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独山凡鸟  发于:2025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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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找死的吗!”我几乎是咬着牙喊出这句话。
李昀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左手,去拉那只血迹斑驳的袖口。
我拧着眉,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嘴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看着他的动作。
“你都这样了,还想来护着我?”我声音冷得像是冻在雪里。
他抿起嘴角,没有作声,神情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脸上慢慢浮起类似愤怒和羞愧的神色,双手慢慢握紧。
那是他惯常的压抑动作。
可他的右手却无法成拳,右腕无力地垂着。
掌心软得像死鱼的腹,越是用力,越是不成形状。
血顺着指缝一线一线地流淌,他终于抬眸望向我,嘴角牵出一点笑。
我的心像缺了一大块,仿佛被谁生生咬了去。
李昀笑得温柔至极,好似在安慰我一般,目光透着无力和强装的镇定。
他说:“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
这嗓音低沉、微哑,带着血气与隐忍的颤。
我张不开嘴,沉默着,和他互相对望。
火光映在墙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彼此靠近,却永远隔着一道无形的缝。
我感到浓重的恨意,和说不上来的恼怒,混在一起在胸腔里乱窜,窜得我肋骨发痛。
这种恨意原本该被我牢牢攥在掌心。
像线上的风筝,只要我收紧手指,它就该被我掌控。
可它偏偏不听话,在空中乱飘乱荡,忽远忽近。
无论我怎么拉扯,它都好似不再属于我。
“呵。”我笑了一声,声音冷得像破碎的瓷,“你真的从来都做不对事情。”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需要你救。”
我指着他的手腕,那处包扎的地方依旧渗着血,布条被浸得发黑。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想救我?你的右手,连一双筷子都拿不稳了。”
李昀的神情轻微一震,猛地低下头,被我戳中要害般,面色僵硬,露出无措的神色。
我看着他,胸口的火如何也压不住。
“你为什么不恨我?”我问他。
声音先是轻的,几乎听不见。
随即,我又提高了声音,几乎近乎咆哮:“我骗了你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恨我!”
李昀的喉头滑动,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你应该恨我,你必须恨我!”
他开口,又顿住,唇齿微颤,半晌,才艰涩地吐出一句:“我说了,要偿还你。”
我一脚将眼前的椅子踢开,木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用不着!”我咬着牙,胸口起伏,“现在可怜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身上,还有什么能值得偿还的东西?”
李昀的气息乱了,却依旧竭力稳着声音:“之前你说……你说我们算是扯平了。这句话,是你随口说来骗我的吗?我不会恨你,小山,如果这样能让你放下芥蒂。”
“对。我就是一直在骗你。”我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李昀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什么生生抽去了脊骨。
我看见他唇色一点点褪白。
我冷笑,声音低得几乎发颤:“你以为这是什么英雄救美?今日这一遭都是我计划好的,就像你被关起来一样。你又何必,再来自作多情?”
他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我胸口的气血乱成一团,心脏仿佛被人抓着往外拽。
我握紧双拳,指甲几乎要刺进肉里。
可余光里,看到李昀那如同没有筋骨的手腕,心口忽然钝痛,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顶住,疼得生硬。
我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几乎是咬着每个字:“李昀,我留你一命,不是我心软,是我不想欠你。但是再天大的恩情,现在在我这也没用了。你不是说过吗?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我呼出的气在他脸前散开,冷得像霜,“所以,别再来缠着我。除非你下次,真的是为了来送死的。”
我看到李昀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那是一种无声的坠落,像一颗星被风吹灭。
他的右手微微动了动,想要去抓我,却软软垂下,什么也没握住。
我松开他的衣襟,手指一阵发抖,然后狠狠一推。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心不稳,几乎要跌倒。
“来人!”我抬高声音,语气清冷而利落。
风驰立刻推门而入,脚步不急不慢,先是挡在我身前,沉声道:“请吧,李将军。”
李昀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那一身血尘,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风驰又开口,声音更冷:“李将军,请吧。”
李昀这才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只是望了我一眼。
目光穿过风驰的肩膀,直直落在我身上。
他的唇微微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
周三周四没有喔 休息下

那声音不高,却震得人心血翻涌。
那是胸有成竹的从容,是背水一战的决绝,亦是指向天命大道的誓言。
我跪在人群之中,环顾四周,皆是三皇子最倚重的心腹。
今日之后,朝堂的风向,怕是再难回转。
林彦诺一死,太子几乎肝胆俱裂。
他怒极失控,既有珍宠被毁的怨恨,更有储君之位被撼动的恐惧和慌张。
账本与林彦诺的舅公一并被押入大殿,殿门紧闭,从正午至次日清晨,无人得见。
直到天色微明,那殿门终于开了。
太子踉跄着出来,面色惨白如纸。三皇子随后而出,神情亦苍白,但步伐平稳。
据内侍传言,三皇子脸上还透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仿若血色。在半亮的天色中,叫人不敢直视。
“——报!”
