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尊者的身形微晃,几乎下一秒就意识到了那道杀意的来源。
对方根本没有隐藏。
只见那个他记忆里修为低微的蛇妖,双目幽冷地注视着他,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朝他索命。
他竟在对方身上见到了天道的恐惧。
冷汗倏然落下,这蛇妖到底是什么身份?!
凌霄尊者手中凝结起的灵力轰然散去,骤然变化的神色,让他的脸部扭曲抽搐。
“你们……”他浑身的灵力瞬间构筑成一道无形高墙拱卫在他身边。
他忌惮地看着江无,语气生硬的转变。
“罢了,既然如此,你们小辈的事便由你们自己做主。”
殷月澜脸上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便是狂喜。
“多谢师尊成全!”
这下,反倒是其他宗门的掌门长老怀疑了起来,凌霄尊者竟然没有把殷月澜打个半死就同意了?
他何时是这么大度之人?
殷月澜也知其中有几分不对劲,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甚至忽略了来自手上的痛意,转身狠狠地拥住江无。
“太好了,江无。”殷月澜兴奋得眼眶都在发红,声音都在颤抖。
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他也终于可以补给江无一个像样的合籍大典了。
“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殷月澜的语气近乎哽咽。
没有江无,他怎么能站在这里,怎么会有今日的荣耀与意气风发。
只有这个人,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与之共享。
殷月澜想永远和江无在一起。
天道见证,他要和江无永远永远在一起。
染着血的手在江无的衣服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记。
殷月澜甚至觉得这一切不够真实,就似那场无人见证的成亲一般梦幻。
他真的赢了吗,他真的可以拥有这一切吗?
他真的活着离开了幻境吗?
眼前的都是真实的吗?
上天啊,如果这是梦,那他愿意溺死在这一刻。
殷月澜的瞳孔失焦了一瞬,但下一瞬,他又回过神来,急急地告退。
然后,殷月澜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拉着江无一同御剑飞回落华峰。
他心潮澎湃,恨不得倾诉他所有的爱意。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江无的关系了。
哪怕是炉鼎体质又如何,他还是和江无在一起了。
今日之后,全修真界的修士都会知道他们属于彼此,光明正大。
“我好高兴……”
殷月澜顾不得身上的伤,紧紧抱住江无,声线颤栗。
“江无,我好高兴,你想要什么时候……”
他期待着江无的回应,却终于发现了爱人在这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他喜悦的目光在对上江无冰冷的眸子时,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殷月澜的声音弱了下来,“谁惹你生气了?”
他的脸上有几分怔愣,“江无,你怎么不说话?”
江无幽幽地注视着他,只占据了一部分的瞳孔,甚至让殷月澜感到了陌生。
他从未被江无这么注视过。
“……江无?”
“砰!”
甫一回到洞府,殷月澜就被江无狠狠地抵在了墙上。
江无的语气冰冷,“殷月澜,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殷月澜连忙解释,“我只是想要能和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扼住了喉咙,力道之大仿佛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江无幽绿的眸子映照出他狼狈的模样。
这只伤痕累累的雪兔子,是如此的柔弱可怜,只要他再施加几分力道,便会彻底失去生机。
殷月澜原本没有愈合的血痂再次裂开,血腥味蔓延开。
“我不需要。”
江无一字一顿道,他的脸色阴郁诡谲,眼尾隐隐闪过绿色裂纹。
棺材真的要气疯了。
殷月澜怎么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虚名,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明明答应了他不会再多受伤了,却一转眼,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我说过你要乖乖听话,为什么这都做不到?”
江无从未有过这么外显的情绪。
他也从未这么真实的体验‘怒火’的滋味。
那气恼的、窒息的感觉几乎要把整个棺材内部挤压成一团虚无。
他的嗓音幽深至极:“我说过你只属于我,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每一寸都是我的,殷月澜,你早就知道这么做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却还是要去赌。”
若是殷月澜不死在他手里,那他就又要被世界意识带走。
到时候他要从何处才能——
【宿主,您是要现在就……】321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江无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是用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另一只,才控制着自己,解开了对殷月澜的桎梏。
殷月澜无力地从墙壁上滑落,他重重咳嗽了几声。
苍白的颈脖上,是触目惊心的指痕。
他泛红的眼眶里水雾弥漫,眉眼低垂着,哽咽道,“可是师尊同意了。”
他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不让泪珠滚落,“我不是没事吗?”
最后的结果不是好的吗?
