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倦站起身,对旁边的步三说:“就像做游戏一样,我的好哥哥,终于一关一关克服了难题,我们该为他喝彩。”
双方隔的距离不远,虚弱降低了容恒燧的听力,并未听清这是在说什么。
直到容倦真正走近。
容家人的五官其实长得很相似,容倦的轮廓更像生母,一张招人的桃花面因为这几份柔软,多出些天真感。
一日来没怎么喝水,容恒燧嘴角渗血,哑声看着容倦:“你果然不敢杀了我。”
“其实我都知道。”容倦眨眨眼,毫无预兆道:“右相联合定王之子,意欲谋反。”
容恒燧挑衅的目光瞬间凝固,身体应激性一抖,像是回到被按头水缸中的冰冷,一瞬尽数浇灭了骨子里的优越感。
作为给大督办办事的心腹,步三等自是知晓叛军和容相勾结一事,并未因此震惊。
容恒燧独自惊了个七零八落。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自然。
容倦凑近,掩鼻贴近散发些酸臭气息的囚衣,唇瓣一动:“定王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刚故意耍你玩呢。”
他重新站直身体,十五连盏铜灯的光芒下,人矮影子壮。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间,容恒燧终于反应过来容倦在说什么。
先前过分专注地抵抗刑罚,如今有些精神涣散,他的思维转动速度缓慢不少。
容倦没给他那进水的脑袋瓜,太多反水的机会。
一张信纸展开摊在容恒燧面前:“喏。”
信上右相和定州通信的‘铁证’。
礼部掌握着几乎所有官员的各类手书,包括婚丧嫁娶报备,出行利益文书,祭祀礼仪报备等等。
容倦早就让系统整理在库,关键时候备用。
先前做准备工作时,系统写了一封密信。AI模仿的字迹容承林本人都未必能认出,更何况是容恒燧。
“不可能,”他的喉咙像是嘴唇,干裂生疼。
容恒燧死盯着容倦,“就算有什么,也不是你能拿到的,你早就搬出……”
“哦?是吗?”容倦拍了拍手。
暗道另一边,一道身影逐渐走近。
“还记得他吗?”
陶文领人靠近,来人自面前站定,容恒燧的眼睛先是从迷茫,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陡然瞪大。
“是你!”
他想起来了!族老借住在府中时,身边跟着的就有这么一人!
来人冷冷道:“公子记性不错。”
容恒燧呼吸急促,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零落的片段。
一切都是一个局!
他们反利用了族老进京,不知用什么说服了对方,竟然秘密安插人手跟着潜入相府,何等毒辣缜密的心思!
府中机密众多,他简直不敢想象,还被拿走了什么。
原本他还诧异容恒崧这个蠢货,怎么想到事先栽赃,背后原来是督办司主导。难怪,督办司敢上门抓人,还能人赃并获!
别说容恒燧,步三和一司主事对视一眼,都分不太清真假了。
偏又在此时,容倦歪了歪脑袋,扯回私怨,“过去你和你母亲耍着我玩,现在我来耍你,好玩吗?”
