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一秒。
“……”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筠,他?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然后从?唇边泄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随即猛地低下头用手背抵住嘴唇,肩膀却开始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咳……哈哈……咳咳!”
努力压抑着的笑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和一行人紧接上?的笑声混在了一起。
“卧槽哈哈哈哈什么?莫名其妙的,笑死我了!”
“还?真他?妈是鬼故事?!”
一行人无语之中?笑成一团,先前有些紧绷恐惧的气氛瞬间消散大半。
“有意?思啊哥们儿,来给你们腾个地儿,一起坐一会!”
隔阂被吴恙乱棍一通消除殆尽,交流终于顺畅起来。
灵异社的成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把刚才?玩笔仙的情况和几人说了一遍,脸上?仍带着后怕。
“听起来是有点邪门,”玄承宇适时开口,假装寻求林筠几人的同意?:“要不我和孟驰也试试?”
“哎可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社团的几人互相看了看,显然还?心有余悸。
在与玄大爷眼神交汇示意?下,玄承宇深吸一口气,从?林筠手中?接过了笔:“放心吧,我们以前也试过,心里有数!”
触碰到笔身的瞬间,一股寒意?立刻顺着指尖窜了上?来。
玄承宇想起刚才?往这边走的路上?给阿爷夸下的海口,心头一横,定了定神。
他?让孟驰和他?一同握住中?性?笔,将笔尖悬停在写着“死”字的纸页上?方,摒弃杂念,回想起吴恙给的那?本符咒书?。
我私下练习过那?么?多次,怕什么??
玄承宇吞了下口水,开始引导笔尖划过纸张,嘴里无声地念着咒语。
笔尖仿佛被无形的胶质阻滞在空中?,每移动一分都极其艰难,附在笔上?的寒意?开始反扑,顺着笔杆试图钻入他?的手臂。
“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玄承宇的耳边开始响起细微的低语。
“你这不对吧?”戴眼镜的社团成员皱眉看着纸上?勾出的符咒,“你得先说咒语,然后问?笔仙问?题!”
“没事?别管他?,”玄大爷敲着二郎腿坐在边缘墙体吐出来的一小截石板上?,开始胡掐:“他?老家?那?边的笔仙是这样玩的!”
“是吗?”几人一脸怀疑,眼看着玄承宇额头渗出汗水,在纸上?艰难地划下第一笔、第二笔……
符文的结构复杂而精妙,不能有丝毫差错。
玄承宇的呼吸变得粗重,手臂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林筠、吴恙乃至于玄大爷都开始随时准备接替他?。
然而很快,原本颤抖的线条竟在其全?神贯注下变得流畅起来,当最后一笔稳稳落下,首尾相连的刹那?,纸上?缠绕的秽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消散无踪。
附着在几个学生背上?的阴影也随之扭曲,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崩散成虚无的烟气。
玄承宇脱力般地松开了笔,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所谓笔仙,和电影里演的不太一样。
严格意?义来说它算不上?正儿八经的鬼,按老辈走阴人和道门杂录的说法,其更近乎于残灵。
人初死之际,三魂七魄未散尽,还?会留下一点没意?识的灵在阳间飘荡。
若是恰逢生人以特定咒语、仪式加之于笔,便极易将这些涣散的的残灵汇聚起来,附着在笔窍之上?。
请来的也往往不是一灵,而是周边许多新?逝者残念的驳杂聚合,没多大本事?,只可应答问?卜,且所言虚妄参半、吉凶难料。
若所问?之事?恰巧与死者死因相关,便有可能激起其残存怨怼,显化凶兆。
也正是因为这样,玄大爷才?敢让玄承宇独自练手。
但玄承宇不这样认为,笔仙一消,他?人就开始飘了。
与此同时,刚刚摆脱了笔仙的几个学生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肩膀:“奇怪,怎么?突然感觉身上?变暖和些了?”
