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来是听说了林先生的事情,”教授继续说,“我们刚好经过,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谢谢谢谢,”我赶紧说,“其实钱的话我是有的,但是要去车里拿一下手机…”
“手机我们帮你拿出来了,”教授把套着一个袋子的手机放在桌上,里面的手机屏幕碎了,好像还弯折了一点,“很遗憾,已经撞坏了。但是我们有备用机,也可以借给你。”
“没问题,”我说,“其实这个不是最要紧的,赔钱我绝对会做到的,但是就是巴图大哥他们…我撞坏了公主幡的那件事,他们和你们说了吗?”
“是的,”教授微微点点头,“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看了一眼巴图,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很激动或者怎样。想来是教授真的说服了他,果然还是文化人非同寻常。相反巴雅尔台看上去就不怎么高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估计是觉得自己搞不定的事,别人轻松就搞定了,有点不服。
“我们是这样准备的,一百头羊的聘礼我们是出得起的,婚礼这边可能要麻烦巴图大哥操持了,”教授说,“出嫁的流程走完,和萨拉公主一样,厄运就会被我们从草原带走,再也不会困扰你们。”
我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三分钟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人人模狗样,没想到内里竟然是个封建分子,这条件都能答应??
“等等等等,”我赶紧叫道,“什么出嫁?这件事要用出嫁来解决吗???”
巴图看见我有点激动,说了几句蒙古语,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了句“你带来的,你带走。”
妈的原来你会说普通话,没准还会听,这不是耍我玩呢吗。我脑袋瓜被气得发疼,干脆想要晕过去,又因为这几天养得太好了,没成功。
“林先生,”封建分子又开口说话了,我不是很想听,“我们到了草原,给别人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还是尊重草原民俗比较好。”他顿了一顿,“否则他们村里的人是真的不会放你走的,希望你这边也好好想想。”
“人一辈子都要嫁人的,”金毛在后面说,我没控制住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更欢了,“就当先演习了。”
我这、那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怼回去。巴图笑着点点头,大概是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我想找巴雅尔台给我撑腰,这小孩在他爹面前机关枪一样,面对教授屁都不敢放,早就躲到了最后面。
“羊的钱大概是二十万左右,我这边可以帮忙出,”教授说,“当作我们为维护草原民族习俗出一份力了,林先生,你意下如何?”
我真的好想拒绝,因为这整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结婚才能逃得掉的地方,这不是人间炼狱是什么。
我觉得比起结婚,真正解决问题的可能是那一百头羊。巴图看上去老老实实,其实糟老头子坏得很,这样宰客,雁过拔毛都不为过。
但我要是真的拒绝了,第一,我拿不出二十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走,怕是真的要被困在这片古怪的草原上一整年。第二,万一真的出现了狼祸,他们觉得我是罪魁祸首,我觉得按照他们的迷信程度,我不会很好过。
我不想就这样答应了,只是说我还要想想,教授也点头说好,没有再多讲什么。
出去巴雅尔台在那里嘟囔,“还说是教授,怎么也搞封建迷信的这一套!”
“你刚才怎么不说。”我道。
巴雅尔台不出声了。
我当天晚上躺在病床上想这件事,想到早上金毛说要嫁人的那话,我当时就没反应过来,没发挥好,不然怎么可能怼不回去。
我越想越生气,就是睡不着觉,还想到了好几个幽默又不失锐利的精彩回答。嫁不嫁的两说,我明天要找个机会把那句话还给他,不然我总是记着。
这天晚上我三点多才睡着。
第6章 公主幡
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我还睡着,有个人敲了两下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竟然是那个金毛。
我昨天晚上还对他意见很大,但今天早上我没睡醒,所以感觉思绪有点迟钝,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了床前拉椅子坐下都没能给出任何反应。
“早上好,林先生,”他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肢体语言非常放松,“我来看看你,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很客套地和他说了几句。我敢肯定他是来劝降的,这个人应该属于知道自己长得好的那类,他对着人的表情是那种非常有亲和力的模样,语气亲昵,眼神也非常的没有攻击性,有种看条狗都深情的感觉,不知道他用这招骗过多少小姑娘。
我本想看看他要怎么说,结果他客套完,直接来了一句,“昨天说的事情,林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语气非常轻松,我知道,人与人的悲喜肯定是不相通的,我也不指望他能理解,“那个,我还是想,能不能有其他办法?”我说,“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不出嫁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金毛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嘛,你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们俩也不想做个考察就娶个人回去吧?但是这个真的是特殊情况,这最方便的解决方式了。”
“那还真是委屈你们了。”我说。
