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日结工赚点钱就喝酒打牌找女人,钱飞快就没了,但金恺恩不是,打牌会输钱,所以他不打,打游戏会充值,3块钱他都不会充,他的娱乐活动仅限于那些不花钱的,而且他看到唐总打游戏,还会念叨:“你还年轻,少去沾染那些会上瘾的东西。”
岳迁到了金恺恩住的地方,那是一排四层高,走廊拉通的楼,金恺恩和两个日结工合租,各一间房,他们已经知道金恺恩死了的消息,个个面如土色,年纪较大的那位接连说“晦气”。
年轻点的忙拉住他,“闻总,别说了,人死为大,警察看着呢!”
“警察看着又怎样?就不晦气了?金恺恩去搭灵棚看死人我就觉得不舒服,他一回来是不是一屋子纸钱味?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几个钱非要去?去的还全是那些老不死的白事!这下好了,把自己作死了吧!”
年轻的附和,“也是,金总不知道为什么,老接白事的活,这活我们都不爱接的,主要是晦气,而且钱也没多少,顶多混个饭吃,有啥意思?”
岳迁问:“金恺恩最近接的是什么工作?”
“快递分拣吧?他最近挺勤奋的,那个来钱快。”年纪大的哼哼两声,突然眉毛一横,“要我说,他就是死人饭吃多了,被死人饭给害死的!”
“怎么说?”
“他和以前合作的一个老板有矛盾,说过几次了,那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他要去给人点颜色看看!”
岳迁立即想到尹莫,“是哪个老板?”
“叫尹什么,金总老给他打工,后来闹掰了。”
岳迁心中一冷,退到屋外,朝楼下看去。尹莫果然跟来了,就站在下面,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正抬头与他对视。
第78章 点火者(04)
金恺恩这两个室友,对他特别有意见的这位叫闻总,和稀泥的那位叫柯总。闻总比金恺恩更早住进来,算是这一片日结工里资历较深的一拨了。
他以前在工厂干活,经常上夜班,生过一次病之后顿悟人生苦短,应该及时享乐,于是和父母决裂,钱花完之后做起了日结工作。他说,他认识的大部分日结工情况都和他差不多,就算和家里没有断掉联系,来往也很少。金恺恩刚来时,他觉得这人很不一样。
岳迁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闻总回忆半天,“他看着不像吃过很多苦的人,嘿,他还挺爱干净。”
岳迁进来后就感觉到了,这出租屋虽然很旧,住的还是三个单身汉,但公共区域比较整洁,也没有想象中的臭气。金恺恩的房间在最里面,收拾得更是干净。
闻总抱怨道,金恺恩不仅自己搞清洁,还逼他做扫除,他邋遢惯了,衣服堆着不洗,垃圾随地扔,厕所从来不刷,全是尿渍。金恺恩打扫几次后,板起脸,跟他约法三章,必须轮流做清洁。
他长期生活在肮脏的环境里,享受了半个月金恺恩的劳动成果,觉得干净点确实好,再加上金恺恩严肃起来有点吓人,他只好应下来。之后柯总搬进来,年轻,听话,让打扫就打扫,他们这套房可能是整栋楼最干净的。
除了对清洁很在乎,闻哥觉得金恺恩这人总体上还是很好相处。日结工作也有轻松和繁重之分,大家都想做轻松钱又多的,金恺恩从不抢,做得差不多了就把位置让出来,有钱一起赚。而且金恺恩不爱吹嘘,在闻总眼里,金恺恩有点神秘。
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柯总补充了个形容,说他像卡皮巴拉,活着行,死了也行。只有白事能让金恺恩情绪波动。
说到这个,闻总就特别来气,他搞不懂金恺恩为什么要去给死人打工,刚知道金恺恩做这个时,他就很忌讳,要是来钱多,还能理解,但在遗像前烧一晚上纸,赚的也没有分拣快递来得多。
他让金恺恩别干了,他觉得不舒服。金恺恩平时什么事都有商有量,大多数时候有分歧,都是金恺恩让步,哪怕是搞清洁,也是金恺恩负责大头。他以为金恺恩会答应,没想到金恺恩很坚决地说,他们只是室友,希望他不要干涉自己的工作。闻总懵了,追着金恺恩说,金恺恩罕见地发了火,说要做,就是要做,谁也别管。
闻总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敢正面和金恺恩吵了,但只要金恺恩一去做白事,他就阴阳怪气,清洁也不做了,金恺恩不知道是理亏还是不计较,默默将公共区域打扫干净。
说到这,闻总“咦”了声,问柯总,“你觉不觉得金总最近洁癖加重了?”
