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魏雅画不再联系他时,他明白,魏雅画大概是放弃了。也好,这段时间他自己也承受着不小的精神压力。魏雅画的英雄游戏草草收场,他也终于能够回到平静的生活中。
关凯抬起眼,眼眶通红,“魏雅画还能救回来吗?她一定已经掌握了什么,才会突然遭遇不测!请你们一定要救她,她是因为我们家才出事!”
关凯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已经凑到了镜头前,“我随时可以回国作证!”
岳迁安抚了关凯一会儿,结束这场视频会议。
在苍珑市,经侦终于在美朱集团繁杂的账目中查出慈善项目收支存在模糊不清,加上关凯的证词,魏晋暂时被拘留审讯。
“关勇夫?”魏晋处变不惊,似乎不是坐在审讯室,而是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抑或一切由他说了算的演播室,“我的确和他打过交道,当年他可是我们苍珑市的名人啊。可要说他的工厂出事和我妻子有关,我绝不承认。我妻子出身不好,跟黑.势力混过,蹲过监狱,所以美朱集团发展起来后,她才那么热衷于公益和慈善,她是想尽力赎罪,回馈社会,现在你们就因为账目问题,和这段伪造的证词质疑我们的慈善项目,我不能接受。”
魏晋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关勇夫的安全事故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工人生病是不争的事实。实话告诉你们,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应该跟进,让‘民之眼’发挥更大的监督作用,但我按下去了。为什么?因为我知道避嫌,美朱集团就在湘永镇发展,好坏我都不应该掺和进去。再说,美朱集团和那些工厂做的事都不一样,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魏晋否认一切指控,坚称账目问题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一定能对上,至于利用慈善贩卖.人口,更是无稽之谈,他不愿多说。
魏晋态度强硬,岳迁从湘永镇赶回苍珑市,看完了审讯记录,“成队,关勇夫厂里那个李主任,人找到了吗?”
成喜点开手机,“他就在苍珑市!我们刚确定,他开了个汽修店,在这里!”
城东汽修一条街,路面总是湿漉漉的,冲洗车辆的水顺着斜坡流淌,天气热起来,还有人举着水枪互相喷射。岳迁躲过一波,站在“老李汽修”的店牌前。
和新闻中相比,李主任发福了,明明年纪上去不少,精神状态却不比当年差,他穿着工装服,笑呵呵地指导学徒,看着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与暗访里那个暴躁超雄的小领导截然不同,倒是更符合工人们讲述的形象。
“老李!”岳迁喊了一声。
李主任抬起头,有些茫然,“你是?”
“有空吗,有些事想跟你了解一下。”岳迁出示证件。
李主任脸上出现讶然和紧张的神色,搓着手,“我……我这里合法经营的。”
“你以前在湘永镇工作过吧?关勇夫的包材厂,我们要调查的案子和包材厂有关。”
李主任嘴唇抖了起来,低下头,“我早就,早就……”
“早就不在那里干了,我知道,包材厂出事了嘛,你还上过新闻。”
李主任转过身,仿佛想逃走,但没有地方能够让他逃,片刻,他说:“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吧,这里不方便。”
李主任的办公室很小,是在员工休息室里面划出的小片空间,他将门关上,慌张地说:“那都过了好多年了,怎么,怎么突然又在查啊?”
“老李,我就开门见山吧,我刚从湘永镇回来,媒体拍到的素材我基本都看过了。当年的工人们说,你是最好相处的主任,性格好,好说话,被拍到的那个违规的你,简直不像真正的你。”
李主任垂着头,手不安地抓着裤子。
“那几个厂里,问题最大的是橡胶厂,最小的是包材厂,而包材厂唯一被拍到的问题,就是你这个主任。”
“我,我……”李主任的汗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段暗访片段,媒体没法将火力集中在包材厂,集中在关勇夫身上,如果没有那么大的火力,关勇夫不至于关厂。而暗访里的你和平时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受到威胁,有人逼你演这一出?”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李主任的脸惨白,手臂用力得冒出青筋。
“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涉及关勇夫,你知道吧,他当年走投无路,自杀了。”岳迁继续说。
李主任发出一声闷哼,半分钟后,他缓缓跪在地上,双拳捶着地板,“我对不起老关,我对不起他们一家!”