如果大督办在,可能会有些诧然于容倦总能在完美考卷上,额外增分。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让容恒燧认下巫蛊一事。
此人不是个能沉住气的性子,依照容承林的谨慎,万事俱备前,和他说明造反一事的可能性很小。
就算说了,也不会告知千里外的详细信息。
但就连督办司也忽略了一点,阴差阳错,容恒燧在京中已无仕途可言。
容倦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右相的老家在去定州的必经之路上。对方让族老进京,给自己制造麻烦多半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多半是要给容恒燧安排去路。
右相那么谨慎的人,必然要在叛军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倘若真是这样,容恒燧应该已经了解一部分叛军的内部信息。
如果能问出来,他好,正在出征的谢晏昼好,大家都好。
戏谑的目光如利刃般刺了过去,偏偏容倦还指着火光对身边人笑言:“烽火戏傻子。”
他发出褒姒般的笑声。
步三配合着笑了。
连一司主事都扯出抹阴暗的笑容,拍了拍手,状似看戏。
容恒燧彻底忍无可忍,双眼猩红扑了过来。
这种失控,容倦从前只在偶像剧里看到过。
果然还是自己太有魅力了,让对方红了眼眶。
这就是魅魔啊。
系统:【你顶多是梦魇。】
“……”
被狱卒按住后,容恒燧还在发疯。
坚守到最后,有人告诉你坚守了个寂寞,不亚于杀人诛心。
对于面子极为看重的世家子弟,被故意围观看好戏带来的精神羞辱,无异于把他的尊严任意踩踏。
高度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彻底崩裂。
“容恒崧,你个竖子,厮养之辈,坏事做尽,不得好死!汝阖家皆遇横祸,子孙断绝……”
容倦从容退回牢房外,侧身对一司主事道:“可以用药了。”
他低声道:“重点询问叛军内的信息。”
说不准会有惊喜。
都开始诅咒全家不得好死,竖子弟弟的庶子哥哥已经被气疯了。
最重要的是,对方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他们知道造反一事,那种守口如瓶的警惕感会大幅度降低。
剩下的,就是督办司的事情。
人一旦破防,就很难废墟重建。
容恒燧被拉去另一边,一司主事觉得容倦入错行了,应该来参与刑讯才是。
“可惜纵然他认下谋反,未必有用。”
二皇子春风得意,陛下可不信右相会舍近求远,所以军队出发前,再三强调要带回定王之子。
容倦笑了:“不忘初心。”
“嗯?”
“告诉容恒燧,只要他认下巫蛊一事,我们便不在陛下面前提造反一事,毕竟得到密信的手段也不光彩,容易引发陛下猜忌。”容倦耸肩:“这个蠢货会同意的。”
还有这些人居然没一个记得,真要谋反,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原本他还为此专门准备了一套说辞,结果压根没用上。
容倦摇了摇头,他和右相的关系真是撇得越来越清了。
在凳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容倦伸了个懒腰:“真是辛苦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帝,仁君,常以德化人,囚犯莫不感激涕零,自伏其罪。
牢房内还在传来发疯的叫声。
一通套路小连招下来, 面对发疯的容恒燧,一司主事罕见地有些理解。
嘴皮子动多了真的很累,容倦没有再在待在牢狱中, 打了声招呼便先行离开。
“呼——”还是外面的空气小清新。
天黑后, 远处松树扎根在浅薄光亮中,很有氛围感。
系统坐着轮椅缓缓出来,一人一团静静观景。
【小容,你今天主动得可怕。】
竟然付出了一坐两个多小时的辛勤劳动。
容倦一脸深沉:“偶尔运动一下,不是坏事。”
口口只长着一张嘴的团子脸上,罕见严肃:【但你这次不是为了自己努力。】
是为了谢晏昼和薛韧他们。
所有的系统在选择合作对象时,都会挑那种父母双亡,情感淡薄的。没有家人朋友的牵绊, 才能全身心投入任务。
相应的,这会产生一个最大的弊端——没有牵绊, 就没有一定留在原世界的理由。
一旦他们和穿越世界的人逐渐建立交集时,很容易产生不该有的动摇。
“我, 咳,咳咳咳…”容倦张了张口,发出声音前,控制不住低咳了起来。
冬日新鲜的空气吸多了凉入肺腑, 原本没有血色的一张脸, 新添了几分病容。
手指拢了拢披风, 重新裹紧后他才勉强抑制住咳嗽。
容倦思绪如这雪地,短暂茫然空白。
片刻后, 容倦轻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选择,也许……”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不聚焦的目光注视着松树轮廓,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突如其来的安静永远令人窒息。
