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厚重的电子门,走廊变得宽敞而亮堂, 松田阵平故意不太稳当地歪了几下轮椅, 引得墙与地面的交缝处部分红点闪烁,确认里面果然铺设了感应系统。
他演的其实不是很精细,但大概所有人都默认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城野医生根本没注意, 西尾瑛也只会在他不小心把轮椅开歪了的时候默默避让。
路上偶尔有和穿着和西尾瑛同样制服的人经过,看见松田阵平都立刻停下,称呼也是统一的松田先生。
松田先生不想说话,面无表情的把轮椅开到了最里面, 疑似接近监控中心的审讯室。
到了几个审讯室外面, 西尾瑛犹豫了一下, 主动询问:
“您直接和他见面还是到隔壁?”
“……隔壁。”
松田阵平推测隔壁应该是有单向玻璃,进去后才发现不止如此。
这个房间前方和左侧占半面墙大小的白色遮光帘, 后面应该是能至少看见两个审讯室的情况,桌子上还有成排的显示屏,从各个角度将审讯室容纳其中。
松田阵平刚进来, 就因为左边一个显示屏上的画面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浑身血迹、正在地上抽搐的男人。
男人双手被锁在一道铁栏上,上半身的衣服破烂,精壮的身体上是一道道血肉翻卷的新鲜伤口。在他两步以外的位置,站着两个渡鸦的人。
松田阵平右手手指悄然收紧,用力扣在皮质的扶手上。
这就是城野医生说的有分寸吗?
他还没开口,城野医生已经声音不稳地询问,
“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
西尾瑛解释:“他开的枪,刚才还试图逃跑。”
说完,他按下旁边控制台上的一个白色按钮,两侧的遮光帘向上升起,露出了单向玻璃中的景象。
一侧正是松田阵平刚刚显示屏中看见的情形。
另一侧则是一个还有几分英俊的瘦高男人,他的情况明显好太多,身上只有几道不太严重的伤口,应该是抓捕时造成的,现在还能自己坐起来,和旁边审问他的人谈判。
“我记得你们不杀人。”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坦然地说了出来,还偷卖了队友,
“刚才开枪的是那个大块头,不是我,不知道你们抓到他了没有,比对一下枪的型号就知道了。我真的只是想进来看看情况,没打算和你们闹这么僵……”
“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门了,出来的时候被隔壁邻居的垃圾绊了一下,开车的时候又打不着火……我真的不接这一单就好了,不接单就不用冒着冷风来钻你们这家号称最难潜入的医院,不接单就不会被你们抓住。”
瘦高男人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即使说了一大堆,也不让人觉得聒噪。而且他像是在和旁边的看守说话,又没有刻意非要对方回应。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拦着他碎碎念。
“如果我今天被放走了,能不能留一个你们的联系方式。我听说你们是家安保公司,我不是要打听消息,但是干我这一行的,有的时候真的需要身手好的帮手,价钱好商量,我们五五分……”
松田阵平本来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发现都是什么没有意义的东西,转头问西尾瑛。
“他是干什么的?”
西尾瑛侧过身,头垂得很低,
“他叫石塚有茂,是私家侦探,我已经派人去核实身份。他手机里有不少各种偷拍和尾随的照片,有一些近期的,是……您的,但都是在公众场合。”
松田阵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我。谁下的委托,为什么过来?”
“目前只问出了委托人是个女人,想要确认他的情况,更多的他不肯说了。”
“不是不说,是真的不知道了。”
石塚有茂还在挣扎,但有人过来,给他看了另外一边的被抓男人的情况,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我说,真的,我根本没见到委托人,今天早上我醒来去拿报纸,发现邮箱里多了个厚厚牛皮纸信封。信封里面都是万元纸钞,整整一百张。”
“为什么是女人……因为那个信封上的香水味,其中一两张钞票的边缘还蹭了一点口红,应该是数钱的时候沾上的。”
“我知道这边有多难进来,但她只要求我来医院确认一个叫做松田阵平的人的情况,拍几张照片就能拿一百万,一时没忍住……”
“……我调查了一天,那两个家伙也是我临时找的。从外面刚来东京,不熟悉情况,一人几万块钱就骗过来了,本来就是想让他们俩吸引一下你们注意力,就算被抓了也没事。谁想到他居然敢开枪!”