一声高呼破开沉寂,紧接着又是一声,回荡在内院的廊下。
激动到颤抖的喜音,带着焦灼与喜悦。
“殿下,皇子妃生了!是位英俊的小殿下!”
我抬起头,与周围人对视,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瞬的茫然与恍惚。
喜讯突至,竟叫所有人都忘了反应。
直到侍立在侧的内侍公公回神,高声提醒:“殿下,该即刻进宫报喜!”
三殿下微怔,旋即露出笑意,声音低沉而稳:“是极。着人现在就去。”
当即便有人快步出屋,踏雪而去,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脚步声由近而远,回荡在殿廊,似在敲击着命运的鼓点。
彼时,我尚不知这消息意味着什么。
但随后,一位老臣喜极而泣,颤声叩首,我才明白三殿下今日召集众人的真正目的。
太子虽失德,但圣上已是年迈,心肠愈发软了,最后也还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然而,勾结外邦、以权谋私、龙阳之癖、叛国嫌疑……
这些罪名,每一条都足以令储君罢黜。
圣上或可暂息雷霆,摇摆不定,却绝不会完全忘记。
而今,皇太孙降生——血脉新承,天命有属。
那一声“报喜”,不止震动了整座王府。
它更像是一道无形的铁令,将三皇子推上了最后登顶的一步。
我怔怔望着前方,心中一时恍惚,生出几分不敢置信的错觉。
我竟亲眼见证,甚至亲手推了一步,这被后世载入史册的时刻。
外头风雪渐歇,从三皇子府出来,我没有立刻登上马车,而是顺着御街缓缓而行。
风掠过鬓角,将衣襟上的细汗吹干。
呼出的白雾被寒气凝成霜,覆在睫毛上,微微一颤,又被新的冷汗融化。
我心口一阵阵起伏,热与寒在体内纠缠,化作说不出的眩晕。
随着太子的倒台,与太子相关的势力,皆如风摧枯木,树倒猢狲散。
朝中动荡如潮,牵连之人犹如秋叶扫尽。
大臣们蜂拥而至,争相叩拜三皇子。
而三皇子一如往昔,温润有度,表面上宽仁厚待,对有能之人仍旧网开一面。
毕竟,圣上尚在。
他这位新储君,暂时还需以“安定”为名,将那一池暗流,压在未破的冰面之下。
但有些人,就不必要手下留情了。
就譬如,没有一点官职和权力的海商亲子——卫泉。
该轮到他偿债了。
卫泉被扔在我面前时,鼻端还残留着些许雪与灰,脸上一片狼藉,但并无新添的大伤。
这是我亲自交代的。
我怕他在牢中被人活活打死,那样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那我还如何手刃仇人呢。
可惜这傻子至今仍以为太子尚有回天之力,妄念未除,所以没人敢对他用刑。
因此当看到我后,他目露恨意,咬牙切齿,半点惧色都无。
卫泉刚欲起身,便被风驰一脚踹中腿窝,重重摔伏在地。
我仍端坐上首,半倚着案,低眸打量他。
“你想干什么!”卫泉咆哮着,挣扎起身,朝风驰恶狠狠地骂道,“放开我,你个狗奴才。”
他抬眼盯向我,嘴里带着不屑与狂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别忘了,我才是卫家的唯一血脉,还轮不到你这冒牌货来训我!”