“是啊,刚才?后脖颈一直凉飕飕的,现在好像好了。”
林筠面不改色也跟着抱了下肩膀:“嗯,夜风停了,是暖和了些。”
“是吗?”几人心头的疑虑被打消。
“哎呀折腾这半天,饿死老子了!”玄大爷忽然摸着肚子嚷道:“吃饭吃饭,我想吃饭!”
玄承宇立刻配合地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对着灵异社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阿爷,老小孩儿得宠着,那?我们就先撤了,几位,回见啊。”
灵异社的几个学生跟着摆了摆手,直到一行人走了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他?们到底过来干嘛来了?”
林筠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校外?走去,玄大爷确实是饿了,背着手走在最前头,目标明确地钻进了校外?一家?面馆。
落座后,因巨大成就感还?在飘的玄承宇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站起身:“今天这顿我请了!我去点单!”
说着就兴冲冲地朝前台走去。
玄大爷看着孙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和气地对旁边的服务员道:“姑娘,麻烦给张纸,再借支笔用用呗。”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纸笔。
玄大爷接过,慢悠悠地站起身:“你们先点着,我出去抽口烟。”
说着便拿着纸笔走出了面馆。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溜达回来,神色如常地将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孟驰:“小孟啊,把你身上?那?个牛皮信封拿出来,把这个也装进去收好。”
孟驰乖乖照做,将那?张纸塞进了之前玄大爷郑重交给他?的那?个信封里。
“不好意?思啊刚去了趟厕所!”玄承宇小跑回座位,看着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也赶紧唏哩呼噜把面往嘴里挑。
玄大爷很快吃完,放下筷子抹了把嘴:“你们小年轻慢慢吃,我吃好了,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顺便买包烟。”
“好,那?阿爷你快点回来!”
玄大爷摆了摆手,最后看了眼玄承宇埋头吸面的样子,出了面馆。
等到玄承宇终于吃饱喝足以后,几人慢悠悠走到前台结账,却见服务员笑着摆手:“刚才?那?位老爷子已经结过啦,他?还?特意?留了话呢,说……”
服务员回忆了一下,复述道:“他?说我来就是想看看我孙子,现在看到了也放心了,告诉他?们,我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的。”
玄承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这老头儿……又来了。”
玄大爷行踪一向潇洒自如,常年处于失联状态,玄承宇对于阿爷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派已经习惯了。
一行人走出面馆开始往学校赶,玄承宇一边走一边跟另外?三人吐槽:“我跟你们讲,我阿爷小时候带我去镇上?赶集,一转头人就没影了,最后我在茶馆里找到他?,正看人打牌……”
“要赶不上?宿舍门禁了!”孟驰看着时间,哀嚎一声打断他?,拽着人就跑,“都怪你,吃碗面磨磨唧唧,跟数着根吃一样!”
“那?面烫嘴我不吹吹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猪八戒吃人参果?!”玄承宇一边被拖着跑,一边不服气地反驳。
吴恙看着两人拉扯跑远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拉着林筠跟在后面:“别急,真赶不上?了就去我那?儿凑合一晚呗。”
这话一出,前面拉扯的两人同时刹车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贱兮兮的表情。
玄承宇:“恙哥,这不好吧?”
孟驰挠了下脸:“我们俩这么?大瓦数的电灯泡过去,万一不小心坏了您和筠儿的好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就是就是!”玄承宇疯狂点头。
话音未落,一旁的林筠突然抬腿,一人一脚踹在两人的屁股上?。
“嗷!”
