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招架不住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裴知凛的若即若离让他患得患失。
或许翟辞说?得对,需要一点改变来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翟辞:“那待会儿就摆脱你配合一下了。”
“包在我身上!”翟辞拍了拍胸口,笑得像只?计划得逞的小狐狸,“走吧,我们自然地?出?去,让你那位学弟好好看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种无形的同盟在此刻结成。
蔺遇白整理了一下心情,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然后和翟辞并肩,像是?偶然相遇的老友一般,说?着话,走出?了文?笔塔那略显昏暗的出?口。
塔外,冬日的阳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些,落在倚在枯树下的裴知凛身上。他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峦,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蔺遇白身上,随即,自然而然地?移到了与蔺遇白并肩而行、脸上还挂着轻松笑意的翟辞身上。
裴知凛的眼神黯黯地?顿了一下,那古井般深邃的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站直了身体,清冷的目光在蔺遇白和翟辞之间扫过。
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似乎比这冬日的空气更沉凝了几分。
蔺遇白知晓,就如翟辞所说?,催化剂起作用?了。
文?笔塔外的日色裹挟着冬日下午特?有的鎏金色,俨同饴糖蜜浆般,斜斜地?扑洒于斑驳的石板地?上,却仿佛吹不散裴知凛周身那圈无形的低气压。
他站直身体,原本倚着树干的慵懒姿态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审视。
他静静注视着蔺遇白和翟辞并肩走出?塔门。
蔺遇白按照计划,努力表现得自然,刻意让嘴角维持着一个浅淡温和的弧度。而翟辞则十?分“称职”地?扮演着偶遇熟人的角色,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几步开外的人听?清: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刚才在文?笔塔里聊得真开心。”
她的语调轻快,目光无意地?扫过裴知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然后又重新落回蔺遇白身上,笑容明?媚。
蔺遇白感觉到裴知凛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平静,却裹挟着一种强而有力的穿透力,让他仿佛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硬着头皮,按照剧本回应道?:“是?啊,挺巧的。你也来烧香祈福?”
“嗯,这里的神明?很灵,我每年回家都会来这里烧香。”
翟辞笑着点头,然后非常自然地?提议,“对了,我记得镇上有一家糖水铺子不错,他家的姜撞奶很出?名,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这个邀请超出?了蔺遇白事?先的预演,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拒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裴知凛轩昂的眉宇蹙了一下。
虽然极其?细微,但还是?被蔺遇白捕捉到了。
就在蔺遇白迟疑的一瞬,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二人对话。
“恐怕不方便?。”
裴知凛迈步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停在蔺遇白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衣角的摩擦。
他没?有看翟辞,目光直接落在蔺遇白有些怔然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
“我们接下来还有安排。”
他没?有说?“我”,而是?用?了“我们”。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清晰而肯定?。
翟辞眼底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些许遗憾:“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十?分懂得见好就收,对着蔺遇白笑了笑,“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我先走了,再见,遇白。”
她又对裴知凛礼貌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步履轻快地?跟着家人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在翟辞离开的瞬间凝固了。方才那点刻意营造的温和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更加剑拔弩张的无声对峙。
蔺遇白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他抬起头,看向裴知凛。
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疏离冷漠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像是?被侵扰了领地?的不悦,又像是?某种被强行按压下去的躁动。
“什么安排?”蔺遇白喉头有一些干燥。
裴知凛离他离得太近了,近得他几乎无法正常呼吸,只?能敛声屏气。
他尚未从裴知凛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介入中完全回过神。
裴知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蔺遇白那只?一直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上。口袋里,明?显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凸起物?。
“你口袋里,”裴知凛的声音低沉,嗓音听?起来有些喑哑,“是?什么?”
蔺遇白心头一跳,握着乌木牌的手心瞬间沁出?薄汗。
他没?想到裴知凛会注意到这个。
是?继续藏着,还是?趁现在拿出?来?
催化剂的效应似乎起得太快,一下子将两人推到了一个更需要直面?问题的关口。
蔺遇白还没?完全做好准备。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他指尖微动,几乎要抽出?那个木牌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氛围。
是?蔺遇白的手机。
他回过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跃着“妈妈”两个字,但接通后,传来的却是?一个焦急的邻居大婶的声音:
“遇白!不好了!你妈在厨房滑了一跤,摔着了!看着挺严重的,你快回来看看吧!”