柯总有同感,对岳迁说:“金总每天出门都把自己收拾得特别体面,镜子都要照几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去约会。”
岳迁又问:“金恺恩还提过那个姓尹的没有?”
这时,尹莫已经上楼来了,靠在门边,听见岳迁的问题,侧头看了看他。
“我也没搞懂,金总和谁都结不了仇的,我们住在一起,平时有点摩擦,没多久也算了,从没见过他这么看不惯谁。”闻总又问柯总,“是吧?”
柯总直点头,突然惊恐道:“不会是金总想去对付这个姓尹的,然后被姓尹的杀了吧!”
尹莫皱眉,退到走廊上。
岳迁回头看了尹莫一眼,尹莫现在的处境有点麻烦,闻总和柯总的证词将他推进了泥潭,他必然得接受后续调查。
排查在日结街继续进行,金恺恩的形象丰满起来,住这一片的日结工彼此之间都打过照面,不工作时经常聚在一起打牌,大家对金恺恩最鲜明的印象就是他不参与大众娱乐,总是面带微笑,对谁都很有礼貌,也爱给人介绍工作,对刚来日结街的年轻人尤其好,像个耐心的前辈,温和地引导后辈少走弯路。
因为他时常助人,他不爱和大家混在一起也没人计较了,最多背地里说他舍不得钱,一定存了很多,可能准备讨老婆了吧。
尹莫再次被请到市局,负责问询的不是岳迁了,岳迁拉住他,“金恺恩来找过你吗?”
尹莫眼里流动着一层雾,声音有些冷,“你不相信我?”
岳迁说:“我客观地向你提问。”
尹莫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过我,至少我没有遇到他——在他死之前。”
说着,尹莫眉间多了一缕焦躁,“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岳迁迅速在脑海中梳理一番,金恺恩可能关注着尹莫的动向,尹莫前段时间不在南合市,回来之后也没有立即接生意,也就是这几天,才高强度做白事。难道金恺恩去富户街是知道尹莫在那里?但他跟到富户街之后,被人杀掉了?
越是想,岳迁越是担忧,凶手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动手?他可以相信尹莫不是凶手,但重案队必然重点怀疑尹莫。难道这事确实和尹莫有关,尹莫掉进了凶手用人命做的局?
岳迁脸色不好,尹莫手指在他脸颊上碰了碰,“怎么了?”
岳迁回过神,摇头,目前线索还很少,不宜发散得太深,“你等会儿实话实说,我在调查这个案子,我会还你清白。”
尹莫神情稍霁,笑道:“我等你。”
金恺恩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记录已经提取到,他的联系人里清一色的日结工、用人老板,结账也都是在聊天软件上进行。从收入分析,他这半年来做过白事杂工、派发传单、快递分拣、工厂消毒、仓库搬运、临时保安。岳迁拉了个图表,核对完每一项,盯着快递分拣,“嗯?”
在排查过程中,日结工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快递分拣,他下意识认为在金恺恩的工作构成中,快递分拣会占大头,但其实金恺恩做得最多的是派发传单、临时保安,这两种工作强度相对低,所以收入也少。白事收入高一点,但金恺恩对死者的年龄性别有要求,加上和尹莫闹翻,接得并不多。可最近一个多月,金恺恩接了17天快递分拣的工作,比他这一年其他时间加起来还多。这显然不正常。
快递分拣因为非常累,收入是最高的,联想到柯总说金恺恩最近特别讲究,金恺恩的改变出现在这一个月,他很需要钱?
岳迁立即赶到金恺恩最后工作的快递站点,仓库内外包裹堆积如山,人在其中跟搬运坚果的松鼠一样,货车还在将新到的包裹卸下来,别管长期工还是日结工,都在没命地分拣。不时有分拣错误出现,负责人焦头烂额,一边催工人快点,一边指挥货车。
岳迁叫住负责人时,他非常不耐烦,“金恺恩?不知道,他今天没来!”