良久,系统用不存在的手,摸着轮椅上不存在的腿:
【不用急着做决定。】
【小容,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陪伴你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搭档。】
随着这两句话出现在风雪中,容倦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一直以来,他就像是站在航班外的旅客,考虑要不要去往陌生的国度。
百转纠结间,却发现朋友一直拿着机票站在身边,可以和他一并去留。
“口口。”
系统:【反正我走哪里都能上网。】
看美团子,看高清视频,看口口小说。
唯网络与挚友不可抛弃。
【你也可以蹭我的网,我们一起看美团子,看高清视频,看口口小说。】
容倦很感动,然后拒绝了。
哪怕是在现代,他也是老式手机,家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超忆症让他严格控制摄入的信息,最困难的那段时间,甚至可以盯着天花板看一天。有时出去买个菜的功夫,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他都能记一辈子。
“我到现在还能不重样说出二十个重金求子小广告,上千个房屋租赁信息,乃至上面的电话和贴的地点。”
【重金求子真的有钱吗?】
“……”
在容倦看智障的眼神中,系统识趣转换话题,说起正事。
【前段时间晚上我时不时出门收集草药,累着了,接下来反应估计会有些慢。】
“删一下资源,你会运行顺畅的。”
【别想要我的命。】
“……”
翌日,早朝。
右相久违地进宫时心情不错。
地方上传来急报,谢晏昼领兵抵达前,叛军又拿下一城。皇帝担心叛军被剿灭前,乌戎持续作乱,想要从宗室再过继一位公主,嫁去乌戎,以此稍缓一两年。
几位重臣意见不一,一直争到夜半。
期间大督办表现的格外强势,联合苏太傅给皇帝施压制止。
容承林现在还记得昨日陛下最后难看的脸色。
宫中眼线早早侯在朱雀门外,在距离右相不远不近的地方汇报:
“柳嫔受刑也没有吐出薛韧的名字,表现的情深义重,只让她的贴身丫鬟先招了,拿出‘证物’。”
所谓证物,是绣着薛韧小字的手帕,已于后半夜呈交给皇帝。
先是被大督办拂了面子,又看到嫔妃私通证据,右相已经可想而知皇帝的怒火。
内侍道:“柳嫔想问……”
“待薛韧一死,我自会保她家人无虞。”
一个不受宠又没见过世面的妃嫔,拿捏起来轻而易举。
前方就是宣政殿,得到满意的答案,右相开始独行。
他腿脚不是很利落,但身姿笔挺,宽袍配病躯,看着自有一番虚假的文人风骨。
早朝,皇帝果然沉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
百官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没有人贸然启奏。
皇帝垂着眼,语气要比平日里轻三分:“左晔亲自告发,查有实证,右相养了个好儿子。”
涉及巫蛊,必定会被询问,容承林冷静上前:
“陛下,左晔与臣有嫌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督办司便上门抓人。”容承林意有所指道:“是否为故意陷害还未可说,且督办司也不乏一些私德有亏之人。”
轻描淡写辩解的同时,还不忘将薛韧拖下水。
右相意在一箭双雕。
督办司出事,容恒燧很快就能出来,还能斩落大督办手脚。
所谓交易,只是在拖时间,让大督办分身乏术,同时也好让趁机让自己的人跟定王那边联系,尽快伏杀谢晏昼。
正当容承林以为胜券在握时,天子一张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他目光中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奏折连同供状一并扔到了容承林面前:“栽赃?陷害!爱卿养的好儿子!”
毫无预兆的发难打断右相思绪。
只是视线稍加一扫,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供状乃容恒燧亲笔所写,供词极尽推脱,容恒燧承认自己被妒火蒙心,埋了一个诅咒容恒崧的小人,不过再三强调只有一次。
字迹凌乱,但落笔并不虚浮,至少书写的人不像是受伤。
另一边,容倦只是低眉浅笑一瞬。
两权相害取其轻,容恒燧果然认下了巫蛊。
当然他也不是个真傻子。
连容恒燧都能揣摩圣意一二,督办司不提,他也能猜到依照皇帝的性格,肯定还会再召他入宫,确定不是督办司陷害政敌,屈打成招一类。
整个过程中,自然能知晓督办司上报的案情中,有没有包括定州一事。
如今容恒燧已经方寸大乱,只想保住性命,更迫切要见到容承林。
面对亲笔供状,右相根本找不到狡辩的余地。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怎么两日都没到,便认了一切!