嗡的一声,蔺遇白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所有的试探、委屈和期待,瞬间被一股莫能言状的恐慌所取代。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在隐微地?发抖。
蔺母脚上的伤势刚有好转,现在又突然出?现了变故。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裴知凛觉察到蔺遇白脸色变得很难看,凝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摔了,我得马上回去。”
蔺遇白甚至来不及多看裴知凛一眼,转身就朝着停单车的方向狂奔,步履甚至都有些跌跌撞撞。
裴知凛眼底那复杂的情绪在听?到电话内容的瞬间也骤然收敛,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开长腿,快步跟了上去,一把扶住因为慌乱而脚步不稳的蔺遇白。
“别慌,我骑车载你。”少年声线稳定?,俨如山岳,浑然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蔺遇白有些苍白,但还是?说?了声好。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般开回蔺家村。
院子里,蔺母坐在地?上,靠着闻讯赶来的邻居,额头有擦伤,手捂着脚踝,脸上是?痛苦的神色,显然是?扭伤了。
“妈!”蔺遇白心中格外沉重,快步奔过去。
“快,扶伯母上车。”裴知凛冷静地?调度着,和邻居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蔺母搀扶起来,安置在迈巴赫宽敞的后座上。
蔺遇白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眼圈泛红,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母亲身上。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镇上的卫生所,却发现因为临近春节,唯一像样点的诊所已经提前关门了。
其?他几个小诊所要么条件简陋,要么也大门紧闭。
蔺遇白看着母亲疼痛难忍的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攫住了他。
怎么办,镇上医院都关门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裴知凛站在车旁,冬日的寒风吹动他大衣的衣角,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蔺母,又看向蔺遇白,当机立断,声音清晰而沉稳:
“杉城的医疗条件有限。我现在送阿姨去帝都,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骨科专家。”
不等蔺遇白反应,裴知凛已经利落地?重新安排好了座位,让蔺遇白在后座照顾好蔺母,自己则迅速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上公路,将寂静的城镇远远抛在身后。
裴知凛透过后视镜,看到蔺遇白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嘴唇抿得发白,显然还处于极大的担忧中。
他放缓了一些车速,让行驶更加平稳,然后徐徐开口:“别太担心。阿姨会没?事?的。”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蔺遇白稍稍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对上了裴知凛沉静坚定?的目光。那一刻,盘旋于心头的恐慌和无助,仿佛真的被这目光和话语稍稍驱散了一些。
他鼻腔微微酸胀,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咽了回去。
车轮碾过高速公路,夜色渐渐弥漫开来,路两旁是?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田野和远山剪影。
车内灯没?有开,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蓝的光,映着裴知凛专注驾驶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沉静如渊。
蔺遇白坐在后座,让蔺母靠在自己身上,尽量让她坐得舒服些。
蔺母因为疼痛和颠簸,时而发出?压抑的呻|吟,每一次都让蔺遇白的心揪紧一下。
他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一遍遍地?低声安慰:“妈,没?事?的,很快就到了,忍一忍……”
这话像是?在对母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蔺遇白偶尔抬头,目光穿过座椅的间隙,落在裴知凛的身上。
少年背影挺拔,肩线平直,宛如一座沉默的山。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蔺遇白心中翻涌——有对母亲伤势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过的、对裴知凛近乎本能的依赖。
裴知凛能感受到后座投来的视线,他透过后视镜,短暂地?与蔺遇白的目光相遇。
那双眼睛里,此刻盛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裴知凛心中某个角落隐微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车开得更稳了些。
这时,蔺遇白忽然想了起来,裴知凛有黑夜幽闭恐惧症,到了黑暗的环境里他是?可能会发作的。所以到了夜间,他是?不能开车的,以前夜里都是?由坤叔来开车的,现在他在夜里开车的话……
甫思及此,蔺遇白又生出?了一层担忧,忍不住掖住了裴知凛的袖裾。
裴知凛觉察到后座上的人的动作,嗯了一声:“我在。”
蔺遇白道?:“裴知凛,要不我来开车吧?”
一抹凝色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为什么?”
