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宫宴比朝堂还要暗流涌动,所有人心下藏着算计迫不及待就要各自施展。
但有时就是这般奇妙,天算人算都抵不过命运一个不经意的振翅。
旁侧一名小太监被现场气氛吓到,将本就被帝王推倒在面前的果盘,碰到了地上。
寂静的大殿中,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一系列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滚动声。
气头上的皇帝当正找不到发泄点,语气一沉:“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拉出去……”
“陛下。”
一道意想不到的清瘦身影忽然站了起来。
别说那些臣子一个个瞪大了眼,就连小太监都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公然打断皇帝的话,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容倦:吃饱了,喝足了,看我表演一个凡有事发生,皆有利于我的杂技[猫头]
容倦尾音拖得略长,方便他慢悠悠站起来。
殿内人都觉得他疯了的时候,只有谢晏昼不那么惊讶,因为在容倦行动时,已经提前告知过。
“我帮将军解围,若成功,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谁在说话?当时谢晏昼确定声音在附近,却不见人影,声音很低,且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容倦二度摸了摸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不知道是相信谢晏昼为人,还是另有想法,在皇帝下达处死宫人的命令前,谢晏昼尚未回应,容倦已经站起来。
他稍微遮掩了下那副懒散的模样。
“禀陛下,晚生久仰将军威名,也准备了礼物。”
身份就摆在那里,作为和谢晏昼极度不对付的相爷之子,大庭广众下送礼,大家第一反应是右相安排,但观右相表情,似乎不怎么好。
他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包括皇帝。
被打断说话的不悦,在掺了十足的好奇后,皇帝也是准备听完了再治罪。
有官员趁机私下朝谢晏昼投去目光,询问是否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后者稍稍摆了下手,示意先不要出头。
他倒想看看这人会如何做。
“晚生身体不好,此前搜集了不少天材地宝,其中的一株血莲价值百金。”
刚开始看戏的官员们,闻言表情略微不对劲。
那是你搜集的天材地宝吗?
分明是右相的。
容倦从相府拉了几十车宝贝一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右相位高权重,给他送礼者不计其数。
当朝肆意收礼之风盛行,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
谁知容倦几乎是瞬间变了副面孔,连语气都跟着转变。
只见他一步走出,神容悲怆:“……原本觉得是天经地义之事,直至先前见有大人为国库空虚落泪,晚生十分懊悔,平日怎能如此铺张浪费?”
容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以,晚生准备将这些身外之物,用来救命的药材全部捐给在战场受伤的士卒们。”
“一条命需要万金来治,不如拿来救万命!”
说罢,他为大爱转身,面朝着容承林为首的文官集团:“各位大人,我说的对吗?”
转过来干什么?转过去啊。
大臣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又不能说不对。
无人接话,容倦微笑对一位前排官员做出请的姿势——
官员憋出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乃高风亮节。”
容倦又看向附近另外一人,胳膊抬起——
你来说。
被点到的官员敷衍点头。
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容倦激荡道出结语:“国富时民跟着富,朝廷缺钱时,民为何不能反哺?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国库将成为丰盈的国库。”
立了个捐献标杆,再扣高帽,最后呼吁号召捐款,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皇帝那紧锁的眉头,短短几个呼吸间,开始平铺。
半晌,他的怒意如潮水般消散,要将容倦治罪的想法也随之丢到一旁。
百官们难看的脸色中,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是真的心情大好。
“难为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想法。”
皇帝能不高兴吗?
不但愿意自掏腰包捐钱,还喊其他人一起捐,作为受益者,他怎能不乐见其成?
朝廷贪污腐败之风近些年愈发严重,臣子们一个个肥了,确实该反哺一二了。
容倦谦逊道:“大人们其实都有此高义,否则也说不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晚生只是点明大家心声。”
匹夫有责四个字,被重点念了下。
皇帝颔首,赞同道:“这倒也是。”
最先认领责任的官员快被同僚们的视线射成筛子,可惜已经被高高架起。
在陛下和蔼的目光望过来时,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愿将过去三年俸禄全部捐出,臣家中还有些古董字画,回头愿一并置换。”
钱财来路不正,偏偏容倦立了标,又不好随便捐点。
最后只能含蓄表达,我也不会少捐,古董这些东西还是很值钱的,届时拿出个几千金,也很正常,你们可不要多想。
有了开头,其他官员纷纷站出来响应。
只有谢晏昼没有。
军饷告急,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被捐赠人。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容倦用宽大袖袍佯装抹泪,“谢将军,你感动吗?”