李主任是个做事情一板一眼的老实人,厂里的规章制度对他来说就跟法律一样,不管怎样都要遵守,但他对人又很和善,工人们和他相处得好,上级也信任他。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媒体涌向湘永市时,被盯上了,成了刺向关勇夫的那一柄刀。
当时,李主任的老母亲患病,老人家没有医保和社保,医药费对他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得了的开销。而他远在湘永镇,不能及时回去,照料老母亲的责任落在妻子身上,时间一长,妻子和他吵架,非要离婚。
就在这时,一个记者找上门来,告诉他,只要他按要求演一场戏,就可以得到这个数。
记者在计算机上按出“50000”,李主任登时瞪大双眼,有了这笔钱,老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记者见他动摇,又劝他,民意如此,湘永镇今后不可能再开厂了,他坚持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换个好点的城市生活,他有手艺,干什么不好?只要他答应,做得好,电视台还能给他安排工作。
利益驱使下,李主任配合记者,完成了那次所谓的暗访。包材厂崩溃了,他迅速离开,记者兑现承诺,给了他五万。此后半年,他不敢看新闻,在老家——苍珑市附近的县城——照顾老母亲。记者后来又找过他几次,确认他没有将事情捅出去,问他还有什么要求,愧疚心理下,他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现在,李主任早已离婚,来到苍珑市开了个汽修店,他试图忘记当年的事,但往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那个记者是谁?”岳迁问。
李主任挣扎许久,“他姓苟,是万水电视台的。”
万水县,过去是苍珑市周边的县城,如今已经并入苍珑市。围剿湘永镇工厂的媒体,中后期有一半都来自苍珑市周边。岳迁拿到信息,很快确认这位苟记者已经离开电视台,目前是一位自媒体人。
苟记者正在给公司新招进来的毕业生们讲课,口若悬河地讲着自己过去在传统媒体里打过的胜仗,直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对媒体人来说,时效和夸张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就是失败的,失败就没有流量,没有金钱。
毕业生们有的双眼放光,有的面色疑惑,苟记者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俨然一位极其成功的媒体圈前辈。
“给钱让员工配合暗访,承诺事成之后的好处,也是经验之一吗?”岳迁说。
毕业生们的目光向岳迁射来,岳迁却只盯着苟记者。片刻的惊慌之后,苟记者连忙从台上下来,借故离开房间。岳迁从后门出去,叫住他,“苟记者,经验还没有传授完,你跑什么?”
“你,你是谁?”
“警察。”
看到证件,苟记者呼吸一滞。
“这么慌张,看来你确实有花钱安排暗访的经验。”岳迁问:“湘永镇包材厂暗访的事,你想在这里说,还是在市局说?”
听到包材厂,苟记者反应了一会儿,岳迁察觉到,那大概不是他唯一一次收买采访对象,以至于他已经不能第一时间回忆起来。
苟记者躲闪地观察岳迁,“我,我交待,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影响不好。”
岳迁本以为要花点工夫才能让苟记者坦白,但这位记者似乎根本没有将那件事当做见不得光的耻辱,反而骄傲于自己有手段。
那时,苟记者还是万水电视台里的一个小兵,整天想做大新闻,但大新闻哪里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湘永镇的工厂出事,万水县离得远,时间上肯定抢不到先,苟记者本来都要放弃了,结果有一天领导突然找到他,让他去包材厂找个漏洞。
这是行话,意思就是让他去收买工人,演一出戏,这样他们就能拿到独家。为了这个独家,领导还给他批了十万块钱,暗示他一旦做好了,今后还有去苍珑市工作的机会。
苟记者马上出发,发现李主任这个急需要钱,身份又很好利用的人,用五万块钱搞定。他的暗访非常成功,得到去“民之眼”学习的机会,魏晋亲自赞扬他的报道,他猜到,暗访是魏晋的意思。
苟记者本来确实可以调去苍珑市,跟着魏晋做事,但媒体越来越不景气,他打算自己出来干,便放弃了,现在做自媒体做得风生水起。
“这么说吧,我觉得很多记者都被魏晋安排了,我只是做成了事的那个。”苟记者沾沾自喜。
魏晋否认操控记者,但前期永宾市在调查取卵案时得到的线索和湘永镇的失踪人口对上了。
警方已经掌握的取卵受害者里,有四人的信息和失踪者高度相似,她们分别是小梨的姐姐小苹,招待所的阿春,以及另外两名失踪者兰兰、小桑。留在湘永镇的警察立即采集了其家人的DNA,证明她们的确就是四个家庭消失的女儿。已被控制的取卵团伙高层之一的竹姐交待,她们都是被上线送到她手上,她只负责取卵,这四人身体不好,取过几次后就废了。
“废了是什么意思?”岳迁问。
