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遥贤妹青鉴:
今日?姑姑拉着我试婚服,原是说只挑两三套合身的,没成想她竟像是把成衣铺整个?搬来了一般,绫罗绸缎堆了满屋,羊巴(划掉), 我数了数得有?上百套,不过一想到是我们?的婚服, 倒也?不觉得麻烦了, 不知表妹试了几套?
府上来了新厨子,烧得一手?好菜, 清淡适口,我想着你在别院未必吃得这般合宜, 便让永书装了些送去,邀君共赏。
后院的荷叶枯黄了, 卷着边儿浮在水上,我原想摘些莲蓬, 可转头想起你不在,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作罢。
府上一切都好,勿念。
君复顿首。
又?及:还是念一念我才好。
荀风将信和食盒一起交给永书,交代?道:“快些, 仔细菜凉了。”
永书嘿嘿一笑:“景少爷,您天天派小的去别院,那路闭着眼都能摸到,您放心罢,别说凉,就是菜汤都不会洒一滴。”
荀风笑着给永书赏钱,悄声道:“知道该说什么话罢?”
“小的省得。”永书连忙接了银子,揣进?怀里时?还拍了拍,笑得眼睛都眯了,“定跟家主说,景少爷待她的真心,那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半分假不了!”
永书腿脚果然?快,一个?时?辰后便收到回信。
云彻明?的信更简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我也?想你。
“嘶。”荀风倒吸一口凉气,她还真直接,大胆奔放的不像小娘子,不过这样也?好,直来直去省得猜了。
“家主,景少爷对您还真上心。”银蕊一边磨墨一边调侃道:“我看?永书的腿都要溜细了。”
云彻明?写字的手?一顿,“不过才几天没见而已。”
银蕊笑嘻嘻道:“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细细算来景少爷得有?四五年?没见你了,家主,难道你不想景少爷吗?”
云彻明?抿了抿唇:“想也?没用,按规矩婚前不能相见。”
——咚。
——咚。
——咚。
“谁?”
云彻明?循着声音疾步行至窗边,哑然?失色。
天擦擦黑,天际墨蓝,老槐树枝叶茂密,墨绿的叶隙间漏下最后一点金芒,荀风倚在粗壮的枝桠上,衣衫被风掀得轻轻鼓荡,风穿槐叶,沙沙声裹着槐花香漫进?来,欢快地绕在云彻明?耳际:“清遥,我来看?你啦!”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所有?色彩在消褪,唯有?荀风是生动的,他的笑,他的发,他的脸,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云彻明?静静望着他,心脏在怦怦跳。
银蕊吓了一跳,将脸探出?窗外,惊道:“那么高,景少爷别摔着了。”
云彻明?蜷了蜷手?指,微微发麻,隔着一道窗,他仰头对他说,“快下来。”
“得令!”荀风咧开嘴露出?白牙,意外有?些孩子气。
云彻明?看?着荀风从树上飘下来,看?着荀风走到窗边,看?着荀风将窗户大大支开,看?着荀风扇了扇睫毛,看?着荀风淡粉的唇开合:“你光说想我,但没说试了几件婚服,也?没说今日?做了什么,也?没说饭菜合不合口味,话说到一半,太勾人,我只能亲自来问了。”
银蕊在一旁偷偷笑,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案上烛火跳了跳,将婚服图样的边角映得明?明?灭灭,云彻明?眼睛有?些干涩,却没眨眼,仍盯着荀风:“我试了三十六件婚服,盘账盘了半日?。”
“还有?半日?呢。”
云彻明?轻声道:“在想还有?几日?成婚。”
荀风挑了挑眉:“那岂不是没空想我?”
云彻明?哑然?。
荀风佯装不悦:“信上说的是在骗我?”
“当然?不是!”
“噢。”荀风拖着长腔:“那就是只想我一盏茶的功夫,写完信就不想了,是不是?”
云彻明?耳根泛红,眼睛却还看?着荀风,眼睫颤了颤,“其实一整日?都在想你。”
荀风高兴了,得意了,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闲适,云彻明?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懒懒弯了弯嘴角,“清遥,让我进?去。”
云彻明?问:“为何不走门?”
“…走大门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好。”云彻明?侧身,让荀风翻窗进?来,俯身吹灭桌上一盏灯,悄声问:“有感觉吗?”