金毛说过奖过奖,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想抽他,总觉得他的那副嘴脸欠兮兮的,有种蔫坏的感觉。
”是这样,我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有点夸张了,”我委婉地说,“其实我平时也有点迷信的,对于这些的接受程度也比较高,但是这个有点突破我的承受范围了。”
“所以今天我是来和你讲故事的,”金毛说,“你可以听了故事再决定要不要嫁。”
金毛给我讲了一个和公主幡有关的故事。他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比较生动的,但是因为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所以这个故事听上去也并没有那么恐怖。
“你可能没有见过公主幡,”他说,“在这边呢,这是一个比较流行的信仰,基本上每个大羊圈旁都会竖一根旗杆,在旗杆上挂这个东西。”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他们拍的一些公主幡的图。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公主幡就是一面方的旗子,颜色很绚丽,上面勾画着一些看似文字的符号,围绕旗帜边缘一圈,中间有一个抽象符号,像是一些奇怪的经文。
我以为这是蒙古文,但金毛告诉我其实这些符号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其实破译这些符号也是专家学者近年来的一个研究方向,很遗憾,现在还没有答案。
“那这些怎么来的?”我问,“不会是乱画的吧?”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了。”
据他所说,很久以前,在这片草原上,有一个部落里出了个很漂亮的公主。
“这些故事都只和漂亮人有关系,”他说,“长得像你我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危险的,很容易成为主角。”
我差一点翻他白眼,他倒是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公主大概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很出名了,她精于骑射,力气也很大,曾经骑着马猎杀了三头吃过人的狼,还将受害者的遗骨带回了部落。部落里的人都非常的喜欢她,称她为“草原的流星”,取既明亮又炽热之意。
有天公主出去打猎,打猎回来之后说自己看见了副奇怪的景象:有一个黑影站在一个小山坡的一棵树下,朝她缓缓地招手。她打马过去,那个黑影和那座小山就都不见了。
公主的父亲,部落的可汗因为这件事去找了萨满。萨满点燃神烟,在解读烟气之后,她神色凝重地告诉可汗,公主能看见这个景象代表着不祥,她本来不应该投胎为可汗的女儿,她的出生,带着一种很不好的使命。她现在表现得越突出,以后就会给草原带来越大的灾祸。但具体是什么使命,传说里也没有讲清楚。
可汗问萨满破解的办法。萨满仔细研究了半天,告诉可汗,公主只有离开草原,她所携带的不祥就会跟她一起离开,不会再影响草原。
可汗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女儿的,但是萨满的话又不能不当真。于是他还是决定把女儿嫁到草原之外的地方,比如说,中原。
公主听说了萨满的预言,她关心自己的子民,就也同意了这个办法。身负这样的诅咒,公主自然不好嫁给中原的皇帝,有个中原王爷求娶她,她就嫁了过去。
公主出嫁的当天,很多随从跟她一起离开。一行人走在草原上,公主骑了一匹白马打头阵。
到了一条溪流边,公主让队伍停下来休息。她的白马跟着她一起走向旁边的树林。她的随从们都以为这是人有三急的事,就没多问。
结果过了很久,公主还没有出来。他们进去找,发现公主的衣服掉了一地,一件一件地散乱着。继续往前,发现她的白马停在一棵树下,正在刨着蹄子。
这棵树足足有二十余米高,不知道为什么,树皮全部被剥掉了。白色的树干上,从上到下,写满了没有意义的符号。
他们说这是公主放不下草原,所以在这里选择化作一棵树,永远守护着草原的安宁。所以之后他们把符号都描画了下来,制成公主幡,用以驱赶狼群。
这个故事讲完了,我隐隐听着有点背后发凉。二十余米高的树上写满了古怪的符号,他们胆子真大,还敢抄下来,是我第一时间转头就跑。
金毛问我听完的感受,我如实和他说了。“那你接下来不要被吓到,”他笑着说,“其实这个是美化过的故事,我们从萨满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说过另外一个更古老的版本。”
在这个版本里,公主并不止一次见到那个山坡,山坡上的那棵树,还有树下对她挥手的人。
那个人看不清面目,但按照旁边的树做参照来看的话,这个人绝对不会低于三米高。
他站在树下,在每一次公主经过的路途前方出现,缓慢地挥手,当公主鼓起勇气向前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公主颇受折磨,听到出嫁可以摆脱困境,她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这件事。
到了出嫁那天,她牵着白马走向树林。在萨满的故事里,有随从呼喊她,但没有得到回答。人们只是以为她没听见。许久之后人们进入树林,发现的不仅仅是她的衣物,还有成散落状的血渍。
直到走到那棵树前,随从们才惊叫着四处逃开。
那棵树顶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人皮。人皮上用指甲刮出了许多鲜血淋漓的痕迹。血一直从树下延伸到树顶,就像是公主自己撕下了这块皮肤,挂在上面,然后消失了一样。
萨满来看过,说公主被树下的巨人带走了,这是对方给的报酬,我们必须供奉这块人皮,否则狼祸还会再起。
久而久之,人皮演化成了幡的形状,上面的符号,其实也是从那块人皮上拓印下来的。
这个传说有点太血腥了,反而恶心感超过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所以这个故事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公主嫁走了,厄运走了,但她本人被剥了皮?那谁还敢嫁。”
“你也不要太往灵异的方向想,”金毛说,“有没有可能,我是说,这个故事讲的其实就是公主在树林里遇难了,那个坏人剥下了她的皮,装神弄鬼挂在树上?”