我轻笑一声,摆了下手,让风驰将卫泉松开。
“那你想如何?可是,现在的卫家,是我这冒牌货说了算。”
卫泉瞠目裂眦,声音嘶哑:“只要我还活着,卫家就轮不到你!”
我嗤地一笑,冷意弥漫眼底:“卫泉,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几次三番都没能得手,心里是不是要急疯了?我今日给你个机会。念你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留你一命。”
我起身,缓步走近,居高临下,“你若不死心,大可去寻你的大靠山。只是我好奇,太子如今还有没有余力来管你这只烂虾?”
他怒极欲起,扑我而来,却被风驰一掌拍落,重重摔回地上。
我淡淡地唤了声:“雷霄。”
雷霄自门外应声而入,立在一旁。
卫泉看到雷霄与风驰站在我身侧,门口又立着雪独,冷笑出声:“好一窝忠狗。怪只怪我心太软,当时没将你们都弄死。”
我睥睨地看着他,冷声道:“别逞口舌之利了,大少爷。”
恨意在我胸中燃至极点,我却更加语气平静,“断他一条腿。叫他爬着去找救兵,看看能不能有人来应。”
“啊——啊——啊——停手!住手啊——”卫泉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他痛得龇牙咧嘴,整个人蜷在地上,那条腿软得像烂泥,额上冷汗直冒,口中还在不甘怒吼。
雷霄提他如拎破麻袋,一手拖着,扔出了府门。
风驰俯身凑近,低声道:“爷,雪独带了两名暗卫,已暗中尾随。”
“嗯。”我点头,淡淡道,“别让他死了。若是再被人打出来,就给扔到城墙根去,赏他一只碗。”
我眯起眼睛,唇角含笑:“他不是最恨乞食么?就看看咱们这位大少爷,有没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
“真是没骨气。”风驰在一旁嗤声,语气轻蔑。
我立在窗前,视线越过檐角,落在城墙根下三四个间隔而坐的乞丐身上。个个衣衫褴褛,其中一人拖着一条断腿,身前破碗里几个铜钱叮当作响,朝每个路人磕头乞讨。
他嘴唇干裂发白,发间尽是尘土,整个人像从泥里抠出来似的,缩在墙角瑟缩发抖。衣襟单薄、脏污,身形瘦得不成人样。
冰天雪地,世间万物俱枯,连人也一并冻得失了形状。
可在我眼里,这却是一道极好的风景,尤其是,那风景里的人。
我头也不回地吩咐:“去,给他送个肘子。大冬天的,怕是饿得快死了。想来也有些日子没沾过荤腥,我瞧着……实在可怜。”
风驰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声:“是,爷,我这就去。”
他前脚刚踏到门边,便见外头一人拂雪而入,脚步顿住:“李将军?”
我怔了怔,风驰回首看我。
我眼神微转,唇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请李将军进来,赏景。”
又隔了些时日未见,李昀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一身冷气缠身,眉眼沉沉,浑身带着股压不下的阴郁。
他一见着我,眼神瞬间亮了,像忽然从尸骨堆里翻出一口活气来,眼角眉梢皆是活泛的神色,仿佛上回那场不堪被掩进了尘埃。
他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见我没反对,才几步跨到我面前,站得极近。
我斜睨他一眼:“李将军特地前来,可是有事?”