得知金恺恩已经死了,负责人两腿一软,原地摔了一跤,岳迁扶他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跟我们没关系,每天的工钱我都给他结了,我,我也早就给他们说过,这工作累,吃不消别,别干!”
岳迁问:“你觉得金恺恩是因为做了快递分拣才出事?”
“我,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慌什么?”
负责人渐渐缓过来了,试探道:“他不是过劳吧?我看他身体不错,还,还很会保养自己,做几天就休息。”
“你们这工作很辛苦吧?”岳迁看了看繁忙的工人们。
“是辛苦,但没办法,总得有人做,我工资也开得高,吃得了苦就来,吃不了随时走,金总就是这样。”负责人看看岳迁,“要是谁都不做,你们警察也收不到快递,你说是吧?”
岳迁点点头,“我听说金总是最近才来你们这儿工作,他说过是什么原因吗?”
负责人愣了下,“哪是最近,他是我的老熟人了!他刚来日结街的时候,就来干过很久,还给我介绍了很多人呢!”
“但他这一年似乎很少来?”岳迁将打印出来的收入分布图拿给负责人看。
“啊,对,对!”负责人想起来了,“是这样,他这两年确实来得少。”
金恺恩以前和很多刚做日结工作的人一样,很拼,只要钱多,再苦的工作都干,所以做了很久的快递分拣,但时间一长,成了老油条,心态也变了,只做轻松的。金恺恩反应快,身体也灵活,他不来了,负责人很惋惜,遇到他就要笑嘻嘻地叫他来帮忙,金恺恩一般都同样笑嘻嘻地拒绝。
但3月初,金恺恩居然主动找来,负责人大喜,工作餐都恨不得多给他舀点肉。休息时间,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负责人话多,问金恺恩怎么想通了,又来做分拣,金恺恩说得云里雾里,“我想来想去,不应该这么过一辈子。”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负责人记得很清楚,金恺恩是他接触的日结工里,物欲最低的,不怎么享乐,住得干净穿得干净就行。要是金恺恩打牌,那他还能留住金恺恩,可人家不赌不嫖,压根不在乎他开的工钱。
“人会变嘛,就看有没有遇到愿意让他改变的人。”金恺恩如此回答。
岳迁问:“这人是?”
“他没说。”负责人又解释起来,“我们站点对工人真的很好了,金总走了,我,我也很悲痛,但和我们没关系的啊!”
岳迁想,一个让金恺恩愿意改变的人,是谁?
为了这个人,金恺恩高强度做过去不想做的快递分拣工作,是想多赚点钱吗?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才出门,柯总说他像出去约会。
这人是女人?金恺恩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努力赚钱,想和她组成家庭?
可是金恺恩的联系人列表中,女性屈指可数,都是青姐这样给他转工钱的。
岳迁回重案队开线索总结会,尹莫的问询早就做完了,虽然金恺恩对他有敌意,遇害之前可能确实去找过他,但他在白事场合,没有作案时间。
在富户街排查的队员也陆续回来了,那里的居民都说没有见过金恺恩,居民们彼此熟悉,对陌生面孔比较在意,如果金恺恩多次出现的话,应该有人会记得他。
交通方面,金恺恩没有乘坐公共交通,他可能打了黑车,或者以别的什么方法来到富户街。岳迁觉得,他可能不想让很多人看到他背着的东西。
金恺恩并不是南合市人,他的老家在同省的吴镜市下面的小镇,他手机中存着父母的号码,但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春节。重案队已经告知噩耗,金父挂断了电话,但不久他主动打来,说他和老伴已经在赶来南合市的路上。
白天的排查,队员们得到的信息趋于一致,那就是金恺恩很难和人结仇——所以尹莫才会被重点怀疑。
轮到岳迁发言时,岳迁提到金恺恩可能有喜欢的人。一阵讨论后,叶波说:“但他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很可能是单方面的暗恋,他在和对方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就拼命赚钱,为将来做打算,我怎么觉得,站在对方的角度,这有点可怕啊。”
岳迁点头,“金恺恩表面淡然和善,但尹莫一句话就能让他记恨那么久,他骨子里可能很偏激。他对一个女人有好感,不是直接表白,而是暗地里存钱,或许,他做过跟踪之类的事。”
叶波说:“这个人得查出来,明天就从这个细节出发继续调查。”
岳迁翻了翻笔记,又说:“叶队,我觉得金恺恩和尹莫起争执的那场白事也很重要,案子可能和尹莫无关,但金恺恩反应这么大,我怀疑和他过去的事有关。我想去见见那场白事的家属。”
会议结束,夜已经很深了,岳迁思绪一半被案子占据,一半想着尹莫。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他因为尹莫分心了。尹莫大概已经回去了,他想立即赶回去,看看尹莫的情况。上午尹莫很失落地看着他,说睡不着,要跟着他去现场,那现在呢,尹莫睡着了吗?