“哎哟!”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捂着屁股嗷嗷叫着就往宿舍楼的方向猛冲。
“追!”吴恙见状一把拉起林筠的手腕,也迈开长腿,笑着朝前面那?两人追去。
四道身影在校园的路灯下发出阵阵怪叫。
日子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普通的校园节奏,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上?课、吃饭、在宿舍插科打诨。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吴恙照例靠在林筠教室外?的走廊墙上?,看着人流涌出。
林筠和孟驰、玄承宇一起走了出来,很自然地走到吴恙身边。
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孟驰和玄承宇则跟在后面,讨论着晚上?吃什么?。
“……我阿姨的事?,”林筠的声音带着考量,“虽然很不想和那?个家?里的人有什么?牵连,但我想了很久,她不该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既然知道林卓城和南式开与此事?有关……至少要让他?们伏法。”
吴恙侧头看着他?,刚想说什么?。
突然,身后玄承宇的手机响了起来。
“谁啊这是?”玄承宇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备注时表情愣了一下。
孟驰凑近看了一眼;“谁打的?”
“公安局!”玄承宇回了一句,然后接通电话放到了耳边:“喂您好?”
走在前面的林筠和吴恙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听玄承宇对着电话应着:“啊……是,我是……玄德忾是我阿爷。”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玄承宇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脸上?是一片空白的惊恐。
孟驰被他?的样子吓到:“怎么?了?警察说什么?了?”
玄承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回荡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很遗憾通知您,您的祖父玄德忾先生尸体于今日下午被人发现,根据现场情况和初步勘察,排除外?力侵害,符合自然死亡特征,现需要直系亲属前往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进行遗体辨认,并办理相关手续。”
【小宇啊,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爷可能已经?不在了……
别急着哭鼻子,多大?的人了, 丢不丢人?
你大?爷这辈子活得痛快, 死也得死得利索,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个?傻不隆咚的小子。
上个?月我在西南那边帮人作法, 有一家人刚搬了家,非说里面闹黄皮子, 半夜锅碗瓢盆乱响。
人家高价钱请我过去一看, 结果就?是个?阴寿将尽的怨鬼,简单得很?。
我正搁那儿做法事呢, 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胸口闷得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一口气没上来栽那香案前头了,那家人吓得屁滚尿流,把我抬去医院, 跟医生说我被黄皮子上了身, 差点没被打包送精神科去……
那医生给我开了一堆检查, 不是中邪,是中了癌, 医生说是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总算知道为啥最近总觉得不得劲,本来还以为是年纪大?了。
不过也好?, 你阿爷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活够本了, 阿爷自己不觉得难过,你也别闲得没事干替你阿爷操这个?心。
小宇啊,阿爷这辈子, 最对不住的就?是你。
记得你小时候被你爹妈送到我这儿的时候,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泡。
后来你跟着我东奔西跑,看我给人驱邪看风水,别的小孩在外面疯玩,你就?蹲在人家门槛上玩石子儿,或者抱着本旧书能看一天。
那时候阿爷忙,也没顾上给你找几个?玩伴,现在想想,让你连个?能打架吵嘴的朋友都没有,是阿爷疏忽了。
所以后来我总催你,上了大?学别光闷着头学习,得多和人打交道,交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吹牛也行啊!
人这一辈子,不能活成个?孤家寡人。
我没打算把你教成啥大?人物,就?盼着你平平安安,当个?普通人,离我们这行远远的,别像我,也别像你爹妈……被我随口一说出门送了命……
唉,提这个?干嘛,说点实在的。
阿爷我这辈子攒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送给村头的人买酒买烟了,毕竟村子里的人帮衬咱爷俩这么多年。
另一份给你留着,银行卡就?放在牛皮袋子里,密码是你生日,钱不多,但够你安稳念完书,再凑个?小房子的首付。
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亏待了自己。
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逢年过节再给我倒杯酒念叨念叨就?行。】
玄承宇又从?厚重的牛皮纸袋里又摸出了另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是玄大?爷在饭店时匆匆写的那张。
【小宇:
嘿,没想到还有一张吧,阿爷我又杀了个?回马枪!