他盯着我,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烧穿,可出声时却依旧冷静:“路过此处,见你站在窗前……便想着,上来看看。”
我没戳穿他这等拙劣的托词,目光落在下面已经走出酒楼的伙计身上。
只见那人捧着一碟热腾腾的肘子,快步朝卫泉的方向走去。
我嘴角勾起,语气轻慢:“看来我上回说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不过也无妨,今日先请你,好好看一出热闹。”
李昀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我却始终盯着他,注视着他神情的每一寸变化。
那一瞬间的惊愕,毫不遮掩地浮上了脸。
“李将军没有听闻卫泉的事么?我还以为这京兆府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
他愣了愣,低声开口:“我最近……在安顿家中旧人。我知道,三殿下不会轻饶国公府……”
我挑了挑眉:“哦,那看来,你找殿下谈得不错。否则你今日,怕也未必能这样大摇大摆地站在我面前。”
他似是忽然慌了,眼底急切之色越发浓重:“小山,我就这般……不堪原谅么?国公府眼看就要覆灭,我如今,也不过是个废人了。这样还不够?”
他直直盯着我,目光发烫,声音一紧,“还是说,你早就……已对我没有感情了?”
我嗤笑一声,回视他,看着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地回:“你和我,两个男人,难道还要我负责?”
李昀猛然怔住。
他终于记起,这句话,正是他亲口扔给我的。
那时,我尚懵懂,带着初尝情意的羞涩与喜悦,将一颗心捧得小心翼翼,交到他手里。
可他呢,是如何回答的?
那一刻心口仿若被碾过的痛感,即便到现在,想起仍像昨日般清晰。
我望着他,心道:现在,你或许能尝到我是什么滋味了。
“我那不是真心话。”他不堪重负般,嗓音近乎喃喃。
我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语声平静而冰冷:“李将军,我自问,待你算得上仁至义尽。可你呢,终究是不知足。”
我转头看向窗外,正好望见卫泉蜷伏的身影,抱着那只滚烫的肘子,像条被打断脊骨的狗。
“你看看卫泉。”我语气淡漠,对李昀道。
风驰此时返回,冲我点了点头。
我唇角笑意浮起,却不达眼底:“可得看清楚了,李将军。”
卫泉破碎的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肘子肉,白气袅袅而起,在这冰雪天里显得格外诱人。对一个饿得骨头都要贴皮的人来说,那香气几乎能飘出十里,光是闻着,就叫人发疯。
旁边几个乞丐闻着味围了上来,眼睛发直,嘴里哀求着。
“给我吃一口吧……”
“我也要……给我一点……”
卫泉却死死护着那只碗,嗓子嘶哑,语声凶狠:“滚开!滚,这是我的!”
他说着便低下头,将碗几乎贴到脸上,像是唯恐下一瞬就会被夺走,张口便狠狠咬了一口。
“啊——”
他沉浸在唇齿间的腥香与热气中,全然未觉,周遭早已无人再争抢,连路过的行人,也俱都止了脚步,低声不语。
我收回视线,望向李昀,只见他神情一变,脚下微微后退半步。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窗前。
“看啊。你怎么了?难道你可怜他吗?”
窗外,两条恶犬早已闻香而动,口涎顺着獠牙直淌,绕着卫泉打转。
它们目光灼热,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等一句允准。
“卫泉曾对我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是与人乞食。”我微微一笑,“可你看他现在的模样,不止要乞食,还得同野狗抢。”
李昀垂眸望去,神情一点点僵住。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声音极轻,却清晰得像是从风雪中剜出来的,“怎么会呢。李昀,你忘了,林彦诺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我抬起手,两指蜷起,放到唇边,轻轻一吹。
一声尖锐的口哨破空而出,清亮得像裂开冰面的锋声。
两只恶犬猛地伏低身子,下一瞬,扑了出去。
狗吠声、撕扯声与人声交叠,雪地翻起的血花瞬间绽放,像极了冬日里强迫盛开的红梅。
李昀猛地转头看我,我仍静静垂眸望着窗外,神情冷漠。
鲜血一滴滴洇进雪中,绽开成细碎的花瓣。
那一声声惨叫由尖转哑,由哑转静,只剩风声。
卫泉已不成形,面目全非,身子被拖得东倒西歪。
随着最后一声重浊的撕咬声,他的身体像被冻僵的瘦牛,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等卫泉的最后一丝呼吸消失,我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李昀。
“你说……”我开口,语声平静得近乎讽刺,“我是不是,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李昀僵在原地,左手猛地绷紧,青筋暴起,呼吸也凌乱起来:“你……”
“你想说什么?”我冷冷截断,不愿从他嘴里再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
我一字一句,声线冰凉:“你的仁慈,可以施舍给旁人,却从不曾落在我身上。不然,我这双眼睛怎会如此?若没有你,卫泉不会回到卫家,我父亲也不会死!”
