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顶礼帽随之一动,好像要从镜子里掉出来一样。
罗荔惊恐地低喘着,但是过了很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这顶倒悬的礼帽悬浮在那里。
他缓了好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捏住帽檐。
竟然,就这么把这顶帽子拿了出来。
简直像是……魔法。
镜子恢复如初,照见他惊诧又茫然的面孔。
这顶帽子,确切的说,是愚人一直戴着的这顶礼帽,现在就落在他手中。
罗荔恍然地把手伸进去,抓到了一把东西。
一大把鲜红如火的玫瑰花。
怀抱中的玫瑰花上滚下几颗露水,掉在皮肤上,让罗荔清醒过来。
据说,大魔术师愚人最擅长的魔术,便是镜子魔术。
这是……给他的惊喜吗?
罗荔抱着那顶礼帽,也不知道怎么,悄悄勾了下唇瓣。
魔术师不善言辞,但是,有种出乎意料的浪漫。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罗荔心头轻跳,忍不住抱紧玫瑰花,回过头去。
“愚人先生……?”
门口投进逆光,勾勒出一个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影。
随着光线移动,一头黑色卷毛的年轻人忸怩地抓着头发,向他出示了警察证件:“能和我出来一下吗,爱丽丝?”
杰列欧与罗荔并排行走在海滩边,在那条通往警局的路上。
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夜幕之下,海天一色,漆黑的浪潮翻卷波涛,海风将罗荔的衣角吹得飞舞不止。
“……你是说,之前你就收到过类似的拼贴威胁信了?”
罗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上一次是在木马表演之前,也是拍了照片放在信封里。”
但是后来放信的帐篷就起火了,那封信应该也已经烧光了。
他没想过,那人居然还会送第二封威胁信过来。
只是阴差阳错的,那封信没能送到他手中,而是被雷迦截留了。
想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罗荔的齿尖忍不住打颤。
“警官,那人到底会是谁?他究竟想干什么?”
绚烂的彩球灯下,杰列欧站定,抱歉一笑。
“真对不起,我现在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我想,对方应该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所以你也不用太害怕了。”
小警官抬起手,想摸一摸罗荔的头顶。男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他掌心一顿,笑了笑,收回手来。
像是为了打破这短暂的尴尬似的,杰列欧指了下旁边的冰淇淋车,“吃不吃冰淇淋?我买给你。”
罗荔不好意思:“很贵的……”
“还好啦。吃点甜的,别这么害怕了,好不好?”
青年自顾自地站到了冰淇淋车前,示意他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等着自己。
罗荔叹了口气,只好在长椅边坐下。
就在这时,衣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拿出一看,竟然是雷迦打来的。
“喂……?”
“喂,荔荔,你现在在哪儿?”
雷迦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不知怎的,今天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严肃。
罗荔说:“我在嘉年华,海滩上。”
雷迦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现在千万不要去别的地方,好好待在那里,等我过去。”
罗荔立刻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雷迦沉默半晌,“没什么。等我过去再和你说。”
“不要。”
罗荔很坚决道,“肯定出事了,对不对?叔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如果想保护我,就该让我知道真相。”
男孩嗓音清脆,雷迦竟有一瞬间的恍神。
“叔叔。”罗荔咬紧唇肉,“求你了,告诉我。”
雷迦深吸一口气。
“好。荔荔,我长话短说。”
嘉年华的欢歌奏乐从未停止,对面的小丑还在表演自己的拿手戏法,就在这样欢乐热闹的夜晚上,雷迦的声音仿佛一道森冷冷的染血柴刀,劈在被绚烂灯光染红的沙滩上。
“我怀疑,一个创下了三起失踪案的凶手,已经盯上了你。”
罗荔握着手机,海风将他的四肢百骸吹透。
“失踪案……?”