屋内瞬间昏暗下来,衬得云彻明?的眼睛越发亮了,荀风一怔,随即开怀大笑:“清遥你真有趣。”
从来没有?人说他有?趣,云彻明?本来有?一肚子的话,可当人真到眼前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荀风虽说久经情场,但性质不同,他结交小娘子是为了解闷逗趣,高兴了就给些银子,不高兴就走人,自由得很,云彻明?与她们?不同,他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没花一分银子,以至于畏首畏尾,不敢随意轻浮孟浪。
橘黄烛火摇曳,静谧得能听见烛芯爆裂声。
“不和我说说话吗?”荀风柔声问。
云彻明?望着荀风黑白分明?的秋风眼,牙根忽然?有?些痒,想咬些什么,喉咙也?有?些干涩:“喝些茶罢。”
荀风静默一瞬,“也?好,喝些茶罢。”
苦一苦舌头冷静冷静。
于是两人捧着茶盏,一口接一口喝着,荀风没话找话:“这茶不错,没那么苦。”
云彻明?道:“你若是喜欢我让银蕊包些给你。”
“多谢。”荀风干巴巴谢道。
“不必客气。”
又?没话了。
荀风咳一声:“那什么,表妹近来可要爱惜身子。”
“嗯,我会的。”
“天气转凉,夜里多加一床被子。”
云彻明?认真回答:“我记得了。”
荀风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茶也?喝得一干二净,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谁也?没话说,可谁也?没提走。
门外银蕊通传道:“家主,曹掌柜来了。”
荀风立马站起来,“那你忙,我先走了。”说着就往窗边去。
“等等。”云彻明?拉住荀风衣袖:“不要爬墙,从后门走。”
荀风不愿意:“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在这儿,没人敢嚼舌根。”
荀风不禁掐了把云彻明?脸颊:“好威风啊云家主。”
云彻明?瞪大眼睛,荀风没忍住又?揉了揉:“好了,这回我真走了。”
银蕊叩了叩门,提声道:“家主,奴婢让曹掌柜在大厅候着,不着急。”
荀风失笑:“银蕊这丫头。”
云彻明?抿了抿唇,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再来?”
荀风讶异云彻明?的主动,转了转眼珠,道:“不告诉你,让你成日?想着我。”
云彻明?不说话了。
“清遥,我走了。”荀风刚刚转身,手?腕一紧,云彻明?拉住他将他抵在桌边,自上而下看?着他,荀风被压在下面,稍稍慌乱,很快反应过来,“舍不得我?”
云彻明?依旧没说话,眼睛盯着荀风的嘴唇。
荀风知道云彻明?长得美,以往周身气势压住美,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可眼下……他的眼睛水光潋滟,可没有?艳俗的风情,只是亮得直勾勾的,甚至有?点疯。
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云彻明?这样美丽妖冶的脸上,莫名?令人害怕,心尖发颤。
不对劲。
荀风下意识想跑。
可来不及了。
云彻明?低头,堵住了荀风的唇。
荀风一下子联想到冬日?的冰,可云彻明?的唇是柔软的,又?让他想到春日?的柳。云彻明?的手?抚上荀风脸颊,轻轻摩挲着,慢慢上移,揉捏着荀风耳垂。
荀风浑身发麻,感觉全部血液涌上耳朵,“不,不对劲,清遥,清,遥……”
云彻明?含吮着荀风的唇,听见荀风说话,微微远离,眼睛盯着他,低声问:“怎么了?”
荀风被亲的七荤八素:“你,你怎么能亲我?”
一般来说不是男子亲吻女子吗?怎么反过来了!
云彻明?用大拇指指腹擦荀风的唇肉,粉色渐渐变得嫣红,他敛眸:“不能亲?”
“也?,也?不是,但,”
说话间,唇缝启开,云彻明?眸色渐深,礼貌而克制问:“我可以亲你吗?”
荀风刚要说话,云彻明?已经亲了上去,荀风半坐半靠在书案上,十分不稳当,只能紧紧抓住云彻明?,云彻明?的吻生涩可力道不轻,荀风恍如置身大海,被一波又?一波海浪拍打,眩晕。
荀风闭上眼,主动舔了云彻明?一下。
下一瞬,惊涛骇浪。
荀风快要不能呼吸,浓密睫毛慌乱抖动,面颊泛红,鼻尖也?是红的。
云彻明?一直睁着眼,没有?错过荀风的反应,他眼皮上的小小红痣完全暴露,随着主人眼睫的颤动而颤动。
荀风愕然?发现自己制不住云彻明?,这还了得!