我的嗓音发哑,狠厉地说,“那个畜生,千刀万剐都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李昀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浮出一层红意,唇微动,半晌没有言语。
他的眼神含着湿意,不是责备,不是辩解,而是一种让我更加暴躁的情绪——担忧。
那眼神叫我怒火中烧,更甚过先前所有。
我怒极反笑,还未开口,他却已低声道:“你要报仇的人都已身死……那你呢,小山,你是否真的快意?”
他声音急切,字字如钉,仿佛怕我转身便走,“他们罪有应得,甚至我自己……我也不会辩解半句。我只是怕……怕你自此再无安寝之夜,夜夜梦回,仍是血地白雪,哭不出声。”
那一句“我怕你”,像重锤砸在心头,钝而响,震得我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如擂。
瞬间,我像被当胸戳中的虾,猛地绷直了背脊,厉声道:“我若真是懦弱至此,不如现在就去死!”
胸腔里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我死死盯着他,声音冷得几近刺骨,“别装得好像你多懂我似的。李昀,你从来都不曾了解我。以后,也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话音未落,我已转身欲走。
却在下一瞬,左臂一紧。
李昀用那只唯一能使上力的左手拽住了我。
他的力气并不大,却倔强得近乎可笑,死死拉着,哪怕我再冷硬、再残忍,也不愿放开。
“别放过我。”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求饶,反倒像是在哀求我,继续恨他,继续伤他,“哪怕下一次你真要我的命,我也不走。小山,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治好你的眼睛。”
我的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又咬牙死死压住。
眼前这个人,明明伤我至深,明明我已经步步算计他、欺骗他,却还是用这种……愚蠢的执拗,站在原地不肯退半步。
我不愿再想,沉下眼,不费什么力气,冷冷地推开了他的手。
走出酒楼,冷风扑面而来,空中突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那两条浑身是血的恶犬跑来,乖巧地停在我脚边。
我弯下身,不嫌脏地抚摸它们的脑袋,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毛发,混着星星点点的血。
我牵起嘴角,微笑地夸着:“好狗。”
随着我抚摸的动作,我的心以一种急骤的速度,迅速冰封起来,那是血和泪砌成的高墙。
我抬起头,看向那扇仍未关上的窗。
李昀还站在那儿,仿佛被钉死在原地,目光穿过风雪,看向我。
他张了张口,像是在唤我,却发不出声音。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快步疾行,大步登上马车,几乎是甩上帘子的同时,低声催促:“快走,立刻。”
马夫愣了一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不迭拉动缰绳,车轮卷雪,马蹄飞驰。
我坐在车中,只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穷追不舍,逼得我一刻也不敢多停。
哪怕只是迟上一瞬,我也会被那股情绪,那种说不清的压迫与惊惧,彻底吞没。
走得越快越好。
转眼便过了年。
随着新岁启幕,承和的时代彻底落下帷幕。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新景”。
举国哀恸的国丧,也随那场厚雪一同尘埃落定,漫漫寒冬终于过去,新的春天,即将来临。
我却愈发忙碌起来。
经商之道无止无境,京中各大铺子亟需重整,人手调度、账目清查、货线更换。
哪一样都要事必躬亲,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只偶尔能有一天早些躺下,但我却还未到天明,便从梦中惊醒。
梦魇将我从睡梦中拽出,满身冷汗,彻夜难眠。
后来,与其睁眼熬到天亮,我索性起身,将自己塞进无休止的琐事里,好转一转心神。
我常梦见父亲,梦到他怨怒地看着我,说我太过狠心。
梦见卫泉,脸上血肉模糊,张口欲言却喉破无声。
梦见林彦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直直望着我。
偶尔,也梦见李昀。