石塚有茂脸色难看又懊恼。
“我是自己没枪吗,我是自己不会开吗,早知道不找两个外地人了,不不,我的意思是早知道不来了。”
之后石塚有茂还说了照片怎么交货,是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放在某个路口的邮筒里。
城野医生频频看向另一边受伤更重的那个人,纠结,“他们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放走,明天去盯一下邮筒?”
松田阵平盯着玻璃后面的人陷入沉思半晌,问:
“另外那个人还能交流吗?”
“能。”
西尾瑛果断地又按下了一个绿色按钮。审讯室里,立刻有人拿出一支药剂直接打进那个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精壮男人体内。
松田阵平绷紧唇角,没有让他们停下,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注射的是肾上腺素?”
“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这一会儿时间,他已经差不多把上面的控制台上的按键研究清楚了。
这时没等西尾瑛操作,就按下了其中一个。
“艾伦.朗克。”
松田阵平念出隔壁狱友提供的名字,被变声器扭曲的机械音立刻传到审讯室中,已经醒转的男人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迟了两秒才望向扬声器的方向。
果然是个假名。
但这合情合理,因为石塚有茂也说了今天才认识他们萍水相逢,干的又是黑活,给个假名也不奇怪。
松田阵平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虽然他找不到石塚有茂话里的破绽,但松田阵平自己很了解自己。
城野医生和西尾瑛、甚至公安、降谷零他们或许都觉得有很多人调查目标是他不奇怪。
可松田阵平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虽然前段时间闹出过不少事,但酒吧也好,摩天轮上也好,并没有什么报道暴露他的姓名长相。
也就是说,知道他身份的人到现在其实也就只有玩家和zero他们卧底那个组织,最多再加上荒海会。
玩家没过来,荒海会就算有荒海彩掌控之外的人,也恰好想调查他,也不至于上来就开枪。
那只能是组织。
他摩挲了一下轮椅的扶手,触手微凉的温度让他思路更加平稳。
“贝尔摩德醒了吗?”
精壮男人脸色骤变。
同一时间,才单独离开不到一天的诸伏景光,根据新收到的任务要求,来到了一个临时据点。
他推开仓库门,却没看见本应该过来的莱伊,而是看见了另外一个长发男人。
男人叼着烟,昏暗惨白的灯光下,气势显得更加凛然森冷。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没有后退,也没有进去,
“琴酒,我们早上才刚分开。”
“别想那个任务说明了,那个是假的,莱伊被我安排到别的任务。”
两人在简短对话中确认了身份无误信息无误。
诸伏景光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走进来后,自觉地把手机交给走过来的伏特加。
银发男人瞥了他一眼,神色略微缓和。他拿下口中咬着的烟,按灭在旁边的集装箱上,主动解释,
“我们有两个人陷在明立流国际医院,这段时间你跟我救人。”
诸伏景光问,“都有谁?”