刚才在面馆外头抽根烟的功夫想了想,还是得再啰嗦几句。
其实我来学校找过你两趟,第一趟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半天没瞅见?人影,第二趟又在你们食堂门口蹲了半天,净看见?些小年轻成双成对,也没找到你这傻小子。
我还寻思?我孙子是不是光顾着学习,变成书呆子了?
第三趟我本来都打算走了,心想这孙子怕是跟我没缘分喽,结果让我在操场上逮着你了,还是你那个?姓吴的同学眼睛尖,先看见?的我。
走进一看,好?小子,晒着太阳睡得四仰八叉的,旁边还有几个?朋友陪着。
我心里的大?石头忽然就?松了一半。
没想到你个?臭小子居然会走阴了,那个?又得意又心虚的表情跟你爹当年一模一样……唉,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们玄家的人到底还是绕不开这条路。
既然躲不开,那就?不躲了。
路是你自己的,怎么走你自己决定,但你记得遇事别逞英雄,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多跟你那几个?朋友商量,尤其是那个?吴恙,刚开始看走了眼,现在想来,这小子道行恐怕比你阿爷还深。
林筠那孩子看着淡淡的,实则心思?细致讨人喜欢,孟驰嘛阳气旺心思?纯,跟你一样是个?傻小子,你有这么一群好?朋友阿爷也放心了。
牛皮袋子里除了银行卡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是我玄家压箱底的一些术法,本来想带进土里的,现在干脆还是留给你算了,自己没事翻翻吧!】
玄承宇握着信纸的手一直细微地?颤抖,即使阿爷在信中所写的内容洒脱,也并不能消解他?此刻的痛苦。
林筠、吴恙和孟驰的安慰话语在他?耳边模糊成一片嗡嗡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将两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塞回孟驰拿给他?的牛皮纸袋,紧紧捂在胸口,然后转身就?往校外跑去。
“玄承宇!”
“等?等?!”
三人喊不住他?,只好?拔腿追了上去。
一路无话,玄承宇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拦车、报地?址,大?脑放空。
几人很?快赶到了医院,确认完信息后被医生带到了负一楼的太平间。
冰冷的金属柜门被缓缓拉开,白布下露出了玄大爷安详的遗容。
他?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或痛苦的痕迹,但在林筠走阴的视角里,其身上却蒙着一层奇怪的阴煞。
“阿爷……”玄承宇扑到担架床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猛地?闭眼,双手在身前掐诀,再睁开时已进入走阴状态,视野骤然切换。
太平间的空气在此时的视角里变得污浊不堪,常年停放尸体所凝聚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灰黑色的雾气在整个?空间盘旋。
没有及时被家人带走,从?而暂时在医院保存的死者里存在不少?死于恶意谋杀、车祸等?惨烈事件的人,这些横死之人自然也成了怨鬼。
此时此刻好?几个?散发着不甘和怨恨的魂体在有限的空间内漫无目的地?飘荡,逐渐转向?了玄承宇和其身后的林筠。
玄承宇疯狂地?在这群怨魂中寻找,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玄大?爷身上,也发现了其身上那一层特殊的阴煞。
带他?们下来的医生站在稍远的地?方,见?状有些疑惑:“你在找什么?……请节哀,老人走得很?安详……”
“怎么会?”玄承宇没有搭理他?,只是死死盯着玄大?爷身上那层阴煞,意识到阿爷的死可能并不是警方所说的自然死亡。
他?突然开始对着空气崩溃低吼,“阿爷你在哪?你出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你?阿爷!”
他?整个?人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变得不稳定,那些怨魂带着恶意开始缓缓地?朝林筠一行人聚拢过来。
“你、你你阿爷不就?躺在你面前吗?”医务人员偷偷往后退了两步。
日常不会有人在停尸间搞恶作剧之类的,因此即使工作人员待惯了这里,也一时间被玄承宇奇怪的举动?搞得冷汗直流。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朋友他?……他?和他?爷爷感?情特别深,一时接受不了,可能出现了些幻觉!给您添麻烦了,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林筠适时解释。
医生狐疑地?看了看玄承宇,又打量了一会林筠、吴恙和孟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
医院里确实也有过家属因极度悲伤而行为失常的情况,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不少?:“那……好?吧,三分钟,中途有什么事情按墙上的呼叫铃。”
他?最后瞥了一眼玄承宇,摇摇头,刚准备快步走到了门边,被玄承宇叫住了脚步。
“你手里的笔和纸可以用一下吗?”