“嗯。那三名被害人和你很像,之前也是遭遇意外后失踪,生死未卜。”
这些天发生在罗荔身上的异常,看似毫无联系,实际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发生在表演过程中。
第一次是“笼中”那场魔术。
凶手换掉了道具锁链,原本威森特发现了异常,但是由于被罗荔锁在了更衣室,威森特还没来得及让工作人员更换锁链,罗荔便在毫无察觉地情况下登台,使用了凶手准备的锁链。
凶手或许是想在笼布落下的那段时间内,打开锁链,将罗荔掳走。
但由于当时是雷迦给罗荔捆绑,作为警察,他的手法相当专业,凶手没能解开,第一次作案只能以失败告终。
凶手没有放弃,很快准备了下一次作案。
第二次他找到赶马人戏团的礼帽,不知道给出了什么筹码,礼帽同意与他合作。
在礼帽的帮助下,凶手驱使阿瓦怒在夜间潜入罗荔的房间,本想利用阿瓦怒将罗荔绑走,却不想被恶魔犬打断,第二次计划又失败了。
恼羞成怒之下,凶手用催眠手段控制了那些恶魔犬。
或许是想在罗荔表演时下手,可被催眠的恶魔犬缺失了攻击性,最后也没能像他想的那样伤害罗荔。
于是,凶手又一次在赶马人戏团中作祟。
他唆使礼帽将恶魔犬的事告知战车,在战车俘获SEVEN之后,罗荔果然也随之来到赶马人的陷阱。
但他没想到,战车居然没有将罗荔监禁起来,反而是想要让他参加木马表演。
于是凶手故技重施,破坏了木马。在那之后,又杀人灭口,杀害了礼帽,将阿瓦怒带走。
最后,便是这一次的修女魔术表演。
“发现了吗,那家伙一直在破坏你的表演。看上去他很害怕你会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为此,不惜牺牲一切代价,阻止你成名。”
寄出威胁信很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想要破坏罗荔的心态,进一步毁掉他的表演。
手心的冷汗潮湿地黏在手机壳上,罗荔听见自己在发抖的呼吸声。
“那……他是谁?”
雷迦沉默半晌。
“你还记得K么?那个邀请你来到嘉年华的家伙。”
罗荔嗯了一声。
“在那人第二次给你寄来的威胁信上,有几个拼贴字,是来自杂志《夜色》。杂志社的记者说,他们曾经向一个自称是K的人寄出过这本杂志。”
罗荔的大脑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好像听懂了,可又好像仍然全无头绪。
“目前,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K的资料,这个人很可能是不存在的,或者也有可能,有人假冒了K的身份。”
雷迦的声音越来越沉,“所以,现在制造出这些事故的人,大概率就是这个‘K’名头下的那个人。”
罗荔木然地问:“那您说的失踪案,又是什么情况?”
警官长长深呼吸一声。
“之前那三起失踪案中,消失的男孩和你一样。”
“都是年轻的小亚裔,同样喜欢魔术。”
一瞬间,罗荔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许多字眼。
亚裔,男性,喜欢魔术……
好像除了自己之外,也有谁符合这些特征。
雷迦听着电话那端长久的沉默,最后说:“我已经让SEVEN去找杰列欧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你了。你乖乖的,不要乱跑,等我过去。”
男人喑哑的嗓音回荡在耳畔,罗荔心中猛地震了一下。
SEVEN。
可是,来找他的,明明只有杰列欧一个人。
目光一寸寸落在冰淇淋车前,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尽头。
年轻的小警察从摊主手中接过了冰淇淋甜筒,转身向他走来。
彩球灯光下,杰列欧的黑色眼瞳以及微卷的黑发变得格外扎眼。
原本让罗荔感到亲切的亚洲面孔,此时此刻,仿佛成了油画上的恶魔。
罗荔感觉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了,等他再次颤抖着开口时,话筒对面倏地传来断线的嘟嘟声。
手机没有信号了。
雷迦的声音彻底消失,罗荔抬起头,杰列欧把手中的冰淇淋递给他。
“怎么了,爱丽丝?”