“你是什么意思,”我皱眉,“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就是,这片草原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你相信的话,你可以向着灵异的方向解释,当然,你换个角度,也可以向着迷信和科学的方面解释,可以往好了说,也可以往坏了说,民俗其实都是人定的。”他说。
“但是你也要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故事可以传承那么多年成为信仰,其他的更诡异更奇怪的却不行?那肯定这个故事有其超出寻常的地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灵验。”
金毛打开手机,翻了几翻,凑过来给我看。上面是一本古籍,字我不太认识,估计是蒙古语写的。
“公主幡自记录以来,其实经常会倒,被风刮倒,被撞倒都有,”他说,“但是,一共记录的和狼有关的倒塌只有两次,两次,草原都闹了狼灾。其余其他原因倒塌的就没有。”
“你当然可以说是巧合,但是已经有了两次了,谁说会不会有第三次?”金毛敲敲屏幕,“一块来路不明的人皮,供奉上面的花纹就可以避免狼灾,在我看来,整个公主的故事估计是在掩盖更深层的一个真相,这个图案可能和狼灾直接有关。”
“那按照你说的,仪式就是没有意义的了?”我抓住了他话中的逻辑。
“不,我的意思是,图案,狼灾,嫁娶的仪式,摘除掉公主这个符号,这三者之间会有一个我们发现不了的联系,”金毛继续分析,“图案抑制狼灾,失效后狼会扑入草原,但只要让图案失效的那个人离开草原,狼灾就不会发生,大张旗鼓的嫁娶,其实就是一种表现即将离开的方式,你明白了吗?”
“你这样说,嫁娶好像是要通知谁似的,”我嘟囔道,“告诉那个第三者,就不会闹狼灾?”
金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的眼睛略略有些发灰,我甚至能从他眼睛里看见我自己的影子。
“老陈说,敏感的人应该都挺聪明的,”他笑着说,“这样看你确实是嘛。”
既然他已经图穷匕见,那我也必须单刀直入,“我觉得你们不像是科考队,”我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努力要促成这个仪式?”
“你可以把我们当作一群寻找真相的人,”金毛摆摆手,“具体的话呢,我可以事后再和你详细说,今天的故事讲得够多了,我带着老陈的任务来的,所以林先生,你要同意吗?”
“你们想要通过嫁娶的步骤,引出实则能控制狼灾的那个东西,”我突然间恍然大悟,这样看来,他们的目的相当明确的,“你们是想找到那个?你跟我实话实说,那个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你们的人受伤是因为它吗?”