眼瞧着日常敛财的大臣们痛心疾首,谢晏昼唇畔有了一丝罕见的笑意,竟然配合道:“挺感动的。”
文武百官:“……”
你们两个都闭嘴吧。
皇帝脾气显然也不是任由谁拿捏的,解决一桩大事过后,俯视着容倦,故意道:“容爱卿教子有方,你年纪轻轻却有仁心,朕要重重加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都国库相当吃紧了,正常人也该说不索取。
谁知容倦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躬身道:“晚生确有一求。”
“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皇帝语气一顿,“你说什么?”
“正如晚生所说,万金换一命,不如一命救万命,捐献财帛是应尽职责。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能赐晚生一块免死金牌。”
殿内瞬间收音。
继相府后,容倦狮子大开口开到了皇家面前。
免死金牌,那可是只有大功德才能颁发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安抚臣子拉拢外戚时,也会赐那么一两块,平均下来近十年才能发那么一次。
嫔妃伴驾帝王,见皇帝表情不明,阶梯下的少年郎还在大放厥词,险些花容失色。
容倦缓缓道:“多日前,晚生遭陷害下过一次大狱,险些被问罪,自那后寝食难安,担心再次被人陷害。想着若能有免死金牌,也好震慑一些宵小。”
总之,就是不断叠buff,顺便将亲爹的功劳也揽给自己。
每一句话都远远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大部分官员还发怔时,一些极聪明的人却回过味来。
一直看不起容倦的苏太傅下意识先望向大督办,以为是对方安排一切,谁知在后者眼中看到淡淡的赞赏,显然并未提前设计。
莫非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苏太傅为这个想法感到心惊。
此举实在是高,容家子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重臣消息灵通,都知道他身中奇毒不是长寿之人。
听说督办司已经查明真相,连调戏民女现在都存疑,薛韧医术无双,亲口认证容家子……不举。
本朝免死金牌仅限于本人及其直系后代,兄弟姐妹父母亲友通通享用不上,容家子一死,恩赐也就废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知他命不久矣,外界只会觉得天恩浩荡,尤其是那些想要博得皇室好感的商贾。
可想而知,一旦这个消息传出,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响应捐款。
这个奖励简直要到了皇帝心坎上!
“可惜他寿数无多,不然如此聪慧,能联姻也是好事。”苏太傅倒是头一回有些遗憾两家婚事作罢。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眼看容倦比想象中还要上道,皇帝这次实打实的开怀,彻底忘了被打断话的不虞。
不用实际付出什么,还能省下给右相此行的赏赐。
毕竟对方先前开口就是‘希望陛下看在小子父亲此行平叛治水有功’,赏子就等于赏了父。
于是直接允了他的要求不说,还分外大方:“百胥今年上贡了一枚极品夜明珠,难得你有此心,朕便将此珠赐予你,需谨记不可让明珠蒙尘,时刻恪守照亮他人之心。”
被迫捐款的臣子纷纷起身,高呼:“圣上英明。”
低头间咬牙切齿,一个个内心都快要滴血,照亮别人赐什么价值高昂的夜明珠?
送蜡烛啊!
合着只有他们在净支出。
君臣心照不宣地开始同乐,宴会气氛轻松下来。
容倦能感觉到不少人的视线正时不时望着这边,包括便宜爹的目光也几次有意无意扫过自己。
对此他一律无视,只在乎餐后小甜点。
贪凉试图伸向冰酪的手被轻轻挡住,旁座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谁授意的你?”