为什么要在意……
“你身上的魔气差点就暴露了。”江无打断了他。
殷月澜的身体在极端情况下会自动催化出魔气,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正好在场,殷月澜就会当着全修真界的人被凌霄尊者逼入魔!
殷月澜一怔,“你知道……”
江无的语气冰冷,“你是天生魔骨,在埋骨深渊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犯险……”
“你怎么会知道埋骨深渊发生了什么?”殷月澜颤声问道。
“我……”江无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
他攥紧了五指,脸色难看。
江无实在是太生气了,若不是321在不断给他打镇静剂,怕是会忍不住直接杀了殷月澜,强硬地把他塞进自己体内。
这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会吓到殷月澜的。
江无往后退了半步。
他不想殷月澜和那些曾经的尸体一样,只想着逃离他。
他想殷月澜心甘情愿。
江无闭了闭眸子,转身就向洞府外走去。
他不能再看殷月澜了,会忍不住的……好想杀了他。
太易碎了……如果不放进棺材里,就会把自己弄得一片狼藉。
世界意识的恶意一直笼罩在他可怜的兔子身上,可他自己却丝毫不知。
“江无……”
殷月澜的声音追在江无身后。
“江无,你要去哪里?”
“……别走,江无……你要去哪?”
殷月澜唤着他的名字,接连唤了几声,想要起身追他,但没走几步,就咳出一口鲜血。
他捂着唇瓣,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无的背影,这平日里舍不得他受一点伤的人,竟是毅然决然地走了。
连头都没有回。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江无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是他……做错了吗?
殷月澜颓然地靠在墙边,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染血的衣角上。
他的心痛的要死,眼底满是迷茫与彷徨,他不理解,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明明……
凌霄峰,纪怀跪在凌霄尊者面前。
“今日之事,请师尊恕罪。”
他深知凌霄尊者的脾气,知道自己此次忤逆会遭到对方不快,便先一步来请罪。
“你倒是机灵了不少。”
凌霄尊者脸上,阴晴不定。
“弟子不敢。”纪怀毕恭毕敬。
高座之上,迟迟没有发声,就在纪怀心底发紧之时,凌霄尊者沉着脸道。
“滚下去吧,下不为例。”
对于那个江无,他尚不能确定身份,纪怀出面,倒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纪怀没想到自己会被轻拿轻放,有些诧异,直到出来时,心里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云策。
云策身边的人,他有些印象,好像是执法堂一位长老的私生子。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云策与殷月澜往日里,有所摩擦,但此次能挺身而出,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纪怀很快回到自己的住所。
作为剑修,他的起居室很简陋,虽然是首席弟子,却并不奢华。
他原本欲直接打坐,但鬼使神差的,纪怀拿出了殷月澜给他的储物袋。
那日之后,他一直没有开启过。
拿出罗刹花,里面的灵器灵植不少,不乏一些有价无市之物。
想来是精心挑选的。
纪怀眼底满是复杂,他依旧不敢相信殷月澜会和江无在一起,但那时,殷月澜的眸子实在是太过灼目,以至于他下意识就做出了那番维护的举动。
纪怀俯身,正欲将这些灵器收起,脸色却突然一凝。
他慢慢地拿起其中一件不显眼的灵器。
上面,赫然夹杂了一缕魔气。
银针红线在玉白的指尖飞舞,云策细细地端详着手中未成形的刺绣。
不远处,司承安一边端着盘子啃点心,一边努力想要看清云策的步骤。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主角太全能,司·反派炮灰·承安每次都觉得自己甘拜下风。
“收养我的老先生不爱做这些杂活,平日里都是我来缝补衣角的。”云策微微一笑。
“后来我看隔壁的大娘靠绣品赚钱,便也跟着偷学了一些来。”
他挺喜欢这些手工活儿,即使修了仙以后也没有完全搁置,眼下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鸳鸯,人间喜用此鸟比作夫妻,寓意情比金坚,我想着等江无他们合籍大典时送过去。”
司承安一怔,随即脸色微变。
修真界的合籍大典不就等于是新婚典礼吗?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上次他们成亲,司承安想做任务为江无分忧,结果被正主抓包,连累了江无。
这次,司承安是说不出口再帮江无处理事务了。
他还能送些什么?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活儿,再这么废物下去,以后绝对坐不上主桌了啊。
司承安愁得险些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鸡窝。
“我得去问问江无缺什么。”司承安愁眉不展。
“记得今晚可别去。”云策闻言,眉眼弯了弯,“小师兄今日可是急得连疗伤都顾不上。”
想来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司承安去了岂不是打扰。
司承安闻言,刚起来的身子又默默坐了回去,他想起了今日上台前,全是低气压的江无,脸色踟蹰。
他们回去真的是如胶似漆吗?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萦绕在他心口,但对上云策烛光下,清丽俊秀的脸庞,那颗不安的心又缓缓放了回去。
主角都在帮他们,还需要担心什么?