市局靠刑警支队的侧门,岳迁刚走出,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花坛边站起来。大约是夜色的缘故,尹莫修长得有些单薄,就这么看着他。
岳迁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那我应该在哪里?”尹莫说:“我说了,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你……”岳迁想说你要等也应该在里面等着,但尹莫今天被审来问去,大概不愿意留在里面。
“那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了,要回去吗?”岳迁问。
尹莫凝视岳迁片刻,矜持地说:“可以。”
岳迁开车,尹莫话比平时少了很多,路程已经开了一半,才说:“我不是凶手。”
“嗯。”
“我不是想走你的人情,只是不想给你添乱。你可以放下我这条线,重点查其他线。”尹莫看着前方空旷的马路,“虽然以前经常给你添乱。”
岳迁挑眉,“你也知道啊?”
尹莫说:“以前和你不熟,没有义务配合你,查案是你们警察的事。”
岳迁说:“哟,你这群众。”
车里安静了会儿,尹莫又说:“他们问完我之后,我去了趟古婆婆家。”
岳迁放缓车速,尹莫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古婆婆的家属怎么说?金恺恩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尹莫摇头,“从来没有,白事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金恺恩。他们和金恺恩毫无关联。”
岳迁说:“曾经有一个和古婆婆很像的人,这人和金恺恩有很深的渊源,这人大概率已经死了,她的死恐怕和金恺恩有一定牵扯,金恺恩无法给她烧纸送终,所以在古婆婆这样的人身上寻找情感寄托。”
“70岁以上,女性。”尹莫说。
“不止,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岳迁眼神亮起来,“爱买保健品!以前你们合作过多次是吧,金恺恩的情绪都很正常,只有古婆婆那次,他不正常,古婆婆最被家人诟病的不就是买保健品吗?”
尹莫侧过身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岳迁让亢奋的情绪平复了些,语气带着些警告,“你现在还是有疑点,做你自己的事就好,破案是我们警察的工作。”
他说得不客气,还引用了尹莫的话,但尹莫反而不像刚才那样消沉了,“哟,S起来了。”
岳迁:“哪里有S,不是直路一条吗?”
尹莫:“……”
半夜,尹莫这个夜行动物又接活去了,岳迁也在天亮前醒来,直奔市局而去。
金恺恩的父母到了,他们从小镇一路辗转,中巴转火车,疲惫不堪,反而是悲伤在他们脸上变得很钝,仿佛早就被距离、争吵打磨得平滑。又或者,他们还没有切身感受到儿子已经去世这件事。
但他们对金恺恩绝不是全无关心,否则不会急着赶来。岳迁陪他们去确认遗体,金母没有掉泪,却用力抓着金父的手臂,金父抹了两把眼泪,沉沉叹气。
叶波送来早餐,他们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金父问金恺恩是被谁害死的,但这正是警方正在寻找的答案。
“金恺恩和你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岳迁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
“误会,哈哈,误会……”金父发出一阵苦笑,摆着手说:“没有误会,实打实的矛盾,我和他妈都是农民,你看我们的手。”
金父伸出手,又拉过老伴的,两双黢黑粗糙的手,是一辈子从事繁重劳动的证明。
金父无奈摇头,“我们在地里刨吃食,好不容易把他供出来,我们那地方小,很多人没钱读书,早就打工去了,他为什么能读书,不是我们咬紧牙关省出来的吗?因为他,他妈生病了都不去看病!”