谢晏昼凌厉的视线下,任何谎言仿佛都会无所遁形。
“无人指使。”
官员们已经互相在举杯,酒味熏到容倦在这里,目睹靡靡的官场氛围悠悠道:“边关不稳则社稷不安,我还想安稳活几年。”
此前容倦便想确认,外部危机到底到了哪一步。
没想到居然有大臣生出了割地的想法,还敢堂而皇之在御前哭诉道出,皇帝也没有直接斥责。
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一种可能,改朝换代不是因为篡位,而是直接被入侵推翻。
在还讲究族别划分对立的时代,一旦外族入关,贵族们的下场比死还惨。
他当然得支持堪称半个城墙的谢晏昼。
作为既得利益者,容倦托腮笑道:“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明明嘴角还沾着豆粉,坐姿也是一贯的不够规矩,笑容却显得异常耀眼。
双方目光短暂接洽了几秒钟,谢晏昼侧脸挪开了视线。
陆续欣赏完几场歌舞,一场盛大的宫宴终于结束,明月高悬,宫人们在前面提灯带路照明。
临近宫门口,宫人们折返,路过容倦时,队伍末端的小太监低头道:“大人救命之恩,奴才永世难忘。”
若非及时打断皇帝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是一缕亡魂。
小太监又说了些什么誓要报答之语,容倦也没放在心上,他此刻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
先前小酌了几杯,系统是个酒鬼,跟着一起在脑神经里麻痹,兴奋地哇哇叫:【小容,果然跟着你好躺平。】
【虽然小容你不务正业,到处乱睡,但每次都贼不走空!】
用相府里搬运来的东西换来谢晏昼的好感和免死金牌,外加一颗夜明珠,简直再划算不过!
反正那些药材容倦自己用不上,当日是打着做药引的幌子取走,卖又不可能卖。
他们住的地方偏阴湿,一旦保管不当,这些天材地宝很容易全废了。
而且他说的是自己要捐药,关于金银珠宝是一个字都没提,光号召别人去了。
容倦脚步虚浮,让系统别吵。
他的精力如今受限于这幅身躯,稍微一点酒就晕头转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洗睡了。
奈何视野范围内,模糊地看见远处容承林正在几名官员围绕下朝自己走来。
“烦。”容倦不耐烦地咬到了下唇瓣。
三纲五常,不能明着怼,见面了少不得说话纠缠。
近处北侧,朱红宫门下,谢晏昼正要上马车,看到容倦强撑着掀起眼皮咕哝抱怨的样子,掀帘的动作一缓。
今日宫宴种种,终归于军队有利。
几乎是右相快要靠近的一刻,一只大手先伸了过来,带着薄茧的掌心力道很稳,容倦体重较同龄人偏轻,在被攥住胳膊的一瞬,轻易便被拉上车架。
“你……”险些栽倒在陌生的怀里,容倦桃花眼都睁圆了。
车帘落下,马夫从军队退役下来,收到谢晏昼的暗示,迅速拉动缰绳,马车很快驶入了无边夜色。
后方容承林晚了一步,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拂袖冷笑。
一众官员不好多议论他的家事,有些尴尬地陪站在一边。
车内,容倦抱着赏赐下来的夜明珠,最初的惊讶散得很快。
先前被那么一拽,他头更晕了:“你的车好凉快,不像我的披貂车……一点,一点都不透风。
语毕,头一歪真的睡着了。
谢晏昼没有说话。
居然还能没心没肺的睡着,也不怕被扔下去。
长街之上除了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只剩下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砖的沉闷。
夜明珠自带的光亮反射在脸上,容倦那张醉颜,似乎又回到了宴会时在宫灯照亮下的样子。
谢晏昼余光稍微有些偏移,脑海中浮现出这人先前的陈词。
—我是真心希望将军和战士们长命百岁。
军队的重要性谁都懂,利益面前自古叛国者却从来不少。
面前这个众人口中的恶徒,先是偷偷给他下补药,随后又捐出可以续命的药材。
谢晏昼试图找到其中蕴含额外阴谋的可能性,却无所获。
今日这场宫宴,对方几乎得罪了大半个朝堂,容承林就算患了脑疾,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以此为代价做谋划。
府邸口,容倦被强行叫醒。
他风中小白花似的摇曳身躯,醉醺醺说:“将军,把我的那些宝箱都搬去你那里吧。”
“不必。”谢晏昼淡淡道。
容倦昏昏欲睡:“那怎么能行?”