“卡尔瓦多斯。”
“西尔孚。”
空荡而冰冷的审讯室里, 四面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看不出任何区别的暗沉黑灰色。
灯光不只天花板上,审讯室内的每一面都有延长到交缝处且一模一样的十字灯带,这些十字灯带彼此连接, 如同被翻过来的礼品盒上的精美丝带。
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卡尔瓦多斯只觉得奇怪, 但当思维和体温都顺着被粗暴止血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失, 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又睁开, 忽然迷失了方向。
明明知道自己正躺在地上, 却错觉分不清哪里是墙壁, 哪里又是天花板。
卡尔瓦多斯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冷静下来,先观察情况再找机会脱身, 更何况他知道被抓的不止他自己, 那个狡猾的家伙早在进来之前就编好了剧本,只要等一段时间,大概就会有转机。
但当基本上看不出缝隙的地方被打开一道门,与房间内截然不同的正常光线自缝隙中透入时, 他不能自控地袭击了对方。
失血过多而僵冷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迅捷狠力的进攻动作,卡尔瓦多斯还没来得及完全控制住第一个人,身后就传来剧痛。接着,他又一次倒在地上。
伤口再次撕裂, 鲜血流淌到深色地面上, 拉出一道道不起眼的血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 液体从金属针管中注入体内,四面不断深入的寒意和身上源源不断传出的疼痛仿佛都淡去了。
一道分不清传出方位的机械音喊出了一个名字。卡尔瓦多斯反应了几秒, 才想起这是今天临时使用的假名。
要审讯吗?
但那道机械音直接道破了他们的来历和贝尔摩德的代号。
明明那人的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警告和恐吓的含义,卡尔瓦多斯依然打了个冷战。
“你是谁?”
他撑起身体, 又一次稀里糊涂摔到地面上。
“你应该调查清楚再来。”
那人说,“闯进别人家里再问别人是谁,有点蠢。”
卡尔瓦多斯脸皮抽搐一下。
“别人家里?明立流国际医院是你的?”
那个人讶异地“嗯?”了一声,又道,
“看来你不想回答我,只想问问题。那等你不想问我的时候,我们再聊吧。”
通讯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结束了,仿佛卡尔瓦多斯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闲暇时来问一句,却也不愿意多费口舌。
本以为要面对一番拷问的卡尔瓦多斯茫然地趴在地上,心中不安的阴霾逐渐浓重。
他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两个穿制服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刚刚门开过吗,为什么他没注意到?
他们还会进来吗?
那个人真的打算把他一直留在这,直到他愿意主动回答为止?
可那个人也只问了贝尔摩德醒了还是没醒,这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吗?还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想看他配不配合?
卡尔瓦多斯混乱地思考。
松田阵平却冷汗都下来了。
因为他问着问着忽然一转头,发现石塚有茂的反应很不对劲,脸色煞白煞白的,手指还在不自然地抠动地面。
松田阵平呆滞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按的那个按键居然可以同步将声音传到两个房间。
他的问题、艾伦.朗克的回应,都直接转播到了石塚有茂那边。松田阵平赶紧匆匆结束了。
“你们……”就没人提醒我吗?
松田阵平先看更熟悉的城野医生,但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两个方向的审讯室来回转动视线,又不自然地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还擅长审讯……贝尔摩德是谁?你怎么看出……算了,不用告诉我。”
城野医生脚尖已经向门口偏斜,看起来很想离开,但不知为何又站住了。
松田阵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坚持留下.
“你先走吧,等下我自己回病房。”
城野医生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离开,但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过头。
“我有分寸。”松田阵平面无表情。
城野医生不太相信,于是既迫切又挣扎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松田阵平和西尾瑛两人。
松田阵平坚强地看向西尾瑛,眼中的质问还没转化成语言,西尾瑛已经垂下头。男人脊背紧绷得可以透过制服看出精悍的肌肉线条,像是一把被弯至极限,下一秒就要在重压下崩断的钢刀。
“是我们的失职,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闯入者的身份,让您亲自过来审问。”
……不,我不是在质问这个。
比起这个松田阵平更想知道渡鸦对组织了解多少。起码知情,不然不至于听到贝尔摩德几个字就已经意识到他确认出了身份。
但松田阵平不敢立刻问了,他怕自己语气不小心稍微重一点,这句问话被当做责怪,面前的西尾瑛就要碎个稀烂。
太可怕了。
我太可怕了。
是不是世界意识修改现实时设定了他一顿三个渡鸦,才让西尾瑛看见他喘口气都心惊肉跳。
‘说话偶尔也温柔一点嘛,小阵平这样很容易吓到别人。’
过去的他对hagi这句话嗤之以鼻,现在的他逐字逐句学习。
“我不是在责怪你。”他说,“其实……”
松田阵平卡住了,他脑子里倒是想起很多萩原研二安慰或者夸奖人的话,甚至连语气都能回忆出来。但让他来……
算了,人不能为难自己到这种程度。
“其实不是你们的问题。”
松田阵平选择实话实说。
“组织明知道明立流国际医院的入侵难度,照理说不会贸然潜入还直接动手,想不到也很正常。而且你们不是成功拦截了吗?”