青年弯下腰来,漆黑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男孩惊恐的面庞。
直到这时,罗荔才发现,他竟然那么高。
他的手上也戴着皮革手套。他也是亚裔。
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觉。
罗荔的脸颊肉在青年的掌心中不断颤栗着。
“你……唔……”
男孩的声音仅仅露出一个音节,便被嘉年华的乐曲声淹没。
杰列欧说:“那个雷迦果然是个麻烦。”
他原以为罗荔不会这么快发觉的。
一个响指过后,男孩彻底晕倒在了杰列欧的臂弯里。
鼻腔间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阿瓦怒的兽瞳睁开一线,黑暗之中,追寻着香气的来源。
他缓慢地移动到角落,撞到了那只笼子——那只不久前才搬来的,纯金打造的小笼。
自己面前摆放了一只铝制餐盘,里面盛着少量的肉排,还有一些速食品。
被带到密室的这几天,他被迫改变了之前的饮食习惯,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适应。
不远处的黄金笼前也被放了一个餐盘,比他的小,食物也比他的少。
只有一块干面包,还有一块饼干。
那就是罗荔今天的晚餐。
男孩光着脚坐在笼中,手脚都被金镣铐束缚着,好半天以后才捏住干面包一角,小心地含进嘴里。
湿漉漉的口津将面包软化了一些,可对于娇气脆弱的牙齿和小舌头来说,还是太硬了。
没有半点味道的全麦面包。
饼干也是口感硬涩的压缩饼干。
阿瓦怒看到他还穿着那条修女裙,黑色裙摆将两条修长双腿半遮半掩,开了奶窗的胸口领口很低,浅浅地从双乳上方勒过去。
两侧高叉短得要命,坐着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一点点内裤边缘。
罗荔将面包和饼干吃掉了,来这里一日三餐,他几乎就只能吃这点东西。
因为进食不足,男孩显得有些虚弱,靠着笼中一角,抿了抿舌尖。
密室里寂静无声,他闭着眼睛,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笼门上的机关“咔吧”一声打开,像是被什么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罗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自己,一股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味越来越近,已经送到了自己嘴边。
恍惚中睁开眼,那张英俊深邃的异域面孔近在咫尺。
“阿瓦怒……”
男孩小小惊呼一声。
青年衔着半块煎肉排,示意他接下。
煎肉是完全没被咬过的,还在滋滋冒着热气。
罗荔饥肠辘辘,心里很想吃,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张口。
他接受不了。
阿瓦怒金色的瞳孔中盛满了不解。他看得出来罗荔很饿,虽然关得时间不久,小脸上还有肉,可照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犬孩按住了他的后颈。
他的掌心覆满茧子,厚重而粗糙。从罗荔的长发下探入,有些粗暴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抱。
“干什么……呜……”
煎得有些焦的肉排被咬断了一小块,送到罗荔口中。
油脂的香气顿时在唇齿间泛开,可这种喂食的羞耻感还是让罗荔一阵抗拒,在这推推搡搡间,已经不知不觉把肉排咽了下去。
阿瓦怒的舌尖无意识地与男孩的口腔相碰,视野中这张漂亮脸蛋此刻显得更加荏弱可欺,幼圆瞳膜中粼粼泛着水光,为了一点点吃食,委屈地张开殷红的嘴巴。
犬孩从小习惯了笼子内的生活,也在笼子里看到过太多同类。
见到最多的是被抓去繁育的漂亮母.犬,缩在笼中,被人拽住尾巴,打开肉肉的蜜大腿,检查生.殖.器.官,判断适不适合诞下子代。
有的母犬可能才刚刚成年,甚至还是幼犬。
为了刺激它们听从于主人,黑心狗贩子会故意减少食物提供。
饥肠辘辘的貌.美.幼犬为了活命,就只能匍匐在新主人的身边,通过奉献生育的能力,换取一点食物和居所。
很可怜。
就像面前这个被抓来的,胆小而漂亮的小男孩一样。
阿瓦怒神智混乱,他松开罗荔一些,焦躁地抚着他的长发,正要说点什么,身旁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腹部猛地被人踹了一脚,阿瓦怒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抬起头,像犬类那样弓起腰,一个攻击性十足的姿势。
杰列欧拽住他身上的镣铐,狠狠往后拖去,在一根铁柱上盘了几圈,阿瓦怒便无法靠近再那只黄金笼。
“你怎么能给我的爱丽丝吃那种东西呢,阿瓦怒?”