商姐沉默许久,笑道:“死了。”
竹姐不知道上线是谁,但通讯、流水显示,上线和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有关。同时,经侦查到美朱集团存在洗钱、向境外转移资金的现象。
美朱集团的整个慈善部门被密集调查,高层全部被拘留,面对证据,其一把手终于交待,慈善部门成立之初,就不是为了做慈善,而是靠贩卖.人口、取卵为当时陷入资金危机的美朱集团提供现金流。
魏晋大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起发生在南合市的命案,警察会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他的头上。他铁青着一张脸,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缄默不言。
后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岳迁并不打算马上取得他的口供,但这时,向来缄默,视警方为仇人的朱美枫主动来到市局,她的身后跟着朱美心和何理,她看岳迁的眼神还是充满防备和敌意。
朱美心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姐,你答应过我。”
“朱女士,你有什么证据要交给我们吗?”岳迁问。
朱美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何理上前一步,“魏晋、朱美娟贩卖.人口,非法获益的事,我妻子愿意作证。”
摄像头下,朱美枫刻薄的五官更加清晰,她刚开口,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将一个硬盘放在桌上。
“这是?”岳迁问。
“你们需要的证据,有我和美娟的部分对话,也有一些我掌握的账目。我一直留着,本来只是想在魏晋可能伤害到我家人时使用,现在看来,继续留下去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岳迁立即将硬盘交给技侦队员,“一直以来,你都是知情者?”
朱美枫淡淡地说:“我是朱家的长姐,我有责任维护整个家庭。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都应该保护他们。”
朱美枫所谓的长姐责任,是在朱美娟涉.黑时缄默,不参与却也不阻止,为她转移、保管资金,确保她在出狱后能够迅速东山再起。
比起朱美心这个情感丰富的妹妹,朱美娟显然更信任姐姐,朱美枫名义上是美朱集团的外人,但朱美娟很多事都会和她商量。利用慈善项目吸引见识浅薄的年轻人,行拐卖、取卵之实,朱美娟一早就告诉了朱美枫。朱美枫起初激烈反对,但朱美娟用一件事说服了她——“姐,你想想我,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会有雅画吗?我永远都当不了妈妈。我这也是在帮助无数像我一样的人。”
朱美枫默许了朱美娟,朱美娟会告诉她一些她并不需要知道的事情,目的是防着魏晋。这对夫妻有感情不假,但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利益,却是维系他们婚姻的根本。不过朱美娟交给朱美枫的筹码,在她在世的时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的感情没有崩裂,魏晋接手了她的事业以及罪恶。
朱美枫本打算保守秘密直到死,朱美心和何理却劝说她这个缄默者发声。
“我已经失去二妹和小弟,如果我拒绝,就要连小妹和丈夫都失去了。”朱美枫依旧昂着她高傲的头颅,在她的眼中,扭曲的亲情,甚至胜过正义与公正。
朱美枫提供的证据中,包括魏晋策划的对关勇夫的舆论围剿,利用慈善项目将年轻人卖到境外,非法取卵等。美朱集团正式和永宾市的取卵组织联系起来。魏晋的心腹秘书曾回在审讯中交待,魏雅画已经死于去年失踪之时。
魏雅画自以为小心谨慎,但魏晋早就留意到她,去年她将湘永镇的孩子接到苍珑市来参加她的个人展,仿佛是在向魏晋宣战,魏晋知道不能再等了。
曾回是魏晋故意抛向魏雅画的诱饵,屡次暗中接触魏雅画,让魏雅画以为他能够成为自己取得关键证据的突破口。11月20号,魏雅画接到曾回消息,约她在画廊斜对面的老房区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魏雅画虽然保持着警惕,但面对魏晋的保镖以及魏晋本人,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曾回的回忆没有多少感情色彩,魏晋和魏雅画关起来门来说话,半小时后后,保镖进去了,魏雅画在□□的作用下,死得悄无声息。当天,曾回就将尸体送去殡仪馆,天亮之前,从早就买通的火化师手中接过一口袋骨灰。
魏雅画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你们买通了殡仪馆?”岳迁问。
曾回笑了笑,“做我们这种事,不得准备周全吗?烧个人算什么?”