他都想不出西尾瑛到底怕他责怪什么,他鸡蛋里挑骨头都不知道从哪里挑。
“明明是他们来得太快了。”
西尾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但松田阵平已经将目光转向石塚有茂所在的审讯室。
事已至此,就当做他故意的吧。
松田阵平抗下一切。
松田阵平把这件事随便扔到一边,开始思考这两个人的真正来意。
“他们大概率是那个组织的人,但不可能是贝尔摩德派来的。”
他不指望城野医生,也不好和西尾瑛对话,于是在心里整理思路。
贝尔摩德比他伤得重,醒得大概率比他晚。如果是醒来之后安排人调查,准备时间远远不够。非要强行入侵可只能像玩家一样,第一道安保还没过就直接被警告驱赶。
能这种时候深入医院才被发现,以至于抓紧来的,只能和zero一样,最起码从昨晚或凌晨就开始着手安排。
石塚有茂故意说是早上收到的委托,也是为了把准备时间合理化。
但组织已经派了zero来调查,zero肯定也会带回去一点消息敷衍他们。
这种情况下还潜入的,要不然就是地位不够没能收到消息,要么是不只想要一点情报,比如说杀了他。
松田阵平盯着虽然慌张,但依然维持着私家侦探人设完全不出破绽的石塚有茂,觉得是后者。
所以……
“他们可能和贝尔摩德关系密切,为了讨好贝尔摩德,自作主张来解决我。”
松田阵平得出结论,想起中午降谷零忧心忡忡的目光,有些憋闷地啧了一声。
难怪降谷零几乎是立刻找他商量假死。身份是犯罪组织内高层的的贝尔摩德却能高枕无忧地在养伤,他作为警察在医院治疗却能直接被杀手追过来。
要是知道贝尔摩德在哪就好了。
他心里生出这个想法,却知道不太可能。
降谷零虽然说了组织在东京或者东京附近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大型基地,并且推测贝尔摩德会转移到那边养伤。但降谷零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摸到痕迹的地方,他一时怎么找得到。
松田阵平找到了正确的通讯按钮,打算问话石塚有茂。
但手还没按下去,身后忽然响起西尾瑛的声音。
“贝尔摩德可能在白岐谷区。”
松田阵平呆在原地足足两秒,震惊地转过头。
西尾瑛僵了一下,又开始认错;
“我不应该揣测您的心思……”
“不……这不重要,我不介意。”松田阵平直接打断他。
他想不明白明明据说是十分隐蔽的组织,怎么眼前的西尾瑛直接定位到区了。
“知道具体是哪里吗?”
结果西尾瑛还能更具体,精确得简直像是直接在组织地图上标注了似的。
“在御岳町山区的天然溶洞区域……”
他真的拿出地图指出了具体位置。
松田阵平沉默半晌,抹了把脸,已经顾不上隐藏自己对渡鸦一无所知的事情,
“你们怎么知道的?”
但西尾瑛却没对此有所怀疑,而是解释,
“似乎是十几年前,渡鸦也想在那边建设一个基地,但是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当时还发生了一点冲突。”
松田阵平:……
你们这些人的思路还挺一致。
他该思考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降谷零了,但一秒,两秒,三秒,松田阵平咳嗽了一声。
“最后是渡鸦输了吗?”