金父越说越激动,金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暗淡,无言。岳迁觉得,这是心被伤透了的人才有的神情。
金父继续说,金恺恩从小就聪明,学习也刻苦,加上家里支持,高中考上了不错的高中,之后又考上南合大学。
南合大学在全省都是top级别,而金恺恩从未跟周围的日结工说过,大家都以为他和他们一样,早早辍学,只有初中,甚至小学文凭。
金恺恩考上南合大学,是金家几十年来最大的喜事,那时金父金母哪里想得到,去了名牌大学,朴素的孩子就变了,变得看不起贫困的出身,看不起他们这对贫穷的父母。
金恺恩回来得很少,每次都说想节省路费,留在南合市的话还可以打工赚学费生活费。确实,除了大一的学费,金恺恩没有找他们要过一分钱,大三还能往家里寄钱了,金家前所未有地宽裕,金母终于舍得去看病。
金恺恩成绩好,参加的社会活动也多,实习经验丰富,大四就确定工作,金父说想去南合市看看,他同意了,并且包办来回路费、食宿。金父来到南合市之后越看越喜欢,不断说,儿子有出息了,以后他们可以跟着享福了。金恺恩只是笑,没有说话。
金父当时只道金恺恩腼腆,他这儿子向来孝顺,发达了怎么会不想着带父母一起享福呢?他和老伴就盼着这天呢。
然而,他们后来等来的不是金恺恩要接他们去南合市生活的消息,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金恺恩认了一个女人当干妈。
第79章 点火者(05)
消息是去南合市打工的年轻人带回来的,这人叫小赵,和金恺恩是小学同学,成绩很差,初中没念完就出去混社会。赵家和金家离得近,两家孩子经常被拿来比较,大家都说金父金母好福气,有金恺恩这么懂事上进的孩子,老赵听到这话很不乐意,动不动就拿金恺恩数落小赵。金父每次遇到赵家父子,都忍不住得意洋洋。
可万事被金恺恩压了一头的小赵,这几年居然混出个人样来了,不仅每次回来都开着车,还将城里的好东西一车一车往家里搬,父母都接去南合市住了半年。他似乎是跟人做生意赚了大钱,现在已经是什么老板了,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金父很有落差感,金恺恩读了那么多书,工作说起来也体面,是个小组长,但没车没房,平时也不主动和家里联系,金父每次打电话过去,金恺恩都在加班,说不上几句就挂了。
忙,忙啥呢,也没见赚几个钱,家里的房子还等着加盖一层呢!金父对金恺恩已经很不满了,总说要去南合市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但都被金母拦住了。
那次,小赵衣锦还乡,给老赵办酒祝生,乡里乡亲都受邀去吃饭,金父金母自然也去了。看着老赵小赵如此风光,金父本就很不是滋味,他的生日已经过了,金恺恩别说回来给他办酒,一个祝福都没有,还是过了几天,才突然想起,给他转了五百块钱。
饭后,大伙儿凑在一起打牌,金父输了钱,心情不好,打算回家,这时小赵大概忙完了,叫住他们,压低声音道:“叔,婶子,有件事我得给你们说说,你们啊,有个心理准备。”
金父吓着了,“怎么了?”
小赵说,他这阵子因为工作的缘故,认识了一个叫曲玉的客户,曲玉从大企业退休,家境殷实。他碰巧发现,曲玉和金恺恩认识,金恺恩居然叫她干妈,两个人关系十分亲密,金恺恩对她很是孝顺,要不是他对金恺恩知根知底,都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亲母子了。
金母听完眼睛就红了,连说“不可能”,金父也不肯相信,“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都还在,恺恩不可能在外面乱认妈。”
“瞧你说的,我和恺恩一块儿长大,他我都能认错啊?”小赵说:“我看你们还是早点和他沟通沟通,别儿子被人抢走了都不知道。”
金父又气又急,一方面觉得小赵在骗他,两家关系一直很微妙,处处为两个儿子较劲,小赵故意说这种话也说得通,但另一方面,金恺恩越来越冷漠的模样出现在金父脑海,他为什么不关心生他养他的父母了呢?是因为认了别人当妈吗?
