光闪耀,香气四溢,慕无离牵着太子妃步入殿内,行三拜九叩之礼,向皇帝、皇后敬茶谢恩。
皇帝与薛皇后端坐在高堂主位,皇帝接过慕无离和太子妃奉的茶,首先开口道,“朕闻上古之世,婚姻为大事,夫妇之义,为天下之本。今朕之子离儿与薛氏之女结亲,薛氏女薛秋峂德才兼备,品貌无双,实乃天作之合。朕心甚悦,望你二人今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赴白首之约。”
薛皇后待皇帝说完,亦赠言道:“陛下所言甚是,峂儿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必能辅佐太子,夫妻同心,相互扶持,恩爱有加。”
慕无离携身旁的太子妃谢恩而退,二人向殿外而去。
行至半途,慕无离侧目,见那太子妃一路拖曳着繁复裙摆,莲步轻移间尽显不自在。
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慕无离毫无征兆地俯身,长臂一伸,将身着金丝凤冠与朱红嫁衣的太子妃稳稳横抱而起。
这一举动,恰似巨石投湖,刹那间引得四下里诸人皆沸腾起来,欢声笑语与起哄叫嚷之声交织一片。
皇帝看到这一幕,笑着对薛皇后说道:“皇后啊,看来离儿对薛家这丫头喜爱得紧呢。”
薛皇后蛾眉轻蹙,对慕无离这般突兀之举心有疑虑。
但在皇帝面前,她只是星眸半掩,朱唇轻启:“看来从前这宫闱内外所传流言蜚语,十之八九皆为虚言。”
薛皇后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下方的五皇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向皇帝问道:“陛下,端王怎么没来?”
在她看来,端王就算再怎么不愿意给太子面子,这婚宴总不能缺席吧?
皇帝神色平静地向薛皇后解释道:“端王昨夜突发高热,府中派人提前来向朕禀告了此事,说是他担心将病气过给离儿和太子妃,便派人将贺礼早早地送去了太子府,人就不来了。”
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太子寝殿内红烛高烧,鸾凤和鸣,床榻上铺满了花生、红枣等吉祥物。
慕无离将怀里人安放在榻边坐下,自己却晾着貌美窈窕的新娘子,独自到一旁的八仙桌旁坐下,静静地从一旁的木柜中抽出一卷书看起来。
那红盖头之下的人,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终于按耐不住出了声,只是那声音并非柔和细腻的女声,而是清冽的男声。
那声音慕无离再熟悉不过,“太子殿下不来揭我的盖头么?”
慕无离握着书卷的手轻轻动了动,无人察觉。
再过半晌,那盖头下的人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苦声央求道,“殿下......殿下要问罪也好治罪也罢,先揭了铮儿的红盖头看一眼吧?”
慕无离叹了口气,搁下书起身走到床榻边,拿起一旁的挑杆,掀开那红纱。
一张过分羁丽的脸展现在眼前,眉目似画师点缀,绯色的唇似比平日更深些。
一头乌发尽数绾起覆上金丝凤冠,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眉心正中贴着金色花花钿,眼尾红痣妖冶动人,一身云锦描金五彩天香绢直领对襟蜀纱朱红嫁衣,拦腰束以苏绣凤凰腰带勾勒身形,逶迤拖地的凤凰纹丝缎裙行动间裙摆妖冶地翩迁,好似大片曼荼罗,衬得人韶光流转,倾国倾城。
慕无铮端坐在太子寝殿的床榻上,他星眸轻转,环顾这熟悉而又久违的四周,喟然长叹道:“许久未曾踏入殿下这寝殿了,铮儿当真是思念得紧。”
言罢,面上泛起一抹羞涩红晕,抬眸含情脉脉地望向慕无离,轻声嗔道:“太子殿下,难道不与铮儿行那合卺之礼么?”