蔺遇白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裴知凛是?何等聪慧的人,很快读出?了蔺遇白的言外之意。
裴知凛知晓自己在夜里并不适合开车。
但坤叔不在身边,他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能是?自己。
他必须要逼自己一把,他并不是?不能在黑夜里开车,他只?是?对黑夜心存恐惧罢了。
只?要突破了这一层恐惧,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裴知凛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蔺遇白担忧的脸色,他知道?蔺遇白在担忧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牵握住蔺遇白的手,让他不要难过担心,但蔺遇白坐在后座,他就有点不太方便?。
裴知凛握着方向盘,道?:“我现在状态还可以,如果状态不行,车就交给你来开。”
蔺遇白悬着的心稍微落地?:“好。”
中途在一个服务区短暂停留,裴知凛下车买了热饮和简单的食物?。
他将一杯拧开盖子的热豆浆递给蔺遇白:“喝点热的,你需要保存体力。”
之后他俯身查看了一下蔺母的状况,动作轻缓专业,低声询问了几句。
最后他回到驾驶座,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大约两小时后到。麻烦您安排好急诊通道?和骨科会诊。是?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费用?不是?问题,请用?最好的方案——”
少年的话语简洁、高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策力。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后座蔺遇白的耳中。
他听?着裴知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联系医院,预约专家,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裴知凛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
裴知凛挂断电话,重新发动引擎,车子再次平稳地?汇入车流。
“都安排好了。”他对后座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蔺遇白握着那杯温热的豆浆,暖意顺着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他看着裴知凛的背影,喉咙有些发紧:“谢谢你啊,裴知凛。”
“不必对我说?谢谢,”裴知凛平视前方,“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一抹烫意隐微掠上蔺遇白的面?颊,他羞窘地?没?有说?话。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帝都最好的医院。
裴知凛的安排发挥了作用?,车子刚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便?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蔺母安置在移动病床上,通过专用?通道?,直接送往早已准备好的检查室和骨科专家会诊室。
整个过程高效、安静,没?有寻常医院的嘈杂和等待。
蔺遇白跟在病床旁,看着母亲被推进检查室,那扇门无声关闭的瞬间,他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裴知凛及时扶住了他,将他带向旁边的休息区长椅后,就按着蔺遇白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拿来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塞进蔺遇白的手里。
“喝点水。”
蔺遇白机械地?接过水瓶,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许。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裴知凛。医院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大衣的肩头还沾染着夜路的寒气。
“谢谢你。”蔺遇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大脑有些乱,只?能遵从本能说?谢谢。
裴知凛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并牵握住了他的手。
蔺遇白任由他牵着,他的心在牵系上蔺母身上。
长廊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仪器声和医护人员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蔺遇白双手捧着温热的水瓶,望着检查室门上那盏“工作中”的红色指示灯,心中沉甸甸的。
他在文?笔塔许下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蔺母能够身体安康。
不知过了多久,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和几位医生走了出?来。
蔺遇白和裴知凛几乎同时站起身。
“医生,我妈怎么样?”蔺遇白急切地?迎上去。
专家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他看了一眼蔺遇白,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裴知凛,平和地?解释道?:“初步检查是?脚踝关节严重扭伤,伴有轻微骨裂。老人家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需要格外注意。我们已经做了紧急处理,现在需要立刻进行一个微创手术固定?,这样可以恢复得更好,也能减少后期痛苦。”
手术?蔺遇白的心又提了起来。
“手术风险大吗?”这次是?裴知凛开口。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这只?是?一个常规微创手术,风险很低。请家属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专家语气肯定?,然后示意身后的护士准备手术同意书。
蔺遇白看着那份文?件,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但“手术”两个字还是?让他感到担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他握着笔微微颤抖的手上。裴知凛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签吧。”裴知凛道?,“我在这里。”
简单的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抚平了蔺遇白心底最深的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推着准备进入手术室的蔺母出?来。
蔺遇白上前紧紧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声安慰了几句。随后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那盏红色的灯再次亮起,蔺遇白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自己有点像是?失去了锚点的航船,不知该流向何方。
疲惫、担忧、后怕……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席卷而来。。
裴知凛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离开。
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长廊空旷,时间在秒针的滴答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蔺遇白感觉到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
裴知凛坐了下来,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他的膝上。
蔺遇白抬起头,视线一片恍惚,看到膝上放着的,是?一块温热的三明?治和一杯新的热咖啡。
“吃点东西。”裴知凛目视前方,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你需要保持体力,伯母醒来还需要你照顾。”
蔺遇白看着膝上的食物?,又转头看向裴知凛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的侧脸,心头那股汹涌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悸动正在无声地?发酵着。
他拿起三明?治,撕开包装,小口地?吃了起来。
食物?的温热顺着食道?滑下,似乎也温暖了他冰冷的心腔。
“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经常进医院。”
裴知凛坐在蔺遇白身边,淡声道?,“那时父亲忙,通常都是?母亲带我去医院,但时而久之,母亲变得讨厌去医院,觉得医院充满了各种不吉利的邪气,她和父亲都开始认为我是?一个不吉之人。”
蔺遇白从未听?到裴知凛讲起小时候的事?,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他望了过去。
“后来,父亲为了不再让我生病,就请了个天师说?给我驱邪。”
蔺遇白倒吸了一口凉气——驱邪?