殿内气氛一片死寂,容承林不得不开口:“臣治家不严……”
似乎感觉到什么,余光瞄到那边容倦不知何时往前走了些,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右手两根手指插在左手掌心,指节屈起。
容承林不懂这是在搞什么鬼。
倒是一旁大督办微微侧过脸,表情有些古怪。
下一刻,容承林跪地请罪。
膝盖发疼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懂了那个动作的意思,身子一僵。
“……”
一瞬间下跪的迟疑被皇帝看在眼底,怒意彻底翻涌而起:“仅仅是治家不严吗!”
容恒燧只考虑到诅咒亲弟算是家事,皇帝之前对后宅下毒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他低估了皇帝的联想能力。
宫中最忌讳巫蛊一事。现在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唯独右相支持的二皇子四肢健全平安享乐,越想,皇帝的目光便愈发凛冽。
头一回见皇帝完全不给右相面子的训斥,大臣们一阵心惊肉跳。
吏部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容相固然有错,然此事尚未明朗。”
“……譬如罪人是何时开始产生一念之差?年初右相亲自治理水患,去年又在处理难民一事,难免疏于管教。”
很快,又有官员站出,“陛下,右相也并非完全不会教子,容侍郎同样为其子,吃苦耐劳,德性尚佳。”
容倦:“???”
“不错,容侍郎高风亮节,足见家风有可取之处。”
“容侍郎好啊。”
一系列尬吹拍在了蹄子上,容倦很想化身银啸,给每人脸上踏一脚。
为了给容承林脱罪,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
右相一派的官员心底也在咒骂。
这个儿子也太没用了,才多久就招供?同样进督办司,人家容恒崧怎么就硬气挺过去了?
这群官员显然是气急了,自动忽略容倦每次人赃俱获,不申冤的。
口口:【其实你申过,穿来第一天,你被抓走后曾大喊冤枉。】
容倦现在顾不上它,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忙着用指头陪着右相跪了一会儿,还偷偷表演了一个走两步。
皇帝正在气头上,旁人越是求情,他脸色越是难堪。
看着跪在台阶下的右相,皇帝厉声打断官员们的求情:“身为百官之首,本该纠察视错,以身作则,而你却教子无方,还责怨督办司诬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不满,回荡在大殿内。
在场官员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
皇帝陡然从龙椅上站起,“传旨!即日起,暂免右相一切职务,中书侍郎赖畅,尚书万渤暂代其职能,你给朕好好的闭门反省,想想你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退朝!”
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跟随中,离开主殿。
冷硬的地面上,右相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官帽下的表情令人骇然。
几乎无论是哪一派的官员,此刻都不敢去看他。
容倦不是几乎之一。
作为一个大孝子,他第一时间伸出两根灵活可恶的下跪指头,企图勾起自己的便宜爹。
“父亲。”
两根指头卡在胳膊肘,容倦直视那双阴森森的瞳仁。
容承林恨不得活吞了他。
多年的苦心经营,自己一步一步做到这个位置。比起停职,真正让他几乎失控的是周遭同僚们的视线,还有眼前夸张表演下那双漠然的眼睛。
让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赵靖渊看自己的那种审量。
不是鄙夷,更多是一种天然的轻视,好像他们天生便高人一等。
阴狠的注视下,容倦丝毫不怵:“我有个办法可以救您。”
他语气又轻又认真,出谋划策道:“滴血认亲,把容恒燧踢出族谱。”
古人不都迷信这个?