慕无离见他这般肆意无忌,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目光自慕无铮身上徐徐扫过,而后缓缓转身,行至桌边,重新拿起那未看完的书卷,似欲将这桩荒唐之事抛却脑后。
慕无铮对此番情景早有所料,他不慌不忙地从床榻下抽出那早已备好、用以请罪的戒尺,双手微微颤抖着提起裙摆,心虚地挪至慕无离身前,缓缓屈膝跪下,双手将戒尺高高举过头顶,闷声说道:“铮儿知错,恳请殿下责罚。”
慕无离搁下书卷,瞥向戒尺,神色冷峻:“错在何处?”
慕无铮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回道:“铮儿心胸狭隘,见不得太子妃与殿下成婚,故而心生妒忌,坏了殿下的婚事。”
“那薛氏如今身在何处?” 慕无离眉头微蹙,开口追问。
慕无铮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佯言道:“妄图嫁与殿下,自然是杀了。”
慕无离手中书卷轻扬,在他头上轻轻一敲,斥责道:“休要胡言,如实说来。”
慕无铮吃痛,叫唤一声,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坦白道:“就知道瞒不过殿下。那薛氏被安置在隔壁偏殿了,铮儿还特意吩咐她的侍女觅儿好生照料着,此刻想必睡得正酣呢。”
窗外明月高悬,风声浮动,成排的翠竹在窗前投下斑驳阴影,殿内幽幽檀香袅袅升腾,静谧中隐有暧昧。
瓷白的手一直捧着戒尺未曾放下,抬眸看着眼前一袭直裰朱红蟒袍婚服的男人,玉冠磐起长发,腰间系着深红流苏,眉峰凛凛面容清冷温润,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书,目光淡淡朝他瞥来。
只一眼便让慕无铮心生悔意。
—— 悔不该未将那薛秋峂彻底了结,还能让她日日瞧见殿下。
慕无离亦是轻叹一声,终是伸出手,接过那戒尺,神色凝重道:“铮儿,你如今行事愈发乖张荒唐。薛氏名门出身,守礼自持,若非深居简出,你今日之举极易败露,你可晓得其中利害?”
提及方才那拜堂成亲、三跪九叩的种种,慕无铮嘴角微微上扬,似是仍沉浸在那片刻欢愉之中,满不在乎道:“殿下早认出是铮儿,还处处替铮儿袒护遮掩。”
慕无离见他这般答非所问,全然没有半分悔意,面色愈发阴沉,冷冷道:“过来。”
慕无铮乖巧地将手放入他掌心,岂料下一刻,慕无离猛地一带,他便向前扑去,胸腹紧贴着慕无离的膝盖,整个人趴在了慕无离的双膝之上。
紧接着,戒尺扬起,风声呼呼,重重落在身后,一阵火辣之感袭来。
慕无铮瞪大双眸,满是惊愕地仰头望向慕无离,惊呼:“殿下?!”
“胡闹!何人助你,从实招来。” 慕无离喝问。
慕无铮怎肯供出傅云起,垂头闷声道:“殿下责罚便是,无人助我,是冬易迷晕薛氏,带出宫去。”
“啪!”
戒尺又落,这一下力道看似不重,可慕无铮却忍不住哼叫出声,声音婉转娇柔,如一把钩子,钓得人心痒难耐。
“啪!”
慕无铮匍于他膝,泪盈睫,唇轻咬,哀哀哼唧求饶:
“殿下,您罚便罚吧,只是轻些可好?…… 铮儿情难自已,为求与殿下亲近,私下已略有绸缪.......”
慕无离刹那间只觉耳边一阵嗡鸣,“什么?”
紧接着眸中怒色一闪,“你怎会知道这些?”
慕无铮双颊绯红,羞赧欲绝,声若蚊蚋:“独处时……情丝缠绕难安,本是聊以慰藉…… 解心忧罢了……”
稍作踌躇,又嗫嚅着添了一句,“铮儿悉心择选,与殿下相当……”
慕无离怒极,扔开戒尺扬手重拍,“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