怎么驱邪?
是?他所想的那种驱邪吗?
裴知凛继续缓声说?道?:“我上高一那年,他们把我带回老家,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让那个称为天师的人在我面?前熏艾,对我设坛作法。我希望母亲能够解救我,但她始终冷眼旁观。我对父亲哀求,但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蔺遇白不敢相信裴知凛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看着少年那一副认真的口吻,他又不得不相信那是?真实的、真正发生过的事?。
蔺遇白想起孟轲之前提到过,裴知凛的原生家庭非常复杂——娶过三任妻子的父亲,跟其?他男人跑了的母亲,而裴识澜是?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孩子,与裴知凛隔着不小的年龄差。
蔺遇白原本以为裴知凛的不幸福,只?是?因为母亲在他少年时期与裴昀荣离婚了罢了。
没?想到,竟是?还有更深的隐情。
蔺遇白张了张嘴唇,却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话来。
语言在这种时候成了苍白乏力的东西。
“历经了这一桩事?,我就对黑暗产生了浓烈的恐惧。”
只?听?裴知凛继续说?道?:“我对神明?祈求过,希望家庭和睦,希望对黑暗不要恐惧,但神明?并没?有搭理我。”
“这也是?我不信神明?的理由,我觉得求人不如求己。”
蔺遇白静静地?听?着,又听?裴知凛说?道?:“我反而觉得,是?不是?我自己害了这个家,如果没?有我,父亲是?不是?就会与母亲争吵,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蔺遇白心漏跳了一拍,掩藏在羽绒袖口处的手微微攥紧。
他没?有想过裴知凛之所以不信神明?,背后竟是?有着这样的渊薮。
是?神明?先遗弃了他。
是?他误会了裴知凛。
他居然还在跟裴知凛置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怍攫住了蔺遇白,他不该故作与翟辞熟络,故意让裴知凛生气的。
千不该,万不该的。
外头风雪交加,月色被浓厚的雪掩住了,晦暗岑寂的廊道?上,只?听?听?到彼此的吐息声。
“如果我不出?生就好了——”
“不准你这样说?!”
蔺遇白倏然阻断了裴知凛的话。
他倾身近前,捧住裴知凛的脸,温声说?道?:“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出?生是?错误的,错得不是?你,错得是?他们,你没?有错,不要自责。”
裴知凛微微怔然,少年温软的指尖敷在他的脸上,竟是?掀起了一片颤栗。
他想开口说?话,却又听?蔺遇白继续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宇宙的奇迹,如果我是?你的母亲,我一定?非常高兴你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些话俨同一块巨大的磐石,砸入听?者沉寂的心河之中,一下子就掀起了千层风浪。
从来没?有人告诉裴知凛,他没?有错,他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是?那些人错了。
他看着蔺遇白,这个青年成了将他拉出?黑暗泥沼的、坐井观天的光。
原本僵持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蔺遇白自己或多或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对裴知凛澄清道?:“说?起来,我并非要与翟辞熟络,我是?故意的。”
一抹异色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他道?:“为什么故意?”
蔺遇白实诚道?:“我当时在生你的气。”
“生气?”