他到底没忍住,“那边情况怎么样?”
西尾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目光,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两边都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达成了一些协议。渡鸦从组织那边拿到了些医学方向的研究资料,城野医生手里就有一部分。”
“那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给。”
松田阵平眼皮一跳,懂了。
组织用资料换渡鸦不找事,这不就是……那个……保护费。
有点爽。
不行,松田阵平,这样不对。
渡鸦想要在那边建基地肯定也不是为了正经用途,不能为了这种事高兴。
但这时,西尾瑛谨慎小心地问,
“松田先生,您需要我们也去拜访她一下吗?”
还是和现在在审讯室的这两个人一样, 拿着武器在夜间拜访?
松田阵平咽下明知结果的询问,不可抑制地心脏鼓噪,血液的流淌都似乎快了起来。
想答应。
从酒吧到医院, 从左肩受伤到得知自己不得不假死,松田阵平虽然接受了结果, 也坚定于即使再重来一次, 他依然不可能为了不被组织报复而任由菊池佐被杀而不反击。
但说不憋屈是假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能消化情绪, 接受现实假死离开。
偏偏这个时候渡鸦出现。
就算渡鸦不一定真的强于组织, 只是正好在某方面限制了组织, 才导致组织当年不得不求和。但哪怕只是给给贝尔摩德一点教训和警告,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而且既然渡鸦和组织可以相安无事, 那就意味着他同样可以利用渡鸦和组织达成新的平衡。
不需要告知公安让降谷零他们费心, 他甚至不需要以松田阵平的名义出现。只要安排渡鸦去警告或者和组织谈判,他就让他父亲和萩原一家可以不受影响,自己养伤后也能到搜查一课或者爆.炸物处理班。
想答应。
胸腔里的烦躁和压抑呼啸着叫嚣着想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睛,问,
“你们能保证无伤亡,并且全部回来吗?”
西尾瑛却没回应。
松田阵平等了一会,疑惑地转过视线,却发现一直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西尾瑛居然抬起头看着他, 像是没理解他话里的含义一般, 露出想要寻求解释的神情。
他迟疑地问松田阵平:
“您是觉得如果我们的人被抓或者有伤亡会影响警告的效果?我可以保证, 就算是有人死亡,也一定能完成任务。”
“……我是说, 你们有没有不造成伤亡,也能警告组织的办法。”松田阵平怕西尾瑛再误会,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 “我不希望你们为此牺牲。”
西尾瑛沉默了,松田阵平由此意识到了答案。
他的大脑彻底清醒,从那种想要压制组织、报复组织的冲动中冷静了下来。
拿别人的命换一个警告,就为了给自己出口气。
如果他真这么做,不如直接把手铐戴在自己手上。
“这件事到此为止。”松田阵平说,“你们什么都不用做。”
他又问,“渡鸦现在和组织还有联系吗?”
“没有,那边曾经递过合作的意向,但被首领拒绝了。”
松田阵平因为忽然出现的首领一词打起精神。
但他也不能问首领是谁,于是无师自通地老含糊问话的方式。
“仔细说说。”
“我……当初的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没有亲身参与,可能了解得不太清楚。”
“没事,直接说。”
“是。”西尾瑛解释,“我听说,首领本来有答应合作的打算,但组织似乎私下调查我们的基地入口,由此发生了冲突。”
……差点忘了你们也有基地。
“哪个?”
松田阵平觉得渡鸦不太可能只有一个基地,所以才敢用这种问法,但依然稍有心虚。
不过西尾瑛面对他本来就紧张,又没有怀疑他的理由,因此根本会联想到他毫不知情这个角度,
“就是东京和神奈川交界处的那个基地。”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松田阵平看过去,当即眼皮一跳。
那里距离美.军的基地只差几十公里了,渡鸦怎么敢这么嚣张,他们不怕被雷达监测到吗?