云策绣得很认真,一种静谧与温馨感仿佛融进了烛光之中。
司承安喜欢这样可以放空的时刻,他不用焦虑的思考那些烦心事,只是发呆就可以待很久。
然而没过多久,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就打破了现状。
房门打开,祝罗恒失魂落魄的脸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失恋的体修拿着那似装着酒的葫芦,对云策痛哭流涕,为自己失去的‘爱情’和被‘爱情’拐走的修炼搭子。
“我想他为什么不理我了,原来是早心有所属。”祝罗恒边哭边嚎。
司承安闻言,只能默默将自己的酥点分给伤心的体修。
云策早已习惯了祝罗恒这么咋咋呼呼地出现。
他其实始终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命运里,委身于这几个人。
至少祝罗恒这样的,怎么也不像是他会接受的类型。
“三师兄,既然你爱慕小师兄,为何又想与江无双修?”云策终于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有冲突吗?”祝罗恒擦了把脸,悲愤道:“双修不就是一起修炼吗,和我追殷师弟有冲突吗?”
司承安举手:“纯运功修炼?”
祝罗恒疑惑,“不然呢?”
此话一出,云策和司承安的脸色都微妙了起来。
真相竟是这样吗。
难怪每次和江无说起祝罗恒,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问题原来是在这儿。
司承安忍不住发散思维,殷月澜他知道这回事吗?
怕是不知道吧,祝罗恒前些时日天天跑去向江无献殷勤,殷月澜那醋坛子是几天都没让他见到江无。
江无也是的,竟然不知道吭声。
不过毕竟是棺材脑袋,迟钝一些也很正常。
司承安摇了摇脑袋,把这事记在心里,想着下次见面时,提醒一下江无。
时辰不早,夜风已起。
司承安很快拜别云策,慢慢往回走去。
今日无月,乌云遮住了夜幕,走到暗处时,竟伸手不见五指。
在盛夏的末尾,夜晚已经不再炎热。
夜风穿透司承安的胸腔,似夹裹了寒意攀附上心尖。
司承安怔了怔,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是……
离开落华峰后,江无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会儿。
他没有什么能选择的去处,最后便又回到了山谷下。
甫一进入屋内,他便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气息。
“雪雪?”江无微怔,随后心底松了一口气。
有江肆雪在,他就不会轻易失去理智了。
他不介意江肆雪的排斥,更是比谁都清楚,江肆雪一直以来对他,都没有过真正的恶意。
“哥哥,我……”
江无坐到八仙桌的另一边,语气期期艾艾。
江肆雪托着腮,眼帘轻抬,灰眸扫了过来。
“我能不能借你的身体用一下,不会做其他事情的。”江无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
今天,好像吓到殷月澜了。
江无已经开始懊悔,自己下了太重的手。
可是忍不住……一想到殷月澜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意外,江无就想直接将他掠走,再也不让世界意识有机会带走他的生命。
小棺材深知自己的本体有多不讨喜,便又打起了江肆雪的主意。
如果自己也有江肆雪这么完美的皮囊,殷月澜绝不会拒绝他。
江无从未见过有人拒绝江肆雪,所以他心底早就默认了,这具躯体就是最完美的。
只要殷月澜答应了……
江无想起那一纸被他反复观摩的密咒,看江肆雪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期盼。
“可以。”江肆雪转着手中的茶杯,出乎意料的爽快。
他的目光像是透过江无,投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而后轻笑了一声。
江无的眼睛一亮,顿时上前,羡慕地摸了摸江肆雪的脸颊,又向下抚摸他瓷釉一般完美光滑的肌肤。
真的是好漂亮的身体,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江无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下,这一瞬,他第一次如此难过地想,如果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躯体就好了。
如果这就是他的本体,殷月澜会不会也对他拥有同样的想法呢?
不知为什么,江无眼底的期待淡了几分,没有第一时间与江肆雪交换。
“怎么了?”江肆雪扫了他一眼。
江无收回了手,有些犹豫,但想要殷月澜的心,还是超过了那一点犹豫。
殷月澜知道自己被骗进来后,会生气吗?