裴知凛当时能够觉察到蔺遇白在生气,但不知晓他为何要生气。
也许是?他拒绝跟他一起烧香祈福。
真实的缘由他当时没?有明?说?,也就与蔺遇白造成了隔阂,但现在,将缘由逐一道?出?,心中也就舒畅多了。
裴知凛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道?:“那现在还气吗?”
蔺遇白摇了摇头:“不气了。”
他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不气了。”
蔺遇白说?着,注意到了裴知凛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喉结上下一紧。
裴知凛想要吻他。
蔺遇白耳根烫了一下,在少年的影子倾近前来时,他没?有躲避。
眼看快要亲到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却开了。
主刀的专家率先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蔺遇白见状连忙起身,裴知凛也跟着起来。
“手术很成功。”他对着两人说?道?,“固定?得很好,骨裂处处理得很干净,麻醉效果后可能会有些疼痛,但都在可控范围内。老人家身体状况不错,好好休养,恢复应该会很快。”
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蔺遇白的腿不受控地?发软,还是?裴知凛在一旁扶稳了他。
蔺遇白有些哽咽,对着医生连连道?谢。
很快,蔺母被护士推了出?来,还在麻醉沉睡当中,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均匀平稳。
“妈……”蔺遇白上前,轻轻握住母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蔺母安抚地?握了握儿子的手:“妈没?事?儿,一切都是?小裴的功劳——小裴,谢谢你啊。”
裴知凛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听?及此,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温声道?:“是?伯母自己扛过来了。”
蔺母又对着儿子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妈没?事?儿。”
蔺遇白这才擦了擦眼泪:“我没?有哭啊,只?是?有水从眼眶里流出?来罢了。”
蔺母失笑道?:“那还不是?哭了?小裴,你说?,遇白他是?不是?哭了好久?”
“妈!”蔺遇白不想在裴知凛面?前出?糗,忍不住拉长嗓音道?。
他又偷偷掖了掖裴知凛的袖裾,暗示他莫要多话。
裴知凛悟过了意,遂对蔺母道?:“遇白他很挂念伯母,但没?有哭。”
“那就好,那就好。”蔺母把蔺遇白的手与裴知凛的手放在一起,“今天辛苦你们了。遇白,天色也不早了,待会儿带小裴去休息吧,我不用?看护的,我自己能行。”
蔺母刚做完手术,精神状态尚算良好,但到底有些困倦,只?说?了一会儿话,就又睡着了。
等到蔺遇白情绪稍微平复,裴知凛才上前与护士沟通后续送入病房的事?宜。
单人病房早已准备好,安静整洁。
将沉睡的蔺母妥善安置好,连接好监测仪器,护士轻声交代完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裴知凛示意蔺遇白先离开,不要打扰蔺母。
蔺遇白心一软,就跟着他出?去了。
临走前,不知是?磕碰到了什么,他大衣口袋的乌木木牌意外掉了出?来。
蔺遇白正要俯身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了他一步,将乌木木牌捡了起来。
裴知凛端详着这一块木牌,挑了挑眉,问:“这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狗头叼玫瑰]
饶是?蔺遇白想要夺过这个木牌, 也已经是?迟了。
木牌落在了裴知?凛手上,他牢牢地攥着,静静观摩了好一会儿。木牌正面雕刻着寓意平安顺遂的古朴云纹, 而背面左侧,写着蔺遇白的名字,右侧空出一个位置,似乎等待着被书写什么?。
接着,他望向蔺遇白, 蔺遇白能够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底气有些不?足,顿觉羞耻, 好像隐藏在深处的秘密被窥探到了。
他小?声说道:“你还给我。”
裴知?凛作势要还给蔺遇白, 蔺遇白刚要接,额心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捂额吃痛了一下。
“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小?骗子?”裴知?凛哑声说道, “你一直有话想对我说,而且跟这个木牌有关,是?不?是??要不?然, 你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揣着它。”
秘密都被勘破了, 蔺遇白耳根不?争气地发烫,他嗫嚅了一会儿, 知?晓自己终究是?躲不?掉的,缓了许久才道:“我确实是?有事想要跟你说。”
反正迟早要说清楚的,倒不?如现在就趁着还有勇气就说清楚!
蔺遇白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了裴知?凛沉黯的视线:“你离开?广东的第二天,我去了当地的海庙, 海庙上有一株姻缘树,树上挂着许多红线木牌,象征着姻缘,我也寻住持讨要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