成喜立即着手调查他所提到的殡仪馆。
“那居叶伟呢?”岳迁提到另一个关键人物,“也被你们杀死了?”
曾回低头沉默,仿佛在掂量警方知道多少。
“居叶伟虽然被魏晋所害,但他没有想过报仇,在困顿的生活中,魏雅画的作品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憧憬,可你们利用了他对魏雅画的关注。”岳迁看着曾回,“魏晋要把魏雅画失踪打造成被报复,居叶伟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曾回哈哈笑了两声,“你都知道了。”
魏晋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下定决心除掉魏雅画,但迟迟没有执行,因为他没有想出一个让警察完全怀疑不到他的计划——尽管在他眼中,苍珑市的警察都是饭桶。
魏雅画死后,尸体找不到,警察会以失踪案来调查,可他仍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嫁祸者,这个人将替他承受一切罪名。人必须从“民之眼”的报道对象里面挑,警察最容易注意到他们。但是谁?谁会对魏雅画动手?
魏晋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出现得这样及时。居叶伟,一个令他颇感意外的人物。
据曾回所知,魏晋对居叶伟是有点忌惮的,居叶伟似乎真的有某种奇怪的超能力,他能够看到死去的人,并且和他们对话,不像是演的。魏晋虽说不信神佛,但对这样的人,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可是居叶伟偏偏对魏雅画那么关注,难保他对魏晋的计划一无所知。居叶伟如果活着,将是个巨大的变数,万一,万一他当着警察的面,请来了魏雅画的灵魂,说出被杀害的经过,那怎么收场?
魏晋果断决定,居叶伟也必须死。
解决居叶伟,比解决魏雅画简单得多,潮水镇这种小地方,难得找到一个摄像头。曾回带人来到潮水镇,劫走居叶伟,本打算一声不吭将人杀死,丢到大山中喂野兽。
可居叶伟一个神棍,死到临头竟然出奇冷静,提出要见魏晋一面。曾回转达给魏晋,魏晋赶来。居叶伟给魏晋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居叶伟因为要被送去喂野兽,没有给他用□□,他是被勒死的。曾回完成任务,向魏晋汇报时,发现魏晋罕见地走神了,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有冷汗。
魏晋被居叶伟威胁了吗?还是突然看到了居叶伟的灵魂?曾回也是个见识过居叶伟本事的人,一时间想了很多。但魏晋很快恢复正常,没人再提到居叶伟。
最后,曾回为自己开脱,“我只是个打工的,老板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老板是好人,我就是好人,老板为非作歹,我要么跟着他,要么滚。我们普通人,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说着,他双手合十,微笑道:“各位警官,看在我交待了这么多的份上,算我主动提供情报怎么样?”