金父再也坐不住了,不顾金母的阻拦,匆忙赶到南合市,在金恺恩的公司附近守着,看到金恺恩出来,金父打去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工作。但金父一路跟踪,发现金恺恩来到一个餐厅,不久,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下车,金恺恩很殷勤地迎接她,为她布菜。
那肯定就是小赵说的曲玉,金恺恩的干妈!金父气得险些当场冲进去,但忍住了。一个多小时后,金恺恩送曲玉上车,将几个大盒子提到车上,自己也往地铁站走去。金父终于赶上去,怒喝道:“金恺恩!”
金恺恩愕然地转过身,看到金父的一刻,视线躲闪,“你,你怎么来了?”
金父上前就是一耳光,“我怎么来了?我来看你到底认了个什么东西当妈!”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在路上大吵大闹!”金恺恩连忙拉着金父离开,但金父已经失控,一路骂他不孝,不断将金母的病拿出来,质问他为什么对父母漠不关心,倒要认别人当妈,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金恺恩被骂得狼狈不堪,终于和金父回到租住的房子,房子很旧,一室一厅,他一个人住,一个月房租一千五,他疲惫地喝着水,金父的骂声一刻也没有停下。
“他说那个女的是他的客户,对他很照顾,孩子都在国外,他有时会去她家帮忙搬东西,修修家电,那个女的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时间一长,他就认了对方当妈。”金父说着擦了擦眼泪,“你听,这解释得通吗?他就是嫌弃我们,才在外面认妈!”
金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岳迁问:“金恺恩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曲玉是什么客户?”
金父说,金恺恩大学念的是英语和传媒,但找的工作不太对口,叫惠克科技,是卖药的。
惠克科技?岳迁觉得耳熟,一想,好像是给老岳买保健品那会儿看到过。
金父说:“我当时跟他说,你学外语的,怎么会做药啊?他说,公司有很多职位,他的职位不是做药,是做宣传销售,做得好的话,分成很高。”
金父不懂,但儿子能赚钱就行。要是知道赚钱就得认人当妈,他怎么都不会同意金恺恩做这种工作。
“金恺恩是保健品销售,曲玉在他那里买保健品?”岳迁迅速在手机上查了查,他的记忆没错,惠克科技确实专攻保健品,在中老年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金父说:“儿子卖保健品,他妈身体那么差,我让他拿点回来给他妈吃,他都不肯!这是什么儿子啊!老天爷!我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我后来直接给他钱,让他买点回来,他也不愿意!我们老了,不会选,给钱让他选,就这么点要求,他都不满足!”
金父说着又掉了眼泪,金母泪眼婆娑地拍着他的手,不语。
岳迁皱眉,金恺恩再怎么亲情淡漠,都不大可能拒绝父母如此合理的要求,保健品利润非常高,其成本大部分都花在宣传、人力上,金恺恩一个内部员工,还是宣传销售口的,别说低价给父母买点保健品,就是免费拿都行。他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保健品不仅不能让他母亲的身体好起来,还会耽误治疗?
或者,保健品有副作用?
岳迁问:“他不给保健品,他带你们去过医院吗?”
金母开口了,“去过,开了很多药。”
金母身上病不少,高血压,肾上肺上有结节,长期失眠,内风湿,心脏也不好,需要吃很多药。金父打听到,是药三分毒,看着金母吃饭似的吃药,心里特别不好受,所以才希望金恺恩能拿保健品回来,给金母调理。
“他说保健品没用,要听医生的,医生开什么药,就吃什么药。”金父激动道:“他在放屁,糊弄我们!保健品要是没用,为什么大家都吃呢?老赵家里堆满了保健品,小赵花了几万给他买!保健品要是没用,他卖的是什么?我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因为保健品,更因为曲玉,金家的气氛越来越糟糕,金恺恩几乎不回家了,唯一一次回来,是带金母去开药。金父自从打了他,就不再和他说话,恨不得没有这个儿子。
一年后,小赵带回另一个惊人的消息,金恺恩成了无业游民。
金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金恺恩怎么会……
小赵说得绘声绘色,他想给老赵买新的保健品,照顾谁的生意不是照顾呢,于是找到金恺恩,只要这一单,金恺恩这个月的业绩就有了。可是金恺恩居然已经不在惠克科技,灰头土脸的,正在快递站点当日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