“唔,放开。”
云彻明?很强势地按住荀风后颈,迫使他脑袋上扬,荀风睁开眼,里面蒙着一层水汽,直视云彻明?,云彻明?退了出?来,可仍然?抱着他,呼吸纠缠。
荀风气笑了,“看?不出?来,原来表妹是属狼的,一见肉就不撒嘴。”
“你生气了?”
“表妹如此?彪悍,我岂敢生气。”
云彻明?低着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我们?以前是不是亲过?”
荀风一下子语塞,云彻明?追问:“亲没亲过?”
“亲过亲过!”荀风推开云彻明?,跳的远远的:“就上次喂药的时?候亲过,怎么了?谁叫你喝药老是吐,没办法,只能嘴对嘴喂了!”
“我没怪你。”云彻明?拉过荀风的手?。
荀风大叫:“你还想怪我?我没让你谢谢我就够好的了。”
“谢谢你。”云彻明?诚恳道。
荀风:“……”
云彻明?问:“那你是在气什么?”
荀风从未想过自己会说这样的话,“你轻浮,你孟浪!你不知廉耻!你怎么能突然?亲男子呢?”
云彻明?无辜道:“可你是我的未婚夫。”
荀风一下子哑火,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亲吻有?什么稀奇的,难道就许男子亲女子,不许女子亲男子了吗,云彻明?本就同寻常女子不同,思及此?,他道:“好罢,你说的对。”
云彻明?嘴角上扬,环住荀风,“我还以为你是露怯呢。”
嘿,事关男性尊严,荀风可不能忍:“你小看?谁呢!我告诉你,我吃过的……”
不能说!
云彻明?眼神一下变得锐利:“吃过的什么?”
“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荀风笑哈哈打岔:“毕竟我比你大。”
“说起这个?,”云彻明?凝视着荀风:“你可曾有?过红颜知己?”
那肯定数不胜数。
荀风斩钉截铁道:“没有?,一个?都没有?,有?一未婚妻足矣。”
云彻明?眸光扫过荀风的眼睛,似在判断真假,荀风镇定自若地回望,云彻明?忽然?笑了,亲吻荀风眼皮,又?往下亲了鼻尖,再一下一下啄吻嘴唇。
荀风有?些受不了,身子往后撤,“小鸡啄米吗。”
云彻明?环住他的腰,不让他走,将头埋在荀风颈窝:“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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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我一定要写到成婚[化了]
第33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孩他娘, 别?忙了,今日云家?娶亲, 我们去沾沾喜气。”男人把最后一碗小馄饨盛出,就急着收拾摊铺,“晚了连街边的位置都抢不着。”
女人手忙脚乱地把瓷盘摞好,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知道?知道?,听说摆了好大?的排场。”
“那可是云家?!”夫妻二人急急忙收了摊,可还?是来晚一步,街口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卖糖葫芦的挑着担子踮脚看,抱着娃娃的妇人把孩子举到肩头, 连墙头上都扒着几个半大?的小子。
“嚯!” 男人眼睛瞬间亮了,“我活了四十来年, 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女人艳羡地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也不知道?哪家?小子那么好运。”
“谁说不是呢。”旁边卖茶的老汉搭话,“云家?可是咱们松江府的顶梁柱, 家?主又是个能干的,娶她可比中状元还?风光。”
正说着,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孩童的欢呼声响起?来:“来了来了!”
笙箫相和?, 鞭炮齐鸣,红漆木牌上的囍字在日光下发?着耀眼的光, 骏马轩昂,荀风端坐其上,恍然?如梦。
红色纸屑雪片似的飘下来,落在荀风肩头。
成亲了。
他望着街两旁攒动?的人头,望着那些带着笑?意的脸, 想扯出个笑?来,嘴角却僵得厉害。从前骗人时,他总能演得滴水不漏,从不会有半分迟疑,骗得干脆,骗得潇洒。可今日,竟分不清眼前这?一切是真还?是假。
迎亲前白奇梅的反复叮嘱,眼里?的欲语还?休,迎亲时云彻明不符常理的紧张,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个不停。
人群里?有人喊:“新郎官好俊俏!”