岳迁没工夫和他纠缠,将手头的所有人证、物证整理详实之后,来到魏晋面前。
魏晋那张被苍珑市民视作正义象征的脸,此时犹如浸满罪恶的皮,眼睛在这张皮上撕开两道缝,流露出凶光。
“魏雅画与其说是你和朱美娟的女儿,不如说是你们犯罪的实验品,对吧?”岳迁将一份份资料摆在桌上,“她出生之前,虽然你和朱美娟确实为无法生育烦恼,也去看过医生,但对你们这样的生意人来说,怎么搞钱才是重中之重。”
魏晋不屑地笑了声。
“朱美枫提供了当年美朱集团的真实账目,外表光鲜的朱美娟,已经举步维艰,如果再无法有稳定的进项,美朱集团恐怕就难以为继。而你,魏总,你看起来独立,但其实你的事业仰仗于朱美娟的支持,一旦她的企业不行了,你的节目也要完蛋,你得罪的那些人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所以你们做了个决定,和闻着味儿找上来的犯罪分子合作。你们不做客户,要做就做赚客户钱的商人。我猜,魏总,你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你是媒体人,最懂得如何将你的职业和身份作为武器,你让他们不得不允许你们参与。当然,朱美娟的黑.势力背景,也让对方忌惮。”
“你不想要魏雅画这个孩子,孩子在你眼中是拖累,但朱美娟坚持。你们因此产生了分歧。”
魏晋审视岳迁,好一会儿,又扫了眼桌上朱美枫的口供,肩膀耸动,“原来美娟早就给我准备了两把刀。”
岳迁说:“两把?”
“一把是朱美枫,大姐……我那个对外人刻薄,对家人没有原则的大姐,曾经我还以为,她也把我当成家人,还是美娟懂她啊。”
“另一把,你不是已经说了吗,魏雅画,我当初就不理解,为什么我们非得有一个孩子,这孩子和她,和我都没有血缘关系,养来有什么用?现在用处不就来了?查我!给我引来警察!”
魏晋双手用力捶在桌上,情绪有些失控。“自从她出生,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
朱美枫对朱美娟美化诸多,不断强调,她是因为资金困难,并且非常想要孩子,才会和外来的取卵组织合作。而在魏晋的视角,朱美娟从头到尾骨子里都流着黑.势力的血。
取卵组织的一个业务员窥探到他们有生育需求,前来推销,朱美娟在深入了解后,发现了其中骇人的商机,取卵只是一方面,一旦做大,人口、器官也能够进行交易,而且苍珑市离边界近,有天然优势。
业务员被朱美娟控制起来,依靠业务员,朱美娟见到了上级,又经过上级,见到当时取卵组织的高层。朱美娟特殊的黑.势力背景吸引也威慑着对方,加上魏晋这个正义的媒体人,双方很快达成合作,朱美娟初步参与到取卵犯罪中,得到魏雅画的同时,美朱集团的资金危机也宣告解除。
尝到甜头的朱美娟索性将慈善部门拉扯起来——美朱集团早就有慈善部门,只是早前朱美娟根本不在意。朱美娟亲自选人,铺开一条长线,专门盯着贫穷落后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有急切的走出去的愿望,朱美娟利用这种心理,帮他们离开家乡,同时安排人手灌输“父母家人是拖累”等观念,当这些年轻人主动切断和亲人的关系,朱美娟下手的时机就到了。
朱美娟胃口很大,不满足于取卵,和取卵组织的分歧越来越大。不久,取卵组织内部也出现分裂,有人想要金盆洗手,退出过正常人的生活。朱美娟觉得这正是完全将组织纳为己有的机会,迅速解决掉了一些不服从她的人。
那之后,组织改头换面,人员大量换血,业务也不再是单一的取卵。最近这些年,组织在永宾市活动较多,那里是中部,人口密集,交通也方便,但心脏始终在苍珑市,很多年轻人经由苍珑市,被卖到境外。
这些年里,魏晋始终是朱美娟的合作者,慈善部门作为美朱集团最不能见光的角落,一直由朱美娟亲自管理,魏晋作为参谋。朱美娟大约自己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患上癌症,她一走,美朱集团交到朱美心手中,朱美心必然发现那张犯罪巨网。所以接手的只能是魏晋。
“几十年的夫妻,还是抵不过血缘关系,朱家人就是这么守旧。”魏晋胡乱地拍着面前的纸张,“把最麻烦的东西交给我,让我来承担危险,又用朱美枫给我上一道枷锁,随时将我丢出来,我真是娶了个好老婆!”