青年语气温和,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几下便将阿瓦怒捆在了铁柱前。
罗荔看见他那头微卷短发下露出的一截脖颈,醒目的脉络狰狞凸起,高大的身形在黑暗里像一头狠辣的野兽。
竟然和阿瓦怒不相上下。
而等他回过头来,又是一张真挚英朗的面孔。
淡淡的雀斑,嘴角噙着笑意,像是早期美国青春电影里那个热情的男主角。
这一瞬间罗荔甚至都恍惚了,好像之前给自己寄威胁信、一次又一次暗地里骚扰他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小警官。
一切都是他搞错了。
但是下一秒,罗荔就彻底粉碎了幻想。
杰列欧拿出了他在修女魔术里使用的那个道具圣瓶。
打开后,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那些肮脏痕迹,半点没有剩下。
杰列欧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些失望。
“我让你很困扰吗?”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呢。”
他漆黑的瞳仁凝望着罗荔,一字一顿笑着说,“男人的j液。”
第111章
罗荔瞳孔缩紧,浑身发抖地向后退了几步,而手上的链子又被人拉住,迫使他不得不直视杰列欧。
“是你亲手把瓶子里的东西洗掉的吗,爱丽丝?”
杰列欧的语气依然温和,像是邻家哥哥亲切的低语。
仿佛只是在问他昨晚有没有洗一件衣服。
罗荔咬紧唇瓣不肯回答。
杰列欧已经从他的脸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是的,是他亲手洗掉的。
想到男孩红着脸把那些污渍清理掉,直到指缝里都沾满他的东西,还要嫌弃又羞耻地用水一遍遍冲洗,杰列欧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幻想过。
但不得不承认,幻想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而罗荔就是他理想的,性.幻想的对象。
男孩睫毛湿湿的,颤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杰列欧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长发。
可罗荔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青年站起身来,罗荔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古怪又眼熟的衣服——暗红色的怪诞礼服,尖头船鞋,华丽的披风。
和愚人平日里的装束一模一样。除了没有戴那张哭笑脸面具。
看到他注意到自己的这身衣服,杰列欧垂下眼帘:“这身衣服不是仿制的,也不是我偷来的,爱丽丝。”
这就是他的衣服。
确切的说,是属于每一任潘多拉团长的礼服。
在他当上团长的那年,他才只有18岁。
那时候的潘多拉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他能当团长只是因为没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他是被架空的。
最初他来到潘多拉只是为了学个手艺混口饭吃——他负担不起高昂的学费,也不敢背上贷款。
但是经年累月下来,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魔术,甚至于狂热地爱上了这门活计。杰列欧发疯一样沉溺在魔术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魔术表演上闯出个名堂,最终出人头地。
但事实却很快给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你知道么?在这里,魔术是给上流社会狎昵取乐的玩意儿。那些人并不需要你的魔术表演的多么精彩,他们只想看猎奇的,能吸引眼球的内容。”
没有美女不看。
没有大尺度不看。
没有能激起肾上腺素和性.冲动的也不看。
那些人根本不在意杰列欧的魔术。也是,一个三流小剧团,谁会真的期待他们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
杰列欧的魔术不断被各种各样的新奇香.艳表演压下,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游走在剧团,最终,这身衣服成了他的小丑服。
“直到后来,某一场演出上,我失误了。”
那是杰列欧最后的一次演出机会。
他准备了一场相当惊险的,水箱逃生魔术。
那是他倾注所有心血的一场表演,因为如果这一次再不能成功,他这个团长就会真的变成傀儡,从此成为剧团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场魔术上,我看着箱子一点一点被按入海水中,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我的裤子,没过我的胸口,然后是口鼻。”