“入口还是之前那个?”松田阵平试探。
“您是说天文观测站吗,那个近期关闭了,改成东侧的安沢物流仓库……”
西尾瑛说到这,忽地一顿,“这个首领没告诉您?”
问多了。
渡鸦能因为组织调查基地而合作直接闹崩十几年,他试探基地入口,恐怕要被西尾瑛怀疑。
松田阵平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脊背发麻神经紧绷。
“对。”
他努力当做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的样子。
“看来我不能知道。”
“不,您别误会……”西尾瑛却神色骤变,“首领可能只是近期太忙了,不是故意瞒着您,更换入口的事只是小事。”
松田阵平:?
如果可能关系到一个组织。在某个地区的重要物资供应、武器部署和医疗等后勤的重要基地刚换入口都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事?
这种逻辑漏洞,实在不像是一直表现的精干沉稳的西尾瑛会犯的错误。
让松田阵平都有点摸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你是说渡鸦当初其实是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和组织闹崩了?”
“……或许还有两边的理念冲突。渡鸦只反击挑衅,不主动杀人,也不对误入的普通人出手,但组织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西尾瑛语气已经不自然起来,却还在艰难补充,
“这也是当初闹崩的原因之一。”
松田阵平听出西尾瑛在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但偏偏他还对这个话题真的感兴趣。
“继续。”
“是。两边冲突曾经加剧过一次,但当年组织在东京内的布置不多,所以吃了大亏。”
西尾瑛的回答逐渐流畅了起来。
“我们后来曾关注过,发现那个组织Boss刻意隐瞒下了这件事,十几年过去,恐怕就算他们自己的人,也大多不知道这场冲突了。”
“这样不太好,应该让他们重新想起来才对。”
西尾瑛垂下眼眸,姿态平静,松田阵平却感觉他语气中透出森然血气。
松田阵平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
“那我受伤,算是对渡鸦的挑衅吗?”
“当然是。”西尾瑛道。
“那你们的首领,知道我受伤了吗?”
“您……”西尾瑛的声音已经干涩,“您是说……首领还没有联系过您?”
果然又猜对了。松田阵平心想。
他让城野医生代为联系渡鸦,城野医生觉得莫名其妙。他问西尾瑛渡鸦的情况,西尾瑛知无不言。
甚至不能说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因为在西尾瑛眼里他本来就知情。
所以一定有一个地位更高的人直接与他有联系。
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渡鸦的首领本人。
但渡鸦的首领是谁?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不是首领,但是渡鸦的人却认为他有权利知道基地的入口变更,认为他有权利直接调动渡鸦的人,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渡鸦应该为他报仇,
那他和首领是什么关系?
松田阵平感觉那个猜测已经到了证实的时候。
“对,没联系我。也许像是你说的,你们的首领近期太忙了,还不知道这件事。”
松田阵平随便找了个借口,一抬头却发现西尾瑛额头已经渗出汗水。
但他现在心思纷乱,没精力去想西尾瑛为什么态度异样,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不如你现在通知他吧。”
“松田先生……首领一向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只有首领的邮箱地址。”
“那就发邮件。”
松田阵平攥紧了轮椅扶手,一秒都不想再耽搁下去。
“现在就发,当着我的面。”
西尾瑛嘴唇动了动,说了声“好”,就真的打开边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敲打键盘的速度很快,手也很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打滑了两次。
松田阵平关注了一下,发现那不是什么特殊的按键方式后,就没有再理会,看着西尾瑛迅速地通过复杂的操作流程,进入了一个邮箱发送页面。
然后输入:
Administrator@……
Administrator,管理员。
从得知渡鸦,却发现渡鸦首领另有其人之后那隐隐而生的猜测终于得到验证。
松田阵平沉默地调开系统管理权限页面。
页面上毫无响动。
于是他改成在心中默念刚刚看见的完整邮箱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