“也不知道?祖坟埋到哪才能娶一个那么好的娘子。”
“那可是富到流油的云家?,新郎官祖坟得冒青烟才行?。”
唢呐声突然?拔高,荀风下意识勒住马缰,回神一看,原是到云府了,稍稳心神,再三告诫自己:师父常说,骗子需不忘初心,一骗到底,心软是大?忌。
荀风翻身下马,走向花轿。
轿身朱红漆,描着百子图,四角垂流苏,流苏上挂小铜铃;轿帏是苏绣暗八仙纹,连轿门的搭扣都是铜制鸳鸯形。
周围的喧闹仿佛突然?远了,荀风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走上前,指尖触到轿帘的绸缎,僵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掀开轿帘。
“清遥。”荀风柔声唤道?。
轿中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荀风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单看这?一双手,任谁也看出是小娘子的手。
荀风握住那只手。
云彻明顺着他的力道?从轿里?出来,垂坠的红盖头裹住他整张面容,仅露出下颌柔和?的弧度。
“紧张吗?”荀风凑近低语。
云彻明攥紧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荀风又问:“欢喜吗?”
云彻明敏锐察觉:“你哭了。”
荀风心中一动?,她竟能听出来,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太高兴了。”
喜娘拿来红绸,荀风和?云彻明握住两端,两人并肩同行?,在众人的注目下徐徐步入云府。
赞礼唱道?:
——新人跨火盆,火神佑家?门。
一跨灾星散,二跨福临门,三跨人丁旺,四季享安宁!
黄铜火盆里?炭火正旺,火星偶有溅落。
“我扶着你。”荀风伸出手,却被?云彻明反扣手腕,动?作利落地跨过火盆,裙摆未沾半分。
荀风有些惊奇,表妹虽为女子,身子弱,但拳脚功夫好似不错,记得被?绑那次,是她用石头打?中石独眼手腕,也是她料理了云耕。
“发?什么呆?”云彻明扯了扯红绸。
荀风回神,嗔怪道?:“这?样的大?日子,清遥也不让我多表现一番。”
云彻明垂着头,嘴角笑?意一闪而过,荀风看的分明,不由也笑?了,刚冒头的疑窦便压了下去,云家?走镖起?家?,表妹会些功夫也不奇怪。
到了正厅,门窗镂空囍字漏下红影,正厅门楣上挂“天作之合” 匾额,匾额下是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三牲,用红绸盖着,果盘里?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旁边立着两尊锡制烛台,燃着足金打?造的麒麟送子烛。
厅中铺着红毡,毡子尽头设了两个空座,铺着青布,那是白奇梅特意为白景父母设的 “虚位。”
白奇梅坐在主位上,不断用帕子拭泪。
荀风看着空出的两个位子,暗道?,爹,娘,你们与白景的父母争一争,或者挤一挤,上来看看,我成婚了,虽然?是骗来的。
顾彦鐤指尖捏着卷公文,目光落在纸页上,却半天没挪过半行?,窗外?隐约飘来唢呐声,喜庆得扎耳,他烦躁道:“关窗!”