医生被这突兀的请求弄得一愣,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板和夹着的笔。
“求您了,就?一会儿。”玄承宇的眼神近乎哀求。
医生叹了口气,将板和笔递了过去:“请节哀!”说完,便快步走远了一些,将空间暂时留给了他?们。
玄承宇手里拿着纸笔,目光扫过身边的孟驰、林筠和吴恙。
三人脸上都有一些担忧,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林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拍了拍玄承宇的肩膀。
可玄承宇从?小偷看家里的那些书,又何尝不清楚林筠想说的道理。
阿爷死得坦然,魂魄自是不会滞留在阴阳缝隙之间化作怨鬼徘徊,走阴根本就?是徒劳。
周围的怨鬼已经?将他?们围拢。
玄承宇直接蹲下身,将记录板垫在膝上,撕下上面的纸铺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孟驰:“哥们,帮我一起。”
孟驰二话不说蹲到他?对面,两人一同握住了那支中性笔,笔尖悬停在白纸上方。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玄承宇带着迫切,开始念诵起笔仙的口诀。
林筠和吴恙对视一眼,没有阻止。
吴恙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微动?,撸下手腕处的一串朱砂,发动?阵法将那些试图靠近、充满恶意的怨魂推拒开来。
随着玄承宇所念的口诀一遍遍重复,笔尖开始颤抖,然后真的自己动?了起来,只是划出的线条杂乱无章,毫无意义。
“阿爷……是你吗?”玄承宇眼睛死死盯着笔尖。
笔尖疯狂地?乱转,画出一堆毫无意义的螺旋。
“阿爷,是谁?是谁害了你?”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笔尖又开始滑动?,这一次,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一个?“死”字,接着又是混乱的涂鸦。
吴恙看着纸上的混乱痕迹,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是医院,回应你的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残留的灵,更可能是许多残念的混杂……它们根本不知道答案,不可能恰好?是阿爷。”
玄承宇的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我、我就?想试试……万一呢?”
林筠和吴恙都没再劝了。
玄承宇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问题,关于阿爷最后的行踪、关于身上的阴煞……
笔尖给出的答案光怪陆离,时而是模糊的数字,时而是完全不相?关的名字,时而又只是一些线条。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在荒诞的答案中熄灭。
可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绝望地?准备松开手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骤然透过笔杆传来。
先前笔尖的运动?是混乱的、躁动?的,带着无数残灵特有的无序,但这一刻,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顺着笔杆传递,包裹住他?有些冰冷的手指。
笔尖的颤动?停止了片刻,仿佛在凝聚着最后的力?量。
然后,它动?了。
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在已经?被各种混乱符号占满的纸张边缘,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小字,可以依稀辨认。
【傻小子吵得要死,找凶手不如多烧点纸,让阿爷在下面过得阔气点!】
笔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抹温暖的触感?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中性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
玄承宇收回手,哭声在空旷的太平间里低低回荡……
第100章 寻人
太平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刚才?那位医生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行政制服的工作人?员。
医生看着里面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下来的几人?松了口气。
“几位请节哀。”工作人?员语气温和,“时间差不多了, 如果需要办理后续手续, 现在可以跟我去办公室了。”
玄承宇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工作人?员一边引导他们?往外走, 一边例行公事地询问:“请问逝者是本地人?吗?还?是……?”