他可是亲口说过要捐药给士卒,回头忘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伸爪重重拍在宽肩上,容倦抽下腰带,慷慨解囊:“别不好意思,搬就行了。”
谢晏昼垂眼望着衣衫不整,不知所云的醉鬼:“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
系统:【卧槽,流氓!】
容倦只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给谢晏昼平反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住在人家府邸的事情。
“哈哈哈……将军记忆力真好,我早都给忘了。”
真是太厉害了!
“……”
作者有话说:
part1:
容倦:好累啊。
口口:你都干啥了就喊累?
容倦:动了动嘴皮子。
part2:
容倦:原来这是你家啊,我住了两天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
他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领兵作战的,记忆力杠杠的。
谢晏昼:…你在赞美什么?
part3:
谢晏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纨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倦:…你又在感动什么?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和这天气一样热烈的是皇城百姓们的讨论,宵禁制度后,为了多赚点钱,每天时间一到,摊贩们便争先恐后出现。
太阳还有许久才会从云朵中出来,街道上已经提前充满了烟火气。
国库需要捐款,昨夜宴会上的事情被默许传颂开,成为了今天热议的话题。
其中大部分都是事实,只有些许存在偏差。
比如皇室需要一个代言人,为了彰显天恩浩荡,现在的版本中,容倦索要免死金牌变成了皇帝主动赐予。
得知他要将续命的药材全部捐出去,百姓那叫一个震惊。
“话说督办司也查明了杀人案的真相,死者是意外猝死。”
“非也,听说在死者家地底,还挖出了大量银钱。”
“嘶,那这钱肯定见不得光。”
“废话!都说了藏地底了。”
“相府小公子被证实中毒不举,什么调戏民女,我看分明是被做局设计了啊。指不定死者才是被收买的加害者。”
大家好像全部忘记了容倦过往的劣迹,而热衷讨论政治阴谋,探讨过程中,仿佛他们自身层次也跟着拔高了。
“容公子好人有好报啊,以前对他多有误解。”
“可惜死无对证,督办司已经结案,可怜了这位小公子。”
“幕后指使是谁那还用说嘛?”其中一个画贩子露出懂得都懂的眼神。
大家不敢明说,心知肚明这件事和右相夫人脱不开干系。
除此之外,实在很难想到还有第三人能做到常年下慢性毒药,既然毒药都下了,买凶杀人就更正常不过了。
高门大户,家家都有本地府的经。
相府,本来前些天的谣言就不好听,但好在压一压还能下去。
当听到现在已经疯传自己德行有亏,买凶杀人的时候,郑婉只觉得眼前一黑,旁边的嬷嬷及时扶住她,紧张叫道:“夫人!”
脂粉也遮不住眼下的疲态,头上珠翠跟着主人重重一晃。
“怪我大意了。”
从前她一直千方百计阻挠右相纳妾,府中只有地位更卑微的侍妾,以至于一出事,所有人都只能想到自己。
早知道以前就该抬一位妾室,关键时候用来挡刀。
“您不用太心急。”嬷嬷表示已经让一位侍妾畏罪自杀,留下遗书,理由也给得挺充分,从前怀孕时被年幼的少爷推搡致流产。
这可不是胡编乱造,当年虽有郑婉算计挑拨,但人确实是小少爷亲手推的。
“只是在老爷面前,您一定要镇定。”
昨晚回来后,右相心情明显不好,一晚上都在书房。
郑婉比谁都了解自己的青梅竹马,闻言轻声道:“此事关乎相府颜面,不管他信不信,都不会细查。”
夫君城府太深,只有儿子才是她未来的依靠。
郑婉目中重新涌出期待:“外面有没有关于燧儿的讨论?”