过了会儿,魏晋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她以为我看不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只是还是慢了一步。”
魏晋并不打算将取卵、贩卖.人口一直进行下去,他已经赚够了,属于他的钱够他在国外逍遥几辈子,接手美朱集团后,他一直在缩小业务规模,转移资金,计划缓缓退出,像当初组织里那些金盆洗手的人一样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不是魏雅画正在采取行动,如果不是朱坚寿突然死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再有半年,他就能够彻底丢下国内的一切。
魏晋一度以为朱美娟在宠爱魏雅画这件事上失了心智,那不过就是个和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的小孩,至于向她倾注过多的母爱吗?每次看到朱美娟慈爱地守着魏雅画,魏晋都有种危机感,这个小孩,正在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朱美娟总是说,你不觉得雅画很可爱吗?
他不觉得,甚至魏雅画的大眼睛有时会让他不安。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孩而已,他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压力太大,想得太多。
他和朱美娟有过爱情,但爱情早就转化为了利益,而利益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他不喜欢魏雅画,在魏雅画进入青春期后,他几乎不再与她接触,下意识不去关注她的消息。
直到朱美娟患病,魏雅画在医院日夜陪伴,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多,他才发现,这个他名义上的孩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她似乎在观察他,审视他,探索他的秘密。
“杀死魏雅画之前,她对你说了什么?”岳迁问。
魏晋又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她害怕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她不会再管我做了什么,今后待在国外,永远不会干扰我。”
“早点这么懂事不就对了吗?”魏晋蹲在魏雅画面前,掐住她的下巴。
魏雅画长得很漂亮,从小就不乏追求者,但她对爱情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恰好,魏晋是个不擅长欣赏美的人,看着魏雅画梨花带雨的脸,他只感到反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初没有答应朱美娟就好了,他们根本不需要孩子,没有魏雅画的话,他会少多少麻烦!
时至今日,他才想通,朱美娟只是早早准备了后手而已。
“居叶伟呢?”岳迁继续问:“他威胁过你?”
魏晋神色微变,皱着眉,不语。
“很少见啊,魏总,居然有人能威胁得到你。”岳迁语气带着讥讽和挑衅。
果然,魏晋不悦地看向他,半晌,终于开口:“威胁?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怎么威胁我?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是吗?让我也听听?”
魏晋回忆当时的情形时,眼中的阴影很深,和魏雅画的求饶不同,居叶伟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甚至松了一口气。
“你很恨我吧?”魏晋在居叶伟面前踱步,“我害得你众叛亲离,生意也做不成了,堂堂一个大师,只能在乡下扎花圈。你说你老老实实扎花圈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去招惹我女儿?”
“我做的事,像恨你或者魏雅画吗?”居叶伟直视魏晋的双眼,他的淡定激怒了魏晋,“那你为什么跟踪她?”
“她很有天赋,我最近在研究画画,她画的,我很喜欢,也许我也能够走画画这条路。”
魏晋大笑,“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居叶伟点点头,并不争辩。
魏晋向来是情绪掌控者,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拿捏居叶伟的情绪时,一下子变得烦躁,但居叶伟那古怪的能力又吸引着他,他想要在居叶伟死之前,将它搞清楚。
“你真的能和死去的人对话?”魏晋盯着居叶伟,竟是觉得这人身上有隐约的神性。
居叶伟沉默。
魏晋不自觉地自我说服,无法再将他当做一个满口谎言的神棍,“那你能看到你欣赏的魏雅画吗?”
几分钟后,居叶伟眼中陡然失去神采,但人并没有倒下,不似居叶伟的声音从居叶伟的喉咙中传出:“爸爸。”
第68章 缄默者(33)
魏晋吓得差点摔倒,那声音中性,和魏雅画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当那声“爸爸”出现时,他第一反应是魏雅画来了。
接着,居叶伟眼中流淌出眼泪,他脸上平静的表情消失了,换成魏雅画临死前的挣扎和痛苦,他朝魏晋扑了上来,张牙舞爪,还是那道中性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会付出代价!”
魏晋胡乱踢打,居叶伟的身体,或者说那道被请来的灵魂不堪一击,很快被他制伏在地上。他举起拳头,居叶伟的眼睛却恢复成本来的样子,神情也不再狰狞。