“不是,”玄承宇的声音沙哑, “我们?是西南那边, 黔州来的。”
“哦,那路途不近啊。”工作人?员表示理解, 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如果需要将遗体运送回籍贯地安葬, 可以联系这家殡仪服务公司,他们?提供专业的长途遗体运送服务。”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多外地家属都找他们?, 比较放心。”
玄承宇接过那张素白?的名片:“谢谢。”
手续办理得很快, 玄承宇冷静得近乎麻木地填着各种表格, 孟驰和林筠安静地陪在一旁,吴恙则帮忙跑腿缴费。
一切办妥后, 玄承宇按照名片上的电话联系了对方。
对方效率很高,不到两小时,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厢式车便安静地停在了医院负一楼的专用通道口。
车上下来两位身着深色中式褂子、表情肃穆的中年男子。
“是玄先生吗?”他们?先是对着玄承宇微微躬身, 递上三柱细细的线香。
“请孝子贤孙为老?人?净路引香。”其中一人?喊道。
玄承宇接过, 点燃,空中飘过淡淡的檀香气味,他和二人?一起对着车厢拜了三拜, 然后将香插在车头特意准备的小香炉里。
接着其中一人?打开后备箱,展开一床印有暗纹符咒的黄色绸布,仔细铺在担架车上,然后将玄大爷的遗体稳稳地移送至铺着黄绸布的担架上,再缓缓推入车厢。
“老?爷子,咱们?启程回家喽——”
“山路弯弯,您老?坐稳——”
“桥头路口,莫要回头——”
“子孙福厚,送您安然——”
两人?一前一后,口中念着代代相传的安抚之语和吉祥话,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关上车门,对着玄承宇点点头:“小哥放心,一定把老?爷子安安稳稳送到家,路上我们?会定时敬香,您家里那边联系好了接收人?就行。”
玄大爷生前就是家乡那边帮人?安魂引路的接收队,玄承宇想?到此事又红了眼眶,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就在玄承宇准备上车随行时,林筠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恙,吴恙微微颔首。
“玄承宇,”林筠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吴恙第一次见到玄老?爷子是在林卓诚的别?墅附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很可能是在跟踪南式开。”
玄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看向?吴恙。
吴恙点了点头:“老?爷子身上的阴煞南式开完全有能力做到,他的死很可能就是他干的。”
玄承宇的拳头瞬间攥紧,脸上翻涌起巨大的悲痛和汹涌的恨意。
“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南式开的行踪,就算找到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找他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玄承宇死死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好半晌,他紧绷的力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把情绪控制下来。
“我……知?道了,我先送阿爷回家,让他入土为安,其他的事之后再说。”玄承宇说完上了车。
孟驰急切地拦下他关车门的举动,“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人?多好办事!”
林筠也点了点头,等着玄承宇的答复。
玄承宇摇头拒绝:“不用了,你们?还?要上课,我们?村里乡亲们?和阿爷关系好,都会帮忙张罗,你们?去了我反而要分?心招待你们?。”
他顿了顿,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表情,却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真的……不用,阿爷的后事我得自?己来。”
他的态度坚决,三人?知?道再劝无用,只好告了别?。
“保持联系,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啊!”孟驰叮嘱。
玄承宇重重地点点头,关上车门。
黑色的厢式车缓缓驶离医院通道,融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不见。
孟驰犹豫了一会,转头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南式开,就是之前骗周子瑜干祭祀……导致陈悦被杀的那个人?吗?”
“是他,”吴恙顿了顿:“很多年前南式开为了试验某种极其阴损的邪术,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酿成大祸,整个村子的人无一幸免,全死了。”
“他也因此背负了极重的因果和阴债,天道不容,阳寿早该尽了,所以才?会疯狂地寻找各种续命的邪门歪道,抢夺各种法宝填补自?身的亏空。”
林筠听完沉默了片刻:“哪里能找到他?”
吴恙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力:“南式开这人?跟只老?鼠一样,其他本事说不上厉害,最擅长的就是躲躲藏藏,在暗地里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