杰列欧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我心跳加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我按照流程想要打开手铐,却发现,那东西坏了。”
他就这样被困在了水箱中。
因为这个失误,他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水倒灌,越积越深,没过头顶,不断地吸进他的肺里。
杰列欧拼命挣扎,求救。那一刻他已经无法再去想魔术表演,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然后——
就在这个时候,透过水箱,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台下观众兴奋的面孔。
在他过往那么多场表演中,都从未见过的……兴奋的脸。
那许多双眼睛好像骤然就亮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箱,掌声雷动,即使他在海水中快要被淹死了也依旧听得见。
杰列欧越是挣扎,台下的掌声便越激烈。
他们很乐意围观他的死亡。
海水的味道是苦咸的,灌入喉咙,冲破食道和胃,还有气管。
他像一个容器,源源不断地承受着最原始的恶意,然后他发现人在溺毙之前手会不自觉地向上,像是渴求着谁能来拉自己一把。
但对于台下的观众来说,这种伸手向上的姿势,更像是乞讨。
于是他们把钱币丢到台上,砸进他渴望得救的手心。
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这就是魔术表演的本质,或者说,这是这个行业的本质。
杰列欧离开了剧团,再后来,他考上了警察学院。
“那不是……很好吗?”
罗荔吸了吸鼻子,有些不解,“你明明已经离开这里了。”
离开剧团并非他的本意。
最让杰列欧感到悲哀的是,尽管看清了魔术表演的本质,但从心底里讲,杰列欧仍然热爱着魔术。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充满尖叫与欢乐的地方,他被同化了。没有舞台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可他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潘多拉被别人接手,新的团长名叫愚人。可能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真的有壁,愚人轻而易举做到了他死也做不到的事,真正意义上的一飞冲天。
不靠猎奇,不靠卖.肉,只靠纯粹的才华,耀眼的,让人妒忌却又永远无法移开视线的才华……
而这种才华,除了愚人之外,另一个人也有。
杰列欧转过身,俯视着罗荔泫然欲泣的这张脸。
……真是清纯。
就算开了奶窗,穿着黑丝,要脱不脱地坐在这个黄金笼里,也像是个禁不起半点欲望亵渎的圣女。
魔术是感官的艺术,能调动起观众情绪的才是赢家,能吸引观众所有目光的,才能骗到他们。
吸引、诱导、欺骗……包括杰列欧在内的多少魔术师一辈子也学不会,而罗荔却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
但是他在拿这种才华做什么呢?
“爱丽丝,我真是不懂你。”
“明明有着那么多人挤破了头也得不到的魔术天赋,为什么要这么肆无忌惮地浪费?”
把魔术当成吸睛的手段,用那种清纯又诱惑的形象站在台上,虽然表演漏洞百出,但还是能凭借这张漂亮脸蛋,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
甚至,在最出名的这个关头,还和剧团的叛徒SEVEN谈了恋爱。
魔术表演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杰列欧妒忌愚人,但是也佩服愚人,愚人热爱魔术,至少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地位是他应得的。
但是罗荔却是在浪费才华。
“我、我不懂魔术……我只是,不想给团长添麻烦。”
罗荔忍着哭腔,羞愧地垂下脑袋,“你放我走好不好,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不表演了。”
杰列欧沉默半晌,在他面前蹲下来。
“魔术对你来说,只是游戏吗?”
他的虎口抵住男孩微鼓而软的腮肉,用力一掐,罗荔便像只吸饱了水的小水母一样,湿哒哒地流出眼泪来。
出乎意料的,男孩竟然说:“可是,明明都是你故意破坏……”
他挣开杰列欧的手,语气发抖,但异常坚定,“我本来是可以表演得很好的……都是因为你!你嘴上说着热爱,但你又、又为魔术付出过多少?你只会在角落里妒忌别人的才华……而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杰列欧的神情虽然没有改变,但气场明显变得阴沉。
“你说的没错,小爱丽丝,我可能的确是妒忌你。”
“要不然,怎么一直无法把视线从你的身上移开?”