从进入草原以来遇到的那些事情又开始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他们像是那种论坛里尝试玩鬼怪游戏结果半途失踪的贴主,那些人是在简单地作死,他们则是更高端地作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金毛的眼睛注视着我,他一直在用笑掩盖的锐利从他眼底浮现出来。
“林先生,太聪明的人不讨人喜欢哦,”他说,“你其实很讨人喜欢,所以我愿意免费帮帮你。”
我对他的警惕性已经提到了最高,如果他是我想的那种想要验证传说故事背后是真是假的人,在我看来就跟自杀没有任何区别。我被逼疯过,这些事情我有发言权。
“帮什么?”我说。
“其实,我们拿到你的手机之后还帮你联系了原来的车队,帮你向他们报了平安,”他又恢复成了以前的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车队的人跟我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听阿娜日他们说,你说撞车前看到了浓雾,然后又见到了蒙古包,”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机倒扣在床头的小桌子上,“但是那个你撞车的晚上,并没有浓雾。前后两辆车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你打方向盘,离开车队,硬往黑暗里开。”
“如果在古代的话,你应该就不是开车了,”他若有所思道,“大概是骑马吧。”
“从一群人中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向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走去,”金毛轻声说,“我感觉,你经历的,好像和公主是同一件事呀。”
我的心脏突然猛跳了半拍。
我说讲个这么长的故事是为了什么,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传说中的公主牵着马走向树林,我开着车走向草原深处,难道她当年也是看到了浓雾?往前走是因为以为自己和别人失散了,想要走出去?
她离开后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直接导致了她的消失?又是什么东西,将“公主幡”这个信息留在了她消失的地方?
“但是公主死了,我还活着。”
我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更坚定一些。
“或许是,”金毛点评道,“但你还能活多久?”
我在床上就直接想给他一拳,但是我们离得太远了,所以我按耐着脾气,说“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不会吧,林先生想要动手打人?”他惊讶道,“我可以看得出你的想法哦。不过你打不到我,所以也没关系啦。”
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武林高手急火攻心都会吐血。我现在就想一口血喷他脸上。“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配合你们作死,那我就没活路了?”
“不是的,”金毛忧伤道,“万一这件事是假的呢?万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些事情会发生呢?对吧,所以林先生你…”他伸手指在我肩膀上点了一下,“很有可能是安全的。”
“但是有没有这种事情,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他知道的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多,甚至我怀疑…不,我肯定,他已经调查过我了。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我尽量稳住自己,一般和人对峙的时候,先摊牌的就输了。这样看来我已经输了,我在他看来光溜溜的,他们的事情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知道,”他很无所谓地说,仿佛查别人的身份背景不是很缺德的的一件事一样,“所以我才说要帮帮你。”
“我们知道那个呼吸声是什么。”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前面是什么套,我都肯定会一头扎进去了。
我在精神病院里那么久,甚至出院后还要靠吃药才能避免听到的声音,竟然真的有一个答案。如果他早一点,早个两三年对我说这样的话,让我跪下来给他磕头擦鞋都可以,更何况是配合完成一个仪式。
不过我还是沉默了片刻,我的急切大概在他这种人面前是无所遁形的,但是装也要装一下,免得被人拿捏得太彻底。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说,连我都能感觉到这句话特别无力,“反正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这个没必要骗你,”金毛坦坦荡荡地说,“你应该也猜到啦,我们,并不仅仅指我和老陈两个人。”
“你的未知,很多都是有答案的。当然,他们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这里的鱼钩是直的,要不要咬,就看你了,林先生。”
我知道我输了,我被诱惑到了,即便知道面前是个诱饵,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咬上去。“真相”是一个太诱人的名词,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答应。”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一直在无谓地回避、否认这一切,而现在,我终于不再被动,而要去主动接触它了。
“但是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
“当然啦,”金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和老陈,很靠谱的。”
老陈看起来比较靠谱,我想,“对了,”我突然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那这个仪式,是要做完全套?那我就直接被运出草原了吗?”
“啊?当然不是,”金毛说,“我们本来就是外来人,在草原完成仪式,其实也就是相当于你嫁走了嘛。”
“那我负责嫁的这部分,”我说,“谁负责另一部分?”