此次容恒燧随父外出,就是为了入仕做准备。
当今圣上有些忌讳父子同朝,为了能被重用,便一直隐忍着没有立刻参加科举,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容恒燧此人,完美继承了他父亲薄情寡恩,对自己也舍得下狠手。
他选择采纳门客献上的计策,不惜在定城时故意暴露身份挨了叛军一刀。
就等着事后父亲一脉的官员借此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他自然能入天子的眼。
想法很好,其为保护证据受伤一事也的确被写进了奏折,按照正常轨迹,皇帝肯定要关怀两句,降下赏赐。
但全家的功劳昨天被容倦领完了。
现在皇上所有心思全部放在捐款一事上,横竖亲王被擒,谋反一事无疾而终,同样刻薄寡恩的天子早就将一个臣子的儿子忘记到犄角旮旯。
至于平民百姓们,比起那点功德,更喜欢探讨丞相府的腌臜事。
看到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郑婉已经猜出了大概:“混账!”
这些天积攒的郁气彻底爆发,她一时间心口绞痛,彻底昏死了过去。
嬷嬷大惊失色:“快!叫大夫。”
府中一时上下慌乱了起来,正在床上休养伤口的容恒燧听到动静,被扶着走出,“出了何事……母亲!”
相府乱作一团,有的人还没起床。
晨间日光暖呼呼的,零碎洒在床榻上。此地偏阴,外有大量绿植,夏日里也凉快。
“口口,帮我定个十分钟后的闹铃。”
免死金牌实为丹书铁券,需要经过取出登记等一些列繁琐流程,才能正式颁发。
待礼部登记在册,宫人会亲自送来。
这意味着容倦今早要接个旨。
他本就有赖床的美德,此刻抱着轻盈的天丝被睡姿豪放,裤腿都卷蹭到了膝盖上,也不愿松手。
【好zZZ…】
十分钟后,双方同时被脑内铃音震晕了。
“头好晕,口口,五分钟后叫我。”
五分钟足够他起床收拾了。
【嗯zZZ…】
再睡几分钟是人类史上最大的谎言,结果毫无意外,传旨公公来的时候,容倦湿布抹面中奔走。
看到他蓬着头面颊还在滴水,公公脸色瞬间黑了。
容倦先发制人道:“今早没有喝药,提不起劲来,实在羞愧。”
他本就清瘦,随便摇摇一晃,便给人感觉已是膏肓。
原本暗中有几分不满的公公一听,顿时起了怜悯之意。
宣完圣上之意,双方又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宣旨太监对他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那种对话间莫名的平等感,以至于对方没有塞点赏钱,公公也没太在意。
容倦接下那壮如圆筒瓦形的丹书铁券,象征性地目送了公公一下。
一回头。
一只高速鹦鹉冲脑门疾驰而来。
刺客!容倦睁大了眼,下一秒眼前多出一道黑影。
在被恶鸟扑脸前,那只莽撞的鹦鹉先一步被黑影精准直接地抓住了翅膀,在半空中哇哇叫唤。
“咕咕咕,咕咕。”
容倦心有余悸,看着这挣扎的鹦鹉,第一次由衷道:“多谢救脸之恩。”
当看清了是谁后,愣住:“谢将军?”
谢晏昼提着补药喝多了,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鹦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容倦纳闷摸摸鼻尖。
先前三米内肯定是没人的,能这么快出现,想必是用了轻功。
想到这里,他挑了挑眉,连带着原谅了鹦鹉的横冲直撞。便宜爹的政敌主动出手相救,说明已经对自己大有改观。
这个结果是容倦想要的。
只要不是外族入侵,无论谁当皇帝,依照谢晏昼的兵力和军事才能,都是能走到最后决赛圈的。
更何况自己对大督办来说是塑料义子,谢晏昼可是人家真的义子啊。
综合下来,这关系也能回馈到自己身上。
谢晏昼语带嘲意:“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
面对面都能走神,难怪走路都能被一只畜生袭击到。
容倦终于注意到肇事者。
“双开门鹦鹉?”