他只骗殷月澜这一下,之后殷月澜生气的话,可以多杀他几下泄愤。
江无缓缓褪去自己不够好看的身躯,期待重新溢于他的眉眼间。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他想,他就骗这一次。
夜色渐深,殷月澜迟迟没有等到江无回来。
他给自己擦了药,只是有些伤口太深,只能先想办法遮住。
他知道江无喜欢自己的脸,便又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袍,为自己梳洗了一遍。
而后,他犹豫了下,拿出了一罐未拆封的口脂,在自己过浅的唇瓣上轻擦了擦。
殷月澜对着水镜细细端详了片刻,没有擦去。
好像是更好看了。
他仿佛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雪兔,一点点舔舐干净伤口,然后努力把自己收拾漂亮,期盼主人能够回心转意。
他要去找江无。
殷月澜想,是他太冲动了。
江无只是担心他,才会生气。
他要去找江无道歉。
殷月澜努力将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皮消下去。
若是表现得再可怜一些,江无会心软吗?
江无这么喜欢他,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不会去多想江无为什么知道埋骨深渊的事情,没关系的,江无总是有很多秘密,这些秘密永远不告诉他也没关系。
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他会乖乖的,之后他一定会乖乖的,再也不做越界的事了。
眼泪从眼眶里落下,砸在地上,但很快又被他擦去。
殷月澜撑起还有些战栗的身躯,深一步浅一步地向着洞府外走去,
洞府一打开,他迎面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纪怀站在他的洞府之外,目光深沉,不知已经矗立了多久。
“大师兄?”
殷月澜微怔,而后抱歉了一声,“我今夜还有事,师兄请回吧,我改日会去拜……”
“叮当!”
几件灵器骤然被丢到了殷月澜面前,
纪怀的灵剑出鞘,脸色沉沉地看着他,“解释吧。”
“你知道世界意识的本质是什么吗?”
江肆雪看着沉于茶底的茶叶,眼中罕见地带了几分笑意。
哪怕用着江无的脸,他的举手投足间依旧优雅,别有韵味。
“什么?”
换了身躯之后,江无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意识就像是飞去了远方。
“人。”他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缓缓写道。
“在以人类为主导的世界中,它便是‘人’。”
既具备人类的智慧,又拥有着人类的所有劣根性与优越性。
“因为是‘人’,所以脆弱。”
所以会排斥一切可能崩坏的剧情。
他像是察觉到了江无的不用心,打了个响指,将整间屋子封锁起来,断绝了小棺材往外跑的心。
“如果世界意识的目的,若总是无法达成,那它便会不择手段的,优先解决异化源。”
江肆雪拿出一枚镌刻了繁复花纹的银币,放在江无面前,轻轻转动。
“你觉得它会落在哪面?”
“铮!”
银币落在桌面。
长剑嗡鸣着,穿透了那具虚弱的身躯。
血溅在纪怀的脸上。
殷月澜的手死死攥着剑刃,像是要拼命阻止它刺向更深处。
然而,本就重伤的他,怎么能抵挡得了这锋利的剑刃。
“咳……我没有修魔……”
“我没有——”
黏腻浓稠的血蜿蜒成血河,从他身躯中不断涌流而出,污染了那件刚换上的新衣。
殷月澜拼命地摇着头,“大师兄,我没有入魔。”
他不能死在这里。
银白的灵力骤然爆发,攻向纪怀,纪怀一时不察,竟真的被逼退了数步。
“呃——”
殷月澜猛地抽出那刺入他胸膛的灵剑,当啷一声丢在了地上。
只是做了这些动作,仿佛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着血。
纪怀的意识模糊了一瞬,转而变得迟缓。
脑海中一直在催促他怀疑发怒的不祥之音,终于停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感受到满是濡湿鲜血的手,不可置信。
这是他做的?
纪怀下意识想要向前,在看见殷月澜拼命与他拉开距离后,又停了下来。
脚底仿佛生了根扎在地上。
殷月澜已经顾不上他,身形战栗着从储物袋里拿出灵药,往自己的口中倒。
没有效果……为什么会没有效果?
殷月澜捂着嘴角不断流出的血。
一种尖锐的直觉仿佛刺在了他的脑海,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一道数据般的流光。
他缓缓地看向天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不……不能是现在……
他拄着长剑,一点点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踉跄着向前走去。
他不要死……
至少,他绝不想死在这儿……
他现在应该去找江无,没错,他要去见江无。
江无……
他不能……
“反面?”