梦里他一身鲜血,眼神猩红、满目不可置信……那是我最不敢直视的梦境。
我知道,他们不是化鬼而来索命。那些梦,是从我心底长出来的影。
可就算如此,我也从不后悔。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那样做。
白日里,我看着愈发沉郁。镜中人神色晦暗,眉目间尽是纡郁难释。
云烟见我日渐消瘦,终于急了起来,几乎每日都要为我把脉。
我那只无法医治的右眼,成了她心头一块结,她对我身体的照料也因此愈发小心。
好在诊脉之后,她说我不过是太累了,惧意压身,疲惫压身,才会夜夜惊梦。
她一边熬药调息,一边劝我好好休养。
久而久之,那些梦也不再夜夜惊醒我。
只不过,梦虽渐浅,那些郁结却还在心底。
但我慢慢学会了将自己沉下去,不挣扎,不惊惧,只等天亮。
待春意将临,万物复苏之时,一切终于渐露雏形。
那些缠绕多时的梦魇,也总算彻底散去。
许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我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
云烟劝我多歇歇,养养神,我便也顺势安然地每日多睡很久。
其实,我心里清楚,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忽然被抽离,力道之猛,与当初刺入时别无二致。
要适应失去恨意的自己,并不比背着它活着更容易。
直到这日,风驰兴冲冲闯入书房,将一封家信递至案前。
见是南地来信,我才像被唤醒一般,心头一震,整个人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还有太多事未竟。
卫家因卫泉之事元气大伤,当得细细整顿,再谋经营。
大夫人与小娘远在南地,盼着我安排妥当,早日归家。
还有幼弟,也正需长兄躬身教养,引他识人识世。
紧接着,风驰说了第二个消息。
李昀,被免了职。
原因却并非因他曾属太子一党,而是这位年少成名的羽林大将军,再也握不住剑了。
我听着,恍若隔雾。
李昀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说来便来,转瞬便散。
猛地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未曾再见过他,也很久没听到关于他的一言半语。
风驰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像透过一层水汽,明明真切,又无比遥远。
国公爷年迈卧床,早就不问朝事。
现今,国公府又失了这根撑起门庭的梁柱,不出几日,便会没落到无人问津。
或许此时,府中已是门可罗雀。
这京兆城便是如此残酷。
荣华如朝露,转瞬即逝,不论曾经多么高坐庙堂,一旦失势,不过是顷刻之间。
我嘴角嗡嗡,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对李昀,终究做不到赶尽杀绝。他不至于要以死才能谢罪,我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耗费心神。
对待这些仇人,我已得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林彦诺死于他最厌恶的娈宠之名,含恨而终。
卫泉沦为乞丐,死于恶犬之口。
太子被幽禁皇陵,自刎而亡。
而李昀,曾经百战不殆的将军,再也无法征战沙场,连剑也提不起了。国公府苟延残喘,熬不过这个春天。
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如今梦已散,我亦不愿再沉溺其中。
就让这一切——
如梦一般,随风散去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小山心境的最后一个转折,报完仇后,他需要慢慢走出那种阴郁的感觉,不愿再沉溺无止尽的恨意当中,开始向前看。
所有在小山成长线上的剧情结束了,我真的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开始,就是感情剧情,看李昀如何继续追妻吧。
一直追……一直……

卫家重新恢复了皇商之位。
新皇宽仁,特许卫家来年之后再行上贡,足足给了一整年的缓冲之期,以作重整。
这一道圣意,既是恩典,也是试炼。
同时,朝堂的彼端,东夷大王子得了新皇的暗中支持,几经血雨腥风,擒父兄于王庭,终篡位登基。今始遣使称臣,岁贡不绝,已然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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