杰列欧又露出了那种纯良无害的笑容。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并不是没有为魔术付出。”
“你瞧,你自己不也一直在被我的表演蒙骗?”
一直……?
罗荔有些发懵。
什么意思。
杰列欧温柔地在他鼓鼓的脸颊肉上亲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
“再参与我最后一场表演吧,爱丽丝。”
“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最后的游戏日。”
雷迦驱车返回嘉年华海滩,那本《夜色》杂志放在一侧,关于魔术师爱丽丝的报道历历在目。
车子刚刚驶向海岸线,离得挺远,便看到翻滚的浪涛将一个人影卷了上来。
那人的金发完全浸透,一身衣服滴滴答答淌着海水,挣扎着爬上来,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雷迦一个急刹车,看清之后,顿时一惊。
“温莎?”
温莎神情慌张,不住地喘息着。
雷迦从车上下来,拖着她的手臂,将她带离海浪之中。
女人姣好的容颜此刻已经不复美貌,面色青乌,神智不清。
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勉强能分辨出是“愚人”“面具”之类的字眼。
她好像看见了愚人面具下的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迦焦急的询问已经得不到有效的回应。
温莎满脸惊恐,僵硬的手指绷紧,指向什么地方。
雷迦缓缓抬头,只见海滩尽头处,身着深红色戏服的魔术师一步步向着二人的方向走来。
温莎瞳孔放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像是想起某些痛苦的回忆,她掩面哀嚎起来。
雷迦摸出佩戴的枪支,枪口对准愚人。
“不许动!”
他喝令愚人停下脚步。持枪的手虽然是稳的,可思绪却依旧凌乱。
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温莎怎么怕成这样?
就算她真的见过了愚人面具下的那张脸,即便愚人真的长得凶恶丑陋,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力。
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的恐惧不是因为愚人的相貌丑鄙,而是因为,面具下,是一张她没想到的脸。
她见到的愚人,有没有可能是某个他们原本就认识的人?
大脑飞速转动期间,愚人已经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诡异的迹象不断冲击着雷迦的理智,直到听见温莎沙哑着向愚人怒吼。
“你是想淹死我,你把我催眠了,对不对!”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捉住雷迦的衣袖,“警官,救我!这个人……他是杀人犯!”
愚人说:“你看起来的确被催眠过,但如果是我做的,不会让你这么早就醒来。”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我知道你是谁。”
温莎的苍白唇瓣嗫嚅着,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警官,他,他是……”
“杰列欧。”
愚人打断了她,“你想说我是杰列欧,对吗?”
女人瞳孔骤缩。
“那天你从警局重返嘉年华,半路上遇见了‘我’。‘我’向你摘下了面具,你看到了‘我’的样子。”
愚人平静地叙述着,“然后,你就被催眠了,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大海。”
温莎的记忆其实也只到这里为止了。
后来她便一直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直到不久前,才浮上海面,大难不死被冲上海滩。
“杰列欧……”
仿佛有某些回忆正在涌现,温莎的太阳穴一阵刺痛。
那天她在那个“愚人”的面具下,看到的是杰列欧的脸。
“我想起来了……”
女人喃喃絮语,“我,我掉到了一片礁石下。那里,有杰列欧开辟出来的密室。”
雷迦的面孔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归于冷静。
此前那些异常的举动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仔细想想,每一次表演事故时,杰列欧都在场。
如果是作为警察的他,也的确拥有在现场来去自如的条件。
但这一切还需要证据。
“你说的礁石,在哪里?”
再次睁开眼,罗荔发觉自己正坐在一个四方封闭的空间。
看上去像是某种特制的笼子,笼栏之间的缝隙仅能容下一个拳头,外面则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