江无随口猜了一面。
这种游戏,他总是会输给江肆雪,幸好,他并不在意输赢。
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模糊的窗纸外,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换了身体,321还在待机重启中,小棺材连摸鱼的机会都没有。
“猜对了。”江肆雪看着银币之上的数字五,却笑了一声。
他的眉眼间带了一抹戏谑。
“再玩几局?”
江无起了一分诧异,但随即摇摇头,“哥哥,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不喜欢听课,心里惦记着殷月澜身上的伤。
江无有些后悔没给他留疗伤道具。
江肆雪横了他一眼,而后眸子又变得漫不经心,“你确实该与我回去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无顿时道。
江肆雪也不恼,脾气好得叫江无摸不着头脑,一种怪异的直觉涌了上来。
“你不想知道,那个殷月澜是什么身份吗?”
江无身形微顿。
“再赢一局,就告诉你。”
疼……难以愈合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死亡的阴影追在殷月澜的身后。
当他终于看见山谷亮起的小屋时,仅存的灵力轰然消散。
殷月澜从半空中,重重地摔了下来。
在那戏剧性的地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江无时,那么狼狈。
不同最初时,那扇门并未打开,江无的影子透过摇曳的烛光映照在窗纸上。
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道影子与他交织在一起。
“江无……”
殷月澜实在没有力气了,看着那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颤栗着抬起了手。
他一点点地挪了过去,靠在门边喘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竟还想着让自己不要太难看,拿出一件黑色外袍披在身上,挡住了胸口狰狞的伤害。
鲜血印染在门上。
殷月澜努力拍打了一下门板,“……江无…”
门没有打开,他的声音嘶哑。
“是我错了江无,别再生气了……”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我只是觉得那样对你不公平……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是我的错。”
殷月澜哽咽了起来,发红的眼眶中,眼泪无声滑落,与血混在一起。
“江无,我好疼,你能不能再疼疼我……”
“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乖乖听话的……”
伤口还在流血,打湿了新盖住的黑色衣袍。
没关系,他还能再撑一会儿,就像是在埋骨秘境时,他的血很多,哪怕再多流一会儿又何妨呢。
他已经元婴后期了,已经可以在宗门大比里拿下第一,已经能够正大光明地牵着江无的手,走在外面了。
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呢?
真是太荒谬了,天道啊,这真是太荒谬了。
他不甘心啊……
为什么?
“江无……”
殷月澜的声音近乎已经叫人听不清了。
“江无,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别再生气了……”
“对不起…求你……”
不要留他一个人独自在门外。
他的心儿像是被泡进了冰窟之中,连身躯都开始变得僵硬。
好像越来越冷了。
魂魄仿佛被不断拉扯着,要离开这个躯壳。
……好冷。
“江无,对不起……”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纪怀会发现他身上的魔气。
都是他自作主张,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开门吧,不要把他拒之门外。
不要再不理他了……
他的身形战栗。
“原谅我……”
一局,两局,三局……
终于第五局的时候,江无再次赢了。
“主系统?”江无对江肆雪说出的这个词并不陌生,但他从未见过对方的模样。
“他是主系统的分身?”
“我想主系统没有自虐的想法。”江肆雪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窗外。
“对主系统而言,他只是一段错误的,被污染的数据。”
因为错误,所以才会被清理。
殷月澜他并没有犯什么滔天的罪行,但谁让,他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呢。
“门外,有人找你。”江肆雪收起银币,手掌按在桌子边缘,脸上似怜悯又似嘲弄。
“敲了很久,当真是可怜的紧。”
是时候给这场闹剧画上句号了,真不知道主系统是怎么计算的概率。
江肆雪淡淡地想,这次回去他要带江无去清理一遍记忆,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把他教坏了。
江无微怔,伴随着空间封锁的解除,他的瞳孔一点点收缩。
他的脑袋僵硬地转向玄关,刺鼻的血腥味透过门板,涌了进来。
“吱呀”。
江无推开了门。
血,顺着门槛蜿蜒如河,打湿了单薄的衣衫,打湿了银白的发丝。
屋内烛火的光太过刺眼,殷月澜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向他走来。
“……江无?”
他喃喃了一声,战栗的指尖迟缓地攥住对方的衣角。
下一刻,他的手松开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撇过头,把自己往阴影里藏。
“对不起……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只剩下了气音。
“我不是故意这么来找你的,衣裳原来是新的,可我打不过他……就把衣裳弄脏了。”
“江无……”
他的身子愈发颤抖,呜咽声好似被抛弃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