刀柳立在桌旁,看向云家?的方向:“大?人,您不去瞧瞧吗?今日白景成亲。”
顾彦鐤喉结动?了动?,语气听不出波澜:“与我何干。”视线仍盯在 “粮草调度” 四个字上,这?一页,他已经看了快一炷香,连纸缝里的墨点都数清了。
刀柳暗自撇嘴,也不知道?是谁没日没夜查白景身份,可白景像风似的,过境无痕,什么也没查出来。
“大?人。”刀柳故意把声音放得平些,“您再不去,他们该入洞房了。”
“与我何干!” 顾彦鐤的声音骤然?冷了三分,捏着公文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抬眼扫向刀柳,眼神里?带着厉色。
刀柳识趣地应声“哦”,往后退了半步,握着腰间的刀不再说话。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
顾彦鐤盯着公文,纸上突然?冒出白景的脸,他懒懒笑?着,眼里?漾着情意,顾彦鐤吓了一跳,喉间发?紧,无意识舔了舔唇,待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把公文摔在地上。
刀柳眼皮一跳,刚要抬头,就见顾彦鐤站起?身,带起?一阵风。
“大?人做什么去?”刀柳连忙问道?。
顾彦鐤下颌线条紧绷,语气冷硬,“左右无事,去云府观礼。”
荀风后颈忽然?一麻感受到一股突兀又锐利的目光,无法忽视。
“奇怪。”这?绝非寻常宾客的好奇打?量,没有温度,带着点审视的冷意,还?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荀风借着转身调整站姿的空隙,目光飞快地在宾客中扫过,满厅都是笑?着道?贺的面孔,有云家?的远亲,有走镖的旧部,还?有些商界的熟客,个个脸上堆着喜气,瞧不出异样。
方才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凭空消失了。
赞礼声量拔高:
“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荀风和?云彻明并肩转身,对?着厅外?的天光躬身。
那道?目光又粘了上来,像蛛网,扯不开,甩不掉。
“二拜高堂——”
白奇梅手里?攥着帕子,见新人拜下,眼圈泛红,止不住地点头。厅内的宾客也跟着起?哄,掌声与笑?声混在一处。
“夫妻对?拜——”
荀风与云彻明相对?而立,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云彻明的红盖头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礼成——”
“送入洞房——”
红烛跳着暖光,将帐幔上绣的百子千孙图映得愈发?鲜活,喜娘提着竹篮绕床而行?,指间捻起?五谷撒在帐幔边角,嘴里?的吉语裹着笑?意漫满洞房:“撒向东,子孙旺;撒向西,福禄齐;撒向南,家?宅安;撒向北,富贵来!”
篮底最后一把五谷撒落在婚床的红锦褥上,喜娘转身从托盘里?取过一杆红漆秤杆,她将秤杆递到荀风手里?,声音拔高了些,满是喜庆的调子:“秤杆挑起?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头!”
秤杆似有千斤重。
荀风下意识看向帐幔后端坐的身影,心脏像被?红绸缠紧,越跳越窒息。
深吸一口气,荀风将秤杆伸过去,秤钩稳稳勾住盖头的中端,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红绸顺着秤杆向上掀起?。
盖头完全掀开的瞬间,荀风呼吸猛地一滞。
云彻明抬眼望他,眼底盛着烛火的暖光,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乌发?被?凤冠束着,珠翠的光映在她颊边,唇色艳红,衬得肤色愈发?莹白,与之前的云彻明有很大?不同。
“哎哟!”喜娘在旁忍不住惊呼,拍掌笑?道?:“好美的新娘子!”
“娘子安好。”荀风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
云彻明展颜一笑?,唤道?:“君复。”
喜娘眼角眉梢都挂着急意,生怕误了吉时,忙从描金托盘里?捧出合卺酒,“今朝合卺,缔结良缘;日月为证,山河为誓,岁岁年年,恩爱不减!”
云彻明的目光定在荀风脸上,一瞬不挪,眼神清澈明净,让荀风不敢对?视。
荀风慌忙飘向窗外?悬着的红灯笼,灯笼穗子晃啊晃,像极他晃荡的心。飞快转回头,与云彻明交臂饮尽合卺酒。温凉的酒滑过喉咙,却烫得他心口发?沉。
这?片刻的温情是骗来的。
喜娘敛好空杯,取来小巧的银剪,指尖轻轻拢住二人鬓边发?丝:“卺合酒尽姻缘定,夫妻恩爱到百年!”
两缕发?丝落在红绸上,喜娘用红绳绕了三圈打?同心结,塞进?并蒂莲锦囊。
荀风盯着那锦囊,红的刺眼。
结发?夫妻。
他与云彻明成了结发?夫妻。
荀风胸腔忽生起?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拉起?云彻明的手,动?容道?:“清遥,此生定不负你。”
不是骗人,是实打?实的想在云彻明生前好好对?她。
云彻明轻笑?:“没听清。”
荀风大?叫一声:“我此生定不负你!”
声音之大?连喜娘都吓了一跳。
“听清了吗?没听清我再喊一遍。”
云彻明:“听清了,可没听够,以后要常常说给我听。”
“嗯。”荀风应下,心里?却在冒酸泡,他不是白景,若清遥真没活过今晚怎么办?