“有一半可能性不溶。”容倦交代:“滴血前,记得向上天祈祷,上天啊~他千万不要是我亲生的。”
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上天的恩赐。
旁边大督办内力深厚,被动听了全部,视线微微挪移到一边,薄唇紧抿,尽量没有勾起。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不生可以抵万难。
如果容恒燧没有出生,右相就不会被牵连;如果容恒崧没有出生,那就更没有什么事了。
就这件事,容倦还想给容承林分析一下利弊,但后者已经站了起来,腿疾让他的动作很缓慢。
丞相的气场还是在的。
即便今日落魄,举手投足间仍有气势在。
出殿门不久,容承林碰到了正率领禁军巡视的赵靖渊,强撑的表面功夫瞬间散了一半。
昔日被忌惮的北阳王之子成为副统领,实际行使着统领之权,大权在握的丞相却一身狼狈。
先前容倦露出了赵靖渊二十多年前的眼神,这会儿赵靖渊又在用容倦的目光看他。
容承林狠狠闭了闭眼,感觉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一刻都不想多待,他薄唇紧抿,径直从赵靖渊身边走过。
擦左肩而过的一瞬间,赵靖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早点夫妻团聚,别让家妹久等。”
容承林脚步稍稍一顿。
容倦这时正好也走了过来,宫中眼线密布,他不好和赵靖渊看上去太密切,擦右肩而过瞬间,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腹道:“舅父你好,舅父再见。”
当然他也没忘了容承林:“庶人爹好,庶爹再见。”
匆匆一面,容倦腹部发完声,脊背挺得笔直,很有金刚鹦鹉的霸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
作者有话说:
帝,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
容恒燧:他是不徇私,但别人是怎么犯法的?!(划掉)
第53章 信件
告别容承林这个阶级分明的远亲, 容倦一路脚步不停朝前走,直至路过南侧一处宫宇,他停下步伐, 开始等人。
有些乏地倚靠在青色墙面上, 容倦仰头看树梢的麻雀。过了片刻,瞧见远处熟悉的面庞,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干爹。”
大督办瞄了眼这边,见是容倦,和周围同僚说了两句话,走了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
官场本来就是抱团生存。和赵靖渊在一起需要注意,和大督办则不需要,何况他要说的内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容倦拿出一封信:“干爹, 能借司里信鸽一用,给谢晏昼带封信吗?”
将在外, 还是需要聊表关心的。
大督办锐利的视线随意一扫信纸。
高级纸面上,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沿途小心, 务必平安。
大督办失笑,目光落定在信上画着的鸟。
“这是?”
“鸟,方便将军睹物思人。”容倦还忘不掉谢晏昼走前一路观鸟的场景。
“为何用红笔一分为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告诉他我们争取让我亲爹踪灭了。”
“……”这首诗是这个意思吗?
大督办最终没有拒绝他这有些幼稚的要求, 将信封收拢在宽袖中, 提醒道:“送到也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了。”
非重要大事,司内不会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
“能到就行。”
正说着, 容倦突然感觉到过于炙热的视线,稍一抬眼看去,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正怯怯望着这边。
昭荷公主?
短短数月, 这位公主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不过公主怎么会出现在宣政殿附近?