管家急匆匆过来送鸟笼,鹦鹉嫌弃笼子太小,死活不肯塞进去。
它鹦鹉双爪勾住横杆,翅膀内合,胸脯显得格外壮硕,乍一看,颇有X漫中双开门的诡异雄壮。
听不懂容倦在说什么,但谢晏昼领悟了他的意思,这鹦鹉确实肥的不像话,而且不是纯肥,肥出了一种精壮感,要不也不会能轻易开笼门跑出来。
身为男儿,容倦骨子里还是高大勇猛的梦想,忙问:“这鹦鹉平时吃什么,我可以改良一下配方。”
回头让系统研究一下,自己也要长成双开门。
谢晏昼日常冷着的一张脸,第一次闻言面色有些微妙。
容倦突然仔细地上上下下看谢晏昼。
他又把主意打到了将军府的伙食上,肯定是吃得妙,不然谢晏昼能长这么高?
反正在这件事上,容倦从来不信身高基因定,何况容承林也挺高的,没理由他就矮了。
“府中人每天多做几次饭也挺麻烦,不如以后我和将军一起用餐?争取死前长到一米八。”
一个年轻好看的人,在生机勃勃的夏日里笑着谈论自身生死。
谢晏昼皱了下眉:“听说相府里的公子都早早启蒙,连基本的避谶都不懂吗?”
他在军中太久,说话一贯冷硬,再看容倦一脸无辜似乎吓到了,终是稍缓了语气,但言语依旧如刀锋利。
“你能起得来?”
好现实的问题。
长高的执念下,容倦决定努力一把:“那我每日再多睡半个时辰,刚好赶上你的午饭。”
“……”
容倦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第二天他真的成功赶上了谢晏昼的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宫宴过后,包括谢晏昼在内,整个将军府好像都对他友好了很多。
譬如餐食,除了最开始的那一餐以荤辣为主,之后都是清淡和荤辣一式二份,同时照顾到了他和谢晏昼的口味。
容倦:“鸳鸯饭。”
旁边的丫鬟红了脸,谢晏昼斥责:“胡说八道什么?”
容倦纳闷:“这种吃法不就和鸳鸯锅一样?”
“……”
光是吃饱喝足的人生是空虚的,活着还要有精神文明。
饭后,容倦干起了文抄公的活儿,他抄了一首曲子,打听后把以前怂恿过原身作恶的狗友们叫起来聚在酒楼。
自从容倦名声好了,心底嫉妒的狗友们以为他终于改正归邪,不料却是听戏。
改编版的《爱的奉献》一响,说书人适时讲起牺牲士卒们的故事,容倦梅开二度号召捐款。
主打一个我都捐了,别人也不能落下。
起初捐的不多,但他脸皮厚啊,干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说,再一再二还再三。
这些纨绔的家中长辈还让他们来,想要尝试从容倦身上旁敲侧击一下将军府的情况。
一来二去,容倦盆满钵满。
他自己懒得分,带着私下募捐来的银钱乘轿去往督办司。
皇城中,只有一处常年没有人气,督办司作为缜密庞大被彻底妖魔化的办事机构,寻常根本不会有人主动来。
薛韧正一身青衫戴着自制薄羊皮手套,血迹斑斑,门口守卫微微别开眼。
这位除了验尸,还极擅刑讯。
司内出了叛徒,薛韧刚去审理完,衣襟上沾着腥臭的黑血,哪还有那日兼职仵作时的文质彬彬。
旁人畏惧的眼神,他早习以为常,直到一阵欢乐的歌声突然飘了过来。
“我在马路边,捡到两万两,把它交给薛韧叔叔手里面~嘿,薛仵作!”
叔叔?!
薛韧脸垮了一下,当他用一脸阴毒的神态看过去时,轿子堪堪落到自己面前。
容倦一步都懒得走。
他已经初步了解了督办司的构造和关键人员,递出来一沓银票,微笑唱:“叔叔拿着钱,可否平均分,拿去给京中老兵们,叔叔再见。”
车帘一合,轿子重新被抬起,不同容倦,轿夫们真情实感害怕薛韧,一溜风地就不见了。
真正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