金毛笑了笑,他倾身过来,我发现他和外国人一样总是很喜欢搞一些肢体接触,所以我对他提起了十二分防备。
本来以为他又要戳我拍我,没想到他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是外国人,”他说,“害怕仪式不见效啦,所以老陈来娶你。”
“老陈是个好男人,他会对你好的。”
我手肘向后想撞他一下,被他笑嘻嘻地躲开了。
第7章 接触
金毛说说服我是他们这个计划里面最难的一环,只要我愿意配合,那他们的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问他另外一半失败的几率有多大,他笑嘻嘻地问我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两个都不想听,就把他赶出去休息了。
我虽然答应了金毛的请求,但其实我还是对这一切有所怀疑的。我认为他们就是为了下套才说了解那个呼吸声相关的事情,真实目的如何,到底想要达成些什么,我总觉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我反正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躺在床上纯想,想来想去总觉得金毛说的有些事情看似很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说来说去,就是这个人不诚恳,良心大大滴坏了,拉无辜良民入坑。
我想着想着就快睡着了。其实我每天都是这样,在这里养病太闲散了,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睡,往往躺在床上感觉到困意,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我大概睡了五六个小时,估计到凌晨一两点左右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缘由地醒了。
醒了我也没想什么,就想要去个厕所。他们以前经常把我病房的门锁上,所以在我起得来床之后,晚上上厕所我都是在便盆里解决,到早上我再自己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倒掉。起不来床的时候怎么处理的就不要再提了。
我下床用脚往床下探,没有碰到便盆。我隐隐约约记得是拿去洗了的,但是现在他们很少锁门,所以我也有可能是早上拿出去,因为金毛那件事,我心情一般,就忘了拿回来了。
我走到门前,拧了拧把手,门没有锁,我就直接推门出去了。
我在这里已经住熟了,在开门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今天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等我很随意地转身,关上房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从来没有在晚上离开过病房。
卫生院走廊的灯早就被他们关了,电闸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也被拉了下来。
整条走廊一片漆黑,一点非常昏暗的月光从正门口那里漏出来,在靠近走廊的地方戛然而止,甚至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条走廊只有二十米长,本来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完全可以看见尽头厕位的矮门。但它看上去和白天的那种老旧但温和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走廊微妙地出现了变化,我站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漆黑,一片漆黑,无声的漆黑,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连草原夜晚最常有的风声都听不到。
隆隆的心跳声像是一种号角,那种浓稠的的黑暗被刺激到了,它们在变化,在靠近。我觉得一阵头疼,在我揉额角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了一条黑色的东西伸出来了,然后又消失了。
我反手拧了一下门,门没有开。
糟糕了,我想。
我总感觉有东西在那片黑暗里,所以不得不盯着前面的地板和走廊。我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久了,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存在的月光也渐渐消失了,被奇怪的阴影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走廊进入了完全的黑暗,我紧紧地贴着门口,冷汗湿透了衣领。
它像是被人从剪贴本上整条剪了下来,贴到了另外一个纯黑色的本子上。有一些阴影甚至探出了触角,超越了墙壁的界限。那些直角和直线变得模糊,甚至开始弯曲,呈波浪形一样扭动。
而它们的尽头…二十米的距离,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这条走廊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延伸了,它连接上了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有尽头,也可能没有,但那里有什么东西,黑暗没有阻隔它,只是在帮它掩盖它的真实存在。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它们活着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扭曲的欣喜的情感,像是那种文学作品里所写的,有个没人能看得见的幽灵终于被人见到了的那种喜悦。但我也几乎可以确定它绝对不是幽灵,因为那不是一个。
那是很多个,那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欣喜与快乐,它乐意被见证,被人类的双眼收于眼底。
不如说,“它”在等待着,一直在等待着被人见证。
这个黑暗的尽头会是一扇门,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或者是一条公寓的楼梯,一片家中的黑暗,一个公司里转角,上面贴着一块告诉你前面是什么地方的指引牌。
或者,如果你在开车的话,这会是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一条长隧道,一片很高很高的草丛。
然后就会有人走过去。这一路上你不会见到任何恐怖的事情,这就是非常正常的一段路。然后你往前,再往前…你或许根本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你当然也得不到答案。
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公主就是这样,或许我也会是这样,其他人也会是这样。在踏上这条路前,没人会觉得这是一条不归路。一个国家一年失踪的人口可能有几十万人,除却天灾人祸,还有一部分人生活美满,事业有成,就在某一个黄昏,他看见一条小巷,走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就是“接触”的结局。
我脑袋突然很疼,整个视野都前后左右颠倒着随意旋转。我知道不能再去看了。
只要再看下去,我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我肯定会走进这片黑暗里,然后消失掉,谁也找不到我。
我转身,拼命地去撞门,门死活就是不开,我撞门的声音在黑暗里响得我鼓膜生疼。一下,两下,三下,我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门把手才松动了,被我最后一顶,终于打开。
我几乎是连跑带爬地滚进门里。门锁被我弄坏了,我就用背后死死地顶着门,坐在地上。
走廊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但是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那个东西还在走廊尽头,蛰伏着,满怀欣喜地等待着被再次目击。
我很想吐,呼吸时感觉自己的肺都在一刺一刺地发疼。我的手心全都是冷汗,一点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让我冷得发颤。
我靠着门板许久,我的心跳才缓缓地下来了一点。这让我能勉强冷静下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