大督办倒不惊讶,负手让容倦跟着自己,两人往宫门走时,缓缓道:“叛军势如破竹,陛下又动了和亲的念头。不止乌戎,百胥那边也不安分,上书想要尽快迎娶公主。”
他顿了下,“公主心急,想要用父女之情让陛下拖延婚期。”
那出现在这附近确实不奇怪。
但有一点说不通,容倦总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在看自己。
无视公主那似乎一路追随的视线,想到这两日早朝急报提到叛军夺城一事,容倦眉梢动了动:“这些叛军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谢晏昼已经北上,双方军队碰面也不过这一两日的事情,叛军不去防守,居然还有余力接连攻城。
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大督办难免有了一丝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此事确实不正常。”
在有定论前,大督办并未深提,而是侧身回望至高无上的宫廷,眼尾的细纹因为笑容延长:“容恒燧一事,你做的很好。”
这少年能力不弱,假以时日,定能号令如山,政由己出。
冬日萧索,容倦莫名其妙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
右相停职后,刑部很快松了口,有关薛韧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查出嫔妃有孕,可能与数月前戏班子进宫有关,连同其贴身宫女也被查出父母曾收过一笔不明银钱。
关键口供被推翻,料想用不了多久,便可真相大白。
接下来两日,容倦都在忙着报丧,太子停棺陈尸许久,终于只剩下最后的流程。
“都快给停成干尸了。”
就这样,还比正常情况少停了数月。
孔大人很有经验:“现在正是要稳定民心的时候,不适合多办丧事,你我进宫奏请陛下,看能不能让四皇子也在这前后下葬。”
如此一来,可省不少事。
能省事,容倦当然愿意走一趟。
孔大人不愧在礼部浸润多年,主意正中皇帝下怀,民间那假龙歌谣至今还在各地疯传,若这个时候接连治丧,有损龙颜。
皇帝还夸了一句他们做事周道,提起被毒杀的四皇子,皇帝又想起了薛韧的好:“此次薛韧被栽赃,宫廷器皿也有段时间没有仔细检查一番,太医院办事朕总有几分不放心。”
容倦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果然,当皇帝都要脸皮厚。
孔大人冷静道:“得陛下信任挂怀,洗刷冤屈,想来薛主司定会感激不已,日后更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皇帝点了点头。
他是没有听出孔大人语气中的那一点讽刺,毕竟哪怕有冤假错案,事后他愿意平反,都是臣子的福气。
不管怎么说,丧礼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容倦和孔大人离殿时,心情都不错。
“容大人。”
容倦正准备回去后提前下值庆祝下,忽然被一道细弱的声音叫住。
昭荷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堵在太极殿门口,“容大人,可否借步一叙?”
因她这几日一直在求皇帝,先前巡视的侍卫看到公主跑来这边没多在意。
容倦挑了挑眉。
这又唱的哪一出?
上次果然不是错觉,昭荷公主当时的确是在看自己。
双方正式的交集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容倦素来不喜欢麻烦,偏过脸,请求嘴替出战。
孔大人正色道:“公主留步,孤男寡女,这于礼不合。”
昭荷公主眼神愈发闪躲,视线时不时紧张地注意着周围,虽然她让侍女设法引开了周围几名内侍,但肯定撑不了多久。
情急之下,她竟要伸手去拉容倦。
容倦眉头一皱,将孔大人挡在身前:“公主还请自重。”
孔大人:“……”
远处似乎有内侍走来的声音,昭荷公主也顾不得还有第三人在场,赶忙说明来意。
“我此来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还望大人帮我这一次。”
她语气急促,导致有些字咬得不是很清楚。
听了两句后,容倦原本懒洋洋的神色逐渐有了变化,孔大人的面色也变了。
容倦将孔大人推到身后:“公主还请细说。”
孔大人:“……”
用最快的速度讲完,昭荷公主神色带有哀求之意:“若大人能帮我,来世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喊公主的声音,等不到容倦的回答,昭荷公主最后用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容倦,便急匆匆离开了这片区域。
一直到回宫殿,昭荷公主整颗心还在因为紧张怦怦直跳,好久才缓和下来。
“去,召晚棠进宫。”
皇帝牺牲起公主来毫不手软,出于补偿心理,在其他事上放得比较宽。近日公主心情不佳,特许官员女眷可随时进宫陪伴。
沈晚棠乃是工部尚书沈安之女。
沈安仕途顺遂,由右相一手提携,在那场庆贺右相平叛和谢晏昼凯旋的宫宴上,也是他吃饱了站起来,哭诉国库空虚,当众放出割地休养民息之言。
如今右相被禁足,很多事他只能亲自来推动。
他的女儿沈晚棠,作为公主好友,便是这个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双方关系好到私下无需敬语,沈晚棠一来便关怀道:“昭荷,陛下同意你所请了吗?”
昭荷公主难过摇头。
沈晚棠眼眶一红,看似也在为她难过。
昭荷公主拉着她的手:“晚棠,百胥习俗粗鄙,我贵为公主,决不能嫁去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