“好啦好啦。”喜娘笑?眯眯道?:“新郎官别?舍不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得去前厅。”
前厅红绸悬顶,高朋满座,白奇梅不宜喝酒大?多都由荀风代劳,每个人都对?云彻明的未婚夫感兴趣,纷纷上前敬酒寒暄。
荀风来者不拒,与宾客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真有福啊。”一富商笑?着拍荀风肩膀:“娶妻如此,三生有幸,全天下再找不出比云家?主更厉害的女子!”
荀风点头附和?:“是,她的确与众不同。”
“不过,”富商递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云家?主哪都好,可性子太冷,贤弟啊,成婚图个什么,不就图个知冷知热嘛,唉,看来老话说得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荀风笑?意淡三分:“你喝醉了。”
“贤弟小瞧我,这?才哪到哪。”富商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话说回来,云家?主真厉害啊,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咳咳,话又说话来,她性子也真怪,就没见她与谁深交过。”
荀风想把他推开,富商又道?:“之前,我想把小女介绍给云家?主,都是同龄人,交个朋友,约着一起?出去玩玩多好,谁知云家?主一下子拒了,贤弟,你瞧瞧,有这?么办事的吗。”
絮絮叨叨听得脑仁痛,荀风吩咐永书:“扶这?位老爷下去休息。”
喝得太多,荀风去更衣,回廊的风一吹,酒意上涌,他真的顺着富商的话琢磨起?来,来云府那么长时间,好像真没见过清遥的闺中密友,也不曾见过她去找谁,大?多都在知止居处理公务。
按理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朋友,哪怕不是密友也该有些来往才是。
荀风忽然?想起?云关索,云彻明的影子。
奇怪,老家?主为什么不让云关菱当?她们同为女子,应该更方便才是。
更完衣,荀风又回到前厅,期间撞到一位老人,荀风连忙道?歉,老者摆摆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荀风掏掏耳朵,怀疑自己聋了。
老者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这?回荀风听懂了,遣来小厮让他带老者去更衣。
“可找到了!”白奇梅看见荀风眼睛一亮,“顾大?人来了,快去敬杯酒。”
荀风不乐意和?顾彦鐤打?交道?,但也没法拒绝,只好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同他打?招呼,“顾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顾彦鐤打?量荀风身上大?红的喜服,指尖摩挲着酒杯沿,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谁也没有你耀眼。”
“大?人不祝我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吗。”
顾彦鐤张了张嘴,没说。
荀风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浅了些:“以往大?人对?我颇有敌意,但当大?人救我一命后我便知道?您是好人,顾大?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白景敬您一杯,望这?杯酒后,我们也各自往前看。”
顾彦鐤捏紧酒杯,心有不甘,可没有证据,只能将不甘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去。
荀风主动?碰了酒杯,“干。”一饮而尽。
刀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顾大?人的牙都要咬碎了,可白景笑?呵呵的,瞧着一点也不在意。
荀风喝完了酒,见顾彦鐤一动?未动?,催道?:“顾大?人?”
顾彦鐤喉结滚动?,望着清澈的酒液,心中一横,一饮而尽。
荀风笑?了:“不知某有没有荣幸能得顾大?人一声祝福。”
“百年好合。”顾彦鐤扔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荀风见时间差不多了,拜别?宾客,往后院去,云彻明还?等着他呢。
“大?人,您慢点。”刀柳险些跟不上。
顾彦鐤突然?停下,“他是故意的。”
刀柳疑道?:“故意什么?”
“他知道?我怀疑他,也清楚我拿他无可奈何。”
“啊。”刀柳惊叹一声:“那,那他可真聪明。”毕竟能把顾大?人折磨成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走到门口,却见门倌在与一老者争吵,顾彦鐤皱眉,“大?喜之日何故喧哗?”
门倌见顾彦鐤来,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忙松了手躬身道?:“顾大?人!您来得正好,快帮小的评评理!这?位老人家?上来就叽里?咕噜说一通,小的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敢劝他等家?里?人来,谁知他竟要动?手推小的!”
老者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急色,见顾彦鐤穿着官袍,忙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胳膊,嘴里?飞快地说着什么,那话软绵带点卷舌,像是含着水,与本地口音截然?不同。
顾彦鐤起?初也愣了愣,细听两句,明白了:“他说的是南浔话,他的马车车轴断了,想借云家?的马车先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